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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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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一神之下
　　作者：南北逐风

　　文案：
　　神仙？妖怪？
　　不不不，那是我的超级英雄。
　　酷炫狂霸拽有点小暴躁的杨傲天与活蹦乱跳技术宅又有点小自卑的郁狗带回来啦！
　　以及各种宇宙直男（？）缤纷登场！

　　需要在前面说明几点：
　　1、没有科学只有玄学
　　2、作者本人并不保证三观正好和你一样且能随时在线，慎
　　3、文中神话典故神仙小传如果和你本人记忆有出入的话那应该就是我瞎编的请勿考据，慎
　　4、一直以来都有的英雄梦想【雾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现代架空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琛，杨戬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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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秋雨连绵，是个睡觉的好日子，一切寂静。
　　早上八点，郁琛被电话吵醒。
　　“喂……”他极不情愿胡乱摸到了手机，透露着一身的低气压但又十分懒得说话，电话里的女生吵的他脑仁疼，只能嘟囔，“干嘛……”
　　“郁工出事儿了！”
　　“什么啊……”郁琛翻了个身，“说啊……”
　　“咱们公司楼前面修路的一下给铲进去把光缆弄坏了，连夜修了之后我们今天早上趁着人少重启了一下服务器，但是后台数据不太对，总之你快过来看看吧！”
　　“哎呀……”
　　郁琛把手机丢在了地上，用被子将自己的全身蒙住，在床上蠕动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在此之前他已经带着小组攻坚连续加班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可以喘口气，就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故障吵了起来。
　　他忽然间很恨下雨天，更恨这样黏腻潮湿天气里糟糕的路况。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秋日已凉，路两旁的树叶被雨水纷纷打落，整个城市的气氛都显得萧索。
　　郁琛黑着脸脚步生风的来到办公室，一群人终于迎来了救星。
　　“老大你可来了！”李招娣差点跪下，愁的要哭出来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没权限实在进不去啊！”
　　“你不会黑进去？”郁琛深呼吸了一下，看了看前排的显示器上面不断刷新的字符串，“现在什么情况。”
　　“我们没有调用权限，所以只能暂时启用服务器维护。”李招娣凑过来悄悄地说，“老大，你当时写的代码加密太复杂了，我实在没办法了。再说了，要是搞出什么事儿来，不得要了我亲命啊，我那一家老小……”
　　“好了你别说话。”郁琛赶紧打断了她，坐了下来，拽过键盘噼里啪啦的输入了一串字符，一边儿敲代码一边儿淡定地说，“其他人也别看着了，该干嘛干嘛，天还没塌呢。”
　　众人立刻回归自己的位置等待部署。
　　郁琛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累，便把电脑支架全支了起来，三台显示器架起，机械键盘放在托起的台面上。他这边是一个独立的工作站，冰冷的外设与代码将他围绕，衬的他整个人都仿佛是这巨大精密逻辑程序中的一部分一样。
　　眼前黑底的屏幕上迅速闪过一行又一行的代码，郁琛需要把莫名损坏和丢失的数据逐一修复，然后在后台进行备份。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年轻的工程师稍微闭目，脑中将刚刚看过的代码的痕迹逐渐清除，记忆回到了一个月前，杂乱的桌面和来不及丢掉的泡面，满是胡茬的下巴和乌黑的眼圈，以及永无止境的BUG。那画面刺的他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
　　郁琛看了看屏幕，还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那样的工作量再让他来一次估计要吐血了。
　　大约下午四点的时候，技术组把所有数据整理好，大家才有闲心去吃点东西。
　　郁琛最后看了一眼屏幕，感觉没什么问题才安然离开。
　　“老大，还是你牛`逼！”李招娣跟了过来。周末公司的食堂不开门，他们只能跑去外面吃饭，“得亏你心地善良从事正经职业，否则国家网络安全还真是个隐患啊。”
　　“你其实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像个可爱的女孩儿。”郁琛不写码的时候人会轻松活泼一点，卸下了工作的重担，自然而然的吊儿郎当起来，“天天入侵私人电脑看别人有没有下黄片啊？花多少钱请我？我还怕瞎了自己狗眼呢。”
　　“好歹也是正经国家公职人员啊，多稳定，我跟你说这种在相亲市场上最吃香了，我最近就常常碰到这样的男人。”
　　“然后呢？有合适的么？”郁琛八卦地问。
　　说到这里，李招娣尴尬地笑了笑，反问郁琛：“你觉得我怎么样？”
　　郁琛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李招娣，笑道：“你应该像公关部门的姑娘们一样多打扮打扮，虽然搞技术的确实也没时间吧……可组里就你一个姑娘，别被我们这群不修边幅的糙老爷们儿感染了，你挣的也不少，挺好一姑娘何苦为难自己不是么？”
　　“我……”李招娣后面的话隐下去了，也朝着郁琛笑了笑。他们年纪相仿，李招娣是个男孩儿性格，跟郁琛能玩得来，却也会不由自主地仰望他，当然仅仅仰望他的技术和钻研的耐心——眼前的男人着实太年轻了，棒球帽背过去带着的样子像极了还未出校门的学生，任凭谁能想到这人是全球着名互联网公司核心技术部门的T1成员呢？要知道这个层级的几乎全是互联网行业的大牛。拍马也赶不上的差距叫李招娣着实嫉妒，嫉妒之后又是深深的无奈。
　　“好啦。”郁琛及时停止了这个话题，“赶紧吃，一会儿回去看恢复情况，数据库太大了，且不好等呢。”
　　“话说回来，到底什么情况啊？”
　　郁琛想了想，说：“一开始我以为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入侵，但是不是，说了可能你也不信，就是简单的数据崩坏。”
　　李招娣无语：“……看来我真应该上山学艺努力破解代码，要是我能黑进权限系统里，今儿可能就不用惊动您老人家了。”
　　“怪我咯？”郁琛耸肩。李招娣虽是姑娘，但是本着谁牛`逼谁说话的原则，他数落起李招娣来一点也不嘴软，“吃饱了吧？吃饱了赶紧回去。”
　　技术宅们偌大的办公室就像一个大网吧，到处都是显示器，上面滚动着或白或绿的代码和程序，仿佛电影里的场景重现。
　　而这是这些程序员们最为普通无聊的生活。
　　郁琛敲了下回车，开始逐一检查节点，一切显示正常。
　　就当他准备收工的时候，忽然一个陌生的IP地址闯进了他的视线。
　　“这是……”郁琛疑惑地调出了那行代码，种种迹象表明，数据没问题，接口也没问题，但是有源源不断的数据信息在向那个IP地址分流，郁琛心里一惊，赶紧手动敲了两行代码进行检测。
　　那个IP虽然他自己没见过，但是检测出来是一个安全地址，只是当初开发的时候写的太深了郁琛没注意到，如今还原所有数据才露出水面。这个项目是他经手，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这行诡异的代码是谁敲进去的，而且竟然一点也不会影响到正常程序的运转。
　　然而这行代码正在疯狂的拷贝几乎所有的用户数据信息，一旦这些数据泄露，意味着整个集团公司将在互联网战争中倾覆。
　　数据信息去哪儿了呢？到底是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呢？
　　郁琛对着屏幕开始思考。
　　唯一庆幸的是，这个节点只是在复制数据，并没有向外输出，至少它在系统内是暂时安全的，这也让郁琛有时间去破解程序，所以他暂时并不想告诉别人，以免打草惊蛇。
　　晚上，雨还没有停。
　　郁琛打车回家，那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中，于是他打开电脑，跑去自己加入的一个几乎全是业界大牛的私人群组。
　　郁琛没直接说是什么事儿，只是简单问了问他们有没有遇到过一种情况，代码内被嵌入了其他的代码进行数据拷贝分流，手法十分隐蔽巧妙，但是该代码看上去又暂时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众位大牛纷纷表示，郁琛你要不就是科幻电影看多了，要不就是自己水平下降了，你在自己的程序里发现了未知代码和IP还跑来问我们，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呀，你是不是编故事骗我们？
　　郁琛对着屏幕沮丧的低头，键盘被他敲的噼里啪啦作响：“你们的意思是，这不可能是人为造成的了？”
　　“用脚想也知道啊。”其中一位大牛说，“要按照你这么说，如果所有数据都能在后台里给弄出来，你想想啊，你们公司在数据这方面是世界前列，用了多少服务器来支撑这些数据？这可真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就能搞定的，要不然分分钟爆炸。我觉得那个IP就是你们公司内部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看似高深。”
　　“好吧好吧。”郁琛说，“可能真的是我自己没注意吧。”
　　他嘴上这么说，关了电脑之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明明疲惫至极，但是代码狂人郁琛的脑子就像被堵塞了一样，也痛苦至极。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郁琛嚷了一声，腾地坐起来，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好奇心害死猫”，抓起衣服又出了门，这次他带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同白天一样，目的地是公司大楼。
　　他是隔了一条路下车的，此时雨已经停了，深夜的城市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清澈，郁琛踩着积水来到公司的监视范围的边缘。公司的网络系统做的坚不可摧，但是安保系统只是一般级别，再加上郁琛技术超群，没一会儿就成功入侵了控制台，把所有监控画面都定格成预设画面。
　　郁琛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好玩，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电影里高深莫测的男主角或者武侠小说中的侠客，用以来满足一下自己的中二情怀。然而并没有用，事实上现在公司里的保安大概都在打瞌睡吧。
　　这样一个入侵的前奏让他有点小兴奋，半夜做贼，凭的就是艺高人大胆。
　　他仔细回想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诚然，大规模数据需要足够的服务器空间，但是如果写代码的人就是利用公司服务器做存储然后再以别的方式转化呢？郁琛对于弄不懂的技术难题总怀有无比虔诚的好奇心，这足以驱使他的这次深夜造访。
　　郁琛偷偷摸摸的溜进了公司的中枢系统，他本身是有空间进入权限的，只需要更改权限授权时间就能完全擦去他来过的痕迹，这对他而言不算难。
　　“我｀操。”郁琛暗骂了一句，随即又跟说了句废话一样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他能进得了这个房间，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顺利无阻的进入里面封闭系统内。越是公司的中枢神经，加密系统做的越完善，而且当年做这套系统的人，就是他自己。
　　果然人生就是不断的自己给自己挖坑然后往里面跳。
　　比如当年做系统的自己，比如现在偷鸡摸狗的自己。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更费解了，总不能那个陌生的节点就是公司服务器自行分流然后拷贝然后再分流吧？这逻辑太脑残了。距离中枢只隔了一扇门，他在这里只能接到外层网络，里面的实在摸不到。
　　郁琛一时间没有办法，只能坐在地上整理思绪。
　　正当他烦恼的时候，忽然感觉面前的影子在逐渐扩大，他背对窗户，坐在地上还被桌子挡着，但那如雾气一般徐徐升起的黑影，不是自己的。
　　各种灵异事件片段瞬间在脑内爆发，郁琛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并试图安慰自己只是风把树叶吹起来了，他揉了揉眼睛，阴影的面积更加清晰可见的扩大。
　　可大楼周围哪儿有树呢？或者乌云遮月？
　　然后他慢慢回头。
　　一个漆黑的人形逆光站在自己面前，看不清面貌，但他双脚离开地面漂浮在半空中，轮廓也不似普通人类，身材巨大，月下泛起了寒光。郁琛吓掉了半条命，来不及反应，本能的大叫了一声：“鬼、鬼啊——”便随着话音狂奔而去。
　　然而那团黑影，却像是钉在了原地一样，久久未动。


第2章 
　　二
　　活见鬼的郁琛跑出大楼之后连出租车都不敢打，一路狂奔回家，他家离着公司不是很远，但也足够他跑断气。这一通折腾下来，受惊又受凉，隔天郁琛就病了。
　　他是个坚定的科学工作者，但不知道竟然真的会夜里撞鬼。顶着高烧的郁琛还在用自己所学的知识解释那一幕，努力给自己找一个说法，便弄的脑子更加昏沉了，床都起不来。
　　这下郁琛彻底撂挑子了，好奇心再大也比不上保命重要，干脆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在家躺着。
　　烧退了下去，那天晚上的事儿就像是做梦一样。
　　郁琛从床上起来，家里仍旧保持着那天的样子，忘记丢掉的啃了一半的面包隐隐泛了青。独居就有这么一个坏处，生病时无依无靠显得尤其凄凉，多少也就生出一些自我怜悯的小情绪来。不过这样的小情绪很快就被一阵嘈杂打断。
　　郁琛接了杯水，脑子还晕晕乎乎的，隔壁不知道干嘛的一直吵吵，还有狗叫。
　　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愤怒的拉开了自己家的门，对门在搬家。
　　“喂！你们知道现在几点……”
　　郁琛话还没说完，电梯门打开，走过来一个身着西装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嘴角微微扬起，很是温和的表情，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郁琛不知道怎么的神经一紧，宛如狂风呼啸，心惊肉跳。
　　“怎么了？”男人低声问道。
　　“你、你搬家……”郁琛变得有点结巴，这人着装斯文，头发梳的整齐精致，足足比自己高了大半头，挺拔如苍松，仍是出电梯时那副眉目俊朗的笑意，可生生把郁琛笑怂了，郁琛吞了下口水，一个字一个字从嘴巴里挤，“太太太……”
　　“吵到您了是吧？”男人笑意更深，眼神似刀锋般凌厉。
　　郁琛简直想给他跪下。
　　“抱歉。”没想到男人欠身，“我只有今天有空来搬家，还没来得及向邻居们打招呼，多有打扰了。”
　　郁琛见对方态度这么好，又见男人那臂膀估计一拳能给自己头打爆，着实没有什么得理不饶人的勇气，便说：“没关系。”
　　搬家师傅还在忙里忙外，两个人这么干站着，郁琛觉得有些尴尬，又说：“我……我叫郁琛，你呢？”
　　他话音一落，屋里就跑出来条狗，见着主人来了就开始撒欢。
　　那狗是个中型犬，体型高挑纤细，郁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种儿，只觉得这人自己器宇不凡，可审美真是奇怪。
　　男人拍了拍狗头，对郁琛说：“我姓杨。”
　　郁琛等着他说下文，可男人却不再言语了。
　　明摆着不想多说的样子，郁琛“哦”了一声，随便聊了两句就关门进屋了，大概对面搬家也到了尾声，不一会儿就安静了。
　　郁琛静静地躺在床上，可心脏仍旧跳的厉害，毫无理由，仿佛要跳出胸口。
　　他想，大概隔壁的精英帅哥气场太强，那张脸自带摄人心魄技能吧。
　　脑子里混了浆糊，郁琛渐渐的又睡着了。
　　周一，死狗一样的去上班。
　　郁琛坐在工位上先是发了会儿呆，然后又进入后台检查了一遍数据，那行陌生的代码不见了，IP也显示正常，没有任何数据流动。
　　这事儿太邪门。
　　不过现实情况也容不得他有时间胡思乱想，因为一个礼拜没上班，手头积压的工作摞成了山，他忙到晚上都没搞定。
　　但是这次郁琛拒绝加班。
　　谁知道靠近那个该死的服务器会发生什么非科学事件。
　　拖着疲惫的身体搭电梯上楼，因为时间晚了，没什么人出入，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家的楼层高，电梯载着他一路上行。
　　郁琛脑子里正放空一般的思考今天的工作细节以及令他头疼的代码问题，电梯里的灯忽然明暗一晃。
　　“叮”的一声，抵达了他的楼层。
　　郁琛吓的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场景简直堪比柯南里的图书馆馆长杀人事件，鬼知道电梯门后面是什么。
　　他心里默念，但愿不要自己吓自己。
　　电梯门缓缓开启，郁琛站在电梯里没动，目光往外探了探，没人。
　　他松了口气，正要往外伸腿，一个黑影晃到眼前。
　　“啊——！”郁琛吓的缩回了电梯。
　　“嗯？”男人显然有些意外，“我吓到你了么？”
　　郁琛定睛一看，是自己对门的邻居——那位杨先生。他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说：“没、没有。”
　　杨先生稍微侧了个身，郁琛才出来。
　　“这么晚了，要出门？”郁琛问。
　　“出门办点事情。”
　　郁琛眼睛瞟了一下，杨先生西装革履十足精英范儿，他身材高大挺拔，宽肩而细腰，五官线条硬朗分明，此时正在低头整理袖口，手腕上露出了一个银色的手环。
　　大概对方也注意到郁琛的视线，抬起头来看着他。
　　相视一笑，亦如初次见面的压迫感迎面而来，郁琛仿佛被钉在原地一样，来不及反应，电梯门便关上了。
　　郁琛打了个寒颤。
　　帅哥如此精心打扮一番深夜出门，能有什么正经事情做，大概只有自己这种苦逼的程序员才会天天宅在家里写代码吧。
　　脑中随便吐吐槽，灵光一闪就想到了今天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的解决办法，郁大工程师立刻没出息可又欢天喜地开电脑文思如尿崩的写代码去了。
　　写代码要求逻辑十分严谨，郁琛想到了便开始写，不会中途暂停打乱思绪。时间慢慢溜走，也不知道是半夜几点了，他正写到关键地方，隔壁家的狗又开始叫了。
　　郁琛重重地砸了下键盘，心想真是日了狗啊！
　　对面的狗一直叫个不停，郁琛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他不知道对门的杨先生有没有回来，便起身去敲门。
　　敲了三下，门开了。
　　“诶？”郁琛有些惊讶，“你在家呀。”
　　“刚回来没一会儿，有事儿么？”
　　“你家狗一直在叫，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郁琛尽量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富有爱心关心邻里的好邻居，“所以来看看。”
　　听了他这话，杨先生却皱了下眉，说：“我家狗没有叫，你是不是听错了？”
　　“啊？”
　　杨先生打开门，招呼郁琛进来，郁琛进门一看，那条狗正好好地窝在狗窝里睡觉，他们在一边儿说话，狗也仍旧睡的深沉。
　　难道自己已经开始幻听了？郁琛进一步脑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这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杨先生好意提醒。
　　“……哦。”
　　郁琛魂漂的回了自己家，他把门关好，整个人虚脱一样甩在了沙发上。
　　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那行莫名的代码，然后活见鬼，现在都开始幻听了……郁琛不由得思考是不是之前加班太多以至于工作压力太大出现了精神分裂。程序员是高危行业，他可不希望自己年纪轻轻就变成神经病或者死在工作岗位上。
　　郁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决定明天下班就去办张健身卡锻炼身体，以免过劳死。
　　杨戬关上房门，冲着狗窝轻轻踹了一脚，说：“别装死了。”
　　哮天犬立马站起来，乖乖地坐在他身边。
　　杨戬闭上眼睛，额头微微泛光，天目开启。今天晚上月圆，哮天犬只是异动的叫了两声，这房子他住进来第一天就下了结界，凡人理应是听不到声响的。
　　他的视线透过墙壁，发现郁琛已经在床上睡下了。这个人普普通通的，他来回扫了几遍也没有发现郁琛身上有一星半点的异样，凡夫俗子一个。可那天晚上，郁琛确实看到了自己的真身，今天晚上也确实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杨戬将视线收回，睁开双眼，目光变的深邃复杂。
　　他不知道这个人跟自己的任务到底有没有关系，那天无意碰到了，心里觉得可疑，便暗中观察，但事实毫无结果。
　　杨戬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晚上出去一趟也毫无收获，可能该重新思考调查方向了。


第3章 
　　三
　　郁琛最近的精神有些不好，晚上睡觉总是在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半夜有种鬼压床的感觉。
　　反反复复，郁工的心理阴影面积越来越大。
　　敲下最后一行代码，郁琛揉揉眼睛，打算出去透透风顺便来根烟。
　　他夹着烟在公司的院子里溜达，院子里种了很多银杏树，在晴朗的天气里如同金色的波浪那样明媚耀眼，这样的景致在北方存不了几天，理工科死宅的脑子里忽然产生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离愁别绪风花雪月。
　　“小郁呀。”背后有人叫他，郁琛回头，打了个招呼：“张工。”
　　是他们T1的老大，张钧。
　　郁琛摸出烟盒给张钧递了一根烟，然后恭敬的帮他点上，两个人便在院中一角吞云吐雾。当年的四有好青年郁琛是不会抽烟的，这些都是张钧带的。张钧教给他很多技术和逻辑思考，同样教会了郁琛一些他认为男人该会做的事儿——比如抽烟。
　　“最近不写码了？”张钧吸了一口烟问道。
　　“写不动了。”郁琛敲了敲脑袋，说，“卡。”
　　“哦，那就疏通疏通。”张钧意有所指的说，“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该找个伴儿了，别老这么闷。”
　　“您别说话。”郁琛打断了张钧，“我什么德行您还不知道？”他竖起一根食指，然后慢慢打弯，“懂吧？再弯就断了。”
　　张钧耸了耸肩，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实在不懂，什么喜欢男的，我看就是有悖常伦！你呀，就是太年轻，又成天混在男人堆儿里，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过两年就知道结婚生子的好处了。我看这毛病还能改改，你们组那个李……”
　　郁琛尴尬，可对于上司他又没法儿反驳太多。张钧总说是自己把半大的郁琛带出来的，难免有些老父心态，嘴上又爱唠叨这些，虽然没把郁琛带去电击治疗，但如此做法也叫他十分不能接受了。郁琛知道再聊下去多半叫两人都难堪，便说：“您就当我觉得人类感情肤浅行了吧，我不爱人，就爱鼓捣这些技术，我感觉可能再过两年我就要飞升了……程序员有多苦逼您应该比我有发言权，天天对着电脑，灵魂都要枯萎了，哪儿有闲心管别的事儿？张工，如果我哪天死在了工作岗位上，请记得，NO.4计划的勋攻章有我一份。”
　　“我肯定给你写挽联，你安心去吧。”张钧笑了笑，说，“你提这个我想起来了，上次NO.4的服务器重启过之后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呃……没有。”郁琛含糊的回答，他想了想，问，“张工，我问您一个问题。”
　　“说。”
　　“你觉得，它……安全么？”
　　张钧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NO.4网络计划是公司现阶段最为重要的战略计划之一，它承载着互联网用户的信息以及搜索数据，并将数据进行处理分析，形成无比庞大的数据库系统，为用户提供极为个人化专属化的智能互联网体验，并且每一个用户都可以将自己的个人信息数据化，形成网络虚拟世界中具象的数据个体。
　　为了保护用户信息的私密性，NO.4的安全系统动用了T1所有工程师编写，主要负责这一块的人，就是张钧。
　　张钧点了一下烟蒂，说：“技术这个东西，无论更迭多快多么先进，只要是人写出来的代码，就一定会有漏洞，所谓完美只是让漏洞无限趋向于零，但是不是等于零。”
　　“我一直觉得网络让人变的更加没有隐私，大家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地方，便在网上说，你以为是说给了陌生人，但难保是什么更加熟悉的。互联网时代已是如此，到了NO.4时代，人类甚至可以完全将自己虚拟化数据化同步到服务器里，我们使用网络的痕迹甚至比指纹按在玻璃上还明显……它就像个集合了所有人的秘密，情绪，隐私，一举一动，几乎快等同于人类意识了……”郁琛说，“我们有能力控制它不会发生意外么？”
　　张钧一笑：“所以这才更需要我们呀！这是属于现代人的战争，在这个时代，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而是一个信息战士，这么说会不会有些使命感？”
　　郁琛沉默了一下，掐了烟头：“这么大年纪了您也不嫌说这话尴尬。”
　　“哎呀，你就不能带入一下啊！”
　　“您别说话！”郁琛说，“我就是个屌丝码农，我没什么理想抱负我只想种田，您说的太科幻我听不懂。我去写代码了，再见。”
　　“喂喂！”张钧拉住了郁琛，“你怎么忽然这么明媚忧伤啊少年？NO.4出问题了？”
　　“……怎么可能。”郁琛眼睛撇了下别的地方，“我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T1经手的公司内部IP是全部的么？”
　　“这个呀。”张钧认真回忆了一下，“不是。”
　　“啊？”郁琛颇为惊讶，“我操您怎么不早说？原来T1还他妈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你别激动！”张钧拍了拍郁琛让他冷静，“高层办公室那边的不归我们管。”他还用手指象征性的往上指了指，“都是上面的人，你懂的。不过这些不重要，他们的网络也接不到别的地方，所有技术口的在我们这里就没什么问题了。”
　　郁琛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知道了。”然后心里默默的念叨了一句逗逼。
　　大白天的，杨戬就把卧室的窗帘拉上了。
　　他再次确认结界安全，便抬起手臂，左手的银色手环在空气中割裂出几道细腻的光线，随后光线四射开来编织成网状，之间的光芒迸发，最终形成一块完成的光屏。
　　屏幕上“刺啦”一下，显出人影。
　　杨戬放下手臂，皱了皱眉。说：“你爹呢？”
　　“我爹被调遣了。”哪吒说道，“最近天庭联合政府的人事变动很频繁，你知道的。”
　　“你有什么要说的？”
　　“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杨戬低眉沉默，道：“暂时没有。”他顿了顿，又问：“近来天庭如何？”
　　哪吒刚要说话，屏幕信号像是被干扰一样冒起了雪花，声音也“呲呲”作响，哪吒被吵地捂住了耳朵，苍白的少年眉眼往上一挑，满目嚣张戾气，杨戬不为所动。
　　“呃……”信号好不容易恢复稳定，哪吒烦躁地说，“你看到了吧，那些愚蠢的凡人前段时间又发射了一颗卫星，位置距离天宫很近，经常容易被干扰。哎，可恶的现代科技……还有地面的辐射干扰也越来越强了，能量十分不稳定，你再不快点查明白的话……”
　　“你是不是真的没有要说的？”杨戬冷声说道。他一向不太喜欢这个狂暴病娇官二代，故而从不会对哪吒的话有多大的兴趣。
　　“有啊。”哪吒回答，“是来自天庭情报中心的消息，他们说，你已经找到了任务目标。”
　　杨戬表情一变。
　　哪吒见状，解释说：“你也知道情报中心那堆公务员都是近百年来才飞升的知识分子啦，他们嘴里的话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不过从你提交的文件中看，你是不是漏查了什么？情报中心说你一度与干扰磁场重合……你没查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有。”杨戬说，“一个凡人。”
　　“凡人？”
　　杨戬换了个站姿，说：“对，是个很普通的凡人，我查过他，没有丝毫异能，但是他能看到我的真身。”
　　“WHAT？！”哪吒十分震惊地叫了出来，随后身体往前凑，压低了声音说，“这个你可没在上报文件里写。没有异能却能看到你的真身？怎么看到的！”
　　杨戬回忆起那天他初到那栋大楼的场景，他凭灵力感应进入到中枢机房探查究竟，却没想到那里还有人。但那天杨戬以真身进入，本应如入无人之境，可那人却如同见鬼一样慌忙逃窜。
　　那个倒霉鬼，就是郁琛。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的，反正就是这么一个结果，我也不知道他跟我的任务有没有关系。不过必要时刻。”杨戬转身，“我会采取措施。”
　　“你可要加把劲儿啦，我可不想哪天被人类发现原来天宫真的存在。你知道的，自从人间成为科学主导的世界不再相信神佛之后……”哪吒竖起手指开始算，“我们的任务就是守护能量平衡世界，距今已经过去了四年。”
　　杨戬脸色一变，不耐烦地说：“没别的事儿了？你就不能少玩点无聊的人类游戏？”
　　“有有！”哪吒赶紧把手放下，“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内容了，谨遵天庭联合政府指示，天界任务不要干扰到凡人的正常生活，如遇鬼怪且有战斗必要，请去野外旷野，砸坏了东西天庭可不报销。对了，太上老君对法力控制手环进行了改良并且升级了系统，全能量形态，不怕磕不怕碰，咒语解锁法力运算速度提升百分之二百，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可以换新的，广告我就念到这里了，为了部落……啊不，为了天庭，再见！”
　　光屏瞬间聚合成一条直线，随之消失不见。
　　杨戬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哮天犬踱进屋来，用头蹭了蹭主人的腿，安静的趴伏在他脚边。杨戬手指转着手环思考问题，情报中心的人说他和异常力场重合过，这段时间他去了几百个地方，难道都要再去细查一遍么？
　　若说去过的可以产生能量异常的场所，杨戬仔细回忆，除了那日所去的大楼再无其他。他能上天入地，但是他并不能变成一串代码钻进人家的系统里，摸着那一组一组的服务器，他不知道这跟他的任务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砸了自然是简单粗暴，但是他也就不要混了。
　　人间自有人间的规矩，杨戬通天本领也不能恣意妄为。他只觉得麻烦，手环带在手腕上有强烈的束缚感，长叹了口气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中是这些天来到凡间的画面，车水马龙，万丈霓虹，但都不如隔壁的那个普通人叫他挂心，杨戬始终觉得他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是有关系的，他怎么就那么巧的出现在那里？而且还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巧合，有的只是处心积虑或者命中注定。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他杨戬来说，都不吃亏。
　　杨戬从床上起来，换了套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打算正式拜访一下这位邻居。


第4章 
　　四
　　郁琛难得没有加班，最后半个小时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盘算下班之后要去超市买东西然后给自己做点好吃的了。
　　他数着时间，手指不住的在膝盖上点，心早飞了，眼前的代码也一行都看不下去，就胡乱的在身上摸索出揉皱了的烟盒，要跑去楼下抽烟磨洋工。一根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几分钟可以思考许多人生。直到郁琛将快烧到尽头的烟头掐灭转身欲回去楼上时，听见走廊拐角处有女人微弱的哭声，细小幽怨。郁琛吓的不敢动了，秋日的夜晚来的没那么早，但也足以叫他想到许多不好的事情。
　　又呆愣的一会儿，郁琛才敢往前看一眼，这下心才放回肚子中。
　　“小郁，干嘛呢？”张钧也看见的郁琛，他朝着郁琛招手叫他过来，又对面前擦眼泪的李招娣说，“你先走吧，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
　　郁琛不明所以走到了跟前，问：“怎么了？”
　　李招娣眼睛没干，不愿意看郁琛，就稍微侧过身离开了。张钧又向郁琛复述了整件事情，最后怪郁琛不体恤下属，不关心同事生活，叫他自己看着办。郁琛一头雾水的回去，下班出门就看见了李招娣，毕竟十几分钟之前才发生那样尴尬的事情，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郁琛咳了一声，说：“今儿晚上有事儿么？”
　　李招娣摇摇头。
　　“那……那上我家吃饭去吧。”郁琛极力想笑的爽朗一些，但愈发干涩，提出的建议也非常无趣，“我做点好吃的，来吧！”
　　李招娣知道他是要有话对自己说了，也不好拒绝，只能点头。
　　“哎呀真难得。”郁琛没话找话，“以前下班的时候超市都关门了，今天还能有空逛逛，哈……”
　　“你别笑了。”李招娣默默说，“怪傻的。”
　　“哦……”
　　月色渐渐升起，城市中热闹非凡，两人却谁都不再理会谁，中间隔着好大的空当，郁琛想了想，觉得自己要问的问题非常像是妇女主任。
　　“家里还好么？”
　　“还好。”
　　“我听张工说……”
　　李招娣倏地停住，说道：“老大，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才去找了张工，现在我想明白了，自己生活上的问题确实不应该带进工作中来，我会好好反省的。”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郁琛无措地说，“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即使从私人角度来说我都是会愿意帮助你的。”
　　“可是……”李招娣望了望郁琛，她眼中有满目星光，一线希望的亮度瞬间就黯淡了下去，自顾自摇了摇头。
　　一对穿着校服的学生情侣从商店里走出，有说有笑的样子甚是青春甜蜜，郁琛感慨：“啊，青春真好。”
　　“好什么好？”李招娣说，“这么大的孩子最烦了。”
　　郁琛说：“你不是有个弟弟么？多大了？”
　　“十八了。”
　　“该考大学了吧。”郁琛说，“可要选个好专业啊，不要以后想不开出来当什么程序员。”
　　李招娣说：“他可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早几个月前就闹着不读了。那时一位学姐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是一家大公司的人事经理，不知道怎么被他知道了，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哎，不说了。”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加重，听上去甚至有点愤恨。
　　郁琛愣是没敢接她的话茬。今日张钧跟他说，李招娣最近魂不守舍的，任务连连出问题，她又不想经手郁琛这里给郁琛找麻烦，便跳过了郁琛直接去找了张钧。说来说去，她自己精神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失控，张嘴就要辞职。可问起缘由，李招娣一概不说，张钧便叫郁琛自己把握，问问清楚。
　　郁怀琛思前想后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吐出来一句“你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找我”这样没用的句子。再之后，就说了别的话题，在超市中买买菜，讲讲冷笑话，妄图逗同样是程序员的女同事开心。
　　回家之后，郁琛有点庆幸自己之前收拾过一次，房子的状况就招待客人来说也算整洁了。
　　“需要我帮忙么？”李招娣指着袋子中的食材问道。
　　“不用不用！”郁琛把自己的电视电脑家用机全都打开了，“你在客厅玩会儿吧，我自己搞的定。”他看李招娣还是一副想要伸手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我一个人可能会更快点，你就不要给我添乱啦！”
　　李招娣说：“我以为男人都不下厨房的。”
　　“不下厨房？那我不得饿死么？”郁琛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给自己做饭吃的。”
　　李招娣问：“那你就不想找个女人照顾你么？”
　　“为什么？”郁琛纳闷儿，“我……挺好的啊。”
　　李招娣不说话了。郁琛觉得安静的空气有些不适，就将音响打开了，房间中流淌着悠扬的音乐将干裂的沉默冲刷掉。
　　平日里他忙，无心享受生活，买了许多当时喜欢的东西却都没有怎么用过。这个音响还是去年他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拢共听了没两次，声音还未到极致的温润。不过他不追求那些，能在忙碌生活中有这么一两首歌的喘息时间来给自己做顿饭，已经实属难得了。
　　他的生活呢，富裕是富裕，苦逼也是真苦逼。
　　郁琛做了三菜一汤，刚端上桌招呼李招娣吃饭，门铃就响了，也不知道谁这么无聊，晚饭时间来敲门，郁琛把门一拉，筷子还叼在嘴里呢，当即愣在原地。
　　音乐播放到了《被遗忘的时光》，悠扬的女声缓缓而出。
　　“你好。”杨戬笑了笑，亮了下手中的红酒，“我可以进来吗？”
　　郁琛回神，“哦”了一声，侧身让路。
　　“你在吃晚饭？”杨戬不经意的四处看了看，瞥到了饭桌上的李招娣，他的眼睛在李招娣身上不漏痕迹的转了一圈，轻飘飘的又滑走了，“有客人？看来我来的真的不是时候呀。”
　　“没……没有！”郁琛纳闷，怎么对上隔壁的杨先生就心跳过速舌头打结，“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吃过饭了么？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杨戬嘴角一扬：“打扰了。”
　　郁琛没想留陌生人吃饭的，本来一句客套话，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答应了，他也只能默默的添上一副碗筷，向李招娣耸肩抱歉，互相介绍一番后便与杨戬对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前几日我搬家，家里又养了条狗，多有打扰，今日特地带礼登门拜访，还请多多谅解。”
　　郁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杨戬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完全不能从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中走出。他是主人尚且如此怂逼，李招娣一个做客的就更不能说什么了。不过这样这样一位优秀的男士，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个程序员一个劲儿的扒饭，都吃的差不多了，才看到杨戬的饭碗里只下去了一小点。
　　郁琛做什么都麻利，吃饭也是，虽然亏欠身体，但是没办法，每天要么在办公室里写码要么进实验室搞保密开发，时间宝贵的很，一点都不能浪费在别的上面。久了，也就养成习惯了，更多的时候是对着屏幕吃饭，现下连看着杨先生细嚼慢咽的模样都着急，真是恨不得夺过饭碗替他解决。
　　播放器里的歌放了一首又一首。
　　杨先生神丰俊朗，浑身上下何止是大写的荷尔蒙，然而这一切又不太像初见那样带有侵略性，沉静而内敛。郁琛觉得自己的胸闷气短大八成是来自于杨先生的仪表气质，太帅，压力太大。
　　古人说了，秀色若可餐，古人还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饭桌，美人，难免心荡神驰想入非非，古人说的还真他妈没错！
　　郁琛茅塞顿开的同时也就没太在意一旁的李招娣了。
　　他看杨戬都感触颇深，何况是李招娣呢？早就红了脸，头要低进了饭碗里了。
　　杨戬倒不是磨叽，他是有意这么慢，眼前两人只顾低头吃饭，他就有闲心满屋子里扫。正如他之前在隔壁开天眼扫过的一样，这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的东西，平淡无奇，若非要死乞白赖的搭上一个，那就是眼前两人了。他放下碗筷，毫不避讳的注视郁琛，郁琛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问：“杨先生怎么了？”
　　“歌挺好听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百强正满腹深情惆怅的唱着“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这场景实在不应，不求张曼玉坐在黎明的单车上轻轻晃动纤细柔软的小腿，也应该是周润发拉着钟楚红的手漫步在秋天金色的街道上。
　　歌没错，宛如电影里走出的霸气又不失柔情的男主角杨戬也没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郁琛手里一双筷子不过两根竹棍也能噼里啪啦的撞在碗上掉在地下，他慌张的弯腰拾起，说：“哦，前几天我们那儿的设计师姑娘给我拷的，随机放到了，叫什么来着？”
　　“偏偏喜欢你。”李招娣接着回答。
　　“噢——”郁琛心一跳，装作听懂的样子，“叫这个呀。”
　　杨戬转头对李招娣说道：“我看这位小姐年纪不大，应该是不知道这些老掉牙的歌的。”
　　李招娣就被杨戬瞧了一眼，话噎在口中说不出来，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看郁琛，郁琛赶忙说：“啊就是随便听听嘛，我们平时都是埋头搞技术的，哪儿有闲工夫研究这些，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啦！”
　　杨戬想了想，问：“你做什么技术的？”
　　“写代码的。”郁琛说的含糊，“码农，IT民工。”
　　杨戬没接下去，又与李招娣聊天，他见闻极广，聊的内容也风趣幽默，谈笑风生之间时间也过去了许久。李招娣家住的远，不方便久坐，郁琛本想与她吃完饭之后谈谈，因为杨戬的到来也计划泡汤，就想着下次再说。
　　“我帮你把碗刷了吧。”李招娣不愿吃白食，临走前提出这个想法。
　　“不用，就撂着吧。”郁琛说，“一会儿我自己就刷了。”
　　“可是饭是你做的，我刷碗不是应该的么？”
　　“姑娘家不要总刷碗。”郁琛说，“伤手。”
　　李招娣笑道：“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他没多留李招娣说话，送到楼下之后自己折回家，杨戬正站在他家的客厅中端看墙上的摆设。郁琛笑道：“不好意思，我刚送她上车，天黑了我不放心她在外面等着。”
　　“我总见你夜里才回来。”杨戬忽然说，“很忙？”
　　郁琛老实点头：“忙，没办法。”
　　“今日倒是不忙。”杨戬一笑，“回来的比往日都早，不加班了么？”
　　郁琛看了看杨戬，不愿讲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才爱听的单身八卦，便压低声音，十分神秘地说：“因为我们公司闹鬼。”
　　“嗯？”杨戬表现的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我有天加班到半夜，就碰见了一次。”郁琛自然不会跟杨戬说自己半夜跑去公司当贼的事儿，便换了个名头，娓娓道来，“好大一个呢，整个窗户都被那团黑影给盖住了，差点给我吓掉半条命，据说我们公司那片地方老辈子是乱葬岗，反正我是不想再半夜撞鬼了。”
　　杨戬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信这个？”
　　郁琛摇头：“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架不住亲眼所见……可能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吧，也许不是鬼神之谈，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某种超越科学物质存在的能量，又或者外星人什么的。总之这种事情呢，往后讲是神话小说，往前讲是科幻小说。”
　　“那往现在讲呢？”
　　“现在呀？”郁琛思考了一下，“复仇者联盟。”
　　杨戬依旧保持标准的笑容姿态，他不想走，又借故在郁琛家里停留了一会儿，聊的内容虽然只关乎风月，但还是变着法儿的把郁琛问了个底儿掉，就差一个前世今生身份证号码了。郁琛倒也不是没有一丁点防人之心，只是他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问题，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们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称得上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了，若说私心还是有一些的，郁琛每天除了对着黑白的代码就是对着其他程序员同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唯一能收获的关于“赏心悦目”的诠释还是要来自于前台小妹。杨先生一副漂亮皮囊，就算是饱尝眼福，郁琛也乐意跟他聊天。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么？”杨戬突然提及了刚才的李招娣，话没完全说明白，但是意思郁琛已经懂了。郁琛不想被人误会什么，连忙摆手：“真的只是我的同事，下了班叫家里来吃饭。”
　　杨戬说：“我看她面容愁苦，像是有难言之隐。”
　　郁琛心想这位杨先生眼睛真是毒，这都能看出来。他也不多隐瞒，说道：“似乎是有些难处，只是我们都不是苦主，就不方便说了吧。”
　　“噢——”杨戬回过头来面对郁琛，嘴角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她这样，也真是劳烦周围的人多多关心了。”
　　毫无逻辑的一句话，叫郁琛莫名。
　　后来，杨先生看了看时间，说是要去遛狗了，郁琛才同他告别。
　　杨戬并不会真的去遛狗，就算他想，也得看哮天犬乐不乐意。
　　他把房门关好，安静的梳理这一顿晚饭获得的信息。杨戬心想，他查不出来郁琛有什么背景，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收获。他一见李招娣便觉的她隐隐怪异，只是他大部分法力都被封印，人间之事更迭又快，难保不是自己做错了判断。他不读心，降妖伏魔也不归他管，他只笃定这些人身上多半有线索，也许郁琛能用上一用。
　　“郁琛……”
　　杨戬从鼻腔中哼出冷淡的笑意。


第5章 
　　五
　　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外层的钢化玻璃折射着太阳的光，将房间内的人影全都模糊开来，张钧在长桌一头部署着阶段任务，一旁的副总赵千里也严肃认真，郁琛就在角落里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保密会议室信号全部屏蔽，不允许带任何私人通讯设备，郁琛听那些逻辑语言听的头皮发麻意识昏厥，低头时看到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了一行七扭八歪的代码。
　　是那一日后台里出现的奇怪代码。
　　郁琛记了下来，虽然之后再也没看到过，但心中的疑问尚不能解决的难受感觉还是将他围绕。他仔细想了想，如果按照张钧所说，管理层办公室的局域网不受限于他们控制的话，那么极有可能问题就出在那里。
　　“那么接下来。”张钧说，“请郁工上来讲一下吧。”
　　“啊？”开小差的郁琛听见张钧叫自己，才反应过来今天本来安排了自己做工作总结的。他将本子倒扣在桌子上走向前去，刚要从电脑上把自己的文档调出来，只见屏幕呼呼闪烁两下突然就灭了，郁琛一惊，看向张钧。一旁的赵千里却笑道：“最近外面一直在施工，搞得办公楼里的电压不稳，要不先用我的笔记本吧。”
　　张钧不满地说：“看来公司财力真是都花在了NO.4上，连点电都买不起了。”
　　“NO.4是你们的心血，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嫌弃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赵千里打趣儿道。
　　郁琛没听明白，便也没走脑子，权当他们在互相开玩笑。他接过了赵千里的笔记本重新插上，从共享文档里重新调用了自己的部分投放到大屏幕上，会议才算顺利的进行。
　　下会之后，他留在会议室里删自己在赵千里电脑上的使用痕迹，这是他的习惯，说到底有点小洁癖。赵千里和张钧也没走，两个人闲来无事聊天，已婚男人爱聊家庭生活，但内容及其无聊，言谈之间郁琛觉得赵千里比张钧还大男子主义，剩下的就没兴趣听了，耳朵就背了过去。正当一切要结束的时候，郁琛手一抖，碰开了其中的一个路径，他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爱好就赶紧将其关掉，可就这么一打眼，便看到了一行他无比熟悉的字符串。
　　郁琛一滞，脑中已闪过许多念头，他扭头看了看赵千里，一个极为普通的中年男人，主要负责产品方面的，与技术基本绝缘，可为什么会……
　　“郁工怎么了？”赵千里也意识到了他的目光。
　　“没什么。”郁琛佯装镇定，“赵总电脑有些慢了，也该换一个新的了。”
　　赵千里笑道：“我呀都是能用就行，可不比你们这些爱追求新潮的年轻工程师咯！”
　　郁琛同样笑，只是笑而不语。
　　晚上他下班回去的一路上脑中都是这些问题，好奇心大过天，赵千里和张钧的对话叫他从脑沟中的某个角落里挖了出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现在有些确认这事儿和上层是脱不了干系的了，遂一顿脑补，自己俨然处在时代变革的洪流中，稍有一处不小心，可能全人类的信息就在瞬间爆炸中化为宇宙的烟花了。
　　全人类还没怎样，郁琛就一头撞上了前面的人，那人身上硬的像钢板一样，撞的他脑子里炸烟花。
　　“郁……”
　　“是你啊杨先生。”郁琛揉着自己的脸，见对方是隔壁邻居，那些抱怨的话就又都吞回了肚子里，改为一脸笑容，“这么早遛狗？”
　　“你今天下班也很早。”杨戬笑笑，手中的狗绳一拽，哮天犬不情愿的朝郁琛嗷呜嗷呜的叫了两声。
　　郁琛实在不喜欢这种瘦长的狗，他爱那种肥的跟个肉团子一样的小狗，抱起来奶汪汪的，眼前这只虽然挺拔有型，但是太凶了。他只跟这狗摇了摇手，当做打招呼了。
　　“今日没有客人么？”杨戬看似关怀地问道。
　　“没有啦。”郁琛回答，“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也没什么朋友，更不会有什么客人了。”
　　“这样呀，一个人住多少有些寂寞吧。”
　　两人坐电梯一起上楼，家住的是对门，两人背对背俱是开门进屋，门落锁之前，郁琛忽然回头问道：“杨先生吃晚饭了么？”
　　“还没有。”杨戬稍微歪头，侧身形成了一条极美的弧度，郁琛眼前一阵眩晕，脱口而出：“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吃完饭吧！”这句说的太极，郁琛险些呛到口水，他怕自己唐突，又解释说：“我自己也是一个人……”
　　“好。”没想到杨戬爽快答应了。
　　这次没有音乐，郁琛问了杨戬的忌口就去了厨房。杨戬不食人间烟火，这些问题也只是随口胡答，他是郁琛请来的客人，郁琛自然也不会叫他动手帮忙，杨戬也不会那些。好在郁琛手脚快，不一会儿晚饭就做好了，布在饭桌上。
　　“杨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郁琛随口问道，“是军人出身么？”他看杨戬体格健美阳刚，虽爱着斯文西装，但绝非斯文一类，就这样猜测了。杨戬含糊回答：“算是吧。”郁琛没继续问，他以为杨戬赋闲在家，无聊就遛遛狗，说来也是他羡慕的生活。
　　“杨先生的手环挺精致的，是什么牌子的？我从来没见过。”自杨戬抬手郁琛就注意到了他手腕上那个有着精致纹理的银色手环。郁琛喜欢这些电子产品，杨戬手上这只他从未听过见过，不由的就问出口了。杨戬见他发问时眼神痴迷，心中一笑，竟将手伸过去叫郁琛看。
　　“只是在外旅行买的，便宜货，也叫不出什么牌子来，功能也只是监测身体数据。”杨戬形容的简单粗暴，若是叫太上老君听到，胡子都要气直了。
　　“要是网上有卖的就好了。”郁琛连连感慨，他眼尖，在手环内侧看到一处奇怪的编码，不是数字或者字幕，而是奇怪的符号。因为隔着杨戬的手，他不敢乱动，只欣赏一会儿便够了，杨戬就收了手。
　　两人吃饭还是一快一慢，郁琛终日与代码打交道，与人交流反倒不是十分擅长了，他脑中心中有无数话语，但没一句能完完整整组织好说出来。饭桌上的气氛不能那么沉闷，郁琛便问：“我还不知道杨先生的名字呢。”
　　那时杨戬正在喝汤，汤勺刚刚送到唇边，边缘还没抵到薄薄的唇线，他先是停了一停，再慢慢将汤勺放下，嘴唇一抿，说道：“我叫杨戬。”
　　郁琛觉得这名字熟悉，但死活想不起哪儿来的熟悉感，只觉得可能是两个字的名字多半大众，又不好冷场，便附和说：“好名字。”
　　杨戬莞尔。
　　饭后聊了聊天，杨戬就借故有事离开，郁琛说以后若一个人无聊就来找他，杨戬笑笑，不说是与不是。郁琛其实是自己无聊，晚上就算不加班，回家也没事情做。送走杨戬之后，好容易有些人气的房间很快就冷下去了，郁琛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脑搜杨戬手上的那支手环，可惜没有任何一丁点信息。
　　“你可是NO.4啊宝贝儿，为什么还会有找不到的东西？”郁琛自言自语，“阿爸辛辛苦苦为你蹉跎青春，现在阿爸只是想买个手环，你别掉链子啊。”
　　没有NO.4锁定不了的数据——只是他们最开始构建的初衷，庞大的网络生态系统能够覆盖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内测的时候他们就对NO.4报以了足够大的信心，认为是新的信息变革。可郁琛沮丧，至少到目前来看这个搜索引擎都不能满足他的购物欲。
　　此时，他后台开着的程序哔哔作响。
　　白天的时候他悄悄的给赵千里的电脑开了个后门方便自己接入，只是晚上招待杨戬忘记了这件事儿。数据是自动返回的，字符在不断的刷屏，郁琛看了半天觉得这样的排列方式及其眼熟。
　　杨戬的手环！
　　他猛的一惊，虽然不是相同语言，但是组成结构却是九成相似！郁琛坐在椅子上一时没有动弹，心中惊涛骇浪。
　　这段时间以来，他像是接受到无数个线头，哪一条都拽不出什么内容，也不知道顺下去是什么结果。那些如杂草一样的线头肆意聊骚，让他本来平静的生活多出了几分悬疑可怖的味道。他不愿意再发觉什么秘密了，也不愿意再想下去自己吓唬自己，他只是个小市民，拼命的搞事情除了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努力工作来的实际。
　　郁琛不想自己吓唬自己，赶紧打消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爬上床去准备睡觉。他希望明天醒来之后一切恢复正常，同事或者什么别的人告诉他，只是出了点小小的bug，已经修复好了。
　　他给自己数了一夜的绵羊，数着数着就梦到了杨戬，梦里烟雾缭绕，杨戬也不知怎么了，只对着他笑。杨戬样貌非凡，不笑时严肃冷冽，笑时勾魂摄魄，他对着自己勾勾手指，郁琛就看见自己的眉眼之间开出了一条细缝，魂魄唰的就跳了出来，变成了另一个他，会说会笑，会对他眨眼睛。
　　天亮时候郁琛转醒了，昨夜梦中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只有斑驳的影子，努力回想也串联不到一起。梦而已，弗洛伊德说它是愿望的达成，郁琛只觉得扯淡，洗漱一番之后出门上班。
　　他每次到公司的时间都差不多，可今日来时公司大楼下面一片乌烟瘴气，停了辆救护车，还有警车，楼内大厅也乱糟糟的，他一面刷自己的ID进系统一面问旁边儿的李招娣：“公司破产了？干什么呢这么大动静？”
　　李招娣小声回答他：“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
　　“赵总。”李招娣的手指竖起来向上指，“他来公司都很早，现在快到了上班时间，他秘书去办公室叫他准备开会，结果发现人……不行了。”
　　消息来的突然，李招娣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怖色，郁琛听了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样惊愕不已，而后内心中升起了害怕的情绪。
　　“听说是心梗猝死，救护车还没到人就没了。”李招娣继续说，“警察都来了，不知道最终是什么结果。”她看郁琛发呆一样的，推了推他，“老大，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儿……太突然了。”郁琛吞了口口水，“我昨天还跟他开会呢……”
　　李招娣叹气：“哎，世事无常。”
　　这事儿几乎一秒没停的就在公司里传开了，上下乱的像是炸了锅，赵千里的尸体被抬走了，警察象征性的做了笔录，只是猝死这种事儿难说，他们又是高压行业，每年死几个真的是见怪不怪了，只是赵千里是高层，动静自然大。
　　公司那么大，该干活儿还是得干，只是郁琛坐在座位上浑身如坠冰窟，心中千丝万缕的想法在拉扯着他，手指也不住颤抖。
　　他的电脑屏幕下方不断的跳邮件，张钧在找他。他站起来，魂不守舍的去了张钧的办公室。
　　“张工？”郁琛敲了敲门。
　　张钧黑着一张脸，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气。
　　“您找我？”郁琛问道，“怎么了？”
　　“赵总意外去世，安保部门在彻查监控系统。”张钧额上隐隐浮起青筋，“昨天晚上三点四十三分，你在哪里？”
　　“我在家睡觉啊。”
　　张钧“啪”的将显示器拍转过去，怒道：“那你告诉我这是谁！”
　　黑白模糊的画面显示这是办公大楼里的某个位置，时间定格在凌晨三点四十三分，周围漆黑一片，却有张无比清晰的脸。
　　是郁琛。


第6章 
　　六
　　“这……这不可能……”郁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闭上揉了揉，又赶紧挣开，瞪的比方才还大，“不是我！”
　　张钧整张脸气得通红，压抑着怒气低声道：“那你告诉我这是谁！”
　　“我昨天晚上真的在家睡觉！我怎么可能半夜里跑到公司来！”后半句话他说的有点心虚，他确实来过，只不过不是昨天罢了……这事儿太灵异也太可怕，他相信科学，但是怎么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会拥有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是个孤儿，被父母抛弃，难道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个兄弟么？可这事儿他又没法儿解释，想了想，又说：“我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这事儿从我还上学呢您就知道，我是您带出来的学生，我从来没骗过您，但是这件事儿我真的没办法解释……”
　　“我不需要你解释。”张钧明显还在气头上，他指着屏幕上郁琛的脸说，“事实就摆在这里！”他说到这里，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小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中枢机房，今天早上赵千里就突然死了，我也不想知道这有什么联系。监控我帮你按下来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先别来上班了。”
　　“我没有！”郁琛自觉无辜，年轻气盛，不管不顾地就喊了出来，喊过之后他又知道自己实在解释不清，他低下了头，默默说道，“张工，赵总他……”所知道的秘密就在舌尖，他抬头看向张钧，张钧也在注视着他。
　　“怎么？”张钧问道。
　　这一秒，郁琛决定将这个秘密隐瞒下来，摇头说：“他跟我没关系，我对天发誓我昨晚自己在家里。NO.4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它的事情的。”
　　张钧沉默，只一双眼睛盯着郁琛，试图从郁琛身上看出些什么，只是郁琛太过坦然。最终张钧作罢，长叹：“不管赵千里死活，上面现在都乱成一团，情况远比你想的复杂，你又在风口浪尖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摘不出去。老师帮不了你别的，你去批个长假吧，或者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郁琛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深吸一口气，说道：“谢谢老师。”
　　他知道张钧只能做这么多，便不再争辩，也不想替别人平添麻烦，回去自己工位之后平心静气的想了想，就打了请假条提交了人事，当下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佯装身体不舒服放假回了家。
　　直到出了大楼回望一眼，郁琛瞬间觉得自己内心很平静，仿佛那些毫无头绪的意外都与他无关，但他潜意识里觉得，也许一切都跟NO.4的神秘代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郁琛快步回家，开自己家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正要出门的杨戬，两人打了个照面，杨戬刚要与他打招呼，郁琛却神色复杂的看了杨戬一眼，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当做听见了，然后“啪”的关上了大门。
　　杨戬先是费解，而后一笑。
　　在郁琛他们这样大型的跨国互联网公司里，若是猝死了个程序员，保准没两分钟网上就是铺天盖地的消息，话题多半是感慨高压行业高死亡率，但是死了一个赵千里，网上竟然一丁点风声都没有，说不奇怪那是假的。郁琛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网络环境，将之前入侵赵千里电脑找到的数据全都拷贝了下来，然后将痕迹删了一干二净。他又把自己的网络加密了一层，确保不会遭到任何的攻击。
　　秋天冷了，郁琛卧室的窗户开着，凉风吹了进来灌进了他的脖子里叫他缩了一下，那感觉像是有冰凉的手在他后背摸了一把一样，眼前是屏幕上自己的那张脸。
　　科学解释不了这个问题，郁琛觉得头疼。他刻意不去往灵异的角度想，但是越提醒自己就越忍不住。他害怕了，没人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的情况下会镇定自若。这事儿不禁想，郁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暗自盘算着自己要不要直接递辞职信然后出门避避风头。
　　干脆找个庙拜一拜吧——唯物主义科学青年脑子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郁琛宅，他只是脑子里求神拜佛真主阿拉，实际上他哪儿也没去，就隔天去了趟超市把冰箱填满了，然后窝在家里看自己的数据。
　　那是他在NO.4里的个人数据，几乎可以完全的在网络空间中模拟出一个他来，一个立体数据模型在屏幕上转着圈，郁琛将它进行关联，然而并没有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数据体。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通过数据对比找到自己的父母，说不定他们真的又“造”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兄弟呢？或者他本来就有孪生兄弟？
　　郁琛本能的不想知道任何有关自己父母的消息，他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只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
　　手指动了动，郁琛想删除掉一切。他有这个能力，这部分程序是他主导编写的，想抹掉一个人只不过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罢了。
　　可他想了想，又作罢了，他能删除自己在虚拟世界的痕迹，但他能把现实中的自己删掉么？怎样都是他，不如就这样吧。
　　这样安稳的度过了几日，连新闻里的故事都和谐了好多，整个世界风平浪静的不像话，郁琛甚至怀疑自己想的有点多，兴许没事儿呢？
　　傍晚，李招娣给郁琛打电话问候。
　　“老大，你怎么了？”她问，“那天我看你匆匆忙忙就走了，身体不舒服么？”
　　“嗯，有点，年纪大了嘛难免。”郁琛含糊，“再过两天我就去上班了。”其实他早打了辞职报告，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半夜去过NO.4的中枢机房，传出去他的职业生涯基本也就完蛋了，搞不好还要坐牢。
　　“你不在了麻烦事儿好多呀。”李招娣抱怨，“好多问题我们都解决不了，上面的任务压力有大，我连续加班好几天了。”
　　郁琛笑道：“那没办法，谁叫你吃的就是这碗饭呢？我不可能带你一辈子，你也该独立带项目了，别说累了，有钱赚呢！”
　　“也是，家里那几张嘴……”说道这里，李招娣叹了口气。
　　郁琛问：“家里怎么样了？”
　　李招娣说：“还是那样，一直都没叫人省心过。”
　　“但是我听你语气挺开心的呀。”郁琛说，“有好事儿？”
　　李招娣说：“谈不上好事儿吧。我上次给你说我学姐跟我介绍的那个对象了么？我接触了一段时间，双方都觉得还可以，打算正式的处一处了。”
　　“呦呵！那恭喜呀！”
　　李招娣在电话那头虽是笑着的，可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叹气的声音。郁琛没那么多心思，根本没在意这些，调侃了一番李招娣，两人又互相聊了聊生活工作，郁琛觉得李招娣不像前段时间那样神经紧张了，似乎感情事业进展的都还不错，对于她的事也就不太上心了。
　　毕竟自己眼前全是烂账算都算不清楚了，哪儿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呢？
　　辞职申请的通过比他想象的下来的要快，可能是张钧收到之后直接就批了，人事那边也没耽误事儿。他在家歇息了两周之后，终于要回去公司了。
　　这次是去收拾东西，顺便清理所有电子设备，所有保密内容他都不能带走。
　　好久没出门了，郁琛特意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架势隆重的好像大学毕业之后第一次面试。刚一出门，正好也碰到了要出门的杨戬。
　　真是巧了，他回家时碰到杨戬，出门时也碰到杨戬。
　　“出门？”杨戬问道。
　　郁琛点了点头。
　　“去哪儿呀？”杨戬破天荒地关心这些，“我正好也要出去一趟，如果顺路的话捎你一程？”
　　“我去公司。”郁琛回答。他这段时间在家冥想，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杨戬可疑，所以不太想搭理。
　　杨戬今日穿着不同往日，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熨烫的贴身柔顺，衬衣下摆收进了黑色的紧身长裤中，长裤再将完美修长的腿包裹住，下面配了一双黑色短靴，最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全身充满着含蓄的力量与性感。
　　郁琛赶紧掐了一下自己，把后面“性感”俩字打上了巨大的叉叉。
　　“正好顺路，我送你吧。”杨戬笑意盈盈。郁琛只与他对视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了，不知该怎么拒绝，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来说：“好啊。”
　　随后他就真的傻乎乎的跟着杨戬上了车，一路驶出了小区门口。
　　杨戬的车上放着电台播放的舒缓音乐，都是时下流行的歌曲，但是在郁琛耳边就都变成了嗡嗡噪音。他十分的不安，但是身体又不听使唤，杨戬气场太强他太怕了，攥着的手心里直冒冷汗。
　　“我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下吧，对面就是你们公司的大楼了，可以么？”杨戬问道。
　　“嗯，谢谢。”郁琛等车子停下了，礼貌的道谢，从车上下来，正要关门的时候，忽然又对杨戬说，“我从未向杨先生透露过我的工作情况，杨先生怎么知道我公司在这里？”
　　“总能猜到。”杨戬微笑，无懈可击。
　　郁琛转身就走，今日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天边的云远的像画里的风景，不是上班高峰期，路上都没什么人，节奏也慢许多。这日子适合逛街，适合游玩，适合找一家路边的咖啡厅当一只慵懒的猫去虚度人生。郁琛整想着一会儿的去处，只听一声巨响刺破耳膜。
　　紧接着是刹车，尖叫，喇叭混合在一起的暴乱。
　　郁琛转头，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靠着一辆车，车顶已经被高楼上的坠物压的变了形，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传来，定睛一看，是人。
　　确切的说，已经是死人了。
　　郁琛从未想过自己离死亡会这么近，周围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大楼里的保安纷纷跑了出来，那人从高空坠落，死相凄惨异常。郁琛动了一步，脚下不知碰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带着血的工牌。
　　照片上的女孩儿笑的灿烂好看，名叫李招娣。


第7章 
　　七
　　郁琛弯下腰缓缓将工牌拾起，壳子已经砸的裂开，血顺着裂缝渗透了进去，将白底的照片染了颜色。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更无法动弹，如静止的画面一样呆愣在原地，周围水泄不通，满是慌乱的人群。
　　杨戬坐在车中，他本来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开门下车径自向前走去，在距离案发现场的十几米处站定，郁琛站在街的对面，三者形成了完美的三角形。杨戬先是抬头望了望天空，有鸟飞过投下来的影子，然后他沉思片刻，缓缓回头。
　　街道拐角处走出两人，一人身材魁梧，手带指虎执镣铐，穿了一件钉了铆钉皮夹克，脖子上几圈银链一个黑色项圈，尖头皮鞋敲的地面作响。另一人瘦瘦高高，面色苍白如纸，头发梳的整齐，白色衬衣的扣子系的规规矩矩一颗不落，胸口别了一枚漂亮精致的胸针，近里一瞧，竟是白骨所做。
　　杨戬耳聪目明，刚要说话，只见黑衣人的镣铐“唰”的飞过来直向面门，杨戬挥手一挡，撞的手环叮当作响，怒道：“范无救！好大的胆子！”
　　范无救不语，又挥动镣铐。他一旁的谢必安不知何时掏出了招魂幡，一手掐了咒，口中振振有词。
　　黑白无常引渡亡魂，拦路妖魔必显原型，杨戬幻化人形法力锁去了大半，只因并非常人叫两位鬼使看走了眼。他二人以为杨戬必定非妖即魔，连那李招娣的魂魄都不去管，先收了眼前这个再说。杨戬被连连狠招逼的无可奈何，向后一跃跳至高处，高处风大，黑色风衣的下摆吹拂起来，远远望去当真是天神之姿。
　　杨戬抬起一只手臂，只听天空中苍鹰长啸，由远及近飞来一只猎鹰落与他臂上，还未停留片刻，便听了杨戬的话，展翅俯冲。它飞的太快太猛，一声嘶鸣，竟是要啄了范无救的双眼！谢必安见自己兄弟危险，忙转身去救，只见猎鹰金翅银眼宛若仙物，谢必安大惊，扬声朝杨戬叫道：“真君饶命！”
　　范无救被猎鹰啄的狼狈不堪，杨戬闪身向前呼唤一声，猎鹰才乖乖飞了回去，停在杨戬臂上。谢必安将范无救扶起来，接连说：“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真君饶命！真君饶命！”
　　杨戬怒意下去几分，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身上有道目光，一扭头，看见远处目瞪口呆的郁琛。他无意与黑白无常算账，抛下一句：“先去收魂，来日再说！”便一步一步走到郁琛面前，脸上由怒转笑，笑的愈发夸张。待走到郁琛面前时，杨戬伸手将郁琛张开的下巴往上一抬替他合上，问道：“你看得见？”
　　郁琛这才像回了魂儿一样，眼睛倏地睁大，哆哆嗦嗦的看着杨戬，疯了一样的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杨戬本就耐心极差，方才被黑白无常弄的心烦，郁琛又大喊大叫，杨戬心中一狠，看着郁琛跑到没了影子，自己念叨了些什么，身影也不见了。
　　郁琛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条小路上，没什么人，他以为自己已经跑开，还看了一眼身后，怎知一回头便对上杨戬。郁琛吓的摔倒在地，不住后退，叫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地下的恶鬼，今日来取你性命！”杨戬步步紧逼，把郁琛逼到了墙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郁琛被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反倒不管不顾，大骂道：“鬼你妈逼！我没杀过人没放过火！我连键盘侠都没当过！你凭什么……你你你装神弄鬼！”他将周遭杂物全都丢在了杨戬身上，只是那些杂物在碰到杨戬的时候像是相斥一样全被弹开了，没一个砸中。郁琛急火攻心，一口口水噎住了嗓子不住咳嗽。杨戬嫌他聒噪，手指在郁琛脑门轻轻一弹，郁琛就如断了电一样，闭眼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郁琛睁眼看看，房间布局与自己家中一样，只是装潢不同，他脑子还没完全醒来，迷糊的思考着自己身处何方，便听旁边人说道：“醒了就不要装死。”
　　白天那些灵异画面一股脑的全出现了，郁琛慌张的爬起来缩在床脚，眯缝着眼睛看杨戬，确定杨戬暂时不会伤害他，才小声地问：“你……是谁……”
　　“我叫杨戬。”杨戬说，“我早就说过了。”
　　“我……”郁琛实在想不明白他干吗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这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郁琛不敢说话，他见杨戬不动，又问道，“……你要做什么？”
　　杨戬起身。
　　郁琛吓地抱头叫道：“我是个好人！我没做过任何坏事！我上学的时候连课都没翘过！我我我我……不要杀我！啊！我……我上学的时候入侵过NO.3的服务器但是他们原谅我了还把我招去工作！我再也没做过别的坏事儿了……”
　　他这怂样儿让杨戬觉得好笑，杨戬上前，捏着郁琛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问道：“今天白天，除了我之外，你还看到了谁？”
　　郁琛奋力摇头：“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他以为这是电视剧的桥段，知道的太多就会被杀死，只能全盘否定。
　　“说！”杨戬恐吓，他的手劲儿大，捏的郁琛下颌骨吱吱作响。
　　“我还看到了俩人一个穿黑衣服的死金杀马特一个穿白衣服的森男小清新然后你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我发誓我只看到这些我没听见你们说什么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郁琛闭上眼睛一口气答道。
　　杨戬松手把郁琛甩在地上，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郁琛许久。他看不出来郁琛与其他凡人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真实的看到了自己与黑白无常——这是凡人理应看不到的。杨戬费解，心中充满疑惑，问道：“你是谁？”
　　郁琛哆嗦的回答：“我叫郁琛我就是个程序员……”他想过多的介绍自己，但是脑中空白的一个词汇都没有，张嘴卡壳，只怨恨自己从来不读书看报，只会写代码做数学题，文字知识几乎没有，真是吃了文化的亏。
　　“人？”杨戬靠近，“还是妖？”
　　“人人人人……”郁琛连忙回答，“你呢？”
　　“神。”
　　两人沉默。杨戬看郁琛不信，轻轻笑了一下，伸手五指在郁琛额前张开，一点淡蓝色的光芒在他掌心绽放，郁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之间那团光芒越聚越大，好像连郁琛的魂魄都要吸出来了，郁琛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逐渐远离，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杨戬反手一推，那团蓝光瞬间被推散，郁琛泄了气一样的爬在床上大口喘气。
　　“信了么？”
　　郁琛心中还是不信，他以为自己做梦，努力掐了自己几下，疼是真的疼，但丝毫不见梦醒的痕迹，又怕杨戬伤害自己，只得点头说：“我信我信！”
　　杨戬手腕上的手环本也有一团光芒，只是忽闪忽闪两下之后就熄灭了。杨戬皱眉，他的手环在与黑白无常打斗时候被法器所伤，通讯设备损坏，已经与天庭失联，能量维持也一直不稳定，本就大部分法力被锁，剩下的这些也无法随意操控了。
　　他自从来到人间之后一路不顺，今日又碰上这样的乌龙，心中难免不快，但未表露在面上。他叹了口气，将郁琛拉正，自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奉天帝调令来人间执行任务，最近多有蹊跷之事发生，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郁琛聚精会神的听着杨戬说话。他的脑子已经转过圈来了，仍旧是不信鬼神一说，心中认定了对方是个神棍，用了些他不知道的手段将他蒙骗，现在又胡言乱语，兴许一会儿就该跳大神儿了。只是他命在人家手上不好发作，哪怕是现在要他去炸飞机他也没辙，只能一口气都应下来，顺着对方的意思。
　　“什么事儿？你说。”
　　杨戬将手环取了下来递给郁琛：“它坏了，你能修么？”
　　“能能能。”郁琛想也没想的答应了。郁大工程师软件硬件双修，修个把个电子产品完全不在话下。他狗腿的将那个手环接过来，跟杨戬说：“我需要一个电脑，能让我回家么？”
　　“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拿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杨戬补充，“外面很危险。”
　　郁琛见状，只得列了自己需要的工具，叫杨戬回自己家拿。杨戬不需要郁琛告知那些物品都放在什么地方，他对郁琛的居所环境已经十分熟悉，拿了之后返回自己家。正当郁琛插上电源准备研究一番的时候，杨戬坐在他身边突然说：“去别人家拜访都不需要敲门么？我不知道原来阴曹地府是这种规矩。”
　　突如其来的一句吓的郁琛大气不敢喘一下，他以为杨戬精神有问题犯病。窗户边有两团雾气，在杨戬说话之后逐渐形成人形飘进房间内，原来是黑白无常。
　　这样的诡异之事郁琛解释不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两个夜里不去招魂，来我这里做什么？”杨戬说完这句话之后一顿，转口说，“黑白无常一个主白天一个主黑夜，从不一起出现，出了什么事儿？”
　　“真君。”白无常谢必安说道，“我兄弟二人今日未识真君肉身，鲁莽之处请真君海涵。”
　　杨戬挥手：“不是什么大事儿，也不必多说。”
　　黑无常范无救犹豫片刻，说道：“真君，我俩这次来除了道歉，还有一事相求。”他转眼看床上的郁琛，郁琛也看他，范无救瞪了他一眼，郁琛赶紧把目光挪回屏幕上佯装忙碌。范无救问道：“真君，这个人……”
　　“凡人一个。”杨戬曲手指朝郁琛弹了一下，郁琛哐当躺平在床上，五感尽失，像个睁眼瞎一样望着天花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都听不到。杨戬这才说：“你们说吧。”
　　谢必安叹了口气，说：“我与无救一昼一夜工作已百年有余，只是近一段时间，总有无法召回的亡魂，死者也多有离奇，我才与无救一同出入。”
　　“对对。”范无救说，“辛苦一些倒也无妨，只是生死之事早有定数，平白无故怎么会多死一人？最奇的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魂儿早不见了，而且也并非化作孤魂野鬼……人死之后无法去到地府清算前生再入轮回，那何处再来生者？今天死的那个女子也是不见魂魄，不知去向，我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万一叫酆都大帝知晓，我俩就……”
　　谢必安说道：“真君神通广大，请真君帮帮我俩吧！”他在月光下的脸被映照的惨白哀愁，再加之身材瘦弱，难免不叫人动恻隐之心。杨戬不爱多管闲事，但转念又想，人间最近不太平，兴许诸多事故本属同源，不妨一探究竟，便答应说：“我就帮你们调查一番吧。”
　　他将床上的郁琛凌空抓了一下，五感瞬间回归郁琛的身体，郁琛用力喘气，惊恐不已。杨戬问他：“你跟今天死的那个人熟么？我看她之前来过你家。”
　　听杨戬提起李招娣，郁琛才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儿，本来活蹦乱跳的姑娘突然坠楼而亡，不免悲从心来，说道：“认得。”
　　“讲讲她吧。”杨戬说道。
　　“她……”郁琛说，“她没什么好讲的……”
　　“嗯？”杨戬将范无救手上的指虎扒拉下来带在了自己手上，手关节一按发出咔咔的响声。郁琛叫道：“别跳大神儿！我讲我讲！”


第8章 
　　八
　　三神一人端坐在卧室内，当然郁琛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可能这是个梦，然后恰巧遇见了一些喜欢玩cosplay的神棍，而他自己现在则扮演着被拷问的犯罪分子角色。
　　“她叫李招娣，跟我同岁，但是比我晚进公司两年，在我手下干活儿。”郁琛回忆说道，“平时不见她有什么爱好，呃……相亲算么？”
　　杨戬纳闷儿：“年纪轻轻相什么亲？”
　　“谁知道呢。”郁琛一哼，“反正我看她每次都挺着急的，但是又着急的非常敷衍，兴许是家里着急吧……哦对了，她还有个弟弟。但是我没怎么问清楚过，听她口气，她弟弟好像不怎么叫人省心，至于她的家庭环境我不清楚，但是她平时很省，可能是给家里了。”
　　杨戬问：“那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叫人上你家里来吃饭？”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郁琛不满，“上次要不是你突然来，我就什么都问出来了好嘛！本来她之前稍微有点情绪波动我关心下属才叫她来的！哎……不说了，我本以为她想开了，还几天还特开心的给我打电话说要跟相亲对象交往下去，结果没想到就跳楼了……多大的事儿过不去呢？”
　　“你就知道是自杀了？”杨戬嘲笑，“什么证据都没有你脑子里怎么就这么多戏？”
　　“哎我哪儿戏多啊！”
　　眼见俩人要吵起来了，范无救赶紧念了个咒，用镣铐将郁琛铐住，说道：“大胆凡人，怎敢跟真君造次！”
　　“我！”郁琛动也动不了，气的也没话说，可能是怂过劲儿了，忽然不那么怕杨戬了。他盘腿坐在床上，身上的链子紧紧缠绕，这下当真是审犯人了。
　　谢必安在旁静静打量眼前人。不说杨戬，他与范无救黑白无常乃是地府阴帅，妖魔鬼怪见到他们无一不原形毕露，可郁琛除了有些害怕他们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反应，范无救拿捉鬼链绑他也绑不出个所以然来，着实叫谢必安心下嘀咕，不由多个心眼出来。
　　只听杨戬说道：“你乖乖讲你的别跟我犟嘴，懂了么？”
　　“懂了懂了！”郁琛说，“能放了我吧？”
　　杨戬点点头，范无救这才将捉鬼链收了。郁琛叹了口气，觉得这梦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就将电脑屏幕朝向他们，说道：“我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查查不就知道了？你们活在什么年代，知道什么叫善用搜索么？”
　　他这话一出，杨戬扭头看向黑白无常，谢必安“咳”了一声，说道：“我们兄弟只管奉命招魂的身后事，生前事由酆都大帝掌管，我们只知善恶，其余的并不知晓。”
　　“切……装什么牛逼。”郁琛小声怒瞪。杨戬听了，手指一弯在郁琛脑袋上弹了一下，说道：“你话怎么这么多？”他带着指虎，手劲儿又大，差点给郁琛弹的脑震荡。郁琛抱着头在床上疼的打滚。杨戬无奈看向黑白无常，黑白无常各自扭头看向一边儿，三人谁都没看郁琛。
　　“别闹了！”最终还是杨戬吼了一声儿。
　　“哦……”郁琛从床上爬起来，他揉了揉头，觉得肯定肿了，心中又对杨戬下了层定义：好看是好看，但是脾气太不好了，没爱心，而且神棍。
　　他输入了李招娣的名字，率先蹦出来的是一条又一条的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郁琛目瞪口呆，仿佛就这么小半天，新闻记者已经给死去的李招娣谱写了一出惊天动地又悲苦万分的身世背景。
　　原来李招娣出事儿之后警察就联系了她家里人，她老家在隔壁城市的县城，离着也不算远，一家人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因为是在公司出的事儿，遂由公司出面先安顿了她的家人，新闻上倒也没有后续报道，毕竟事发突然也没人盘的清楚，但是文字之间透露着种种家庭不和的因素导致这起自杀案件，留给广大网民自行猜测。
　　那这猜测的空间就非常大了。
　　一边儿归结于农村家庭重男轻女压迫女儿卖命养家最终导致死亡，一边儿归结于社会压迫女性早早结婚生子回归家庭放弃工作，一边儿归结于当代社会高压且对年轻人过于冷漠……哪方都有不少人，各持己见拉开对立面互相喷的你死我活，每一个新闻下面都有无数的骂战，一时间好像死了人已经算不得大事，挣个你死我活誓死扞卫自己的观点才是首要。
　　郁琛看的自己没了分寸，不知道该信哪种言论。
　　“吃饱了撑的。”最终郁琛暗骂一句。
　　“倒也像是你们人间界会发生的事儿。”杨戬说，“身后事无人问津，生前事到牵扯出来不少，我猜下面八成是要刨根问底，将她家中一笔烂账全都清算了。”
　　“……你戏也看的不少啊我的仙儿。”郁琛插嘴，“可问题是，她怎样都不会自杀的，她还和我约好叫我回去找她呢，有这样心态的人我不相信她会自杀！啊……”他忽然想到了很么，杨戬问道：“怎么了？”
　　郁琛说：“就在之前，公司里死了个高管，也是毫无征兆，突然就心梗死了……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杨戬问黑白无常：“那个人你们收到了么？”
　　“收是收到了。”谢必安面露难色，“只是魂魄尚在，但不知叫什么厉魂恶鬼伤了，只剩下零星碎片，怕是难入轮回了。”
　　杨戬皱眉，口中却说：“倒是有趣。看来前因后果只有抓到李招娣的亡魂才能知晓了。”
　　此时，谢必安的胸针幽幽一亮，谢必安对杨戬说：“真君，我俩今夜还有工作，先行告辞了，亡魂失踪一事还请真君费心了，若有需要，尽管召唤。”
　　杨戬说：“我答应你们的事儿自然会给你们有个交代。”
　　黑白无常抱拳相谢，手一挥，便化作一黑一白两团烟雾消散而去了。
　　郁琛又看着俩人变戏法一样的来来去去，屋子里就剩下他和杨戬俩人了。郁琛还在看着他的社会新闻，又愤慨又难过，一时间百感交集。杨戬说：“别看了，先把这个修了。”
　　“你变脸怎么这么快？”郁琛说，“他俩在的时候你还答应的好好儿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哦……好吧。”郁琛把刚刚读过的数据都调了出来，看一眼就忽然觉得头晕眼花。这哪儿是代码？这是乱码好不好？他扭头问杨戬：“你在哪儿买的？我看不懂里面的程序结构。”
　　杨戬手指竖起来向上：“天上的。”
　　“我的仙儿啊，男神。”郁琛说，“按你的逻辑说，神仙用的代码语言跟我们人类用的那是一回事儿么？”
　　“可是你之前答应的好好儿的。”杨戬把郁琛刚说过的话又送了回去。郁琛嘴巴一闭，眼睛转了好几圈，像是平白给塞了一嘴黄莲一样。杨戬笑了笑，长腿往前迈一步半跪在床上慢慢靠近郁琛，郁琛被逼的后退，结巴地问道：“你……你干吗……”
　　杨戬笑意更浓，冰冷月光之下似仙也似妖，他将手掌轻轻按在郁琛胸口，低声道：“我会读心，你想什么念什么，可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所以……可别想着用你那小脑袋瓜骗我，懂么？”
　　他靠的极近，弄得郁琛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跳破他的胸口和杨戬的手掌亲密接触了。殷素素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他想，越俊的男人也越有毒。
　　郁琛用力一咽，小声说：“我……我没想过要骗你，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真……真看不懂你们的语言。”他没骗杨戬，可杨戬骗他，杨戬从不读心，只随便捏了个幌子逗他。这会儿杨戬见郁琛神色真诚，就松了手，叹气说道：“要是连你都帮不了我，那我就回不去天上了呀……人间能量场异常，又有亡魂作怪，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杨戬语调幽幽，全然不似刚才那样狠厉威胁郁琛的样子，他坐在一边，郁琛只能看见个侧脸，流畅完美的线条从杨戬的额头一直勾勒到脚尖，杨戬知道郁琛看自己，他就偏头也看郁琛，目光深邃，像是有说不尽的话语。郁琛一个激灵，身体过电一般酥酥麻麻，张嘴就说：“我……我学！”
　　他真是不管什么梦里梦外神棍不神棍了，杨戬看他一眼，他就一股脑什么都答应了。
　　“谢谢。”杨戬嘴角一勾，笑了。有毒和骗人，他两样全占了。
　　“那我能问你个问题么？”郁琛说道。
　　“什么？”
　　“你们神仙不是法力高强想要什么变什么上天入地维护人间正道世界和平的嘛……你要我帮你，你总得给我讲清楚来龙去脉吧？”
　　杨戬沉默了一阵，才说：“所谓的法力，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能量，现代科技越来越发达，你们的信号电波会严重辐射到我们，为了保证我们来到凡间执行任务不会遭到能量波动的影响，所有人都要贮存法力在这个手环里，如有必要才能解锁。当然回去天界也要靠它，就像你们出国要办签证护照一样，这是一个身份识别。所以你懂了吧？而近一段时间以来，人间能量极不稳定，我受任前来调查，说起来，我们早就见过了。”
　　“哪儿？”郁琛说，“梦里见过么？”
　　“你公司的大楼里。”
　　郁琛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那天晚上那个奇怪的黑影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他背后一凉，指着杨戬说：“你不会就是那天晚上……”
　　“是我，吓到你了？”杨戬玩味笑道，“说起来，我还借过你这张脸呢。”
　　这下郁琛才明白了过来，懊恼大叫：“杨戬！你害死我了！”


第9章 
　　九
　　杨戬并没跟郁琛解释过多，郁琛也不跟杨戬聊，没什么事儿之后杨戬找借口离开了，郁琛则憋在房间里履行他对杨戬做出的承诺。
　　门缝没关严，哮天犬把在门边看郁琛，郁琛龇着牙朝哮天犬“汪汪”叫了两声，哮天犬说：“你可真无聊。”
　　“我操狗还开口说话？”郁琛赶紧抽了自己俩嘴巴妄图清醒一下，“疯了疯了。”
　　哮天犬嫌郁琛神经病，白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郁琛赶紧把门给关了，随意拿了桌子上的纸笔写写画画。他仔细回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总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条线在牵引着它们。服务器里的IP地址，赵千里电脑中流出的数据，杨戬手环上的刻字……似乎这些不尽相同的符号之间有着某些暗含的逻辑关系，郁琛想不明白，只得在纸上验算。
　　直至天光微亮时，郁琛还没算明白，大脑高强度的工作了一夜却也不觉疲惫。计算到某一节点时，他觉得可能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太大进展，就将思路收拾了一下停止了手头工作，转而打开电脑，继续看着李招娣的消息。
　　经过了一天一夜，此事已经被媒体和大众消化的差不多，舆论的传播正在进一步酝酿。
　　郁琛本不困，可是那些言论叫他觉得眼睛酸胀，他们或者在咒骂活在大清未亡时的封建余孽，或者在感慨社会的种种不公，或者在按头让他人承认自己的观点，仿佛每个人扞卫的其实都是自己，没人关心死掉的李招娣。
　　他心里觉得难过，遂关了电脑躺回了床上，可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出了那些毫无头绪的代码之外，还有李招娣的脸，她在跟他说话，声音比天上的白云还远，那悲切的样子仿佛在求救。郁琛本睡着了一会儿就被梦里的事情吓醒了，他想打开窗户透透气，手指刚往外伸了一点，皮肤就如同被电流刺激到一样缩了回来，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天都亮了，他还在梦里么？
　　“房间里有结界，别试了。”
　　郁琛猛地回头，不知道杨戬何时出现在房间里。杨戬消失了一夜不知去做了什么，这会儿面色疲惫，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你从哪儿蹦出来的？”郁琛问，“你去哪儿了？”
　　杨戬说：“你不需要知道。”
　　经过了那些风波，郁琛觉得自己现在内心也平静了很多，能够相对理性的思考问题。他不去想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仙妖怪或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一个逻辑了，只当自己就是活在当下，一切是真实发生的，有且只有这一个逻辑可以想的通，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尊重这个逻辑继续走下去，否则他找不到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大门的钥匙。
　　想明白这一点，郁琛倒也坦然，他呼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神仙吃不吃东西，但是我饿了，我家里还有点存货，要一起吃么？”
　　杨戬点头。
　　郁琛简单地煮了一锅面条与杨戬分了，雾气盘旋在两人之间，杨戬说：“你不是饿了么？看我做什么？有想问的就直接说。”
　　“哦。”郁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悄悄说，“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你不怕我泄密？不是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么？”
　　“你觉得你说出去会有人相信么？”杨戬嘲笑，“或者你觉得你现在出的去？”
　　“哦……”郁琛撇嘴，挑了一筷子面条吹了吹热气往自己嘴里送。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杨戬说，“你我初见那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这事儿郁琛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但是杨戬不是别人——从目前他脑补的剧情设定上来讲是这样的，他不想骗杨戬，就说：“我发现NO.4的数据可能存在泄露，想去查个究竟。”
　　“什么意思？”杨戬颇有兴趣。
　　郁琛解释：“NO.4是我们公司目前最大的战略计划，也就是第四代网络生态系统，太复杂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解释清楚，你只要知道NO.4的数据库可以容纳每一个用户的数据信息就好。有一天我发现了一行奇怪的代码，就在服务器后台里，我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然后就鬼魂一样消失不见了。NO.4的数据需要大规模存储空间，我不认为这是个人可以窃取的，而且我监测过也没有数据流出，直到我在赵千里的电脑中发现了奇怪的接口。”
　　“然后他就死了？”杨戬沉吟，“真是怪事儿。”
　　“我觉得这是两条逻辑线，一条是科学，一条是玄学。”郁琛说，“如果他们存在某种关系，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猜不止有关系，而且关系还不小。”杨戬转头说，“我的手环怎么样了？我现在联系不到天庭，问题很棘手。”
　　郁琛叹了口气：“你还别说，我真的研究了，逻辑什么的我根本就看不懂。”他尴尬地笑了笑，又说：“你要是找托尼史塔克兴许能马上给你办了，我这种凡人，想要理清楚逻辑可能八百年都过去了。”
　　“托尼史塔克是谁？”
　　“钢铁侠。”郁琛有补了一句，“一个土豪。”
　　“他在哪儿？”
　　“美国。”
　　“带我去找他。”
　　……
　　……
　　……
　　郁琛瘫倒在桌子上：“哥，快杀了我。”
　　杨戬忽然笑了一下：“我逗你的。”
　　“是在下输了。”郁琛无语，“我倾尽毕生所学钻研你这个破玩意行了吧？”
　　“多久？”
　　“我没法儿估计。”郁琛正色回答，“这根本不是人类科学，太科幻了……哦不，是玄幻，你懂不懂？这种剧情我只在电影里见过……我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你能让我死马当活马医的话，我可以自己给你写一套程序出来，但是会不会给你把这个连接宇宙神秘力量的东西直接改成普通电话我就不保证了。”
　　杨戬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点头。
　　两人又沉默一阵，杨戬问：“你说的NO.4，如果数据泄露会有什么后果？什么样的人会希望它泄露呢？”
　　“可能会宇宙大爆炸吧。”郁琛面无表情地说，“哦，我开完笑的。大概就会像是打开了辛朵拉的魔盒一样吧，会……”
　　“是潘多拉吧？”杨戬说，“我曾在希腊见过她。”
　　“你们神仙还出国啊？”郁琛腔调都变了，“总之就是打开了那个什么什么魔盒，整个网络世界会混乱崩溃，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如果说有人希望得到NO.4的核心数据的话，那我猜想，这个人要么是终极偷窥狂，要么就是在找东西，这是最简单的逻辑了，至于什么东西能珍贵到需要动用这么大的周折去找，我就不知道了。”
　　“人类科技如此先进？”杨戬狐疑。
　　“废话！”郁琛不知道从哪儿踊跃出了一股身为普通人类的荣誉感来，“自古以来科学都是在追随神学好么，古代有千里眼顺风耳，我们现在有电话电视，古代人向往嫦娥奔月，我们现在去月亮上不要太容易好么？神仙能呼风唤雨，人类现在也可以啊！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你能理解NO.4的核心等同于一个高度智能甚至超过只能大脑的存在么？”
　　“先知？”
　　“……你知道的可真多。”
　　杨戬有点不能理解：“既然它那么危险，你们又何必那么做？现在还极有可能干扰到天宫的正常运转。”
　　“哎……起初我们只是想架设一个高度智能体验的网络环境。”郁琛从刚刚的鸡血状态平静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它越做越庞大，我有时候也怀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是转头又想，历史的车轮总得允许人类在科学的探索上更进一步吧？”
　　杨戬说：“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人类的不断探索无非就是想成就自己的神仙美梦么？”
　　郁琛说：“杨戬你真的非常肤浅了。”
　　他口中念出这个名字就觉得哪里奇怪，见那条身材细长的狗跑来找主人撒娇，他又回想起那日杨戬在路上与那对中二兄弟打斗时的场景，脑中炸了一下，剩下的半碗面都没吃完便急匆匆的跑去卧室拿了电脑出来，噼里啪啦的输入着什么，然后又神秘兮兮的看着杨戬。
　　杨戬问：“怎么了？”
　　“你……你额头上没眼睛啊。”郁琛的眼神在杨戬与屏幕上来回切换，就跟找不同一样仔细认真。
　　杨戬叫郁琛逗笑了：“我觉得你们的搜索引擎应该只管的到地上的事儿，天上的……八成是别人瞎编的。”
　　“那你是不是二郎神嘛！”
　　杨戬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被问过的最令人尴尬第一个问题了。他出身高贵，与天帝沾亲带故，自封神以来，走到哪里不是被尊称一声“显圣真君”呢？哪怕是千年前那只闹翻了天庭的猴子见了他也要唤一声兄长，不曾想到了现在，反倒叫人质疑起了身份。
　　他只能无奈笑道：“你信就是，不信就不是罢。”
　　郁琛一条眉毛慢慢抬起，表情甚是诡异。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觉？”杨戬说，“今天白天吃完饭好好休息吧。”
　　“这么好？不压榨劳动力了？”郁琛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不会又有什么幺蛾子吧？你不想回家了？”
　　“家？”杨戬说，“你说的是戏文里的事儿。‘家’是凡人才有的概念，我活的太久了，早就没了这些感情和牵挂，至亲也确实是有的，只不过大家相望千百年，不生不死不灭不散，又有什么眷恋呢？我让你白天好好休息，是因为晚上有事情要做。”
　　“什么啊？”
　　杨戬笑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你说的NO.4那么厉害，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了，上次没看成，这次不赏脸？”
　　郁琛看着杨戬的笑容忽觉背后一凉，无奈地说：“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


第10章 
　　十
　　午夜时分。
　　一处偏僻的角落里闪入两个黑影，今晚月光尤其明亮，照的地面发白，似乎连尘埃都清晰可见。一只野猫跳上墙头“喵喵”叫了两声蹲坐好，眼睛又大又圆，将天上的月亮收入眼中。它也瞧见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只是一人有影子，另一个人却没有，猫龇着牙又叫了两声，赶紧跑了。
　　“我一定要跟你进去么？”郁琛小声问道。
　　“你觉得呢？”杨戬反问。他今夜一袭黑色劲装，腰背挺得笔直，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一身英武之外更显得狂野性感。郁琛龟缩在他身边儿，手里抱着杨戬给他的加强版平板电脑，一边儿四处张望一边儿在上面敲敲打打，此时此刻只想选择死亡。
　　“我又进不去中枢，我没权限。”郁琛抗议。
　　“我能进去。”杨戬驳回抗议，“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看那些东西，那是你做的，所以必须带你进去。”
　　“大哥！”郁琛指了指地上的影子，“我是物质结构的人类诶！我穿不了墙啊！装神弄鬼也得尊重一下基本法吧！”
　　“你闭嘴。”杨戬一记眼刀，“我自有我的办法。”
　　“……好吧好吧。”郁琛认怂，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输入着什么，屏幕显示的进度条逐渐达到百分之百，紧接着大大的“完成”字样闪烁，“好了，外层的安保系统被我黑了，赶紧走吧。”他对于公司的监视系统亲切的不能再亲切了，快速切掉了监视器替换了画面，看了看周围没人，跟着杨戬就潜入到了大楼里面。
　　“我觉得这样好像《碟中谍》啊。”郁琛偷偷摸摸地说，“特工电影不都是这样的么？有一个武力值爆表打不死的小强探员，再跟一个智商担当的技术帝。”
　　“你不说话会死么？”杨戬有点烦他。
　　郁琛被杨戬骂了一句，马上闭嘴了。
　　二人来到中枢机房的最外围，这里偏离办公楼，是独栋的设计。杨戬看了看门上的密码锁，说：“你有办法么？”
　　郁琛说：“我原来有权限，但是我辞职了，权限估计已经被删除了。”
　　杨戬说：“说重点。”
　　“重点就是……”郁琛老老实实掏出平板，“给我两分钟。”
　　他叩开了密码锁的外壳将数据线导入，平板上立刻出现了键盘，外部编码是有规律可寻的，而且是他最熟悉的部分，破解起来相当容易。两分钟一到，屏幕显示了绿色字样。
　　“可以啊。”杨戬笑道。
　　“那是。”郁琛得意地说，“T1团队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可不是吃干饭的。”他按下了密码锁上的确定，大门缓缓开启。杨戬大步流星的往里走去，郁琛只能小跑两步才能跟上。楼内很安静，仿佛能听到大型服务器机组运作的声响。
　　马上，第二扇门映入眼帘。
　　“这扇门需要口令卡，我的指纹应该被清掉了。口令卡我有办法破解，但是指纹不行。没有录入信息我没办法在里面放自己的资料。”郁琛解释。
　　杨戬问：“那谁能进去？”
　　“所有T1成员都可以。”
　　“帮我找一个权限最高的。”
　　郁琛入侵了人事档案，把张钧的照片和资料调了出来，指着屏幕说：“就他，我曾经的顶头上司。”
　　杨戬头一歪，手按在屏幕上，眼睛一闭，掌心就泛出金光来。郁琛惊讶的长大嘴巴，等金光熄灭之后，杨戬说：“现在你只需要给我找个口令卡了。”
　　“给我点时间。”
　　口令卡数据存在加密地址，这些都是郁琛当初自己做的，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脑子抽筋还是怎么着，逻辑写的特别复杂，让他自己现在看都觉得十分头疼，破译起来也非常麻烦。
　　过了一会儿，郁琛说：“你能变出来什么卡片之类的么？我需要嵌入数据。”
　　“你不能直接从系统里改？”杨戬十分费解。
　　“不能。”郁琛回答，“一定要有数据载体，当初这么设计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你知道人类都是有思维死角的，越傻逼的方法就越安全。”
　　杨戬有点受不了郁琛对于这么个土法子表现出来的洋洋得意的口气，骂道：“你也知道你傻逼啊？”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叫他难以评价，搞科研的时候倒是聪明万分，干别的事儿那个脑回路能蠢的叫人哭笑不得。
　　蠢，还不自知。
　　郁琛决定不接杨戬这茬，他起身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公交卡，他拿着卡对比了一下口令卡的卡槽，对杨戬比划说：“能帮我把这个切成这么大么？不要切到芯片。”
　　杨戬黑着一张脸，用手指在卡面上轻轻一划，马上郁琛就闻到了些许烧焦的味道，但是切缝十分平整，仿佛被快刀划过。成型只后，郁琛小心的用数据线的触点夹住卡片，说：“等我把卡插进去数据读取成功之后会弹出来指纹锁，你……应该能扫出来吧？顺序是左手小指右手中指食指。”
　　杨戬真的想骂街了。
　　大门顺利开启，站在门前的两个人，一个神情自若，一个心情差到了极点。
　　杨戬的能力就像是个蓝条，大部分被封在手环里用不了，剩下的那一点点不够他恣意挥霍，而且尚不太稳定。两人一路行至最后一扇门，走廊很短，一侧是落地玻璃。这不是普通玻璃，比墙壁坚实几倍，而且有很强的折光率，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也提供了大楼的光照，玻璃是单面的，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那天晚上，郁琛就是在这里看到了杨戬。
　　“这里我就没办法了。”郁琛耸肩，“这里权限级别最高，我也破译不了密码，时间不够。”
　　“那你就想想进去之后的事情吧。”
　　杨戬摸了摸大门，毫无预警地一把将郁琛拉进了怀里，手臂把郁琛包裹的严严实实，一手按着郁琛的头。郁琛来不及想明白状况，脸就贴在了杨戬紧实的胸膛上。
　　“别动。”杨戬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郁琛身上一麻，当真是一动也不动。杨戬抱着他背靠大门，高新技术材料定制的门面竟然出现了凹痕，郁琛惊异地看着杨戬正在带他穿透这扇门，他觉得有些灼热，觉得不可思议，可他们确实如同水滴破纸面一样逐渐渗透。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被融化掉的断层将将要擦过自己的皮肤，只是他被杨戬保护的太好了，毫发未伤。
　　待到最后一寸肌肤进入，杨戬反身跃起撑在门框上不叫自己落地，手臂用力把郁琛抬起来，郁琛吓的赶紧搂住了杨戬的脖子，大腿也紧紧盘在他的腰上。而他们背后刚刚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的门却没有任何异样，平平整整的一块，没有任何入侵的痕迹。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郁琛被吓的毛都竖起来了。
　　“你看到的情况。”杨戬淡定回答。他双腿打开踩在两边门框上将自己卡住，一只手抱着郁琛，另一只手扶这上门框，入眼的是一个完全密闭的机房，中间排列着巨大屏幕，上面不断的出现代码矩阵，透着冷漠渗人的光，四周围绕着运转的服务器。
　　他之前来过，整个房间里充满着奇怪的辐射，好像有无形的能量在空气中流动，叫杨戬十分难办，特别是现在，身边还跟着一个拖油瓶。
　　“地上有重力感应装置。”郁琛搂着杨戬说，“开关在里面。”
　　“我有时候真的不理解。”杨戬没好气地说，“你们为什么要费劲做这些东西？”
　　“……为了一点点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吧。”郁琛尴尬地回答。他话还没说完就“哇哇哇哇”大叫出声，整个人被抛向了空中，触及顶端之后开始重力下落。杨戬速度极快，锁定开完之后飞身上前将按键落下，就在郁琛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摔死了的时候，一脸砸向了杨戬的胸口，两人重重落在地上。
　　“唔！”郁琛捂着自己的鼻子，天花板很高，即便是杨戬垫在他下面了，受到的冲击也着实不小，疼的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定要这样么？”
　　“这样比较快。”杨戬起身，掸了掸身上，全然不似刚才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的样子。郁琛坐在地上仰望杨戬，鼻子又酸又疼，忽然一热，流出血来。
　　“哇！”郁琛赶紧捂住拼命抬头。杨戬见他这样子又狼狈又好笑，还有些可怜，便蹲下身子手指在郁琛额头点了两下，血瞬间就止住了。
　　“出息。”杨戬笑道。
　　“磕破了！”郁琛解释。这是表面上的话，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是因为杨戬好看，“……下次可以别这样么？或者好歹提前说一声吧，心脏病都要被你玩出来了。”
　　他说的诚恳，没有和杨戬闹脾气的意思，杨戬也知道自己的玩笑太过恶劣，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郁琛。
　　“起来吧。”杨戬伸手拉郁琛，“我把你带到这里了，剩下的看你的了。”
　　郁琛擦了擦鼻子，双手放在了操作台上，桌面立刻变成触屏，深绿色的边框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按键。不知道他按了什么，凭空又浮现了几个虚拟屏幕环绕他们四周，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画面和数据，光也更强烈了一些。
　　“进这个倒霉系统就不需要权限了？”
　　“这是我做的。”郁琛回答，“我想我应该能找到办法，只要让我摸到电脑，这就是我的地盘了。”
　　冷光把郁琛的脸也衬得严肃许多，他话音落下之后就不再分神与杨戬聊天了，甚至感知不知道杨戬的存在，杨戬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儿看着。
　　郁琛倒也不是自大，凭本事说话，他是有这个底气的。他学生时代没什么别的爱好，只爱摆弄这些硬件软件，他好学，一条路能坚持的走下去，心无旁骛加之脑子聪明，年纪轻轻读下来个把个学历倒也没什么难度。只是学生时代太过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入侵人家的网络系统——那时候还是NO.3。
　　结果是他技不如人，与人斗法斗输了，他害怕承担法律责任差点跑路，结果没想到被张钧直接发了offer叫他去实习，那会儿他研究生还没毕业，受宠若惊。自那以后就跟在张钧身边学习了。张钧待他如学生，又有些家长的意思，除了传道授业解惑，还经常喜欢关心郁琛的个人生活情感问题。
　　只是郁琛只喜欢敲敲键盘摆弄这些晦涩难懂的冰冷物件，入迷一样专注，但也有不易察觉的冷漠。
　　忽然，郁琛的脸色一变。
　　杨戬问道：“怎么了？”
　　“NO.4的数据库有漏洞。”郁琛面色凝重地回答，“有入侵痕迹。”
　　“什么？”
　　“你看。”郁琛指着屏幕刚要说话，可一对上杨戬的脸又放弃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尽量说的简单直白一些。大型互联网公司的数据是分级别存放的，NO.4的数据有专门的身份验证和授权服务器，不可查询，只能验证接口。简单的说就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用了什么奇怪的算法绕过了授权系统——或者说是欺骗了授权系统。这样一来，他不用进入中枢也能接入到NO.4的核心，控制或者查询什么，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很可怕的事情了。但是不对啊，他需要一个很大的服务器来做授权中转存储，这不现实啊……”
　　杨戬想了想，说：“那如果是非人类力量呢？”
　　“你的意思是……”郁琛一脸不可思议，他快速的摇摇头阻止这个想法的蔓延，“不不不，这太……太令人接受了。”
　　杨戬自言自语地说：“首先你要确定，NO.4真的那么厉害么？”
　　“你既然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你也应该试图相信，人类在某些方面一直试图接近神——或者超越神的存在。”郁琛说，“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人类才得以进步。”
　　杨戬耸肩：“能知道那个人用这玩意搜了什么么？”
　　“暂时不能。”郁琛说，“逻辑太复杂，计算量太庞大，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知道结果。啊……”他一拍手，扭头抓住了杨戬的手腕，杨戬惊道：“你做什么！”
　　“手环借我使使。”郁琛兴奋地说，“我要把有用的数据都带走，他们能欺骗系统，我也能！我发现你这手环存储空间计算单位跟我们不一样，但是换算过后更大。要不你跟天上的大佬说说情，看在我这么帮你且因为你丢了工作的份儿上，给我份设计图吧，这样我卖卖专利也能吃喝不愁了！”
　　他小心翼翼地连接好数据线，竟然真的能够传输运行，进度条慢慢滚动，郁琛问杨戬：“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我觉得事情可能已经超出了我的预计，我需要上报天庭。”
　　“喂……”
　　杨戬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屏幕陷入了深思，郁琛等数据拷贝完成之后清除了所有痕迹，他走之前不放心，又敲入了一些信息才作罢。杨戬带他离开，两人抵达安全区域之后彼此谁都没说话，外面新鲜的空气叫郁琛心里放松了很多，杨戬刚要靠近郁琛，郁琛赶忙说：“你可以别靠我这么近么？”
　　“为什么？”
　　“因为……你每次靠近我，我都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怎么知道！”
　　“普通人是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的。”杨戬说，“即使靠近，也如同平常……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觉得你不是普通人，但我找不出别的异状。”
　　“哎，到底是神仙。”郁琛感慨，“天上的神仙是不是都十分美丽？你见习惯了，想必就不懂我们这种凡人的心态了。你不知道心跳的特别快是怎样的感觉么？”
　　杨戬摇头：“不知道。”
　　郁琛仔细端看杨戬的脸，月色之下有着不可言状的英姿，他心中一热，忽然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没什么好讲的。”


第11章 
　　十一
　　回去之后天都要亮了，郁琛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昼夜颠倒，他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就起来准备开工了，在此之前，他要先料理自己的早饭。
　　他不清楚杨戬需不需要睡觉吃饭，见杨戬醒着，便给他准备了，自己坐在饭桌上，一边儿看早上的新闻，一边儿把食物往嘴里送。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杨戬吃着郁琛给他煎的荷包蛋，见郁琛一直扎着脑袋低头看平板，电视里呼啦啦的声音好像都不曾打扰到他。
　　“你觉得事情比你想象中的复杂，我也这么觉得。”他把平板往杨戬面前一扔，上面的新闻大刺刺的写着“某互联网公司女员工跳楼自杀，引出背后家庭种种矛盾”的标题，将李招娣生平家境全都剖析了一遍，听上去像是个重那轻女父母压迫女儿的悲剧故事——这故事从李招娣的死讯爆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流传了，网民将这个故事添油加醋，更有知情人爆料，她父母纠缠公司赔钱双方争执不下，最终血淋淋的登上了主流媒体，恐怕是要将她活着的父母和弟弟钉在罪人的板子上才足以泄愤。
　　“真的，还是假的？”杨戬看完之后不做评价，“人间种种情感，我倒是看不懂了。”
　　“我……我不知道。”郁琛摇摇头，“不过就我猜测，可能故事十有八九也差不离吧……她跟我抱怨过自己的弟弟，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多半也……兴许网上说的是真的呢？”
　　杨戬说：“能找到她的魂魄，倒是能问问清楚。”
　　“哎。”郁琛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真相，还是不猜测了。她明日开追悼会，我能去送送么？好歹相识一场吧，她还那么年轻，本该有很美好的未来的，可惜……”
　　他如此真诚的征求杨戬的意见，杨戬沉思片刻，说：“人多么？”
　　“不知道啊，闹这么大，应该有一些人吧。”
　　“那我陪你去吧。”杨戬说，“我怕人多不安全。”
　　郁琛知道杨戬只是出于职责才说的这句话，但听在心中仍旧有些暖意。他独来独往，虽然在这个世界上能安身立命，与人有些交情，但能互相道句关心话的人却少之又少。他有同学有同事，有上司有下属，唯独“朋友”这一栏空空荡荡。
　　“想什么呢？”杨戬敲了敲郁琛的脑袋。
　　“啊？没、没什么。”郁琛的目光随意落在电视上，电视上放着古装电视剧，他看了一会儿，开玩笑对杨戬说，“你好像神话故事里那些回不去天上的小仙女呀。”
　　杨戬也看了一眼电视，意外的没有骂郁琛，反而冷笑着说：“这样的故事也能在人间传唱千百年？你看看你刚才给我看的新闻，再看看这个，就不难发现总有人爱把自己的主观看法加之到别人身上，也不问问别人心里是不是这个意思。”
　　“呃……牛郎和织女不是真爱么？”郁琛问道，“每年七夕他俩不都鹊桥相会么？”
　　“如果有个人趁着你洗澡的时候偷了你的衣服不叫你回家，还佯装成意外与你相遇，你天真无邪，聊过几句之后就被拐回家当了老婆还生了孩子，娘家人来找你了还被百般阻挠……你若说这是真爱，那也只怪你太没主意了。”杨戬“哼”了一声，“这是人间的话本，总爱揣测神仙的喜怒哀乐，希望不近人情的天神跟他们一样有懦弱的软肋。只是他们从来不知道，若有了七情六欲，神怎么还能称之为神呢？”
　　他说道这里，郁琛就不说话了。郁琛本想多问一句，那织女爱牛郎么？但他见杨戬那个意思，心里多半有了答案。故事说来就是这样，小时候信以为真，长大后就会变成了□□。杨戬口气嘲讽，郁琛就把自己心里的小火苗掐了掐，他本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不在乎什么三界大乱斗的事儿，离他太远，把杨戬留下又怎么了呢？他从来没跟一个人朝夕相处如此长的时间，还能从这样的相处中升出依依不舍的感情来。
　　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太久了，寂寞惯了。
　　郁琛抱着平板起身回了卧室说要开工了就结束了早上的聊天。杨戬今日没出门，他这会儿确实无所事事，一切线索都卡在了郁琛拷贝回来的数据里，若他能分析出来，说不定能提供一些帮助。郁琛工作认真，杨戬也不打扰他，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竟像是都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一样。郁琛上午没出门，憋到下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烦躁的浑身上下摸，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一根烟来。他走出房间，对着杨戬喊：“我可以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点东西么？”
　　杨戬点点头。
　　郁琛穿上鞋就往外溜达。楼下的那一家没开门，他只得溜达到小区外面，外面的阴沉，挂着小风，树上的叶子被卷了下来伴着他的脚步，天气确实是凉了。
　　他在便利店里拿了盒烟，结账时把口袋都翻遍了才发现还差一块钱，这就非常尴尬了。收银员姑娘拿着扫码枪对着郁琛等收钱，郁琛着急的摸了半天，正纠结要不要买了，刚要开口，桌上就出现了一个硬币。郁琛抬头，眼前一个瘦弱的男人。
　　男人朝他笑笑，郁琛会意，连忙道谢。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个好心人真是替他解了大围。
　　郁琛抓着烟盒出了门，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还阴沉的天气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甚至来不及冲出去，就被困在了屋檐之下。
　　他想了想，虽然就一条街，但是这么回去肯定淋透了，要不打车吧？可是这么一会儿经过的出租车竟然都是满客。回便利店买把伞？可是自己身无分文了。
　　郁琛觉得自己很倒霉。
　　周遭避雨的路人有的人在打着电话抱怨糟糕的天气，有人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来接的人。雨越下越大，郁琛没办法，只能孤零零的等雨停。
　　一个人。
　　他有些后悔着急出来没带手机，转念一想，带手机又有什么用呢？他可没有可以打电话求助的人，最近的就一个杨戬，多半还会骂他两句。
　　雨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屋檐下掉落的雨滴扬起的水花都能溅到他身上来。
　　“你没带伞么？”
　　郁琛转头，是刚才借他钱的那个男人在问他，他楞了一下，才木讷的点了点头。
　　男人又问：“那你家在什么地方呢？”
　　眼前这人温良，人畜无害，郁琛往前指了指，说：“前面，走一条街就到了。”
　　男人撑开了手里的黑色直柄伞往前一步迈入了雨幕之中，回头笑着对郁琛说：“我正好顺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在这个被雨水冲刷的不分天地的日子里，郁琛忽然就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便觉得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倒霉了。
　　男人把郁琛送到了家门口，郁琛问他联系方式，想日后请他吃饭作为答谢，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说有缘总会再见。
　　杨戬在客厅里，见郁琛自己回来了，刚要说还打算出门去找他呢，见郁琛的脚步轻快，明显是跟出门时不一样的状态，这样忽如其来的大雨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这就很奇怪了。
　　“你看我干吗？”郁琛注意到了杨戬探究的眼神。
　　“没什么。”杨戬不想问，“不要在房间里抽烟。”
　　这算是给郁琛一点宽容，他很容易满足，便抱着笔记本去了阳台，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敲敲打打，或者对着满是代码的屏幕沉思一会儿，最终仿佛是有了思路，烟头一掐，专心致志的写了起来。
　　秋雨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阳台的玻璃，外面的景色变的模糊，一切都失了焦，雨点掉落在玻璃上有写闷闷的声响，但又似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更为宁静。
　　郁琛一个人在这寂寞的黄昏里独自对着屏幕，只是眼前的东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许刚才路遇的插曲也从中作祟，叫他觉得不那么孤单冰冷了。
　　一个回车按下，程序自动读档，郁琛暂时舒了一口气，又低头点上了一根烟，猩红的一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一缕青烟浮起，郁琛习惯性的吸了下鼻子，眼前跳动的代码没有一句能进入他的大脑，他只是习惯这样，习惯是不可割舍的累赘。
　　他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一直到夜里，晚饭也没有吃。阳台的门被拉开，郁琛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他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掐掉，问道：“你不睡觉？”
　　杨戬挥了挥缭绕的烟雾，说道：“我不需要睡觉。”他轻飘飘的走进来，手上拿了条摊子，看似随意地扔给了郁琛，然后坐在了他身边，又问：“你为什么不睡觉？”
　　郁琛指了指时间：“这个点对我来说还早，平时还加班呢。”他刚要把摊子披在身上，就皱着鼻子闻了闻，说：“这毯子是不是小天趴过？”
　　“小天？”
　　“你的狗。”郁琛解释，“狗狗总要有个可爱一点的名字吧，已经长的很丑了，要是名字也不可爱的话，那真是没得救了。”
　　杨戬说：“你的名字也不可爱。”
　　郁琛拒绝：“我又不是狗！”
　　“那他也不是狗。”杨戬说，“他是我的帮手。”
　　郁琛用力抓抓头发，先狗带。杨戬却伸手在郁琛的头顶一按，说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你不是要去参加追悼会么？我看啊……”
　　“怎么？”
　　杨戬一笑：“还有得折腾。”


第12章 
　　十二
　　昨日的雨一直到今日早上才渐渐收小，变为蒙蒙细雨，秋雨不似春雨连绵，落在地上啪啪作响。
　　杨戬开车载着郁琛去郊外的殡仪馆。这是郁琛第二次坐杨戬的车，第一次还是载着他去公司，那时他不知道杨戬的身份就没觉出什么异样，现在知道了，满眼好奇地打量车内，问道：“神仙不应该腾云驾雾么？你为什么还开车？”
　　杨戬回答：“入乡随俗。”
　　郁琛又问：“那这是变出来的么？”
　　杨戬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问题？我还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她是今天开追悼会？”
　　郁琛说：“查的啊！现代社会想知道什么查不到啊？何况这事儿闹的这么大，都上新闻了。”
　　杨戬轻哼一声。
　　二人到的不算早，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外面竟停了不少的车。但凡来此处的人都身着黑服面容悲切，杨戬也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却不像是参加葬礼，而像是要去走台。郁琛撑着伞下车，忽然想到车上只有一把伞，就屁颠颠地绕去了驾驶位，等着杨戬出来。杨戬个儿高，窝在郁琛的小伞下难免委屈，一把夺过了伞，撑着往里走。
　　待快要走到前厅的时候，杨戬忽然停下，把伞交给了郁琛，说道：“我在外面等你，这里阴气重，我不方便进去。”
　　“哦，好吧。”郁琛与杨戬告别，快跑了两步进去了。
　　他一个人来，进门见到了之前的几个同事，不在一个部门，但是有几分眼熟。大概是结束吊唁离去，神色严肃之余还有几分唏嘘。
　　“哎，你听说李招娣她爹妈跟公司闹事儿来着么？”
　　“听说了啊，这事儿不闹的沸沸扬扬么，说什么女儿工作期间意外死亡，叫公司赔钱。我看呀，啧啧……女儿死了恐怕这家里再没个赚钱的了，趁机敲笔大的，这不还有个儿子么。”
　　“她家里怎么这样？我还以为都是网上钓鱼贴。你们看她爹妈那穷酸样儿，一看就是俩没读过书的种地农民，可不重男轻女么？榨干女儿的血也要养活宝贝儿子，结果这下好了，女儿都没了。”
　　“听说这事儿网上闹的挺大的，这家人啊……真的往死里骂了。”
　　“听说李招娣年底就能升职了，这到底是多想不开啊。”
　　“你也别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说你摊上这么个倒霉父母你倒是躲远点啊，干净利多一刀两断还有这事儿？我看呀，她自己也是圣母，又没人逼她。”
　　“都活该！”
　　几人闲言碎语从郁琛身边经过，最后那声“活该”震了一下郁琛，他们的对话好像又加深了一遍郁琛这些日子看到的新闻，心里越发觉得，兴许是畸形的家庭关系叫李招娣想不开了，加之工作压力又太大，所以寻了短见。这样一想，他就更觉的悲哀。
　　张钧一身黑衣从里面走出来，眼尖看见了郁琛，忙叫了他一声儿，拉他站到角落里，质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送她。”郁琛说，“怎么，我不能来么？”
　　张钧回头看看里面，叹了口气，对郁琛说：“里面有几个领导，你等会儿再进去吧。这几天公司里跟炸了锅一样。”
　　郁琛说：“都闹的网上了，是挺大事儿的。”
　　“就这还靠公关压了不少呢。”张钧说，“我跟公关部门的大头儿认识，他跟我说本来没想会闹这么大，可什么事儿一放到了网上，舆论风向就真的不好控制了。更何况这件事儿发生的突然，性质还暧昧。别说公司头疼，招娣她爹妈这几天也够呛了，他弟中途回过老家一次，听说叫人指指点点的，农村里这八卦倒是传的快。”他的语气本来认真，但是说到后面李家人的事儿，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郁琛说：“那……怎么处理呢？”
　　“赔钱呗。”张钧说，“上班期间死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逃不开赔钱吧。”
　　这样的负面消息郁琛听的太多，每一个字都叫他替李招娣惋惜，生时被家里剥削，死了也被吸干最后一滴血。他想不明白，为何好人不长命呢？好人为什么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从来不会得到幸福呢？
　　“她爹妈拿了钱就应该走了吧？”郁琛问道。
　　张钧点点头：“应该是吧，要不还赖在这儿干吗啊，老两口靠种地，儿子也没个工作，就这么个女儿有出息，结果还……”
　　“您甭说了，听着堵气。”郁琛说，“我看那几个领导出来了，我进去了。”
　　他收拾了一番心情匆匆进去，在最里面见到了李招娣遗像。照片像是精心挑选过的，能看出来照片中的女孩儿尚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直叫人感叹英年早逝，造化弄人。
　　一旁站着她的家属，老两口年纪大了，满脸愁容颓废，站在一旁的儿子看上去却有些怨气。郁琛心中一阵无奈，又觉厌烦，三鞠躬之后与李招娣的父母潦草握手就要离去。
　　外面闷雷声声，雨比清晨时分下的稍大了一些，落在房檐上能听到明显的声音。
　　杨戬站在屋檐下避雨等待郁琛，他一手随意的抄在裤兜里，腰背挺得很直，外面有几个看着像是新闻小报的记者，不知道是不是来采什么社会新闻后续报道的。杨戬觉得凡人无聊，就爱看别人家的悲欢离合，从不管自己身上的烂账。
　　他的目光随意放着，目光所及之处走进了一个瘦弱的男人，举着一把很大的伞，正好将他完全遮住，透过伞檐只能看到一个尖下颏。这会儿大家都在往外走，只有他一人往里走，杨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放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好像察觉到了目光，停下了脚步四处看了看，一回头便对上了杨戬。他对于陌生人傲慢的眼神仿佛不怎么反感，反倒朝着杨戬笑了一笑。
　　杨戬眉毛一皱，他闭上眼睛，微微开启天眼探视，对方肉体凡胎，当真是凡人一个。
　　郁琛从大厅里出来远远就望见了杨戬，黑压压的乌云之下，杨戬更显庄重。他心里跳漏了一拍，快跑去杨戬那里，刚刚站定要说话，忽然一滞。
　　他听到一阵缥缈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之外，又好像是脑海中的回音，是个凄凄惨惨的女声，断断续续地说着“救救我……救救我……”，那声音熟悉无比，不是李招娣是谁？
　　“怎么了？”杨戬见郁琛双目瞪大充满恐惧，伸手在郁琛额头一点，惊道，“你听见了什么？”
　　“是……是招娣！”郁琛不可置信地说，“我听到她的声音了，她在呼救，让我……救她。”
　　杨戬转身环顾，远处的天已经暗了，层层乌云叠嶂，后面又隐隐泛着红光。郁琛从未见过如此异象，紧张地问杨戬：“这地儿阴气重，真不会是闹鬼吧。”
　　“有我在呢，怕什么？”
　　“可是你不是不行么？”
　　杨戬怒道：“你说谁不行？”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郁琛知道杨戬误会了，脸一红，话都没说完就被杨戬拽入雨中。杨戬手掌举过头顶，凌空画了个弧，天地骤然翻转，雨水倒灌入天空，周围的景色模糊一片，似是真隔出了两个空间世界。
　　“应该就在这附近。”杨戬画出了结界，他怕郁琛受不了神威，便一只手拉着郁琛，全神贯注的仔细探听。空中确实有一丝丝哀愁的女声，郁琛说：“她一定是有话想跟我说，可是如果她在这附近，为什么黑白无常找不到？”
　　杨戬说：“可能是被封住了，今日她出殡，肉身将灭，死于非命，若还未被招魂，只怕日后就化作厉鬼危害人间了。”
　　“鬼真的会害人？”郁琛抖了一下。
　　杨戬没有作答。他闭上了眼睛，又“唰”地睁开：“东边！”


第13章 
　　十三
　　东方黑云压城。
　　殡仪馆本就在市郊，再往东走数里便是一处荒地，早年间建过工厂，只是随着市政改革搬了迁，只留下几处破败的厂房，孤零零的，倒像是末日的影子。
　　杨戬本想把郁琛带在身边，走了几步突然问道：“现在几点了？”
　　“十点。”郁琛说，“怎么了？”
　　“你回去拦下他们千万别把李招娣的肉身火化了。”
　　“疯啦？”郁琛惊道，“我不得让人当成神经病啊？我、我没干过这事儿啊！”
　　“看你本事咯。”杨戬朝他一笑，“反正你行，我不行。”
　　“你太记仇了吧！”郁琛唉声叹气。杨戬在郁琛耳边打了个响指，然后将两根手指并拢压在自己耳后。
　　“能听到么？”
　　郁琛大惊，他没见杨戬张嘴，可耳中确实有杨戬的声音。杨戬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这样因这样的小把戏捉弄到了郁琛而感到开心一样。只听他又说：“等我回来。”郁琛还未答应，他就晃了晃身影，不见了。
　　郁琛鼓着腮帮子被杨戬气的够呛，但他没办法，只得找急忙慌的跑回去。追悼仪式结束了，工作人员受李招娣家属的委托，要赶在中午之前把尸体火化。
　　“别动别动！”郁琛叫道，“不能烧！”
　　工作人员诧异，站在一旁的弟弟李凌远推搡着郁琛说：“你谁啊！”
　　“我是你姐姐的同事。”郁琛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只能现编词儿，说的话听上去没有一丁点逻辑，“你们现在真的不能烧，我……那个我找大仙儿替你姐姐算过，现在时辰不好，下午烧比较好。”
　　李凌远眉毛一皱：“你哪儿来的神经病！我姐姐都要火化了你们还不依不饶？还嫌折腾的我家不够？”
　　郁琛哪儿有心思跟他对话，一个劲儿地说：“真别烧，要不你们会后悔的！”
　　他俩争执的声音过大，早哭的无力的李母见状，以为有人要欺负她的小儿子就上来拦，郁琛没看见，手臂一挥抽在了李母身上。李凌远这还能忍？二话没说一拳揍向了郁琛，郁琛来不及防范，整个身子扑在灵柩上。只听“哐当”一声，不知赶上了什么寸劲儿，灵柩倾斜，倒在了地上，里面本被工作人员收拾好的尸体也滚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老人家迷信，更是跪倒在地哭喊：“我的儿啊！你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都走不安生啊……爹妈没用啊！”
　　郁琛连死人都没见过，更何谈这样的场面了。他自知这样十分不尊重死者，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面对这样荒诞惊悚的事情，郁琛心里念叨了几声“阿弥陀佛”，大喊道：“我就说了吧！连招娣都不愿意烧！你们怎么当爹妈的？她活着的时候就从来没替她想过，死了还只想从她身上压榨一笔……”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李凌远怒极，一巴掌抽在了郁琛脸上，他愤怒之下使足了力道，郁琛的脸蛋瞬间就肿了起来，清晰可见的几根指印。
　　而他好像也被打懵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保安赶来结束了这场闹剧，灵堂里一片狼藉，李父捶胸顿足，李母更是哭的不省人事，李凌远呲目欲裂，看郁琛的眼神好似要活剥了他。他们几人闹了半天，旁人却不带插手，只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笑话一样。
　　这边厢，杨戬单刀赴会。
　　他一路奔袭来到东郊，此时站在一片旷野之中，雨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头顶的黑云下压，渐渐形成一个漩涡，杨戬抬头，一只手背在身后，全身像是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忽然，黑云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尖啸，一道闪光朝杨戬盖脸劈下来，杨戬向后一跃，之前停留的位置被劈出一道裂痕，幽蓝的火光燃起，连雨水都扑不灭它。
　　杨戬皱眉，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工厂后面有一处小丘，被废墟遮掩着，已是深秋，上面覆的叶子早就落下，露出了纵横交错的攀爬着的经脉。杨戬手里掐了个咒慢慢靠近，手腕上露出的银色手环亮起了的微弱的光。
　　随着距离的靠近，杨戬感觉到几股奇怪的能量在那里纠缠，隐约在雨声中分辨出怯怯哭声。
　　杨戬定睛一看，那小丘与厂房墙壁之间只有一米之隔，地上有些焦土竟没被雨水和成泥，上面能依稀看出新土的纹路，竟是一个法阵！小丘遮光引水，墙壁朝东，日升十分那道沟壑正好在阴处，倒是个养鬼的好地方。
　　他欲再近一些，脚下突然震了起来，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出一个巨大的圆圈，一次迸发出几条金色的射线，射线逐渐连成图案，杨戬才看出来是一个罗盘。他按兵不动，只见内圈二十四山开始缓缓转动，转了大概几周，在杨戬面朝的方向，标记“甲”的那一格子停了下来。杨戬心里已经，甲、壬为孤，与乙、癸、戊、乙皆是凶数，外面的罗盘开始转动，然后停在了“丁卯”。
　　天干之丁属阴火，地支之卯属阴木，大凶之兆。
　　“装神弄鬼。”杨戬冷笑，手掌一挽，引天雷将小丘夷为平地，地上的金线消失殆尽，手环上的亮光忽闪两下，变的黯淡了许多。地上被炸出了个缺口，露出了渗人的蓝光，蓝光交织成网状，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凡人自然看不到任何事物，可杨戬目之所及之处，几缕狰狞的亡魂互相撕咬妄图吞噬对方！而其中一个不是李招娣是谁？
　　她的透明脸早被扯烂了，泊泊的往外露着阴气，亡魂见了杨戬，几欲挣扎着钻出牢笼，只是刚刚碰到那个网子，就被烫的尖啸。杨戬不忍，想叫来黑白无常料理后事，刚要施展法术，脑海中就响起了郁琛的叫声。
　　“杨戬救命啊！”他大喊，“他们要抓我走！你快回来啊！”
　　杨戬心说你怎么这么废物，之见眼前的亡魂忽然如火焰一般灼烧了起来，悲鸣声响彻云霄。李招娣怨恨道：“你怎么不救我？”黑气便从她的口中溢出，魂体骤然变大，将那牢笼撑的满满当当。蓝线将魂魄切割开来，李招娣疼地大叫，其他小魂在其中冲撞，李招娣就将其一一吃了。最终牢笼封印被她冲破，她张着爪子挠向了杨戬心口，杨戬被郁琛分神来不及躲闪，胸膛被抓的一片焦黑。
　　他从未如此狼狈，心中不由恼怒，只想将此厉鬼拍的魂飞魄散，只是他法力有限，方才又被那厉鬼伤着，手脚着实束缚。
　　郊外的工厂发生连环爆炸，这事儿惊动了住在周边的人们，有人报了警，警车消防车很快就赶到了，杨戬远远听到声音，那厉鬼似乎也听见了，无心再与杨戬斗法，甩着身子向空中而去。
　　杨戬自知追过去也未必善终，就将此事告知了黑白无常交由他们处理，自己转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姓名。”
　　“郁……郁琛。”
　　“性别。”
　　郁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警察，小声说：“男。”
　　“年龄。”
　　“二十四。”
　　他被按在派出所里做了好久的笔录，差点就因为大闹殡仪馆扰乱社会治安被拘留。还好杨戬来接他。李招娣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进了医院，父亲去陪，弟弟在警察局里配合调查。郁琛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杨戬办手续，局里人多嘴杂，他撇了一眼远处的李凌远，就听见旁边的几个人指指点点。
　　“我听说，那个人就是前段时间网上被骂的祖宗十八代都不认了的那家的弟弟。就是死了姐姐的那个。”
　　“啊？这又是什么事儿给闹进来了？”
　　“打架。今儿火化，不知道怎么就给打起来了，一会儿我问问去。哎呀，这一家子个顶个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背后又怎样呢。”
　　“反正就是极品一家子呗。”
　　郁琛听见了，李凌远也听见了，他见李凌远攥了攥拳头，面露凶光。
　　“走吧。”杨戬打断了郁琛。他自打一来面色就不善，郁琛不敢说话，乖乖地跟在杨戬屁股后面。直到进了车里，外面的噪音被隔绝了，杨戬才说：“火化了？”
　　“嗯……”郁琛低头小声说，“对不起。”
　　“不怪你。”杨戬见郁琛脸颊通红，还肿起来一块，样子甚是可怜，他钳着郁琛的下巴抬起来，叫他受伤的一边脸朝向自己，“谁打的你？”
　　“招娣她弟。”郁琛说，“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手劲儿真大。”
　　“疼么？”
　　郁琛点点头。
　　“哦。”杨戬松了手，发动了车子，“疼着呆着吧。”
　　郁琛气不打一处来，可他确实也没完成杨戬交给他的任务，被杨戬挤兑了只能认栽，闷着头坐在副驾上。
　　良久，杨戬才说：“我找到她了。”
　　郁琛问：“在哪儿？”
　　杨戬说：“东郊一处废墟，她和其他的亡魂封在一起，我找到她的时候应该是她肉身火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怨气奇重，那时已经化作厉鬼，逃了。”
　　“那……那怎么办？”
　　“我已经告知了黑白无常了。”杨戬说，“只能等她再次出现了。”
　　“她会害人么？”
　　“你觉得呢？”杨戬反问。
　　“我觉得不会。”郁琛说这话也没什么底气，“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好人，死了之后化作鬼魂应该不至于……”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杨戬说了是“厉鬼”，自然要祸害人间了。
　　杨戬倒没直接掐灭他的想法，只说：“但愿吧。”给他留了一线希望。
　　回家之后，郁琛累的要死，他折腾了一天，突然松下来就像泄了气一样。杨戬脱了外衣，将衬衣扣子松开露出胸口，洁白布料之下压着几条灼伤的痕迹。
　　郁琛本想偷窥两眼乍泄的春光，就瞧见了杨戬身上的伤痕，问道：“你怎么了？”
　　“让她挠了一下。”杨戬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
　　郁琛问：“神仙也会受伤？”
　　“不光会受伤。”杨戬笑道，“也会死。”
　　郁琛又问：“那地府不是你们的部门么？怎么，去走一圈过场再回天上？”
　　“不，人有轮回。神死了就是死了，魂飞魄散。”
　　这话听的郁琛脊背发凉，信息量太大，他的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他刚要换个话题，只听卧室里发出“滴滴”的响声。杨戬问：“什么声音？”
　　“啊！”郁琛拍手，“我都忘了，这几天一直开着电脑运算分析数据，这会儿估计是有结果了吧！走走走，过去看看。”


第14章 
　　十四
　　郁琛操作一番，屏幕上逐渐拉伸出一个类似地图的图案。杨戬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我也看不懂。”郁琛一脸思索模样的认真回答，“这个数字的排列组合不像是地址，更像是坐标。”
　　杨戬问：“可以通过坐标定位么？”
　　“我试试。”郁琛对比他们所处的位置将靠近的坐标定位，“有两个位置是重合的，在公司。另外还有一个应该是在医院，诶？为什么有一个在公路上？”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忽然停下了动作，重新开了个窗口去搜那条公路的名称，果然在上个月出了一桩交通事故，司机当场死亡。
　　“是死人。”杨戬做出判断，“我猜医院那个应该也不是正常死亡。”
　　“收集死人？”郁琛震惊的口气背后还有隐约的害怕，“这太渗人了吧？”
　　杨戬说：“准确的说，可能是亡魂。你记不记得黑白无常之前说过，他们最近的工作遇到了很大的阻碍，总有招不到的魂魄，我想应该与这个有很大的关系。”
　　郁琛一头雾水，他抓了抓头发，摸出根烟点燃，说道：“你等我理清楚逻辑。”
　　“不准抽烟。”
　　“不抽烟我没法儿思考！”郁琛说，“科学发展到今天还有人装神弄鬼并且还挺成功的？假设是人做的，那么首先他需要确定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其次，他还要拥有超强的技术能力能够破解NO.4窃取数据。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如何保证他定位到的这些人会死？这个逻辑无法打动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对方不是人。”杨戬总结陈词，“而且收集这些魂魄应该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那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杨戬摇头。他双手背在身后在房中来回踱步，“起初，我来到人间调查异常能量，从我自己得知的结果和天庭那边的反馈来说，问题应该是出在NO.4上。我以为你于此事有关，但是我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结论，紧接着李招娣死了，黑白无常拜托我调查此事，然后从NO.4流出的数据来看……”
　　“天啊这太复杂了吧。”郁琛嚷嚷道，“现在是名侦探时间么？按照你的说法来看，一切都是以NO.4为焦点的。”
　　“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杨戬转身，目光直视郁琛：“NO.4会有自己的意识形态么？”
　　“不会。”郁琛回答的干脆利落，“任何人类物质都只是物质，随着科学的发展，机器可以不断更新模拟甚至取代人的位置，但是永远不会有人类的意识。”
　　“为什么？”
　　郁琛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基于自己的工作和知识结构，使得他仍旧无法做出任何唯心的判断。他仔细想了很久，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因为这里。”他看着杨戬笑了笑，又说：“这里是没有办法被制造出来的，它包含了很多，可能有感情，语言，思想等等。机器永远不会跟人画等号，按照你的逻辑也可以解释的通，人有喜怒哀乐，所以只能无限接近神，或者超越神，但是没有办法成为神。我觉得这是同样的道理。”
　　杨戬站着消化了许久，才说：“那么NO.4就可以单纯的被视作工具了。”
　　“等等。”郁琛打断了杨戬，“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会有人像我一样能够看到你们这种……存在么？第二，如果有什么非人的存在通过NO.4收集某种东西的话，这里有一个解释不通的逻辑，就是你们有科学无法解释的非自然力量，使用这些力量难道不是更快么？为什么要依靠人类科学？我可不觉得数据库搜索引擎会比你们动动手指要快的多。”
　　杨戬说：“会有人能够通灵，只是很少。至于为什么会用到NO.4而非自身能力，可能只有问问他本人了吧。”
　　“啊？”郁琛尴尬，“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杨戬耸肩：“我没办法。”
　　“喂！”郁琛一拳捶在杨戬胸口上，“我都被你拉上贼船了！然后你说你没办法？”他本想跟杨戬闹着玩，可是不小心拳头太过耿直，拍在了杨戬受伤的位置。虽是皮肉伤，但是杨戬是肉身，还是感到了疼痛，眉头一皱。郁琛意识到了，把烟夹在手指上忙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跟你开玩笑的！疼不疼？”他手忙脚乱，烟蒂点落在杨戬身上。
　　越弄越乱。
　　杨戬拨开了郁琛的手，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说道：“没事。”
　　“哦……”郁琛毛躁躁的就被这两个字打发了，他如同一滴热情而义无反顾的水滴一样，可惜滴落在大海里，海不需要他，亦不会为他感动。
　　他脖子一歪，挠了挠额头，将指尖的半支烟又重新叼回了嘴上，恢复他本来也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杨戬回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出来时换了衣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郁琛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不吃饭了？”
　　“你要跟过来么？”杨戬反问。
　　“要！”郁琛猛点头。
　　一辆漆黑的轿车在大楼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出来的男人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他身材高大，虽然带了墨镜，但难掩强势的气场，宛若盛装赴宴。
　　前提是要忽略跟着他出来的那个拖油瓶。
　　“我决定给你起个名字。”郁琛皮笑肉不笑地说，“叫杨傲天怎么样？比较符合你的气质。杨戬这个名字太普通了，也不是适合行走人间。”
　　杨戬说：“你可以闭嘴的。”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啊？”郁琛继续说，“那杨酷炫杨冷冽杨……哎你等等我！”
　　杨戬腿长，几步就甩开了郁琛。
　　郁琛追上了杨戬，看了看四周，问道：“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吃饭么？”
　　西海宴是本市有名的高级会所，尽数山珍海味。他家大厨不知上哪儿请来的，见不到挖不着，有几道特色菜只有西海宴做的出来。且不说菜品，就光看西海宴坐落的繁华地点，这价格嘛，也是美的很。
　　郁琛看杨戬轻车熟路的样子以为他是常客，心中却嘀咕。杨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过来，只见杨戬曲起手指反手有节奏的扣了扣桌面，对服务生说：“叫你家管事儿的出来说话。”
　　服务生会了意，打量了一番杨戬，说：“老板去欧洲了，不在。”
　　杨戬好像没听见服务生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你去跟他说，我来了。”
　　郁琛看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他家老板是谁呀？”
　　杨戬不答，反而说：“你饿了么？饿了的话就点些喜欢吃的，我去趟洗手间。”说罢，他背着一只手离开了。
　　这会儿洗手间没人，杨戬进门之前把清洁中的牌子挂上，然后数了隔间门板第三个，一拳砸开了。
　　“轰——”
　　里面的人挂着半拉衣服惊慌失措地看着杨戬。
　　杨戬挑眉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人家去欧洲啦！”
　　“敖烈你少给我放屁！”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粗俗了？”敖烈一双大眼睛瞪的浑圆。他整了整自己身上不中不洋的衣服，把杨戬推搡了出去，“我正跟我的外国朋友们吃饭呢，狄俄尼索斯拿了他新酿的美酒来，好多好吃的，刚上桌……这不听说你来了，我才匆匆忙忙跑回来。”他语气极为不满，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杨戬拎着他的白大褂说：“你穿的这是什么？跳大神？”
　　敖烈拍了杨戬的手：“你怎么这么老土？没见过奥林匹斯山的众神都这么穿么？我只是入乡随俗罢了。”他说着从脖子上摘下一根粗壮的金链子在杨戬面前晃，炫耀地说：“你看，这个是莫提斯送我的，开过光的！”
　　杨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敖烈看杨戬的脸色变了又变，也就不开玩笑了，问道：“你找急忙慌地找我干嘛？”
　　“我不是找你，我找那只猴子。”
　　“哎呦喂！”敖烈眼睛一撇，“那你直接去找呀，跑来找我干嘛？”
　　杨戬不语，只是抬手握住了敖烈的手。片刻间，敖烈神色变的极为紧张，低声问杨戬：“发生了什么？你的法力……”
　　杨戬笑笑：“事情有些复杂，我可能得慢慢跟你讲。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行了。我想来想去，能够明明白白找到的就是你了，亏得你是个吃货，就爱在人间开饭馆，这么多产业在，想找还是能找到的。”
　　敖烈鼓起了腮帮子，狠狠地瞪了杨戬一眼。
　　他拉着杨戬做贼一样的回了自己顶楼的办公室换了身行头。普通的休闲便装上身，才显出敖烈挺拔俊秀的模样。他皮肤白，显得的头发乌黑柔顺，半长，发梢会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的扫过肩膀，左耳耳后留着一撮白毛，本来是时髦的，但杨戬说他杀马特。
　　“贫僧这些年来云游四方，你们天庭的事儿早就不过问了，你要跟我讲明白可能得花些功夫了。”敖烈说，“不过要找我大师兄，我看呀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他什么脾气秉性你是最清楚的，再者说了，多大的麻烦要惊动我大师兄？天要塌了？”
　　他左一个“我大师兄”右一个“我大师兄”叫的亲昵，杨戬却充耳不闻。两人回到大厅，郁琛还在对着菜单发呆。
　　“你没点吃的？”杨戬问道。
　　“你回来啦！”郁琛高兴地抬头，见杨戬身边还有个人，压着嗓子低声问他，“这非主流是谁？”
　　杨戬一直严肃的脸“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敖烈一言难尽。
　　“我叫敖烈。”敖烈伸手。
　　郁琛跟他握手，虽然不认识，但还是装作久仰大名的样子：“噢——！！！”
　　敖烈跺脚，拧了一下杨戬的胳膊叫道：“杨戬，他欺负我！”
　　郁琛当时就懵了。


第15章 
　　十五
　　杨戬划拉掉敖烈的手说：“你好好说话，他普通人一个，不认识你是正常的。”他的头往外一偏，敖烈这才作罢，说道：“这里人多，你们跟我来吧。”
　　敖烈喜欢享受，无论去哪里都要依着人间天堂的制式操办。这会所里装了各种各样的包间，杨戬来，他自然是要掏出最好的。偌大的房间按照中式古典的风格装置，竹叶掩映流水阐明，惬意的不行。
　　杨戬在郁琛耳边低声说：“小白龙你知道么？”
　　“啊？”郁琛才反应过来，说小白龙他知道是谁。他仔细看了看敖烈，又对杨戬说：“其实挺帅的。”
　　隔着老远的小白龙还是听到了，龙尾巴差点翘起来个尖儿。
　　没一会儿进来几个服务生，把桌子上布满了菜，敖烈说：“咱们还是一边吃一边说吧。哎我跟你们说，这道菜是我在地中海岸然后……”
　　“说正事儿。”杨戬“咳”了一声。
　　“哦。”敖烈放下了筷子，“说正经的……我哪儿知道你想听什么正经的啊！你没法儿回去那我替你给天庭捎个信儿？你找我大师兄意义不大啊，没必要绕这么大弯子啊。”
　　杨戬说：“我本想先上报回天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我还有一些暂时没想明白的事情，又有些不太想经手天庭了。这事儿暂时不提，你们不受天庭制度约束，于情于理，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人选了。”
　　敖烈撇嘴：“贫僧出家人一个，搞不懂你们这些复杂的官僚主义。”
　　一旁一直在吃东西的郁琛听他俩说话就像听天书一样，当他的大脑消化掉某些词汇之后，突然问杨戬：“他大师兄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杨戬看着他，头一歪。
　　“我操傲天欧巴不是吧……”郁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从杨戬的表情证实了自己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太超过了，令他十分震惊且难以接受。
　　“他怎么了？”敖烈指着郁琛问。
　　“我不知道。”杨戬说，“谁知道凡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凡人？你为什么会跟一个凡人在一起？”
　　“这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杨戬回答，“你不必计较这些细节，总之我不会骗你就是了。”
　　“好吧好吧。”
　　郁琛插嘴：“那我能问一下大师兄……”
　　“不能。”杨戬打断了郁琛。他有点不服，他跟那猴子打个五五开，身份更是比对方尊贵许多，猴子见了他都要矮一头，凭什么到了这个脑残眼里，就变成了听见他“杨戬”的名字都不知他是谁，反而听见“大师兄”三个字就能当下明白过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他板着脸说：“你给我闭嘴，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
　　“我……”郁琛挤出来一个字就被杨戬吓唬的不敢造次。
　　敖烈自来熟，拍着郁琛的肩膀说：“你就这么怕他呀？别怂跟他刚正面！我给你撑腰！”
　　“你也给我闭嘴！”杨戬怒斥。
　　“哦。”敖烈低头强行吃饭。
　　他原来跟杨戬在一个编制系统里，正经的贵族小王子，后来烧了明珠犯了天条，本是死罪，多亏观世音菩萨点化，叫他化为白马跟着玄奘和尚去西天取得真经修成正果，这才换了工作。杨戬说敖烈他们跟天庭没有半分关系了，是一点不假的。
　　虽说算是个出家人，可敖烈终究是那个喜欢锦衣玉食的西海龙王三太子，生平就是一个“吃”字。大师兄总是笑话他，龙生九子一为饕餮，小龙儿快化了形，让俺给你顺顺毛。敖烈是不想理大师兄的，他才不是什么饕餮，就算化了形，他也是一身雪白鳞甲的白龙。他只是单单喜欢吃，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饿疯了误食了师父的白马，也就不会有后来种种际遇了。
　　杨戬不喜欢吃东西，敖烈却把自己的肚子塞的满满当当，还不忘记给郁琛卖安利，可劲儿推销自己的得意之作。然而这对郁琛来说却是牛嚼牡丹，因为他吃饭太快。
　　差不多酒足饭饱，敖烈才有了干活儿的动力，杨戬让他找大师兄，他肯定是会帮忙的。敖烈站在大厅中搓了个响指，面前的白墙犹如水波般开始晃动，最终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有一点绿光从中荡漾开去，一震一荡，节奏轻快。
　　郁琛好奇，问杨戬：“这是……全息投影？”
　　他话刚说完，那一点绿光便四散开来逐渐勾勒成网状散布在整个房间里，郁琛仔细看了半天，感觉像是经纬网。其中有一个绿点一直乱窜，最终回到了敖烈的手心。
　　“没消息，不知道去哪儿了。”敖烈说，“大师兄不像别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师父云游讲经，大师兄有时候会陪着，其他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还跟我说但凡我找他，仰天大喊他的名字就行，我可没试过这土法子，要不你来？”
　　“不必了。”杨戬摇头，“若是有音讯，你只需要告诉他我在找他就行了。”
　　敖烈“切”了一声，收回了那点绿光，房间内一切如初。他眼睛一撇就看到了一旁傻乎乎的郁琛，刚想逗弄一下这个凡人，杨戬就开口说：“今日不早了，我们要走了。”
　　“合着你来蹭饭？真君何时这么寒酸了？”他知道杨戬脾气，惹怒了真是天帝也管不了，就开了一句玩笑，然后正色对杨戬说，“我前段时间不在，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若暂时不讲那就不讲吧，我也没有别人可以说闲话。要是你遇见麻烦了，记得来找我。”
　　杨戬知道敖烈的意思，郑重的点了点头。
　　两人回家的路上，郁琛因为折腾了一天实在累的不行，靠在副驾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杨戬把车停进了地库，先是等了等，见郁琛没有转醒的迹象，就伸手推他：“醒醒，回家再睡。”
　　郁琛正做梦呢，瞬间就被杨戬吓醒了，“啊”的大叫出声。然后胡乱抓了一阵，意识到是杨戬，才安下心来。
　　“做梦了？”
　　“嗯……”
　　“噩梦？”
　　“说不上来。”郁琛说，“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招娣去世那会儿，我会梦到她。”
　　杨戬问：“还记得内容么？”
　　郁琛说：“具体的不记得了，但是她总是特别难过的跟我说，让我救救她……你知道，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我那会儿都觉得她会不会是死于非命？可后来的警察结案就是自杀。”
　　杨戬微微皱眉，思索片刻之后说道：“那日我去追赶，她在化为厉鬼之前也曾想我呼救……她在这世间一定还有尚未解开的仇怨。”
　　“她家人？”郁琛说，“我只能猜到一点，就是她是被家里的重压之下给逼到想不开轻生的。那天我不是去送她么？还听说她家人在跟公司诈钱。”
　　“她家人离开这里了么？”
　　“应该没有吧。”郁琛回忆，“钱没到手，兴许还有的折腾。你有计划了？”
　　杨戬要开口，可看见郁琛困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便改口说：“明天再说吧，反正还有些时间，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回去睡觉吧。”
　　“哦……”郁琛重重的打了个哈欠。
　　他回去之后快速的冲了个澡就躺在了床上，几乎是一沾上枕头边就睡死过去了。杨戬睡觉与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的躺着。哮天犬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乖巧的窝在一边儿。杨戬忽然说：“小天，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哮天犬抬头，耳朵动了动，说：“不喜欢。”
　　“是不是很幼稚？”杨戬说，“人类思想很奇怪。”
　　哮天犬说：“他很蠢。你不在的时候他经常偷偷摸摸的看我，还会自言自语。”
　　“那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嘛？”
　　“在电脑上敲字。”哮天犬回答，“他可以一坐就一整天，跟个木头人一样。”
　　杨戬笑了一下，又沉默一阵，说：“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听到有任务，哮天犬来了劲头，站起来问：“什么事儿？”
　　杨戬也坐了起来，摊开手掌有一团微弱的亮光，他将那团光点在哮天犬的额头上，然后说：“再过三天便是十五了，你去盯着他们。”
　　“好。”哮天犬说，“猎鹰呢？”
　　“它不适合在城市里呆着。”杨戬回答，“你在外面跑，可别叫母狗拐了。”
　　哮天犬呲牙：“不可能！”
　　郁琛早上醒来的早，实在睡不着了就起床洗漱之后蹲在了电脑前搞研究，关于杨戬的手环他已经摸索出一些规律了，然后按照人类的通讯方式开始编写程序进行修复。反正杨戬都同意他死马当活马医了，那他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一行代码写进去之后，他隔空大喊：“杨傲天！你来一下！”
　　没人理他，他就又叫了一声，这次连狗叫都没有了，他撇撇嘴，喊道：“杨戬！显圣真君！”
　　杨戬这才迤然出现。
　　“怎么了？”
　　“过来试试。”郁琛把手环扣在了杨戬的手腕上，然后按下了电脑上的回车键，手环“嗡”的一声发出一圈亮光来。
　　杨戬手指一按，手环的亮光慢慢汇聚变成光纤交织成幕网，郁琛对于这种黑科技早就习以为让，一脸面瘫的站在一边儿。
　　不知道是信号问题还是手环本身的问题，视线之内没有聚合成任何图像信息，一行乱码一样的猩红符号反复出现，其余的全是刺刺拉拉的雪花和噪音。杨戬看了郁琛一眼，郁琛转过头假装看风景。
　　两个人彼此一句话都没说。
　　沉默许久之后，杨戬才说：“算了吧。”
　　“那个……我没测试，等我测好了应该就行了吧。”郁琛沮丧的把手环收了回来，“啊，你不是昨天问我李招娣家人的事情么？我早上还查了查，她妈妈住院了，感觉一时半会儿真的走不了了，然后我还用他弟弟的身份信息查了一下，李凌远买了三天之后回家的车票，不知道是去干吗。”
　　“她妈妈身体不好？”
　　“我哪儿知道？难道还要在入侵一下医院的系统查病例？早上就那么点时间我只够干一件事儿的。”郁琛说，“我觉得可能年纪大了身体多多少少不好，再加上女儿没了，再心狠手辣的父母多少也会难过的吧，哦对了，还有谩骂。”
　　“谩骂？”
　　“网上骂他们家人骂的恨不得挫骨扬灰好么？”郁琛说，“话真的非常难听，要我可能都想死了。”
　　后半段话杨戬没听，他对郁琛说：“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巧合，三天之后是十五，月圆之夜阴气最重，难保不会遇见什么妖魔鬼怪。”
　　听了这话，郁琛脸色不怎么好看，他有些迟钝地说：“杨戬……我害怕。我只想当个普通人，然后普通的过完自己的一生，我一点也不想去捉鬼。你知道那天在灵堂闹的时候我顶着多么大的心理压力么？”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害怕。”
　　“事已至此。”杨戬稍微抬起了下巴，用眼角看郁琛，口吻强硬无比，“由不得你了。”


第16章 
　　十六
　　“神就可以不讲人权么？”郁琛抱怨一样的问，“你为了你的事情就可以搅乱别人的生活，要不是你为了你的目的冒充我跑去中枢，我现在还在安安稳稳的上班，你都不自责么？这没天理啊。”
　　“所以呢？”杨戬双手环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这句话把郁琛给噎回去了，郁琛本想发牢骚，才发觉根本杨戬说不通，满肚子话的往回咽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如果你想活在妖魔当道的乱世之中，我是不介意的。”杨戬看到了郁琛的表情，才开口解释，“伦敦下了一个月的雨，日本的富士山活动频繁，美国的东海岸被飓风席卷。它们发生在几千公里之外，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你基于自己的认知所分析出来的罢了——可这个世上，哪儿会有什么不相关的事情？”
　　“你别跟我说那是神仙斗法。”
　　“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人类也好鬼神也罢，哪怕是一片子叶一块石头，都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区别只是在于你想当个凡人，还是想做英雄。”杨戬的手按在郁琛的头顶上看似抚摸，“你只要老老实实的，我保证你的人生安全。”
　　“我……”郁琛被杨戬按着，想了很久，说，“我想当凡人。”
　　杨戬一愣，而后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郁琛只是太累的想撒撒脾气，他原来工作就很忙，连轴转的时候没少黑着脸对人。他能接受并一直保持高压的工作状态，只是稍微有一点点松懈的时候就会想东想西。他的现实生活非常枯燥，若是脑里也一片空白的话，人生未免太过无趣。
　　他拂下了杨戬的手，说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会尽力查，晚点给你消息吧。”
　　“……”杨戬看着郁琛，然后模拟着不属于他的口吻说，“辛苦你了。”
　　郁琛在房间里憋了一天，晚上肚子实在饿的不行了才出来找吃的。杨戬在客厅里看新闻，临城的一座化工厂爆炸了，他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李招娣的母亲有心脏病，一直没好过。”郁琛把平板丢到了杨戬怀里，“我查过她的病理，这次被吓的不轻，好在救了回来。李凌远应该是回家筹钱，但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是，他姐姐的赔偿金应该有不少，不至于啊。”
　　“如果事情都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未解之谜么？”杨戬认真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回答。他一目十行看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将郁琛给他的东西消化殆尽，他抬头，看郁琛一脸萎靡的样子，说：“累了？”
　　郁琛把自己甩在沙发上，拿着杨戬的大腿当枕头躺好，仰望着杨戬，说道：“我是人，可不是机器，当然会累。”
　　“那要怎么办呢？”
　　“哎……”郁琛叹气，也不指望杨戬了解人间疾苦，“歇会儿就好了。”他说着闭上了双眼，可没过多久，就感觉眼皮上有一点点压力，然后隔着皮肤能够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感觉，十分舒爽，将疲惫扫去了大半。
　　杨戬的手掌轻轻接触着郁琛的眼睑，一句话也没说。
　　少有的宁静。
　　李凌远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又看了看前面堵的水泄不通的长龙，心情愈发的焦躁。他买了傍晚回老家的票，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天黑的早，刚到晚饭的时间，外面已经全黑了。今夜月朗星稀，照着这座霓虹城市更加清晰。
　　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叫司机开了门下车，自己照着定位的车站一路小跑过去。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导航把他导入了一片拆迁区，片区拆了一半，这个点工人们都去吃饭了，偌大的区域竟然没什么人，与之前的喧闹截然不同。李凌远揣着心事，不疑有他，只跟着导航走，自己的蓝点正在无限靠近目的地。
　　忽然起了风，满月被乌云遮去了一半，这里没有路灯，光亮黯下去不少。李凌远这才放慢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以为天气预报又骗了他，故而再加快了脚步，希望尽早赶到不要耽误行程。
　　他经过一处还未拆掉的民宅，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这样突然叫李凌远吓了一跳。只是他年轻气盛，正是无所畏惧的年纪，对着那人嘀咕了一句：“怎么走路没声儿？想吓死我啊！”
　　“我在找东西。”
　　风把乌云吹开了一点，月光照亮了眼前的人——是个瘦弱的男人，没什么年龄感，亦看不出身份地位。
　　“跟这儿找什么东西？”李凌远暗骂，“神经病。”
　　他遇见了怪人但是不想纠缠，发完牢骚之后只想快走。没走出两步，只听被他甩在背后的男人又说：“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了。”
　　李凌远被他惹恼了，若他平时自然会伸出拳头来解决，今日实在不想耽误时间，他转头说：“有病赶紧治病，别无聊的出来闲逛！”
　　男人笑了笑，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轻飘飘地说：“你看后面。”
　　杨戬在便利店门口等郁琛，他知道郁琛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特意陪他出来买烟。郁琛在结账，杨戬无聊的四处看，一缕奇怪的气息吸引了他。他转头往城南的方向看，不远一处的上空有隐隐的蓝光。杨戬心中一震。
　　“怎么了？”郁琛拆开烟叼在嘴上，出来就看见杨戬直挺挺的站着。
　　“我觉得不太对。”杨戬拉上郁琛的手飞奔而去，“走！”
　　“喂——！”
　　他速度极快，郁琛感觉街景瞬间在自己面前倒退，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二人已经到了一片拆迁地。杨戬眉头紧锁，目光专注的看向前方。他把郁琛护在身后慢慢向前移动，那团蓝光越来越亮，形成了一道结界，将里面与外面完全隔绝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如光电般穿梭。
　　范无救用力将锁链挥出去，却一下子鞭在地上发出隆隆的响声，谢必安见状化作幻影与那厉鬼纠缠，空气中摩擦出刺刺的响声，那尖锐的声响挤进了郁琛的耳朵中弄的他头疼。
　　“那是什么？”郁琛躲在杨戬身后问道。
　　“捉鬼。”
　　话音一落，那厉鬼转过身来，正是那日在杨戬所见的李招娣。杨戬定睛一看，旁边竟还躺了一个李凌远，不知是死是活。他想将郁琛安排至安全的地方，可来不及动作，李招娣张着爪子“嗖”的飞身而来。杨戬把郁琛往边儿一推，拉好架势，左手伸开，右手三指并拢置于左手手腕，捏了降鬼扇印，压的李招娣不敢上前。
　　只是他法力有限，只能震慑她一时，待这空档之际，范无救挥动锁链，锁链如毒蛇一般盘上了李招娣，绕得几圈之后紧紧一收，李招娣哇哇大叫，那声音无比凄厉，哪里还能听出来些人样儿？
　　“多谢真君出手相助！”谢必安上前道谢，他二人自那日接到杨戬讯息之后一直在追逐李招娣，终日等到今日她来找李凌远寻仇才得以抓到机会。杨戬看向一旁的李凌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范无救说：“我俩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昏倒了，这李招娣正要行凶，被我们逮个正着，周旋许久。”他的镣铐专捆恶鬼，一旦上身无法脱离，李招娣的魂魄被这镣铐捆的渐渐褪去了力量，本是冒着蓝火的样子逐渐泛白。杨戬看了一眼，李招娣是摔死的，破魂也如同被敲断了一样。她拼死挣扎，长如尖锥的指甲将地面划出火星。倏地，她看见了躲在一旁吓的呆滞郁琛，伸出胳膊朝她抓去，面目狰狞不辨。
　　“大胆妖物！”谢必安将一道咒符贴在了李招娣身上，想那咒符应该法力强大，李招娣顿时蜷缩在地上发出阵阵悲鸣。
　　“别伤害她！”郁琛反应过来，扑在地上大叫，“她不是坏人！她不是坏人！”
　　“过来！”杨戬喝到，“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人了。”
　　谢必安说：“她若最开始与我们一起回去地府，也许此时早就入了轮回。现在化作厉鬼，若非法师超度，只怕……”
　　“什么法师超度？哪儿有法师？”郁琛听不懂谢必安说话，眼角瞥见李招娣伸着手指在地上有节奏的按，他看了一阵，对杨戬大喊，“她……她有话说！她认得我！她要跟我说话！”
　　“什么？”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鬼魂除了怨念之外不记前世今生，郁琛只凭李招娣手指的动作就断定她认得他，这事儿杨戬不太敢相信。郁琛见三人迟疑，着急解释说：“我们都是工程师，会熟悉很多密码语言，她敲的是我们单独开发的密码，没有别人知道的……你们叫她说话吧，求求你们了！”
　　谢必安看了看杨戬，杨戬点头，谢必安这才扯下了法咒，一旁的范无救却将锁链收的更紧，地方李招娣作妖。
　　郁琛也不敢靠李招娣太近，跪坐在地上看着李招娣。李招娣慢慢爬起来，空洞的眼睛往外流着雾气，动了动嘴巴，空气中传来细弱的话语。
　　“救救我……救救我家……”
　　郁琛急道：“你是不是傻了？你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李招娣却听不到他说话，一再重复道：“救救我家……”
　　她说不出别的，范无救便示意了一下谢必安，谢必安展开招魂幡，将李招娣的魂魄卷了进去，方才照的明亮的地方瞬间变暗，只剩下天上的一轮明月了。
　　郁琛惊道：“你……你们！”
　　范无救和谢必安看着他，沉默不语。杨戬的手搭在郁琛肩膀上，说道：“这是他们的工作。”
　　“……我懂。”郁琛说，“我以为多少会叫她把话说完……”
　　谢必安对杨戬说：“真君，我俩得尽快带她回地府调查，先行告辞了。”
　　范无救看了眼一旁的李凌远，问道：“他怎么办？”
　　杨戬说：“交给我吧。”
　　三人互相道别。杨戬走近李凌远，两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拉起郁琛就要走，郁琛问：“他不会有事么？”
　　“他马上就会醒了。”杨戬说，“然后会忘记不该看到的东西。”
　　郁琛回头看了一眼，很快被杨戬带离了街角。
　　李凌远“唰”地坐起来，惊慌的看了看四周，可脑中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要去赶车，然后遇到了一个瘦弱的男人，再往后的事就一概不知道了。他想，自己可能中了什么招儿，可一摸身上，钱包手机都在，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看了看时间，已经错过了自己的车，李凌远懊恼不已，后悔为了方便抄了近路。他抬头看看月亮，心中升腾起一种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的绝望感。姐姐意外死了，妈妈现在又因此病重，家中本无多少积蓄，现在又被街坊四邻戳着脊梁骨痛骂。
　　李凌远长叹了一声，慢慢的蹲在了地上，月光将他的影子照的很小很小，如命运一般薄弱。


第17章 
　　十七
　　清晨时分，李凌远才慢慢的走回了医院。
　　李父在病房里支了张行军床过夜，早上医生来查房之前，护士就叫他起来收了。他看了眼老伴，不知她夜里做了什么梦，或者身体疼痛，睡觉时也是皱着眉的，不怎么安稳。李父叹了口气，一直安静的等到医生来过之后，才去楼下的食堂买早饭。等他再回来时，就在病房外面看见了踌躇的儿子。
　　“你不是回去了么？”李父问道。他看儿子身上沾着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又问，“又打架了？”医院人多，他不好发作，诸多事情连在一起压在他的身上，只叫他看看邋遢的小儿子，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爸，我路上遇见了点事儿。”李凌远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我没打架……您也知道，咱们家现在这样，我出去不被打就不错了。”
　　父亲多少关心儿子，这才心平气和地问：“出啥事儿了？”
　　李凌远说：“我说不太清楚……妈醒了么？醒了我就不进去看他了，我待会儿就走。”
　　李父忧心忡忡道：“我也知道，回去八成也……”
　　李凌远正要继续跟父亲说话，就听见走廊那头的护士站有人提到了他家的名字。他回头一看，正是那天在殡仪馆大闹的人。李凌远本就烦闷，见到个出气筒还了得？“腾”地站起来喊道：“你还有脸来？你来干嘛？”
　　郁琛自知理亏，也不还嘴，好声好气地说：“我……我来看看。”
　　李凌远怒道：“看什么看！看我们死了没有？”他说完又“呸呸呸”了几声，觉得母亲生病说这话十分不吉利。
　　本来不掺和事儿的杨戬见郁琛被骂的没脾气，便伸手把郁琛拦到了身后，稍微仰着下巴俯视李凌远，不怒自威。
　　李凌远被这男人唬住了，往后倒退了一步，他不敢跟杨戬耍横，而是看着杨戬身后的郁琛，又瞪了他一眼。
　　李父本来弓着背坐在椅子上，见儿子又跟人起了冲突却不知如何拉劝，手足无措只得站在一边。郁琛推了推杨戬，对李凌远说：“我有事要问你。”
　　“我没好话跟你说。”李凌远答道。
　　郁琛说：“那你要让你姐姐死的不安稳么？”
　　李凌远一噎，眼睛瞪的浑圆，好像郁琛提到了多么令人愤慨的事情，他拳头紧握，手背上的筋都浮了起来，李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凌远这才作罢，说：“你想说什么？”
　　“我们出去说吧。”郁琛指了指，“这里不方便。”
　　二人走后，杨戬看了看身旁的李父。他符合绝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庄稼汉的设定，可能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他刚才对争执的俩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足以说明这人没什么主意，也怕惹事情——大概是个老实人吧。杨戬心里下了这个定义，但总觉得这跟郁琛向自己形容的不一样。
　　郁琛和李凌远来到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早上的时候没什么人，天气却冷的很。
　　李凌远站定，口气十分暴躁地说：“说吧。”
　　“这个……”郁琛组织了半天语言，“你讲讲你家里的事儿吧。”
　　“我家？”李凌远反问，“我家就是普通老百姓的家庭，能有什么不同？”
　　郁琛说：“那就我提问你回答，但是你不能说谎。”
　　李凌远露出不屑的神情。
　　郁琛说：“你姐姐养你一家子？”
　　李凌远说：“我家地里也有收成，姐姐的钱寄回来除了给爹妈看病，剩下的全存起来了。”
　　郁琛说：“存起来给你娶媳妇儿？”
　　“我才多大？”李凌远说，“我不会自己存？”
　　郁琛这就纳闷儿，接着问：“那你是不是成天找你姐的麻烦？之前她跟我说她有个比较好的交往对象，被你知道了还纠缠了一番。你年纪轻轻怎么不想着好好读书以后给你姐减轻点压力？你一家子是要喝干你姐的血么？”
　　李凌远的脸瞬间就红了，好像有多么大的火气一样，他攥着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招呼在郁琛脸上，然后愤怒的来回踱步，直到自己认为自己相对冷静了一些，才咬着牙对郁琛说：“对！”
　　郁琛没想到李凌远这么直白，他联想到昨夜李招娣的苦苦哀求，脾气也起来了，厉声说道：“你们全家是不是人？她活的有多辛苦？造了什么孽被你们这么对待？招娣招娣……她要是个男孩儿还能有你什么事儿？生了儿子就是宝贝，生了女儿就活该被拖着吃苦受罪？你们……你们……”他不善说话，情急之下大脑中更是没有一丁点词汇了，结结巴巴的继续不下去。
　　李凌远冷笑道：“全世界都知道我姐姐是被这个万恶的家庭逼死的，那我们呢？有谁问过这个家里的别人，有谁关心真相究竟是怎么样呢？真相只要符合你们自己期望的那样就好了，何必管别人死活呢？你还想问什么，我可以按照你喜欢的说。”
　　“你什么意思？”郁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凌远，他忽然觉得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远比他想象的老成，他不知道李凌远经历过什么，但这番话绝非这个年纪的人能讲出来的。
　　难道另有隐情？“
　　李凌远说：“你就把我说的话都放到网上吧，照片也可以拍，剩下的事情你爱怎么杜撰怎么杜撰，只不过这事儿过去有些日子了，蹭热度可能不太行了。反正等我妈病好了我就带他俩回老家，街坊邻居说闲话就说吧，要是还过不去下去……走就是了。”
　　郁琛从李凌远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些无奈和绝望，他抓着李凌远说：“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李凌远“呵”了一声：“你装什么装？”
　　“新闻里说的是假的？”郁琛试探地问，“事情不是那样的，是么？”
　　李凌远低头沉默，然后破罐子破摔了一样，说：“我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了，只知道一夜之间原本和睦的家庭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别人口中的封建地狱，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却变成了压榨姐姐的恶魔。我爹妈都是老实的乡下人，哪儿会干出那种事儿来呢？我只恨自己没读多少书，写不出那么精彩绝伦的文章，也无处申诉……我哪儿能说话呀，网上那些人只要看到意见与他们不同的，就像蝗虫一样扑上去堵着你的嘴不叫说话。那些消息我都不敢叫我爹妈知道，就这样，我妈还总问我，儿子呀，到底咋了，怎么别人看咱们的眼神都不一样？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郁琛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信息量，紧接着问：“那……那你们不是追着公司还要补偿金了么？这事儿还能有假？还有你姐姐跟我抱怨，你不好好上学去纠缠她的相亲对象……”
　　“我们什么时候追着要过？”李凌远说，“是公司的代表去找我们给了几万，说是慰问金，后面还会有相应的补偿，只是手续太多一直没办下来，再后面就没了消息……我要有钱，我妈生病我怎么还至于跑会老家借钱？那个相亲对象，他就图我姐姐好看想占我姐姐便宜，我姐姐太傻看不出来，我替她教训那个男的怎么了？”
　　“那……”郁琛说不出话来了。这事儿是张钧跟他说的，他从来没怀疑过真实性，李招娣跟他讲的时候也讲的含糊，他自然而然的代入了前因后果，并结合了自己听说的那些事情脑补出完整的戏路。然后从心理上把李家贬入了道德的深渊无情痛斥。
　　可他从来，从来没有从任何一个当事人口中听过什么。
　　李凌远说着说着痛苦的蹲下了，一手盖着眼睛：“我家是两个孩子，别人就会联想到弟弟喝姐姐的血；我家在穷乡下，别人就会联想到见利忘义贪财如命；我姐姐想找个稳定的男人结婚生活，别人就会联想到早早嫁人给家庭减轻负担……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放过，简简单单三个字都能有成千上万恶意的解读。我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动一丁点伤害她的想法？我爹妈要是不关心她，为什么要她上学？早早嫁人不是更好？我姐姐就是我们家的骄傲，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可他们最终也不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眼睛实实在在看到的事情了，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他们就爱听风是雨，好像剧情就应该是这样，然后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别人指手画脚甚至恶毒谩骂……那些人管不管我们的死活呀？要逼死我们么？”他说到难过，甚至有些啜泣，“我们死了，过个几天……谁还记得这件事？那些陌生人，会知道自己的双手都是血淋淋的么？”
　　郁琛听他一番话，心中百感交集，如鲠在喉。他大概想明白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了，他不知说什么，亦不知如何安慰李凌远。因为他就是那千千万万个标榜道德的人们当中的一个，若不是昨夜李招娣的怪异举动，他根本不会有去探知真相的想法。他就是听别人说，听网上说，连新闻里都是那么写的，这事儿还能有假？如果他今天没有来问李凌远，那么他就会永远相信李招娣死在这个家庭的手上，永远相信这一家子都是恶人。
　　永远人云亦云，当着不具名的刽子手。
　　郁琛呼了口气，胸中像是有浊雾一样散了出来，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李凌远提高了音量，“是我被按着头认罪，是我被戳着脊梁骨骂，是我被拳打脚踢……”
　　“我……”郁琛想要拍拍李凌远的肩膀，却被他甩开，口中喊着：“你滚吧！”自己却先跑开了。
　　郁琛站在原地，心下一片茫然。
　　等他再回去病房外面的时候已经过了一阵儿了，杨戬坐在那里等他，只是那个男人气场太强，周围愣是没人敢靠近。护士站的小护士们又贪图他的美色，只敢躲在角落里叽叽喳喳。李凌远靠在病房门外往里看，李父正在照顾清醒了的李母。
　　“聊完了？”杨戬问道。
　　“嗯。”郁琛低落的点头。
　　“知道什么了？”
　　“……回去再说吧。”
　　杨戬起身要跟郁琛离开，之间郁琛站定了一会儿，又折返回去，从口袋中摸了半天摸出了钱包，然后拽了张卡给李凌远。
　　“你干吗？”
　　“也许道歉没用。”郁琛说，“但是至少请让我做出点补偿吧。”
　　李凌远把他的卡一弹，说：“我不稀罕。”
　　郁琛摸着腰把卡捡回来强行塞到了李凌远手上：“我跟你姐姐生前是好朋友，但是我觉得我很对不起她，我也很对不起你们……卡里没多少钱，但是救急足够了，你可以不稀罕，那你妈呢？”
　　李凌远有些动容，卡拿在手里没有动了。郁琛赶紧拉着杨戬走了。杨戬见他这样匆忙，直到坐进车里才问：“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还把卡给人家了？”
　　郁琛仰躺在副驾上样子十分疲惫：“我好像做错事儿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杨戬，你活的时间比我长，你觉得……人性是怎样的呢？”


第18章 
　　十八
　　杨戬说：“我不负责探讨哲学。”
　　“这哪儿是哲学？”郁琛说，“没那么高深吧。我只是忽然间有点……有点……”他形容不上来那种无奈的感觉，最终只能叹气。
　　杨戬用眼角不着痕迹的撇了一下郁琛，说：“人有七情六欲，所有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是因为这些而来。你问我人性本善还是本恶，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人天生是恶人，也没有人天生是善人。只是善恶不是人的面孔，人的面孔应当是……”
　　“是什么？”郁琛问。
　　杨戬随手往外面指了一圈，说：“就是这样，芸芸众生，庸庸碌碌。有多少人有自己的思想呢？我猜是没有的。你一点说的对，人或许跟机器不同，但是很多人甘心把自己活成机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在一件事中找到自己发泄的地方，满足自己无法在自我生活中实现的目的——这样看来，确实是跟机器不同的。”
　　“那按你这么说来，活着有什么好？”郁琛不满杨戬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他好像从来不会把人当做可以平等对待的生物，就像人永远不会向动物低头一样。他持有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固有的鄙夷，这叫郁琛无话可说。
　　“哎……”杨戬忽然叹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郁琛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那么无聊？”杨戬说，“我叫哮天犬是查过，这会儿估计他在李家的老家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郁琛觉得今天的自己仿佛一个傻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戬说：“我知道的也不比你早几分钟，而且我有必要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么？”
　　郁琛眼睛倏地挣扎，又马上泄气，说：“对，你是没必要告诉我，我就是给你打工的，还不发工资。”
　　这句话尾音落下之后，杨戬就没有再继续了，两人保持沉默一直到回到了小区的地下车库，郁琛解了安全带径直往电梯里走，杨戬紧随其后，两人在完全密闭的空间里一左一右。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杨戬开口说：“我自然有我的考虑，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了。”
　　郁琛低着头不说话。
　　“我会保护你的。”杨戬说。
　　郁琛转过头来看杨戬，杨戬也在看他。电梯到了指定的楼层数，“叮”的一声，门开了。郁琛这才像是被叫醒了一样，不知作何表情，先走出了电梯。
　　他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做测试工作，刚刚跑了一半的程序手环就开始“哔哔”作响，他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可连接的屏幕上却是一行绿字。杨戬感到有股异常的能量突然涌现，然后消失的也十分之快，他推开了郁琛的房门，问：“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郁琛耸肩，“你这破手环莫名其妙的响了，但是我这里监测没有任何问题啊。”他刚说完，电脑右下角弹出了一个连接请求。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那个请求自动生成了动态画面。
　　“哈喽哈喽！”竟然是敖烈的脸。
　　杨戬皱着眉问：“怎么是你？”
　　郁琛则十分关心的问：“你怎么接进来的？我做了保护啊！”
　　敖烈说：“你们两个都问我问题，我该先回答谁的？”
　　杨戬抢到：“我。”
　　郁琛转脸看了杨戬一眼，他是不敢瞪眼的，此时有点敢怒不敢言的味道。
　　敖烈“噗嗤”笑了出来，说：“我先回答小郁宝宝的问题。我没接你，我接的是杨戬的手环，然后通过一些可能没法给你解释的方法将信息转嫁到你这里，嗨呀你就理解成单纯的视频通话好了。至于杨戬的问题嘛……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有我大师兄的消息了，你要不要听呀？”
　　杨戬说：“你说吧。”
　　敖烈嘴巴一噘，说：“你都不给我说声好听的，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啊……我忘了！显圣真君高贵不凡，从不有求于人呢。”
　　杨戬不肯开口，敖烈也不让步，俩人就这么僵着。郁琛对这两位神仙的架势真的服气，最终只能由自己这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凡人出面调解。
　　“那个……”郁琛说，“敖烈大大你就别吊人胃口啦，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敖烈说：“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也要吃点家常菜嘛。”郁琛哄着敖烈说，“我会好多，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还有小点心，不过这个挺麻烦的。你爱吃肉还是爱吃菜呢？”
　　“吃肉啊！”敖烈顺着郁琛的话张口就说出来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闭嘴，白玉一样的脸颊憋的通红。
　　郁琛笑道：“你不是出家人么？出家人怎么能吃肉呢？”
　　“要你管！”敖烈这种王公贵族哪怕是皈依佛门了，撑死也就算个俗家弟子，混个编制有人管饭就行了，在修佛这条道路上多半是没什么志向的。他“咳”了一声，说：“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杨戬，我大师兄隐匿了自己的行迹，我从他发来的信息中根本定位不到他，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叫别人知道了。”
　　“哦？”
　　“我觉得这很不正常。”敖烈说，“齐天大圣何时需要躲躲藏藏了？”
　　“也许他就是单纯不想叫人知道呢？”杨戬说，“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知道他想什么？”
　　“你！”敖烈噎了一口，好像被人撞破心事一样，随后大声叫道，“我师兄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千百年前就是了，到现在还是。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是我就是知道他不会轻易隐匿自己！”
　　杨戬“呵”了一声，干脆没理这个气坏了的小龙。
　　这番话在郁琛听来，就跟俩小孩斗气一样，一个说“我的奥特曼最厉害啦”，另一个说“你是小怪兽么？你怎么知道？”，小孩儿会动手打架，像他们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互相递个眼神都够叫郁琛寒颤的。
　　然后好人郁琛又及时站出来说话了：“那你大师兄有跟你说什么么？”
　　敖烈看似风流孟浪，其实内心单纯，郁琛一发问，他就被带跑了，说：“你们自己看吧。”说着，他同步过来一条信息，是经过法术加密的，秘钥只有敖烈本人有。传送过来之后，空中出现了一连串奇怪的图形，然后被逐一解读。杨戬看着上面的字念道：“‘我知道了，如有情况，我会及时出现’……他什么时候也玩这么玄乎的了？”
　　敖烈说：“谁知道呢。啊对了，小郁你是不是在修手环？”
　　“对啊。”郁琛说，“但是我看不懂语言，逻辑也有点奇怪，所以一脸抓瞎。”
　　“杨戬，你叫小郁来我这里吧。”敖烈说，“我久居人间，多半可以帮他通译一下语言，而且我这里有个特别棒的实验室。”他转向郁琛，笑眯眯的问：“小郁来不来呀？”
　　郁琛听说有实验室，下意识的就想点头，杨戬却敲了他的头一下，对敖烈说：“你是无聊了想让他去给你做饭吧。”
　　敖烈吐了吐舌头，说：“他自己说的。再说了，你打岔干嘛？让他自己说呀！”
　　杨戬看着郁琛说：“你愿意去么？”
　　郁琛为难了，一边儿是杨戬，一边儿是未来科技，这叫他很难选。杨戬见郁琛面色犹豫，便低声说：“哎，你愿去就去吧。”
　　“不不不，我不去。”郁琛连忙说，“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还没必要。”
　　“杨戬！”敖烈大叫了一声，“你耍赖！”
　　杨戬却朝敖烈笑了笑。
　　敖烈关闭了连接，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没那小龙跳脚，郁琛和杨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避免尴尬，郁琛清了清嗓子，说：“他……他挺活泼的啊。”
　　结果更尴尬了，杨戬拂袖而去。
　　郁琛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杨戬那张脸就特别不忍心让杨戬不高兴。以后他要是死于非命，十有八九也得是因为贪图美色。不过说起贪，他觉得自己还不是那么个意思。他如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喜欢美丽，但是美丽总会看的厌烦的。
　　他不觉得杨戬烦，反而每多看一眼，就多了一些些的喜爱。
　　郁琛觉得这不正常，他的恋爱经历有限，也没什么恋爱脑，他对杨戬怀揣的心理更多的是崇拜。崇拜是没有性别限制的，比“喜欢”的定义更广，但是却是“喜欢”的基石。
　　他抓了抓脑袋，想不明白各种问题，此时此刻希望人的思想能够像机器一样秉承逻辑和理性去运算，这样他就可以十分坦然的面对杨戬，然后说他想去找小白龙了。
　　杨戬出去没多久，只听客厅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你们兄弟俩真的奇怪。”他说，“怎么就爱往民宅里跑？来了不敲门就算了，连点东西都不带么？”
　　郁琛打开门，就见沙发上坐着三人，杨戬优哉游哉的坐在一边儿，而另外一边儿，则挤着黑白无常。


第19章 
　　十九
　　“来了啊。”郁琛一脸面瘫地说，“喝水么？”
　　没想到谢必安还真接了他话茬，抬手说：“不必了。”
　　杨戬说：“你管他俩呢？”
　　“哦。”郁琛问，“是很私密的事情么？我可以听么？不能话那我回去了。”
　　杨戬拍了拍自己一边儿的沙发，说：“你过来听吧。”郁琛麻利儿地走过去坐下，沙发就那么大，稍微动一下都能碰到杨戬的腿。
　　“今天来是什么事儿？”杨戬问。
　　范无救扭头看了一眼谢必安，谢必安才说：“昨夜我俩将李招娣带回了地府，帝君不在，崔判官查了生死簿，说李招娣阳间尚有心事未了，心中怨念无法化解，是过不了奈何桥的。她要么在桥畔等着，要么便回到阳间来，了却心事方可超渡轮回。”
　　范无救紧接着说：“真君，近日来死人太多，我们地府早就超编，我俩寻思，只得再带回来了。”
　　“多半是她家里。”杨戬问，“她能开口了么？”
　　“能了。”范无救说，“只是什么都不肯说。”
　　郁琛见杨戬有意，就试探性地问：“要不然让我见见她吧？”
　　杨戬反问：“你不害怕了？”
　　“不怕。”郁琛说，“她不会害我。”
　　杨戬对黑白无常说：“那你俩什么时候带她来？”
　　“今夜便可。”范无救说道。
　　他们约了午夜十二点在医院相见，郁琛好奇为什么这么晚，杨戬解释说，因为午夜时分阴气最重，李招娣的魂魄才得以从地府出来。他这样的话语反倒叫郁琛哆嗦了一下。
　　医院的大厅永远灯火通明，夜里不似白天热闹，可值班的护士大夫连个瞌睡也不敢打，不知几点几刻就来了意外，只得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若这一夜过的稀松平常，那到也是人间太平。
　　四人来到了医院的门口，晚风已经带着初冬的寒冷了，郁琛冻的缩了缩脖子，杨戬问道：“冷了？”
　　“不冷。”郁琛强装，“我们是进去么？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了。”杨戬回答，“此时阴阳交割，我们就不去了，你带她进去吧。”他说完目光朝向谢必安，谢必安反手一翻，将招魂幡往外一送，李招娣的魂魄从里面飘出来，软软的趴伏在地上。郁琛见她手脚都带着镣铐，心有不忍，谢必安说道：“若无法术震慑，只怕她又要祸害人间了。”
　　郁琛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他想伸手摸李招娣，但因为一团雾气怎么也抓不住，然后他小声说：“招娣，还认得我么？”
　　李招娣抬头看了看，缓缓点头。
　　“我们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家人。”
　　郁琛握不住李招娣的手，却还是手掌半合着，好像能牵到一样。他带着李招娣进入病房的走廊，走廊的灯忽闪了一下，一直用手撑着头的小护士抬头看看，看到了郁琛一个人。郁琛小声跟李招娣说：“我不跟你说话了，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我可以点头或者摇头。”经过护士站的时候，郁琛深呼吸了一下，对小护士笑着说：“我来探病。”
　　小护士说：“现在已经过了探病时间了，很晚了，您不能进去。”
　　“站在门口看看也不可以么？我不说话，也不发出任何动静。”郁琛装可怜，“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求求你了……”
　　他样子显小，看着像个大学生，小护士见他一个人，犹豫了一下，便说：“就一小会儿。待会儿护士长回来了，你可就不能留了。”
　　郁琛连忙道谢。
　　病房的门上有一小节窗户正好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今日不是李父陪床，而是李凌远。他蜷缩在狭窄的行军床上，样子异常委屈。李母睡的安稳一些，身上插着的各项探测仪器都显示数字正常。
　　李招娣幽幽地望着，开口说：“我要是早听弟弟的话，兴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郁琛立刻转头，示意李招娣继续说下去。
　　“我那个相亲对象，说到底……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人吧。”李招娣继续讲着，“我急着在这个城市里扎根，就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那天我和他在电话里争执，心情奇差无比，就跑去天台上透气。天台的栅栏有一半坏了，我突然像是着了魔一样往前走，后来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醒了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就突然被一个奇怪的声音勾着走了，那会儿有许许多多跟我一样的人，不，是魂。我们被囚禁在地下，我很害怕，情急之下只能朝你求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我死的没用，叫家人蒙受冤屈，我才知道原来事情都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我好像有种怨念在心里滋生，终日里只知道跟其他鬼魂缠斗。”
　　“人？”郁琛小声问。
　　“是人。”李招娣回答，“他能驾驭我们，他说我们活着都是没有用了，不如死了有价值，他要把这样的魂魄都收集起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只想来看看我的家人，我怕我的家人受到伤害……我被他炼成了厉鬼，做了坏事，我……”
　　郁琛心中百感交集，李招娣做鬼尚有良知，那些咒骂李家的人，却又不知道低贱多少了。
　　李招娣声音哀切，听得郁琛难受极了，她说：“我若真的不得超生，一定不会放过那些指着我家脊梁骨骂的贱人们！”
　　郁琛怕李招娣暴走，不着痕迹的拍了拍她根本没有的手安慰她，他不敢再说话，怕惹那小护士怀疑。
　　他俩又站了一会儿，小护士咳嗽了一声，说道：“护士长要回来了，你赶紧走吧，要不然我就惨了。”
　　郁琛忙笑着说：“好好好，我这就走，谢谢你啦！”他示意了一下李招娣，李招娣这才依依不舍的同他离开。等过了病房的走廊，郁琛才松了口气，说：“你若真的想对得起爹妈，就放开心结，赶紧入了轮回吧。”
　　李招娣说：“我舍不得。我本以为人生是很漫长的，可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啊……公司楼下新开了家蛋糕店，我那天本想下了班之后去买的。”
　　她只说了那天一点点尚未完成的事情，却叫郁琛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招娣笑了笑，说：“哭什么。”
　　郁琛心里堵了许多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哭的更凶了。
　　千言万语，世事无常。
　　今夜出行本是晴天，可走出之后忽然乌云遮月，远处有隆隆的闷雷，下起雨来。郁琛带着李招娣去找杨戬他们，但约定好的地方别说三位神仙了，连个鬼影都没有。郁琛身上淋湿了十分难受，就躲到了房檐下。
　　天上闪过白光，将他的脸都照亮了，紧接着又一道雷鸣，这次是在自己的头顶。
　　郁琛刚要说话，面前本该落地的雨水唰唰的回到了天上，狂风大作，吹的他东倒西歪。他不知道怎么了，又见不到杨戬，只抓着李招娣问：“这是什么？”
　　李招娣也不知道，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一样，叫道：“跟那天一样！”
　　“什么？”风雷之声大到他听不到李招娣的声音，他半跪下紧紧抓着一旁的栏杆，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脑中浮现了一个声音，是杨戬。
　　“快跑！”
　　郁琛不疑有他，直撒开腿往医院大楼的方向跑去，说是跑，更像是连滚带爬。只是他刚跑了一段，路面就倾斜了开来，逐渐的形成一个坡度，叫他怎么都跑不到尽头。李招娣想去救郁琛，可能量异常，她开始管不住自己，眼睛逐渐染成了血红色，疯了一样的四处逃窜。
　　空气中被雨水冲刷出一条波纹，渐渐形成了杨戬的模样，他飞身上来，朝着追赶过来的黑白无常大叫道：“你俩先去收魂！这里交给我！”
　　谢必安果断，带着范无救去找了李招娣，与杨戬离的越来越远。
　　目之所及之处都在上浮，医院的大楼好像幻影一样模糊。地上的石头，草木，甚至尘埃都浮了起来，郁琛感觉自己也轻飘飘的，惊慌之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他听到了杨戬的声音，仿佛很远，又听雷声背后有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杀——！”
　　乌云渐渐汇聚成型落到半空中，竟是个赤发尖爪的怪物，獠牙向外呲着，体型比杨戬不知大了多少倍，像是小山一般。杨戬的手环发出嗡嗡响声，他两指并拢抵在额间发出一道金光，那光芒在他眉心勾勒出了细长图腾。
　　那怪物见了图腾发出了阵阵长啸，尖锐刺耳，郁琛赶紧用手捂住了耳朵，可那声音还是穿透了手背直达脑海，他疼的仿佛大脑要炸了一样。怪物爪子一并飞一样的去袭击杨戬，杨戬快速闪过，手捏道印引雷劈向那怪物。电光把怪物枯木一样的粗糙皮肤灼烧出了火星，它一声大叫，甩了一棵树干向杨戬而去。
　　“杨戬小心！”郁琛急道。
　　杨戬手掌一劈将飞来的树干劈成了两半，手腕上的光渐渐变弱，他心中一惊，分神之际被怪物抓了空档偷袭而来，巨大的爪子将杨戬拍到了地上。杨戬震的头晕眼花，怪物钳住了他，尖锐如刀锋的指甲已经伸到了杨戬的眼前。
　　郁琛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连呼吸头停止了，正式危急之际，只听云后传来一声大喝。
　　“大胆妖怪！”
　　万丈光芒将夜晚照的如同白昼，来人身披金色战甲，手持如意金箍棒，闪电般直直而下，当真是齐天大圣之姿，气吞万里！
　　那怪物迎着大圣往上而越，待接下他这一棒的时候瞬间调转了方向，反身奔向了郁琛。郁琛肉体凡胎，眼睛都看不清对方的身影，逃无可逃。眨眼的瞬间，那怪物的爪子已经穿透了郁琛的胸膛，郁琛眼睛瞪的浑圆，不可置信的表情停留在脸上，手往下一垂，再无别的动作了。
　　铁棒随后插入了怪物的身体，怪物嘶吼一声，将郁琛的身体丢了出去，自己朝着一处逃了。
　　“郁琛！”杨戬挣扎着爬起来，可他身体受损，怎么也追不到。孙悟空本想将那怪物斩草除根，见郁琛飞了出去，只得作罢，一个闪身接出了郁琛，抱着他缓缓落地。
　　“郁琛！”杨戬抓着郁琛叫道，“你醒醒！”
　　孙悟空自认识杨戬以来，还是初次见他如此失态，他不知道这个凡人是谁，亦不知道他与杨戬的关系，只能说：“别拍了，死了。”


第20章 
　　二十
　　“不可能！”杨戬说道。
　　孙悟空诧异，他将郁琛的尸体放在地上，对杨戬说：“怎么不可能？生老病死哪一样不是平常？死了就是死了。”
　　“那他的魂魄呢？”杨戬说，“哪儿有地下的鬼差来勾他？”
　　孙悟空说：“这倒是了，若是黑白无常没来，只怕魂魄叫那妖怪捏了……”
　　杨戬忽然想起他这般死状像极了那日李招娣死的时候，当时黑白无常赶来时已经没了李招娣的魂魄了。按理说凡人死去，魂魄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肉身，就算离开了，走也走不远，这样想来只能是刚刚那妖物夺走了郁琛的魂儿。
　　夺走倒还好说，若真是揉拆捏碎，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大雨把郁琛的脸浇的惨白，明明刚刚失去生命体征，可身上凉的很快，摸上去都快要没有温度了。杨戬懊恼不已，他答应要保护郁琛周全，可现在却变成了这般如此。他觉得对不起郁琛，自己又无能为力，心中酸涩，不知被怎样的情绪牵动着。
　　孙悟空叹了口气，说：“不管死活，此地也不该久留，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跟你合计，咱们先去小龙儿那里吧。”
　　杨戬有些不情愿，眼睛指了一下郁琛，说：“他呢？”
　　“一并带走。”孙悟空笑道，“要是捏了，咱们都回天乏术。要是真的阳寿尽了，我也给你把他从地下抓上来。”
　　杨戬这才答应了，抱着郁琛的尸身起来，同孙悟空一起离开。二人离开之后，雨渐渐小了，方才打斗过的痕迹全然不复，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值夜班的小护士看了看窗外，心里寻思着怎么快入冬了却下起了夏天才有的雷雨，这天气真是一年比一年反常了。
　　敖烈撑着伞，忧心忡忡地站在自家门口，他远远望见一点金光，再一眨眼就到了眼前。敖烈向前，把伞举过大师兄的头顶，又见杨戬手中抱着郁琛，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进去再说。”孙悟空说，“小龙儿，你那夏天解暑的玉榻呢？”
　　“我放下地库里了，你们跟我来吧。”
　　敖烈在人间的这处住处看似普通庄园，可周围结界紧密的如同堡垒，他爱人间享乐，不去天上也不回海中，倒是把龙宫里的宝贝带出来不少。人间夏日难耐，他就用千年寒玉做了床榻，幻化原形卧在上面，沁凉舒适。他引孙悟空和杨戬来到地下存放玉榻的房间，门一打开就是扑面而来的寒气，杨戬眉头一锁，还是将郁琛放在了上面。
　　“他……他怎么死了？”敖烈不敢相信，用手摸了摸郁琛的脖颈，确实没有一丁点心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孙悟空口中念了个法咒，便有几道莹莹光芒将郁琛的尸体围绕起来，所有的噪音被隔绝在外面，房间里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空灵梵音，十分宁静美妙。杨戬知道此法可护郁琛肉身不灭，本来一直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许。孙悟空这才对杨戬说：“你且安心，后面还有更大事儿呢。我们总不好对着个尸体开大会，小龙儿，你安排一下吧。”
　　敖烈纵然有些不满孙悟空和杨戬在自家地下藏尸，不过那是郁琛，他就有所忍让。三人回了书房，孙悟空确认安全之后，才说：“你也知道有人在找东西吧。”
　　“知道。”杨戬说，“郁琛从NO.4里调出了数据，上面显示出了坐标，有人在收集亡魂，这些事儿跟黑白无常告诉我的基本吻合，只是我实在不懂这背后究竟有什么。”
　　孙悟空说：“那你可知道持天？”
　　杨戬惊道：“它不是早就毁了么？”
　　敖烈听的一头雾水，问道：“持天是什么？”
　　杨戬说：“持天乃是上古神器，相传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引混沌之精所铸，用以维持天界秩序。此物可斩妖除魔，弑神灭天。可是在千年前的三界大战中已经毁了啊，难道说……”
　　“我也只是猜测。”孙悟空说，“我游历四方，曾听过关于持天的传说，相传持天由魂而铸。今日所见的妖怪极阴，却不是地下的东西，我追赶他而来，又碰上了你们。再想到如今种种，怕是有些蹊跷了。”
　　敖烈说：“你们的意思是……有妖魔鬼怪要干坏事了？这么大的动静天庭会不知道？”
　　杨戬思考了一下，说：“恐怕，他们已经绕过了天庭的眼睛。郁琛曾经问过我，神力如此强大，为什么要用NO.4来做事情，我当时不知道，现在看来，可能唯有人力才能躲过天庭的监视吧。只是NO.4的能力超过了他们的想象造成了人间能量场异常，我是因此才来人间调查的，没想到背后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敖烈问：“能量异常，消失的亡魂，上古法器……那我们是不是应该上报天庭？”
　　杨戬和孙悟空一齐看向敖烈，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孙悟空说：“兄长意见如何？”
　　“不报。”杨戬回答。
　　“我看也该如此。”孙悟空笑道。
　　看他俩一副此中有深意的样子，敖烈感慨：“我突然想一个龙待会儿”他眨了眨眼睛，想起了郁琛，拉着杨戬问：“那郁琛是怎么回事儿？他……他还活的成么？”
　　杨戬悔道：“是我保护不周，害他……害他如此。”
　　孙悟空问：“他到底是谁？”
　　敖烈抢先说：“他是杨戬的小跟班儿，被杨戬抓来做劳工的！而且杨戬还不发他工资，他竟然也愿意跟着杨戬，真的非常奇怪了！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能通灵，我与他有过几次接触，确实是肉体凡胎普通人一个。啊他还会写代码，人也挺可爱的，他说他做饭好吃，可我还没吃过呢。”敖烈说着说着就拉上了孙悟空的衣袖，“大师兄救救他吧。”
　　孙悟空笑道：“你个小龙儿，就知道贪嘴。可别叫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知道了怕是又要唠叨……”
　　“师兄！”
　　杨戬胸闷，听这师兄弟对话更加心烦意乱。他思前想后也不知到底去哪儿寻人，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若他还是天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战神也罢，可方才他连个妖怪都斗不过，心中难平，自尊心极为受挫，更是唏嘘。
　　孙悟空猜到了杨戬心里想什么，说：“明日咱们分头寻找吧，小龙儿，那妖物往西逃了，你往西边儿去瞧。我与兄长夜里下地府盘查一圈可好？帝君云游多时，也该回去地府办办公事了。”
　　杨戬颔首。
　　敖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回去？他要是没回去呢？你还同几百年前一样大闹一番，佛祖可会怪罪的！”
　　孙悟空说：“今时不同往日，我只消在天子殿里等着，何时等到便是何时，帝君风流喜好奢华，天子殿里一等一的地府仙境，我怎么舍得再闹一场？”
　　杨戬苦笑，他知道孙悟空说笑，无非是逗逗敖烈，再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罢了。
　　孙悟空又说：“小龙儿，今日下雨，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敖烈说，“我龙族司掌兴风降雨，虽然我已经是个出家人，但这点法术可是自打出了娘胎就会的。那妖怪会翻云覆雨，我若不降雷施雨掩人耳目，你们在外面打的要上天，轰轰隆隆的，凡人岂不觉得奇怪？医院那地方可没什么煤气爆炸的新闻给你们写。”
　　孙悟空敲了敲敖烈的脑袋，夸道：“还是小龙儿想的周到。”
　　“那是！”敖烈洋洋得意，被大师兄夸奖一番，小尾巴都要扬上天了。
　　且说那妖物杀了郁琛夺其魂魄往西而去，行至山林间才停下。他把郁琛的魂魄含在嘴里吐了出来，一缕幽魂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那妖物看了半天，随后仰天长啸，一爪将其捏碎，魂魄如薄雾散去，地上什么都没有了。那妖物这才又向深处飞驰。
　　城市外围少有密林，这一片确实奇怪，密林之中有一处隆起的小丘，同杨戬之前在郊外所见几乎相同。小丘前坐了个瘦弱男子，那妖物找到他了他，在他面前乖乖俯下。
　　“雷云受伤了？”男子眯着眼睛，手指轻轻地抚向了怪物被戳烂的粗糙皮肤，叹了口气，说，“我要的东西呢？”
　　雷云原地踱步，终于开口说话：“跑了。”他本要去捉李招娣，结果黑白无常先行一步，他又被杨戬缠住，情急之下只能抓了郁琛，“我又抓了个凡人顶替，没想到他只有一魂一魄，我料他无用，又怕引来祸害，便在来的路上将其捏了。”
　　“凡人三魂七魄，这一魂一魄嘛……”男子沉吟，“真是有趣。”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尘土都没有弄脏他的衣服。他把手搭在雷云身上，说道：“你没有完成任务，这空缺便由你顶上吧……”
　　雷云还来不及听完，紧贴着男人手掌的皮肤就开始溃烂，几秒之间肉身就融化成了空气，只留下一团灵魂在那男人掌中。男人笑了笑，将它收进了怀里，而后仰起头，喃喃重复说：“真是有趣。”


第21章 
　　二十一
　　丰都山位于重庆东部，山顶天子殿供奉酆都大帝及麾下阴帅，这里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观光浏览鬼国京都，然而真正的酆都大帝办公室，却在地下，于丰都山形成一个完美的镜像。
　　虽是地下，照明如同白昼，孙悟空轻车熟路的带着杨戬走向地府大门，还不等他叫门，一旁的鬼差吓的哆哆嗦嗦的将雕着巴洛克花纹的大门打开，说道：“大圣今儿怎么有兴致下来看看了？”
　　“帝君在么？”孙悟空问道。
　　“帝……啊不，鬼王姐姐不在，她还没回来呢。”
　　孙悟空看看那鬼差，笑道：“那就是在了。”说话间拉着杨戬往里走，丢给那鬼差一句，“放心，今日不闹。”
　　鬼差重重的呼了口气。
　　大门进去是一个大厅，陈列摆设极其奢华，风格复古，若不明说，别人还会以为这里住的是西方的撒旦，吊顶一盏巨大的水晶灯，一个身着深色格子西装的男人从一侧的木质楼梯走了下来，他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看着厅里的二人，用略带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说：“原来是大圣和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崔判官。”孙悟空仰头说道，“我听说帝君今儿在这儿？我有些事儿要找他。”
　　崔珏说：“鬼王姐姐去度假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大圣有事儿的话就告诉我吧。”
　　“不不不，他肯定在，门口的鬼差都说漏嘴了。”孙悟空叫杨戬跟他往二楼走，经过崔珏身边儿还把崔珏往一边儿推，“你个小书记员可别框我。”他摸了摸崔珏的手，湿乎乎的，然后捏着往自己鼻尖儿一闻，对杨戬使了个眼神儿，便大步往上。崔珏长年坐办公室哪儿跟得上这两位战斗咖，拦也没拦住，就被孙悟空踹开了帝君的休息室。
　　帝君爱享受，休息室也装的与卧室无异，里面一扇门没关，有烟雾散了出来，两人往里走就看见室内中央一个大浴缸，水汽大的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有一截白玉一样的手臂婀娜的垂在外面，水滴顺着皮肤往下流，流过修长纤细的手指，最终在红色的指甲上顿了一顿，再掉落到地板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泼猴儿。”那人说话软绵绵娇滴滴的，一声声的仿佛酥到了骨子里，“呀，真君也来了呀，真是稀客。崔判官，怎么不替我好生招待？”
　　崔珏看眼前人似乎是要从浴缸里站起来，连忙找了毯子跑过去将其身体围住裹好，说道：“他们二位是来找您的，我说可不算话。”
　　那人歪过头看看杨戬与孙悟空，笑道：“非礼勿视，二位到厅里等我换身衣裳可好？”
　　杨戬耸肩，懒得说话，先转头走了。外面有张大沙发，他坐下之后，说：“这地儿我不熟，不过现在想来，有些传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孙悟空像是找到了革命道友一样坐在他身边儿说：“所以你能体会我当年的心情了么？本来我是没想闹的……”
　　不过多时浴室的门就打开了，那人穿了件中式旗袍妖娆的走了出来，身材高挑，侧面开叉到了大腿，白嫩的皮肤都往外露着，长到及腰的黑色大波浪卷乖巧的垂在前胸，脸上画了魅惑的妆容，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若说有什么缺点，就是美人胸太平了。
　　“你可以正常点么？”孙悟空直白地说，“我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天帝可以叫你一个人妖娘炮儿执掌地府这么久。”
　　“因为我美呀。”执离伸着玉指在孙悟空上额头一点，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他不光坐着，还将双腿搭了上去侧伏着，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杨戬说，“真君可是从来没来过我这地界呢。”
　　杨戬说：“今日不是来了么，还有件事儿需要帝君帮忙。”
　　“叫帝君多生分呀，我跟天上那位可不一样。”执离说，“我长你一些，你跟他们一样叫我鬼王姐姐不就行了。”
　　纵然杨戬，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面色一滞。
　　孙悟空低着头很拼命的在忍住不笑。他见场面一度尴尬，说：“还是说正事儿吧，今儿我们来，是想看一眼你那生死簿。”
　　“什么？”执离听了这话，眉毛往上一挑，“当年你勾了自己的名字还闹的不够？生死簿岂是说叫别人看就叫别人看的？除非……”
　　杨戬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呀……”执离嫣然一笑，面若桃花，“你叫我一声儿好听的，今日哪怕你要从我这儿要个人还阳，我都答应你。”
　　杨戬愣了。
　　孙悟空假装看风景。
　　执离捂着嘴笑的妖孽。
　　孙悟空知道杨戬爱面子，这番被执离调戏，别说一个酆都大帝了，哪怕是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来了也不好使。只是他们有求于人，话说回来，人在屋檐下哪儿有不低头的，他便只好用胳膊肘捅了捅杨戬。
　　“鬼王姐姐。”杨戬这才闷声闷气的吐出来。
　　执离满脸得逞的笑意，高声唤道：“小崔呀，把生死簿拿来！”


第22章 
　　二十二
　　崔珏捧了一个小册子过来端在执离面前，执离坐正，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崔珏这又才将那册子放在了执离的大腿上，执离说：“小崔，帮我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招待客人。”崔珏听话的去了，孙悟空却连连感慨，好端端的书记员都快被这妖孽养成家奴了。
　　杨戬今日才第一次见着生死簿的模样，他本以为人间那么多人，这生死簿应当是排满书柜的线装书，没想到就这么薄薄一本，里面都没几页纸。
　　执离问：“你们要找谁呀？”
　　杨戬说：“他叫郁琛。”
　　“生辰何时？哪里人士？”
　　他这话把杨戬问住了。杨戬单单知道郁琛姓甚名谁，从来没问过他这些问题，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儿。杨戬说：“我不知道，能查么？”
　　执离眼睛一转，弯了起来，说：“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你单单知道一个名字，叫我给你大海捞针么？”
　　杨戬说：“我只知道他的年纪和职业，其他的一概不知。”
　　执离问：“他是你什么人？值得这番费尽心思的找？”不光费心，还不情不愿的被他调戏一番，显圣真君何等人物，几时吃过这种闷亏？杨戬却说：“是个朋友，只是他因我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实在愧疚。”
　　孙悟空说：“那位小朋友是被妖怪抓了心，当时情况突然叫他跑了，我们只能先来问问你，看那小朋友是阳寿已尽，还是脱了魂儿。后者我们再去找，前者嘛……”
　　“怎么？你还要像几百年前一样再大闹一回？”执离不满地说，“你可不是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啦，小心我告到佛祖那里，再压你五百年。”
　　孙悟空笑道：“咱们都不是一个部门的了，你就别挤兑我了。”
　　执离说：“我就是谨防万一呀，前年刚装的房子，国外请的设计师，你别给我砸了！”
　　杨戬说：“若真是阳寿已尽，那只能是缘分如此。我答应他的事儿没有做到，只得等他来事再还了。”
　　执离捂嘴一笑：“可惜真君早已位列仙班，要不然呀，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怕是我也要动凡心了。”
　　杨戬已经习惯了执离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说话只当耳旁风，笑笑就过去了。
　　“你看是这个么？”执离将那册子翻转过来朝向杨戬，那里面的纸不是纸，像是柔软的光屏，上面显示着一个小孩儿，下面写着何时出生合适死亡，杨戬摇头说：“不是。”
　　“那这个呢？”
　　“也不是”
　　“这个呢？”
　　“不是。”
　　一连看了好几个都不是杨戬要找的人，执离说：“这可就奇了怪了，他是什么日子死的？”
　　杨戬说了日子，甚至连分秒都说的挺清楚的，执离又查了查，说：“那日死的没这号人。”
　　孙悟空说：“那就是没死了？”
　　执离眉头紧锁的又翻着查了一遍，说：“不好说。”
　　“什么意思？”
　　“生死簿上查无此人。”执离转头看他俩，脸上没了先前那般浮夸的神情，“你说是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三人都不言语了。
　　良久，杨戬说：“你确定没查漏？”
　　执离说：“我自掌管冥司以来只出过一桩乱子，那便是这猴子当年大闹地府勾了自己的生死簿。话说回来，别说是一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只要是凡间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死后的事儿都归我管，不过有的我确实查不着。”
　　杨戬问：“谁？”
　　“你杨戬的名字就不在我这生死簿上。”执离说，“人间有人间的法则，天界有天界的规矩，我管不着的地方，除了天上还有哪儿呢？”
　　“可他不是神！”杨戬正色说道，“我检查过很多次，确实是肉体凡胎。”
　　孙悟空也说：“对对，当真是凡人一个。”
　　“世间还有这样儿的怪事儿？”执离纳闷儿，“奇了怪了。”
　　杨戬思考一下，又问：“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连连死人？他们都是阳寿已尽么？”
　　“对。”
　　“死状也是定好的么？”
　　“这倒不是。”执离回答，“我只定生死，时间到了自有黑白无常去招魂。只是最近确实有一些魂魄没有按时招到，有的招到之后精气俱损，已经入不了轮回了。至于他们是病死老死意外死，这都得到来我这儿报道之后再清算了。”
　　孙悟空拍拍杨戬，说：“既然他这儿都没这人，咱们也就走吧，回去再想想办法。”
　　杨戬说：“酆都帝君都没辙，我又能去哪儿呢？”
　　“你上天去找天帝呀，三界之中哪一样能逃过他的法眼？”执离说着谄媚的话，口气却无比讽刺，“找个把人还不容易？何况还不是属于人间界的。”
　　杨戬心想，三界之中哪样逃不过天帝？可现在偏偏真的有一些事情避开了天帝的眼睛，他在人间诸事不顺，又回不去天上，忽然产生了一种茫然的情绪。
　　孙悟空见杨戬颓然，便说：“这事儿多有麻烦了，我俩再去找别人问问。”
　　“不留下吃点点心？”
　　“不了。”
　　二人离去不久，崔珏才端着个银盘进来，他撇了一眼门口，问道：“走了？”
　　“走啦！”执离放松一样的躺在沙发上，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他朝崔珏招招手，说，“小崔过来，给我捏捏腿。”
　　崔珏把银盘放在茶几上，将刚刚做好的小点心给了执离一块，然后坐下。执离把腿往他的腿上一搭，倒是百无禁忌。他寿与天齐，也不知活了多久，却总偏爱这个美貌的皮囊，身上的皮肉细腻如新生，心里却装了个大魔王。
　　崔珏一张冷面，冰冷坚硬，唯有与执离在一起时难的温柔，他修长的手指在执离的小腿上来回按摩，问道：“今日乏了？”
　　“天上的两位战神来了，我可怕他俩给我这儿一通搅和。”执离懒洋洋地说，“心烦。”
　　崔珏说：“我看是有别的事儿吧。”
　　执离说：“你知道他们今日来找谁么？”
　　崔珏说：“不知道。”
　　“真巧，我也不知道。”执离说，“我单知道生死簿上没有的人，不是天上的，便是压根儿不在这三界之中的死物。杨戬却跟我抬杠，说他找到确实是个人。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而且我今天还撒了谎……”
　　“是那些死人么？”崔珏说。
　　执离说：“哎，那些本不该死的，或者死的差了一时三刻的，难道要叫我放了还阳么？”
　　崔珏说：“那您可得赶紧起来办公了，咱这地府都要装不下了，到时候乱套了，难道又去天上求救？”
　　执离轻轻踹了崔珏一脚：“我才不呢！”他又享受了一会儿，忽然爬起来，长腿一伸坐跨坐在崔珏身上，双臂搂着崔珏的脖子亲昵的问：“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故事呢？那人肯定不是人了，杨戬待他嘛……”
　　“如何？”
　　“不可说不可说。”执离欢快笑道，“要是被天帝知道了怎么办？”
　　崔珏无奈，拍了拍执离说：“您快放了我吧，我该去工作了。”
　　“小崔，你想当人么？”执离忽然问。
　　“我？”崔珏也问了一句，但是没回答。
　　执离说：“当人是不是就有七情六欲了？我生来就在这里，每天看着那些死人们哭的死去活来，我不知道他们在痛苦什么。小崔，你当过人，当人好玩么？”
　　崔珏说：“当人……快乐时好玩，痛苦时就不好玩了。不过应该是有趣儿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想着长生不老了。”
　　执离感慨：“我却想当人玩玩了。”
　　孙悟空和杨戬离开之后没行多远就收到了敖烈的消息，敖烈朝着那妖怪逃跑的方向寻找，只找到了那妖怪的死尸，压根儿不知郁琛的去向。他心里觉得不妙，赶紧告诉了大师兄。
　　连连噩耗，孙悟空也不知说什么时候，冥思苦想一番之后对杨戬说：“我想……怕是真找不回来了。”
　　杨戬却说：“不，他一定活着。我认识他以来，其实一直都心有疑惑。他是肉体凡胎，但是能看到我的存在，凡人确实有人能通灵，但是今日帝君说生死簿上都没有他，我实在怀疑。”
　　“他总不能是神仙。”孙悟空说，“那便本就是……不在三界之中？”
　　杨戬说：“地下没他，天上他去不了，那他能在哪儿呢？”
　　孙悟空想了一想，笑道：“这个好办。”他从耳后取出了金箍棒，在地上用力敲了三下，大声说道：“地听出来见我！”
　　地上的尘土飞了起来聚到一起，渐渐形成了一只独角猛兽，他见是孙悟空，就前脚趴伏，说道：“大圣叫我何事？”
　　孙悟空说：“我们要找人，他死了，魂儿也没有，我问了酆都帝君，他却说这人不在生死簿上他管不着，人间的事儿你最清楚，我们就来问问你。”
　　“不在生死簿上？”地听沉吟良久，“那要么是神，要么就绝非三界之物了。天地交界之处有灵气聚集的福地，竟是那三不管的事儿，二位不如去那儿看看。”他说着，前爪往东边一指。
　　孙悟空问杨戬：“今日去还是明日去？”
　　“今日吧。”杨戬说，“是死是活得个痛快。”
　　两人朝地听道谢，直向东去了。此时已尽黄昏，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条火红的线存留在远方。
　　孙悟空问：“你不怕他真的……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到了么？”
　　杨戬说：“怕，我害他变成这样，要真没了，连替他超度都做不到。现在只求他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要能活着，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去吧。”
　　孙悟空戏问：“你不怕他骗你？不怕他要你做出点背叛天庭的事儿来？”
　　杨戬一顿，摇头说：“他不会。”


第23章 
　　二十三
　　天地的交界之处有一个小岛。
　　小岛终年被雾气弥漫，岛上能量交互冲撞，形成奇异的磁场包围在最外面，好似天然的屏障。
　　孙悟空与杨戬行了一日才抵达，杨戬在海上看着小岛上空闪烁的灵光，问：“他还能漂洋过海来这里？”
　　“能来岂不是更好？”孙悟空说，“好歹能找到。没来才叫人头疼。”
　　两人再往前去，这里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杨戬因为法力弱了许多已经感觉到有些压力，孙悟空见状便说：“不如我自己前去寻找？”
　　杨戬心领孙悟空的好意，却说：“还是一同去吧。”
　　刚一踏上小岛地界，杨戬就觉得自己的精神一直在被干扰，各种奇怪的声音窜来窜去。若不算这些，这里草木鲜花因灵气聚集而长的异常庞大，在人间只能留在花盆里的杜鹃花，这里却茁壮如参天大树。
　　“怪了。”孙悟空说，“海岛上怎么会有杜鹃花？”
　　杨戬说：“地听说这里是一处聚灵福地，兴许是这个原因。”他步子往前一迈，脚下一软，脚脖子被一根藤蔓卷了起来往上甩去，杨戬手刀往藤蔓上一劈竟然不破，孙悟空“呔”了一声，见那藤蔓从杜鹃树上生出，抄起金箍棒作势要将杜鹃树横腰砍断！杜鹃树树身一晃竟化作一个女子，娇弱喊道：“大圣饶命！”
　　藤蔓凌空消失，杨戬落在地上，杜鹃怕孙悟空将自己当做妖怪收了去，忙说：“我无意伤害这位上仙，只是着实饿了几天，岛上魂魄精怪诸多，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孙悟空笑笑，将金箍棒收了，然后用胳膊捅了捅杨戬，低声说：“她不认得你。”杨戬一脸冷面，答道：“我自然比不上你名震古今。”他的目光转向杜鹃，问道：“此处不是福地么？怎还会有生灵互相残杀的道理？”
　　杜鹃却只字不提。
　　孙悟空说：“你来这里多久了？”
　　“三年了。”
　　“那我有个事儿要问你。”孙悟空拔了自己一个毫毛，在手掌中一吹，顿时变换成郁琛的头像，“你见过这个人么？”
　　杜鹃仔细看了看，说：“见过，刚来的，我看他弱小就没吞了他。”她的手往前面一指，“他往那边儿走了，只是前方凶险，我也不知道他还活不活的成了。”
　　孙悟空心道，我不知道他活不活的成，但凡你要是把他给吃了，我看你估计是活不成了。想归想，他还是对杜鹃说了一句多谢，连忙拉着杨戬往前去了。
　　“这岛不小，要找到什么时候？”孙悟空骚了骚耳后，攥着拳头往空中一撒，“不如叫我的猴子猴孙们跟着一起找找吧。”这样一番多出来许多小魂儿，顺着风四处飘散。
　　杨戬闭上了眼睛，听风动了一阵，复又睁开，说道：“我觉得在那儿。”他所指的地方是一出小山，山脚有个不大的山洞，两人刚走到，就听见里面“哇啦哇啦”地叫声，杨戬听出来是郁琛的声音以为他遭难，连忙跑了进去，只见郁琛趴在地上，被一只小妖撕扯着手臂，可郁琛的魂魄是半透明的，也不知那小妖在撕扯什么。
　　孙悟空大手一挥，小妖当时就散了，郁琛见是杨戬，好像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救星一样，大叫：“你终于来救我了！”
　　“我这不是来了？”杨戬刚要去摸郁琛，孙悟空却拦住了杨戬，低声说：“你确定是他？”
　　杨戬刚才一时蒙了心，孙悟空提醒，他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虽然与郁琛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三魂七魄，而是一魂一魄。他退了一步的样子叫郁琛看在了眼里，郁琛说：“我那天也以为自己死了，然后被那个怪物抓走之后事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行了，自己就在这个破岛上了，我看自己身上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他就只知道这些，见杨戬还是面露疑色，便置气一样的大喊：“杨傲天！你凭什么不信我！我骗你我是狗啊！”
　　“哦，那就是了。”杨戬对孙悟空说，“是本人。”
　　孙悟空尴尬的“咳”了两声，对这种坚定方法表示沉默。
　　虽然是郁琛本人，但是杨戬和孙悟空还是对他有诸多疑点，在这地方肯定是弄不清楚的，只能先带回去。
　　敖烈也回了家，在见到郁琛之后先是一惊，再是绕着他转了好几圈。郁琛奇怪地问：“你看什么？”
　　“我看你呢啊。”敖烈神秘兮兮的打量一番之后说道，“你怎么只有幽精一魂伏矢一魄？”
　　郁琛一脸面瘫的说：“请讲普通话。”
　　敖烈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番，跑到杨戬身边悄悄跟他说：“你看出什么地方奇怪了么？”
　　“你说这一魂一魄么？”杨戬问道。
　　孙悟空听见他俩的悄悄话，说：“这剩下的一魂一魄倒是没问题。”
　　敖烈说：“你俩怎么这样？是不是从来不看人间的事儿？”
　　“我平日就住在人间，怎么就不看人间的事儿了？”杨戬说道。
　　“就你那鸟不拉屎的地儿。”敖烈说，“跟隐居山林修仙有什么区别？不通互联网和快递的地方能叫人间？”
　　孙悟空看敖烈这样儿，就说：“你就直接说吧。”
　　“幽精决定一个人的性向和审美喜好。”敖烈三八地说，“你们看他幽精有异，十有八九是个基佬。”
　　两个宇宙直男听了敖烈的话，一时无语凝噎。
　　孙悟空揉了揉敖烈的发心，语重心长地说：“小龙儿，你要是失业了就去摆摊算命吧。”
　　杨戬忍不住想笑。
　　“你们在说什么呢？”郁琛看他们三个人各有各的表情，实在捉摸不清，“我……我还能活么？”
　　“能吧。”敖烈说，“你的‘尸体’还在我床上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要！”
　　敖烈带他去了地下室，那“尸体”虽然被冻着，但是因为有法术护体，所以并未僵硬。郁琛在里面冻的哆嗦，看着自己的身体又觉得奇妙。他以前只从镜子里看过自己，现在的视角仿佛自己是个陌生人。躺着的那个人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不闹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比实际的年龄小上一些，也乖上一些。
　　郁琛问：“我、我该怎么弄？”
　　“最好是你能自己回去。”杨戬说，“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是你最熟悉的了。要是不能的话，只能替你引魂了。”
　　“……很。”郁琛紧张的问，“很疼么？”
　　敖烈说：“你现在就是个魂魄，能感受到什么疼啊？”
　　“不是，我还以为跟引产一样。”郁琛说，“听着就疼。”
　　杨戬皱着眉说：“你脑子里都是什么？”
　　“就……”郁琛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我不会狗带是不是？”
　　“对对对，你不会狗带。”敖烈回答，“你这么怕死啊？”
　　郁琛说：“废话，谁不想好好活着？我才多大，当然怕死。”他说话间想起了李招娣，心中又觉难过，神色也低沉了下来。他坐在了床上，似乎跟身体之间也没什么吸引力，孙悟空叹道：“现在天还亮着，等天黑了再试吧。”
　　敖烈问郁琛：“那你这个样子能做饭么？”
　　“小龙儿，你想什么呢？”孙悟空说，“他现在什么都拿不住。”
　　敖烈嘟囔：“那好吧，等你好了再说吧。”
　　杨戬与孙悟空吃饭与否都没什么区别，俩人出门之后就去了敖烈的书房不知道在聊什么。敖烈耐不住嘴馋，拉着郁琛去了厨房。他爱吃，自然也会做点，自己一个人吃饭最是无聊，他就让郁琛陪他解闷。
　　敖烈给自己用精致的小碗盛好，叫郁琛坐他对面，吃了两口饭，在嘴里咂摸咂摸味道，问郁琛：“你没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么？”
　　“没有啊。”郁琛老实回答，“我不就是个普通人么？”
　　“可是普通人是看不到杨戬的本体的。”敖烈说，“也看不到那些妖魔鬼怪的。”
　　“杨戬说我能通灵。”郁琛说，“他说这个世界上确实也有人这样。”
　　敖烈说：“可是他们只是命格轻呀，你是魂魄都不全。凡人都是三魂七魄，缺了哪一样都活不成命，哪儿有你这种的？”
　　郁琛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说：“你问我，我问谁呢？”
　　“那你父母呢？”敖烈问，“你父母生你的时候没有什么怪象？”
　　郁琛表情一滞，说道：“我没有父母。”
　　“啊？”敖烈惊道，“那你还能跟我大师兄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是不是。”郁琛解释，“我……我没见过我父母，我是被他们丢了的。当然这是后来养我的那个福利院的院长妈妈说的，我自己其实也什么都不清楚。”
　　“那她还说什么了？”敖烈好奇，就接着问。虽然打听这种不是很体面的私事不太地道，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好在这事儿离郁琛实在遥远，他说起来也没什么痛感，就一并告诉给了敖烈。
　　“她说是个下大雪的晚上捡到我的，就在福利院附近，那天是她值班。”郁琛娓娓道来，“院长妈妈说她也不知道我亲生爹妈是谁，不过多半是寻欢作乐不小心搞出我来了吧，要不然也不至于丢了。院长妈妈姓郁，我也就跟着姓郁，啊，她说当时我怀里抱了块玉，所以她给我起名字叫‘琛’。”
　　“玉？”敖烈插嘴问，“什么玉？你放哪儿了？”
　　“就是很普通的一块玉，后来院长妈妈叫人做成了玉坠给我带着。”郁琛比划说，“再后来我就卖了。”
　　“卖了？”
　　“对啊。”郁琛苦笑，“我上学没钱，就卖了。”
　　这句话说的简单轻松，敖烈听了却觉得有些怜惜郁琛，不留痕迹的叹息之后，轻轻的拍了拍郁琛的手背。
　　郁琛说：“我其实没有什么，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父母的概念。只是小时候会问蠢问题罢了。但是我觉得我也挺好的啊，算是平安健康的长大，也没有因此而扭曲三观，接受了正规的教育。而且我还能养得起我自己，也有闲钱给院长阿姨，所以我并不算一个不幸的人，是不是？”他说话时带着一些微笑，好像没有任何对这个设定不满，他希望自己能如自己描述的那样普普通通不好不坏，所以刻意的隐下去了一些确实发生过的可以称之为痛苦的成长经历。他总觉得人在无望的时候应该靠意志活下去，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乐观的幸福的，那么他就是乐观的幸福的。
　　敖烈一生无忧无虑，唯有触犯天条那次受了近乎死亡的痛苦，而且还是被他老爹告去了天帝那里。仙家无情，纵然他历经磨难终于修成正果，可爹不疼娘不爱的往事仍旧叫他意难平。想来种种，竟然产生了一些跟郁琛同病相怜的情绪出来。敖烈纵然骄傲，有时候也还会跟师兄师父撒娇，郁琛形单影只，“死”了这么久，都没个人意识到他消失了。
　　“傻狗带。”敖烈叹道。


第24章 
　　二十四
　　“我怎么傻了？”郁琛说，“我高考的时候全市第一，研究生都是保送的，别人三十四岁都进不去T1实验室，我二十四岁之前就完成了，我哪里傻？”
　　“那只能说明你智商高。”敖烈说，“又不能证明别的。”他想掐掐郁琛的脸，可是郁琛是个灵魂状态，摸不到身体上。郁琛意识到了敖烈的动作，他也拍了拍自己，感慨说：“我感觉还是活着比较好，经过了这么一次，我可能以后就更怕死了。”
　　敖烈笑道：“可是真君不喜欢贪生怕死的人。”
　　“谁要叫他喜欢？”郁琛顺口说了出来。敖烈一个手指竖在面前摇了摇，笑的愈发暧昧。郁琛纵然是一缕幽魂，也知道害臊，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不过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没一会儿，敖烈就不笑了，特别正经的跟郁琛说：“狗带，你踢到钢板了。”
　　而后敖烈就低头吃饭，纵然郁琛一脸疑问的样子，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临近午夜的时候，孙悟空与郁琛去了房间里引魂。敖烈与杨戬在外面百无聊赖的等着，敖烈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几经周折。”杨戬用四个字形容了整个过程。
　　“我找到那个妖怪的尸体时没见到他，有想他死的那么透透的，还以为妖怪早把他的魂魄捏碎了。”敖烈说，“我当时很沮丧就没有说，没想到你们还真找到他了。”
　　杨戬说：“酆都帝君说生死簿上没他，我们在地听所说的天地交界之处才找回了他。他只有一魂一魄，可仍旧活蹦乱跳。也许如帝君所说……他真的不属于三界之中吧。”
　　“可他确实是个人，这你又怎么解释呢？”敖烈说，“我看他也是人，然而身上疑点又多。他跟我说他是个孤儿……”
　　杨戬说：“现在事情已经够乱了，我暂时不想再设想过多关于他的事情。”
　　敖烈轻哼一声，不就是因为你觉得他纯天然无公害么？然后他又说：“等小郁醒了我们再盘一盘吧。对了，我抽空打听了打听天上的事儿，你感兴趣么？”
　　杨戬问：“什么？”
　　“天上最近轮岗有些频繁。”
　　“这件事儿我听哪吒说起过。”杨戬说，“我最近一次与天庭来信，本该接到李靖那里，可没想到见到的是哪吒，他说他爸被调防了。不过军队轮防本就没什么规律可言，我就没太在意。”
　　敖烈说：“话是这么说，可联想到发生的种种，我实在放心不下。”
　　杨戬说：“静观其变吧。”
　　“那你呢？”敖烈笑道，“你怎么办？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出事儿了是指望我呢？还是指望我大师兄呢？”他说杨戬手无缚鸡之力实在夸张，只是对比杨戬之前天界第一战神的战斗力而言，现在确实是弱鸡一个。
　　“我为什么不能指望自己？”杨戬反问，“天上地下，我杨戬怕过谁？”
　　敖烈“啧啧”叹道：“装逼我就服你。”
　　与孙悟空共处一室的郁琛有点小紧张，他其实对别人都没有什么具象的感知，唯独孙悟空。这个自小就知道的传说中的人物在自己面前，难保不意淫点有的没的。可是他看孙悟空又和自己脑补的不太一样，问道：“你不是猴子么？为什么变个人的样子？”
　　“在人间看到一只会说话的猴子岂不是很奇怪？”孙悟空反问。他来人间确实是化作人形，只是头发是棕色的，一双眼睛的颜色倒是浅的，这一点就不太像人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郁琛说，“我需要做什么？”
　　孙悟空说：“你躺在自己的身上。”
　　郁琛听话的躺到与自己的肉体重合，顿时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孙悟空问他：“你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吸引力么？”
　　“没有。”郁琛回答，“太冷了，我什么别的感觉都没有。”
　　孙悟空叹气，双手合十念起咒来，郁琛听了渐渐觉得医师发沉，再过了一阵儿就完全昏睡过去了。孙悟空唤杨戬来把他抱到楼上能见阳光的卧室去，等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郁琛就转醒了。
　　杨戬守在他身边，看郁琛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问道：“醒了？”
　　“我没死？”郁琛摸摸自己的脸，是实实在在能摸到温度的，“现在什么时候了？”他本想问几点了，正巧敖烈推门进来，就接着他的话说：“现在已经是公元四零一二年了，距离娜美克星球攻打地球已经过去了十年，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杨戬不露声儿的笑了笑，郁琛倒是傻了吧唧的问：“那现在是被比克大魔王统治么？”
　　“对呀对呀。”敖烈说。
　　杨戬说：“你别听他瞎说。刚醒来有没有什么难受的？想做什么？”
　　“我想上网。”郁琛回答。
　　杨戬无奈地说：“起死回生，你就没点别的事儿想做？”
　　郁琛说：“不上网会死。”
　　他的灵魂刚刚回归身体还有点不太适应，走路轻飘飘的，但是有明显的饥饿感。敖烈的厨房里有好多好吃的，他问过敖烈之后就随便做了点狼吞虎咽。终于吃饱之后才有了特别真实的重量感。不过没等他消食儿，孙悟空就叫他们三个人开会。
　　地点是敖烈的书房。虽说是书房，但是却不见任何一本书。一面墙上浮着一个主屏幕，周围围绕着其他几个小块的屏幕，再向下是个工作台。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面是透明的，可以随时随地当做屏幕或者模拟器使用。
　　郁琛一进去之后就有明显的呆滞，对杨戬说：“这上面好多字符跟你的手环是一样的。”杨戬说：“这里完全是天庭技术中心的制式。”郁琛又说：“那在这里做东西岂不是会很快？”敖烈插嘴说：“我不是早说让你来了么？谁叫你不来？”杨戬回头望了敖烈一眼，敖烈后面的话没敢往外说，直接就闭嘴了。
　　孙悟空“咳”了一声，站在桌子的一边对郁琛说：“可能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是我想这跟大脑的运转关系不大。我听显圣兄长提过你，关于我们想知道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戬将连接好的手环递给了郁琛，数据对接完毕之后，桌面上出现了一个立体的虚拟能量图，上面随机散布着一些光点。郁琛看了看，说道：“这是我从NO.4窃取出来的一部分数据，这上面清晰的表示有人在收集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死人什么的。但是我不知道收集这些有什么用，以及跟NO.4的关联是什么。如果这个事儿是人类所谓，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我可以锁定流出的地址，但是如果不是人，那我也没办法了。”
　　孙悟空说：“从种种迹象来看，应该不是人类，所以你也不太可能追踪到什么。如果我希望他停止他的行为，有什么比较快的法子么？”
　　“有啊。”郁琛说，“把NO.4的服务器炸了，这是最快最快的了。不过有很大的问题就是，可能整个世界的互联网都得坍塌一半了吧，而且会伴随着大量的数据损毁，所有人的网络生活至少得倒退十年。而且现在很多都是使用的电子档案，没有纸质备份，NO.4的服务器毁了的话，那……很多人都会没有活过的证据了，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么？”
　　杨戬说：“……这样代价太大了，有别的法子么？”
　　“别的？我想想啊……”郁琛用手指抵在鼻底，说道，“如果只是普通的服务器我倒是可以尝试撞一下，然后拖库。但是NO.4太大庞大了，级别又太高，且不说工作量如何，有一个很大的技术难点是如何能够做到反侦查。就算这一切非人类所为，那么在他们的团队中也应该有一个或者一群个中高手……”
　　“为什么？”敖烈打断。
　　“因为如果你们神仙妖怪可以直接靠你们的法术处理的话你们早就去了，干嘛在这儿咨询我一个小小人类呢？”郁琛狡黠一笑，“所以我猜，应该是有些事情你们靠法术做不了，或者没办法做，所以才会通过NO.4去解决，并且对方经手的，也应该是个人才对。这是我的推理。”
　　“我倒是小看了你。”杨戬笑道。
　　“啊！我想到了一个法子！”郁琛搓了个响指。
　　“什么？”三人一齐问道。
　　“每年的感恩节会有一个业内十分重要的比赛，叫做WHHC。”郁琛说，“虽然是叫white hat hackers，但是由于比赛的权威性和丰厚的奖金以及业内地位的认可，所以到了后期，就变成了一个笼统的hackers的赛事。比赛接受匿名，且在公海举办，想要扬名立万的人多半会去试试。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世界范围内的几大互联网公司都会把他们这一年以来引以为傲的作品带过去接受这些人的检测和攻击用来测试系统漏洞。也就是说，在那条船上去攻击NO.4是完全合法且正常到不被会任何人察觉的。”
　　“听上去倒是不错。”敖烈说，“可是眼看时间就快到了，你要怎么浑进去呢？”
　　郁琛说：“我可以伪造自己的参赛身份植入到系统里，但是我没有担保人。”
　　杨戬问：“担保人是做什么的？”
　　郁琛说：“就有需要一个强烈有的组织或者个人担保我本人不会在这次比赛上把系统漏洞拿去私下交易。因为严格来说这个比赛需要所有人公开漏洞然后供给企业进行提升修复的，任凭哪一个卖出去都是爆炸信息了。”
　　“那就让本青年企业家来吧。”敖烈理了理衣领子站起来，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孙悟空说：“我们分配一下任务，你和杨戬去那个比赛。我和小龙儿在这段时间内会把这张图上所有标注的点全部调查清楚，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在此处汇合。”
　　“好好好。”郁琛伸出一只手来悬空在桌面上，“我们是不是应该呼个口号之类的？”
　　其余三人看了他一眼，却无一人应和。郁琛有点失落，抱着笔记本坐了下来，不声不语。
　　他要伪造自己和杨戬两个人的身份并且植入进去，这确实要花费一点功夫，好在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难。晚饭过后他无聊的上网搜新闻，把自己想知道的看了一遍之后，问杨戬：“招娣投胎了么？”
　　“不清楚。”杨戬说，“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那她家人呢？”
　　杨戬说：“今天出院了，哮天犬跟着他们回了老家，不过听说……不太好。”
　　“遭了那样的打击，怎么能好呢？”郁琛说，“我先在网上看，还是那些暴力的语言，从来没人给他们解释过一句。看着这些嚣张无耻的人，我都在想为什么我没点什么超能力，最好能叫这些人付出代价才行。”
　　“自有命数。”杨戬说，“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每个人都会有因果轮回。”
　　郁琛说：“你那是玄学，我只想看当下。都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从不会缺席，可是迟来的正义又有什么用呢？每一个等不到正义的当事人谁又能理解他们呢？其实正义是个太宏达的命题了，生活里都是一些完全不相干的小事儿。有的人觉得插个队没什么，有的人觉得顺点东西没什么，有的人觉得在网络上随便骂骂别人没什么……这些哪一样是大事儿呢？可哪一样不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呢？这些人固然可恨，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也同样可恨。下午的时候我发表了一篇长文想澄清这件事儿，我发现有过街老鼠的时候总能蹦出来许多围观群人，但是当有人说明一切的时候，大家都不关心结果了，还会反过来跟你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又跳出来说什么？你早干嘛去了？你看，我这个想真正做些事儿的人反倒是管闲事儿的人了。而那些当初谩骂过李家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都是谁，想要他们一句道歉比登天还难——可他们造成的伤害，谁来负责呢？”他说到这里不住的叹气，“每当想到这里我就觉得特别可耻，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希望自己是漫画里以暴制暴的超级英雄，好歹还能为她报仇。”
　　杨戬沉默一阵，说道：“你有一颗正义的心，这就足够了。但是听着，以暴制暴永远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暴力会膨胀，最终将正义的初衷扭曲。即便是神也不能肆意妄为。自然赐予神的力量是为了守护秩序跟和平，而不是制裁。你能够站出来为她说话，已经难能可贵了。”他弯下腰，把手掌贴在郁琛胸口，那里跳的平缓有力，“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勇敢、善良、坚韧、智慧等等品质。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正义不是盖棺定论，是一种使人进步的疼痛力量。懂了吗？”
　　郁琛仰望着杨戬，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而后像是产生了什么与杨戬背道而驰的想法一样，将杨戬的手挥开，说道：“而我只想活在当下。”然后负气一样的抱着笔记本跑了。
　　杨戬猜郁琛多半是难以接受惨淡的现实，故而心中愤懑。他虽然口中说着安慰开导郁琛的大道理，只是个钟情感却全然不能理解。他只是十分淡漠的将此事围观至此，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只是他是神，却错误的判断了影响人类行为最重要的因素——情感。


第25章 
　　二十五
　　关于WHHC，眼看还有不到两周就要开始了，可郁琛心里没有一点底。他当初参加过一次，但是当时是跟着T1实验室一起去的，所负责的也仅仅是一些系统破解，那是他的强项。如此大规模的服务器他也只能监测和尝试攻击，对于完完全全的入侵到内部核心，他是没有什么太大把握的。
　　因为他已经没有工作室背景了，只能给自己伪造一个个人参赛的信息丢进了系统了，至于杨戬，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去倒也无妨，只是方便起见，土豪霸总敖烈给杨戬做了一个赞助商的简历，直接拿着邀请函便可登船。
　　“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郁琛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觉得自己好像费劲千辛万苦才拿到了泰坦尼克号的船票，还是三等舱。然而他——”手指一指杨戬，“就顿时变身高富帅上去了？”
　　敖烈说：“那你们俩总不能表现的很熟吧，好歹要拉开阶级差异啊！再说了，你让杨戬跟你一样去做题，他也得会啊？”
　　“他是不会。”郁琛小声说，“他就会装逼。”
　　敖烈说：“你这就是羡慕嫉妒恨！”他笑的不怀好意，“不过我去跟大师兄旅行，就不管你们的事儿啦！”
　　“你俩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敖烈说，“前路未卜，还是早点动身比较好。我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
　　郁琛问：“电脑里没存什么奇怪的东西？”
　　敖烈笑道：“我是那种龙么？”他一只手揽在郁琛肩膀上，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来一个小小的发光细线，然后轻手按在郁琛的太阳穴上。郁琛觉得一阵冰凉，问道：“这是什么？”
　　“精神触丝。”敖烈说，“杨戬纵然再怎么神通广大，可他现在那样儿，万一遇见什么突发的事情无法照顾你周全岂不是完蛋了？他们这些上仙可没遭过劫，也没玲珑心，你们在大海上漂，能指望的也就是我啦！有什么危险……”
　　“就原地大喊你的名字？”郁琛问道。
　　“庸俗！”敖烈说，“你只要感觉到了危险心里想着让我来救你，我就会知道了。”
　　“这么黑科技？”郁琛想了想，好像杨戬也曾经给他弄过一个类似这种东西的玩意儿。
　　敖烈得意的眨了眨眼睛。他没跟郁琛说这跟触丝是从哪儿来的，觉得实在没必要讲太多。他已修成正果，金身成佛，身上银鳞龙须更是宝物，这触丝是他的鳞甲所做，龙族鳞甲生长极为缓慢，长得像敖烈那般美丽如生的更是少之又少，鳞甲连着血肉，剥下必然是要见血的。他心性单纯，总能生出一些保护弱小的怜悯之心，便将此物赠与了郁琛。
　　在等待出发的这段日子，郁琛没日没夜的在准备，他觉得自己好像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就更加紧张了。他一紧张就开始烟不离手，话也不想跟杨戬说了。
　　这样自我折磨一直持续到他临出发之前，他把手环戴在杨戬手腕上，见杨戬要试，赶忙说：“你别试！你等我走了再说……万一又炸了我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杨戬笑着说。
　　“我就是……”对于杨戬的事儿，郁琛始终有点不太自信，“敖烈这里的设备确实对修复有帮助，至少没什么语言障碍，其余的我心里也没谱儿……哎，到时候再说吧。咱俩要一起走么？”
　　“别了。”杨戬说，“总要装装样子吧？”
　　“也是，霸总人设怎么可能跟我走到一路去。”郁琛吐槽。
　　他比杨戬提前一天抵达登船的口岸，在拿着选手证过检查安检的时候郁琛心里是忐忑的，在场全都是业内大牛或者无名高手，他怕被别人发现点什么。不过好在安全顺利的上船，郁琛拿着自己的磁卡就去找房间了。
　　因为是个人参赛，所以郁琛被安排了一个独立房间，不是特别大，但是装置上呈，倒是对得起豪华游轮的设定。他打开了电脑搜寻到了主办方的专属网络，不意外的出现了一大排个人网络，并且有着奇奇怪怪的命名。Hacker们未必有多么高的审美情趣，更多的是像郁琛这样在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的高级工程师，起名的手法真的是不高明。
　　在一长串的列表里，有一个叫Casablanca的个人网络引起了他的注意。郁琛想，这人倒是文艺。
　　他拿着主办方发放的比赛流程表仔细研究了半天，在正式开赛的第一天晚上，有一个晚宴。怪不得他收到的确认参赛信息里有要求带正装出席，本来还以为是颁奖要穿的。
　　郁琛从行李箱翻出了那套黑色西装，因为随便丢进去的，拿出来时皱皱巴巴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话说回来，这还是他入职的时候照工作证上的照片时买的衣服，他们这种做技术的又不需要跑出去见人，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西装基本是与之绝缘的物件。
　　他记得杨戬喜欢穿西装，仿佛有穿不完的西装一样。与杨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现在想想，那时的画面当真是风流如神。杨戬本就是神，自然怎样都是好看的。
　　郁琛垂头丧气的把被挤压的像是梅干菜一样的西装套在身上，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就好像刚毕业就去跑保险的小哥一样，顿时更加沮丧了。他宅习惯了，人多又容易紧张，一想到晚上的情形，他就忍不住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转身“砰”的一下撞在空气上，他以为闹鬼，叫都没叫出声儿呢，眼前就出现了杨戬的影子。
　　“你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杨戬先回答了郁琛的问题：“我过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这边儿是不是安全。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哦。”郁琛示意自己听到了，坐在床上。杨戬莞尔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晚上的宴会啊。”郁琛说，“我试试衣服。”
　　杨戬笑道：“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穿过。”
　　“是不是特丑？”郁琛躺在床上背对着杨戬，“想笑就笑吧。我也感觉自己好像是披了天鹅皮的丑鸭子，啊不是，皮也不好看，反正都丑。”
　　“没有吧。”杨戬把郁琛从床上拉了起来，让他站在穿衣镜前，并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郁琛问：“你干嘛？”
　　“别乱动。”杨戬说，“我变个戏法。”
　　郁琛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杨戬把手指松开了一个缝隙，郁琛透过缝隙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那身黑西装，只是变得十分平整，之前松垮的肩膀和腰线被手了起来，完美的贴合着身体的线条，仿佛连布料都变的细腻昂贵。杨戬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条领带来，围在郁琛的脖子上干净利落的挽了个漂亮的王子结，说道：“你不难看，只是从来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罢了。”
　　郁琛想说，我收拾的好看给谁看呢？可这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未免小气，他醉心于钻研技术，忙碌的生活很少能腾出来点审视自己的时间。他觉得镜子中的自己幼稚，不像是稳重靠谱的男人，他想像杨戬那样成熟而富有魅力，但是好像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于是终日里穿着棒球外套，打扮的像是个滑板少年。
　　“腰挺直点。”杨戬捅了捅郁琛的腰眼，郁琛一软，“噗嗤”弯腰笑了一声儿，对杨戬说：“你可别摸我身上，痒。”他说着话又站直了，重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古话说“人靠衣装”，确实也是有点道理的。
　　“看着是不像跑保险的了。”郁琛说道。
　　杨戬高过郁琛，微微颔首看着郁琛的脸，就是白白嫩嫩的小宅男，眼睛大，常年对着电脑显示器也不近视，大约是天赋异禀。此时此刻穿着工整帅气的西装，意气风发极了。
　　“我觉得你不是个自信的人。”杨戬忽然说。
　　“啊？”郁琛说，“我有什么自不自信的？我……我这不挺好的么？”
　　杨戬说：“人有好看的皮囊是为了能够繁衍自己的基因，这是自然的优胜劣汰，人会变老变丑，多么美的皮囊终究也会化为灰烬，灵魂才是永恒的。”
　　“但是我没有好看的皮囊，谁愿意知道我灵魂好不好看呢？”郁琛说，“人就是这样的啊。不过就这样吧，我反正也不想干嘛，我早就做好了古老终生的打算，唯一需要的就是趁着年轻多赚钱。只是现在工作没了……听说比赛奖金非常非常多，万一呢？”
　　杨戬在郁琛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你直接说我好笑不得了。”郁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么久了，杨戬下手还是没轻没重。
　　“不，我就是觉得有趣，没有要取笑你的意思。”杨戬说，“你很奇怪，明明非常想要的东西，却会装作毫不在意。明明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好看的样子，却还是说没关系反正也不想靠它吸引谁的话。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么？”
　　“不是。”郁琛被杨戬戳破了心事，本能的立刻反对，“我只是对自己的期望值非常低而已！你没听过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么？”
　　杨戬说：“你对什么报以希望然后又觉得实在不可能办得到呢？”
　　“比如我觉得你特别好看，想和你在一起。”郁琛说，“可这种事情无论我多么满怀期待都没办法做到吧，所以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第26章 
　　二十六
　　杨戬稍微歪了一下头。
　　郁琛抬眼看着杨戬，见杨戬不说话，就摇手笑着说：“你看，我要是真心的话那现在岂不是很受伤？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你不必太紧张。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奇怪的想法。”
　　杨戬说：“我没有紧张。”
　　郁琛见他确实神色如常，觉得自己在解释的层面上也十分自作多情，就尴尬的继续拆西墙补东墙：“哦我忘了，你是神仙，活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对这些小事儿应该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吧。”
　　“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敖烈说你仅有的一魂很奇怪。”杨戬说，“他说你多半是喜欢……”
　　“停停停！”郁琛急忙打断了杨戬，“我们不是来干活的么？为什么要讨论我自己的性格性向？能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啊！”
　　杨戬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说道：“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到公海了。”
　　“听起来好像黑帮电影。”郁琛说，“赌场，非法交易，杀人什么的。”
　　杨戬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比这更麻烦呢？”
　　郁琛细思恐极，说道：“一群搞技术的……应该不会搞出什么别的事情来吧。”
　　“我不知道。”杨戬笑了笑，拍拍郁琛的肩膀，“我先走了，晚上见。”
　　“哦。”
　　宴会的时间定在了晚上七点，豪华的游轮像是孤独的鲸一样行驶在无际的夜色海面上，宴会大厅却是热闹一片，灯火通明。
　　郁琛不爱社交，自己孤零零的在一边儿找东西吃，他发现这个场合之下好像大家都是人模狗样的，完全看不出每个人背后到底有怎样的故事。他咽下了一块点心，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张钧。张钧周围也是没人，郁琛悄悄的走过去，从后面拍了一下张钧的后背，张钧左右看看，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参加比赛啊。”郁琛说，“最近缺钱了。”
　　张钧笑道：“凭你的能力，你会找不到工作？”
　　“就是想歇会儿了嘛！”郁琛像几年前一样跟张钧说话，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对张钧说，“我问您，之前招娣的事儿，我听说她爸妈其实没跟公司要钱，最后给了么？”
　　张钧似乎连这事儿都忘的差不多了，还特意回想了一番才说：“我记不清楚了，当时只是听公关部的人随便八卦了一下，嗨，说不定是人家的公关手段呢？不转嫁转嫁舆论压力可怎么弄？”
　　郁琛又问：“那您有去看过她家么？”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张钧说，“现在谁有哪些功夫呀。”
　　“哦，我知道了。”郁琛黯淡回答。他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只是没想到，世人冷漠多半如此，过了那个新鲜劲儿，那故事再怎么翻出花儿来，也不会再有人看了。一想到这些，郁琛心里又是阵阵无奈酸楚。
　　“今年的高手挺多的。”张钧说，“你还记得容璞么？他也来了。”
　　郁琛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僵硬地笑道：“啊……师兄也来了呀。”
　　“他也是一个人来的。”张钧说，“不过自从他离职之后，我们也很久没有见过了，不知道他现在发展的如何。”
　　郁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借故去找吃的离开了，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远处有簇拥的人群，郁琛无聊的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一群女记者围着杨戬。今夜是个正式的场合，杨戬自然也是盛装出席，一一应答敖烈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台本，无比从容。他本就风姿卓绝，现下更是众人的焦点，好像是落入凡间的神。
　　不，他就是神。
　　郁琛越看越喜欢，眼里像是着了迷。他大概是肤浅人类的代表，喜欢光鲜亮丽的本质。他怕自己的眼神太露骨，强制性的收了回来，只能把眼前的食物往最里塞，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分散开来。
　　整点的时候，灯光渐渐熄灭，主办方的负责人缓缓登场。WHHC的主席是一个中年男人，每一年他都会为WHHC的比赛做开场演说，并公布本年度冠军除去奖金之外的特殊奖品。随着他的出现，舞台中央升起一个方柱，上面托着一个玻璃罩，聚光灯打在上面，散发着温润无比的光芒。
　　“欢迎各位来到WHHC。”主席说道，“在过去的一年里，在座的各位可能又将科技文明推动了一大步，也有可能把世界信息安全网络搅和的天翻地覆。不过这不重要，在WHHC，你们都将会名正言顺的向世人展现自己的才华。今年，我们为获胜者准备的特殊奖品就是——”光束打亮，众人才看清了玻璃罩子里面的东西，“这是我半年前在外游览得到的一块美玉，我给它取名叫玉心。”
　　这大约是个不世出的宝贝，小小的一块玉石透着无可比拟的温柔光彩，目光好像都要被吸附进去一样。纵然再怎么不懂眼，也能察觉到这块水滴形的玉坠应是十分昂贵的，众人一片掌声。
　　郁琛看清楚之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杨戬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边，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低声问道：“怎么了？没见过好东西？”
　　“不不不……”郁琛结巴地说，“那个……那个是我的……”
　　“你的？”
　　“是我的！我回头给你解释！”郁琛暗骂道，“我操这东西那么值钱？我肯定是让人给骗了！”
　　灯光再次亮起后，杨戬眯起眼睛看了看台上的柜子，呼了口气决定以后再说。他拿起了桌子上的酒杯，对着郁琛轻轻举了一下，笑道：“有什么事儿明天说，不来一杯么？”
　　“不是很会喝酒。”郁琛小声说。
　　“啊。”杨戬说，“那算了吧。”
　　拒绝别人的邀请在郁琛看来有点难为情，特别对方还是杨戬。他打扮的像是贵族绅士一样，难得平易近人的想跟自己来一杯。郁琛咬了一下嘴唇，就近拿起了桌子上的酒杯，自己主动跟杨戬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口是心非。”杨戬笑道。
　　低度数的洋酒在体内反应的很慢，以至于郁琛觉得有点头晕的时候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后了。杨戬不好跟他表现的太过亲密，像是打招呼攀谈过几句之后就离开了。郁琛在这里觉得没劲，就溜达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月朗星稀，海风阵阵。
　　郁琛的双手搭在护栏上，双眼毫无焦距的望着被轮船推开的海面，迎面有风吹来，他才觉得脑子清楚了一些。海风是冷的，经过他微红的脸颊时才被带上了一丝丝的温度。郁琛把领带松开了，风灌进了他的脖子。
　　“小郁？”
　　一个清亮温柔的男音在背后响起。
　　郁琛迟缓的回过头，他背对着月光，海风把他的头发也吹乱了，光亮却把对方的脸照的清楚。
　　“容……容工。”
　　“不是叫师兄么？”容璞笑道，“这么久不见，生分了。”
　　郁琛低着头，两人之间一度陷入沉默，他觉得尴尬，就随便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容璞说：“我想我们来这里，目的都应该是一样的吧。”他笑时眼睛弯了起来，极为温和亲近。他走到郁琛身边，放松的靠在栏杆上，问道，“最近怎么样？”
　　郁琛说：“挺好的。把工作辞了，想歇一段时间。”
　　容璞问：“没打算出去走走么？以前总见你在实验室憋着，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郁琛僵硬的笑笑：“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只能天天写代码了。你呢？你最近在做什么？”
　　“做我能做的事情呀。”容璞嘴角一扬，明显不想深入的回答这个问题。他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郁琛的脸，忽然低声说：“我觉得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刚从学校毕业那副青涩单纯的模样。”
　　“怎么可能。”郁琛多避开了容璞的目光，“我又不是还十八岁。”
　　“喝酒了？”容璞问道。
　　郁琛“诶”了一声，摇头说：“没有。”
　　容璞说：“明明不能喝，为什么还要逞能呢？”
　　郁琛说：“我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儿有逞能不逞能一说？你还有别的事儿么？如果没有了的话，我想回去休息了。”他不想给容璞继续说话的机会，大步离开。容璞却在他背后说：“我知道你对我心里有怨，只是时隔多年，实在没必要连个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吧。小郁，我想……”
　　“师兄。”郁琛转头，“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我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很仰慕你。有些事情是可以随着时间散去的，但是是在我什么都不想起的前提下。现在我看着你的脸，我就会想起自己当年做过的蠢事儿。我想，那时候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同样对现在的我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他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这让我觉得天生矮你一分，好像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
　　容璞沉默片刻，走向郁琛面前，伸手放在郁琛的脸侧，说道：“你我之间，怎么会有高低之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小师弟，怪只怪当时你年轻，我也年轻罢了。”
　　他语气温柔极了，郁琛心中难免动容，眨着湿润的眼睛看着容璞，张嘴轻轻说：“师兄……”
　　海风骤急，海上翻起浪花拍打出水声，乌云遮月，两个人的面孔都在黑暗中隐了下去，郁琛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远处传来了杨戬的声音。
　　“郁琛，你干嘛呢？”
　　风好像吹过了劲儿，乌云散去，海平面回复了宁静，明月又显现了出来，一片光亮，而这一切也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第27章 
　　二十七
　　“没事儿！”郁琛大声回应，而后对容璞说，“师兄，我回去了。”
　　他跑到杨戬身边，杨戬刚要张嘴问话，郁琛小声说：“我可以牵着你走一段么？”杨戬瞥眼看了一下远处的容璞，先伸手拉着郁琛就走了。转角去了下面的时候，郁琛怕杨戬为难，赶紧先松了手，说道：“谢谢你替我解围。”
　　“那我现在总可以问了吧？”杨戬说，“他是谁？”
　　郁琛难为情地说：“他叫容璞，是我师兄，我读本科的时候他在读研，因为都是一个老师带，所以就认识了，毕业之后也都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本来应该进T1的，但是因为出了一些岔子，就离职了，后来我也没联系过他，这是他离职之后第一次见面。我……”说到正关键时，他却结巴了。
　　杨戬问：“你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的？”郁琛惊讶地张嘴就来，话音落下之后像是给噎住了一样马上闭嘴，脸色通红。
　　“我活了多久你活了多久？”杨戬说，“要不然你何必要我拉着你？”
　　被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道破这点小心事的尴尬程度几乎叫郁琛想当场投海自尽，他的脸比刚才还红，红到耳根子都冒了烟，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这是我自己没处理好的事情，也不应该拉你出来垫背，以后不会了。”
　　杨戬叹了口气，说：“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我知道。”郁琛说，“可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难免还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吧。”
　　“你的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东西？”杨戬伸手按在郁琛头上，“我们的文明不知比你们先进了几千年，怎么你还会想到大清没亡时候的迂腐之事？你喜欢谁是发自你内心的想法，我既不会像佛祖一样让你谁都别爱，也不会像上帝一样禁止你爱男人，更不会像真主阿拉一样烧死你。道法自然，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谁能管得了你，你又管别人怎么想干嘛？”
　　郁琛是个崇尚科学的人，连哲学都没好好学过，更不要提比哲学更玄乎的宗教学说了。在他看来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都是神仙故事，神仙都是不近人情的，谁会去思考他们有什么信仰呢？时代确实不同了，郁琛会把自己的性向告诉一些关系近的人，他不愿意告诉杨戬，因为他喜爱杨戬，在暗自喜欢的人面前从来没有什么自然而然，有的只是小心翼翼。
　　如今杨戬把这番话说出来，郁琛除了释然之外，感受更多的是唏嘘。杨戬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郁琛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哪怕他真心实意的去喜欢杨戬，杨戬也不会在意半分。因为他是神仙，凡人的喜爱跟他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哎，不说这个了。”郁琛打算换个话题，“就那个被当做奖品的玉坠，我跟你说那个事儿吧。那原来是一块玉，跟着我一块被丢的，后来孤儿院的院长妈妈托人做了玉坠给我带着……我从出生一直带到高考。后来上大学没钱，就几千块钱卖了。我不懂金银玉石，人家开价我觉得合适就答应了，照着现在看，我可能错过了一个亿。”
　　“你无父无母？”
　　“可以这么说吧，我是叫他们遗弃的。”
　　“可你压根儿就不是人呀。”
　　“你怎么骂人啊！”郁琛说，“我不是人我是什么？”
　　杨戬不打算跟郁琛说太多：“你身上可疑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捋通顺，不如你名正言顺的把那块玉拿回来如何？”
　　“太难了。”郁琛垂头丧气地说，“我不如我师兄。”
　　杨戬想了想，说：“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儿，好不好？”
　　“不好不好！”郁琛拒绝，说道，“要不你偷过来吧。”
　　他杨戬什么人物，怎么会听郁琛的话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便也回答：“不好。”
　　两人在暗处聊天，大厅里的宴会也要散场了，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郁琛对杨戬说：“差不多了，咱俩散了吧。明天我就要去比赛了，今儿晚上得早睡觉。”
　　“明天十点比赛？”
　　“嗯。”
　　“早上出来吃早饭么？”
　　“不了。”郁琛摇摇头，“我觉得我起来不来。我走了，再见。”
　　杨戬挥手：“再见。“
　　郁琛何止是起不来，他第二天早上一睁眼的时候已经九点四十了，吓得他连滚带爬的刷牙洗脸之后飞速跑去了赛场。昨天回来时本该睡觉的，只是打开了网络之后，他发现那个叫Casablanca的个人网络使用率极为频繁。他可想象不出来在这个不着天不着地的大海上有什么事儿能占用这么多网络，难不成是无聊下片？郁琛也是无聊，他尝试去入侵那条网络，可对方的安全设置无比复杂，他研究了半天都没摸到门路，然后就自暴自弃的倒头睡觉。
　　然后就差点睡过。
　　比赛有专用的计算机可以不用自备，郁琛跑到现场的时候差一点就到了截止如常的时间。他喘着大气跟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参赛证，确认之后才进入了里面。
　　没想到他旁边儿就是容璞。
　　容璞看他乱糟糟的样子，笑道：“没起来？”
　　郁琛看了他一眼，干涩地说：“嗯……”
　　容璞说：“原来你也总是这样，上课迟到。”
　　“嘘。”郁琛小声说，“比赛开始了。”
　　第一天上午的比赛是浏览器漏洞，规定时间内完成就可以获得一个积分。这个时代，网页浏览器已经极为简化了，甚至不是投放在电脑屏幕上的，而是VR立体体验。前人在开发的过程中已经将优化效果达到了极致。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浏览器漏洞在他们这个层级的比赛里也仅仅只是入门考题。
　　容璞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操作，代码在他的镜片上反着光。不过一段时间他就完成了规定项目攻破了浏览器，郁琛也紧随其后。
　　容璞说：“我以为你会快些。”
　　郁琛心里很想翻个白眼：“师兄你可别挤兑我了。”
　　“你需要准备下午的比赛么？”容璞自问自答，“手机操作系统应该不必太花心思应付吧，不如中午一起吃个饭？”
　　郁琛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次杨戬不在，也没法儿再拿杨戬开脱，只能硬着头皮说：“好吧。”
　　游轮上的餐厅一面是临海的落地玻璃窗，这会儿人不多，容璞就挑了靠窗的位置。外面风和日丽，未到中午的阳光洒进来温暖却不刺眼。
　　郁琛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低着头来回摆弄，容璞跟他说话他也没注意，直到容璞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说道：“回神了。”
　　“啊？”
　　大概是他傻兮兮的幼稚样子取悦了容璞，容璞没生气，反倒笑道：“想什么呢这么认真？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
　　郁琛扯谎说：“在想刚才的考题。”
　　容璞说：“小学生的程度，有什么可想的？”
　　郁琛不作回答。
　　容璞叫他点菜，郁琛吃什么都行，也是在没心思挑挑拣拣，容璞习惯拿主意了，就自己全安排好了。可郁琛没说过，他其实不喜欢吃西餐。
　　菜品按照顺序一道道的上来，郁琛手脚沉重的在牛排上画井格，容璞见了，把自己切好的端到了郁琛面前，然后把被郁琛划的乱七八糟的牛排换了过来。郁琛觉得自己有点丢人现眼，容璞却说：“我多半是个劳碌命，总要给人把牛排切好再送到嘴边儿上去才行。”
　　“给女朋友切么？”郁琛闷声问。
　　“哪儿来的女朋友？”容璞笑问。他可能真的是非常严谨的人，方才被郁琛切的乱七八糟的牛排也能叫他收拾的平整。他这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坐在电脑前码代码的人，而是像个优雅禁欲的医生。
　　但是这话说的太暧昧了，郁琛抬眼看了看容璞，马上又垂下了眼睛，说：“我还以为你都结婚了。”
　　容璞说：“我太忙了。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这不就又马不停蹄的来参见WHHC？赚点闲钱还来不及，哪儿有工夫想风花雪月？”
　　郁琛说：“我可不觉得你会缺钱。”
　　“这不重要。”容璞说，“能够再见到你，我就觉得赢不赢比赛已经不是问题了。”他含笑看了郁琛一会儿，郁琛的头低的都快到裤长了。容璞不打算继续捉弄郁琛，便说：“张钧把NO.4的核心程序带来了，我非常感兴趣。”
　　听到这个关键词，郁琛的脑子才恢复了正常，说：“攻破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攻破的网络壁垒，确实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可是……”
　　“怎么？”
　　“这个项目本来是你的。”郁琛说，“如果你没走的话……”
　　“不可逆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容璞说，“也许我天生就不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搞开发，张钧说的对，我这个人太功利了，功利容易守不住秘密。”
　　“我觉得你……”郁琛说，“无论怎样，你在我心里都是很优秀的人。”
　　容璞被他逗笑了，近乎宠溺地说：“那不然呢？否则你怎么会喜欢我？”
　　郁琛整个人都僵了。他曾经近乎病态的迷恋过容璞，他没憋住，十分冲动的表白，容璞干脆的拒绝了他。那时他们在一个实验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郁琛着实消沉了许久，还是后来张钧见他举止怪异，追问再三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耐心的开导郁琛。郁琛不认为自己走的出来，但一切在NO.4开发初期发生了改变——容璞泄露了机密，被辞退了。
　　他不知道容璞泄露了什么，只知道容璞突然间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他取代了容璞进入了NO.4的核心开发组，他开始变得醉心工作，而他爱恋的痛苦也随着时间渐渐变淡了。他以为那些苦涩的旧事会被时间磨灭的连渣滓都不剩，可没想到容璞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全都记起来，每一幕都是心惊肉跳的真实。
　　“我找你，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说。”容璞慢条斯理的进入正题，“我对NO.4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我想你对它更熟悉一些。不如我们合作，奖金和冠军名头都可以给你，我只要它的漏洞。”
　　“你说什么？”郁琛惊道。
　　“我想你听懂了。”容璞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的本意不在吃饭，既然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势必要留给这个蠢师弟一些消化的时间。他招服务生结账，签单的时候写的不是“容璞”两个汉字，而是“Rick”。
　　“Rick？”郁琛念了一声。
　　“对。”容璞在纸巾上签了一串数字，慢慢塞进了郁琛上衣口袋里，“这是我的房间号，如果你想通了，记得来找我。”
　　他一笑，翩然里开。郁琛想到了什么一样，瞬间睁大了眼睛，呆了一样的望着容璞消失的地方。


第28章 
　　二十八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人们看不见摸不到的虚拟世界上流动着数以万计的信封交易。那一个巨大的黑色产业链，他们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息，那些窃取信息的人，像是游走在网络世界里的孤魂。
　　黑客是个极普通又复杂的职业。说他普通，是因为做这行的人可能是某个隔壁卖煎饼的大哥，也可能是楼上早出晚归的普通上班族。这群人永远不会像是电影里那样满身的黑科技游走在夜色的都市中，他们像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普通，可又像未知方程一样复杂多变。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喜欢炫技的人多半会留下一个ID，用以流传自己的传说。
　　而这几年间，有一个名字叫所有网络安全高手都觉得头疼，就是Rick。
　　“Rick……Rick……”郁琛坐在原地细细念着这个名字，颤抖着手指从口袋中掏出了那张写有房间号码的纸巾。他咬着下嘴唇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唰”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朝着容璞的房间奔去。
　　门在被用力敲的第三下时终于打开。郁琛扑进去抓着容璞的衣领质问：“你什么意思！”
　　容璞只有起初的一瞬间有些惊愕的表情，而后马上恢复了平静，他笑着拍了拍郁琛攥的死紧的手，说道：“我怎么了？”
　　“Rick。”郁琛近乎艰难地说，“Casablanca……”
　　容璞看着郁琛失态的样子，笑的更深了。
　　“听着，我觉得谈情说爱非常可耻。”郁琛说，“可是我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里都喜欢你。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但是我本能的想知道拥有感情是怎样的一回事儿……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你呢？”他说话的语气很激动，眼睛中透露着悲伤，“我比不过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哪里来的勇气跟你说那样的话，我心里到底存了多大的希望，你都知道么？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你可以轻飘飘的说不要，现在觉得我有点利用的价值，又轻飘飘的要，你有没有把我当一个至少曾经亲近过的人看啊？如果可以……”
　　郁琛的手指渐渐松开，低下头，肩膀带着轻不可见的颤抖，哽咽地说：“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天没有无聊到跟你去看一场老电影，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大约是几年前了，那时候容璞还没有离开，郁琛也刚刚意气风发的从容璞的师弟变成了同事。容璞在他眼里好像镶嵌了金边儿的神像，他看他的眼光不同于所有人，那兴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爱”了。
　　那是个周末，郁琛在公司里加班，结束一切的时候到了黄昏，夕阳懒洋洋的逐渐靠近地平线，世界被温柔的暖色笼罩。他轻松愉悦的往外走，途径实验室，发现里面有人。他从毛玻璃透过的影子看出了是容璞，他那么喜欢他，轮廓描摹了千千万万遍，是绝对不会记错的。
　　容璞见到了郁琛，笑着让他进来。郁琛问他为什么周末还在这里，容璞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新项目做些准备。他十分憧憬的给郁琛描述NO.4将会带来的翻天覆地的生活变化，他说这番话时眼里有无限的星光，郁琛看他时，亦是光芒万丈。
　　两个年轻人窝在实验室里谁也不想走，容璞打开了一部旧电影。
　　Casablanca。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容璞念台词的样子与记忆完全吻合到了一起，郁琛却大喊：“你别说了！”
　　容璞说：“整个世界都快要倾塌了，这确实是个恋爱的好时机。”
　　郁琛脑子一片混乱，完全没意识到容璞在说什么，口中叫道：“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不会再选你了！”
　　“会的。”容璞强制的把郁琛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像是催眠一样，“你要是真恨我，恐怕连一句话都不会跟我说了，何必大吵大闹？小郁，师兄最懂你，不是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郁琛无力挣脱，自暴自弃地重复，“我喜欢上别人了。”
　　“那个人？”容璞指的是杨戬。
　　郁琛沉默。
　　“傻子。”容璞叹息一样的念道。
　　他搂着郁琛，郁琛觉得多年前的一段旧情旧伤被重新翻出来曝晒在阳光下，弄的他疲惫不堪。他不想和容璞争论到底喜不喜欢爱不爱，他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十分狭隘，好像生活中除了感情就没有别的了。事实上，他唯独可以不要感情，那他来说太过遥远，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极为自卑的情绪。
　　他会想，像我这样的人呀，哪配被爱呢？
　　连他的亲生父母都不爱他，何况是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呢？
　　在孤儿院里，院长妈妈爱他，但是院长妈妈爱每一个孩子，那不是他独一份儿的。当院长妈妈身边儿围着其他的小朋友的时候，郁琛觉得自己好像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一样。
　　他爱过容璞，可是容璞不爱他。
　　他也爱杨戬，但是杨戬注定不可能爱他。他怕自己过于无望，便时刻提醒自己，只爱杨戬那张漂亮的脸就好了，他想当个肤浅的人，极力刻意的淡化自己心中对于杨戬的崇拜，也淡化那种时时刻刻都可能会破土而出的情感。
　　“等上岸之后，我可以去你家做客么？”容璞松开了郁琛，看着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温柔的刮了一下郁琛的鼻梁，“回去可能就要进入下雪的季节了，我生活的城市从来不会下雪，真怀念呀。”
　　郁琛跟容璞说过，自己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出生时间，只按照被捡到的那天算，所以他觉得下雪天不坏，至少那样的大雪还温情的给他留了一条性命。
　　他真是要恨死这个师兄了，太过精明狡猾，让他陷入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他也真是要恨死自己了，软弱无能，无话可说。
　　郁琛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房间，直到下午比赛的时候都没整理好心情，一直都无法集中精力，比赛的名次非常靠后，拿到的积分也少的可怜。
　　他纠结地晚饭都没吃就跑会了自己的房间，闷在床上妄图以睡觉来逃避现实，快要入梦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杨戬。
　　“你来干嘛？”郁琛从床上翻起来，垂头丧气地问。
　　“你今天怎么了？”杨戬说，“失魂落魄的，出什么事儿了？”
　　郁琛说：“我需要什么事儿都跟你报备么？我没解开的题目跟你讲，你能帮我解开么？”
　　“这个不能。”杨戬笑道，“不过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
　　杨戬抬起手臂，那个精致的银色手环在上面晃了晃，他手掌一翻，无数光芒围着手环散开，凌空交织成网。经纬越来越密，最终形成了一块光屏，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有，但已经不再是刺刺拉拉的噪音了。
　　“这是……”郁琛又问，“什么？”
　　杨戬说：“我想你的努力应该是没有白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它连接不到任何信号，但是至少能够能量聚拢，我能感觉到它不像原来那么死气沉沉了。”
　　“那恭喜你啊。”郁琛说，“干完这一票，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不觉得奇怪？”杨戬问道。
　　郁琛纳闷儿：“奇怪什么？”
　　“为什么我在陆地上试的时候就不行。”杨戬说，“可到了海上，忽然就行了呢？”
　　郁琛说：“兴许就是赶巧了呢？”
　　杨戬说：“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说到这里，他眼睛一迷，“这艘船，不平常。”
　　“你……”郁琛脑中立刻浮现了各种诡异的事情，结巴地说，“你别逗我……我胆儿小。咱们可是在海上，跑都没地儿跑，我不会游泳的。”
　　杨戬笑了笑，说：“好吧，不逗你了。我觉得是那块玉的问题，我早说过你不是普通人，只是我没想到那玉可能更加蹊跷。我也是忽然想到，万一你不是你，那块玉才是你呢？”
　　“那我是谁？”郁琛身子往后一倒，长叹一声，“得啦，这下连我生而为人的资格都剥夺了！我要是从来都没遇见过你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也许现在升职加薪了，也许……也许可以过的很幸福。”他翻了个身，“最差最差，至少不会是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死一次的日子。”
　　杨戬听得出郁琛口气中有怨念，郁琛今天比赛，他没法儿一直跟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自顾自叹口气，手掌轻轻的抚摸着郁琛的头发，说：“我曾经说过要保护你，但是我没有做到，我自觉很对不起你。我杨戬向天起誓，今生护你平安。”
　　发梢有触手可及的温度，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冷，郁琛睁开眼，看着杨戬，认真的问：“你是不是摸狗摸习惯了？”
　　容璞洗了澡，穿着值日柔软的睡衣，头发还没干呢，就听见电脑里传来了信息的声音。
　　文档解锁完毕。
　　他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文字中夹杂了一些照片，都是关于那块作为奖品的玉坠的，内容大概是关于它的历任主人。屏幕滑至最后，出现了一张少年的脸。
　　容璞记得很清楚，是郁琛。那会儿郁琛还小，脸上带着稚气，眼神单纯，十分可爱。他看了一会儿，才允许通信接入。
　　“收到了么？”男人说话声音很弱，像个病秧子一样。
　　“嗯哼。”容璞鼻腔中发出声音。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拜托了。”
　　“说的轻巧。”容璞冷笑，“这可比接入NO.4的服务器做数据搜索难多了。”
　　“可是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容先生做不到的。”
　　“我可不是神仙。”容璞的目光一直放在照片里郁琛的脸上，“当然会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他把文件关掉，说道：“我自有分寸，这条船上的事情，我想我还是能做主的，你暂时就不要联系我了，可以么？”
　　“那我就等容先生的好消息了。”男人笑道。


第29章 
　　二十九
　　第二天的比赛进入到了淘汰赛环节，郁琛化悲痛为力量，出结果的时间竟然比容璞还早上了几秒，大屏幕上出现了本场比赛的成绩，郁琛抬头看了一眼，高居第一。容璞笑着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恭喜。”
　　“运气。”郁琛也笑了笑。
　　“明天还有一轮。”容璞说，“XH服务器解析，比今天的要难上许多了。能进入到后天的才是重头戏NO.4。”
　　郁琛说：“你找我合作，不会就是因为我曾经参与研发吧？”
　　“当然不是。”容璞说，“你的研发经历如果算作弊的话，那主办发也不会让你来了。我觉得他们非常自信，自信到……”他顿了一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反倒露出了一些微笑。然后他往门口一指，说：“好像有人在等你。”
　　郁琛回头一看，杨戬站在门口，一手随意抄在口袋里，却朝着容璞打了打招呼。郁琛左右为难，容璞说：“那天我没仔细看，今天看一看，你眼光倒是从来不错。”
　　“你是在变相的夸自己？”
　　“怎么会。”容璞勾了一下郁琛的手指，“去吧，等你呢。”
　　郁琛撇了下嘴，收拾了东西朝着杨戬走过去。杨戬的目光随着郁琛的脚步逐渐收近，等他走到身边的时候，问道：“你们和好了？”
　　郁琛忽然挽上了杨戬的手臂，笑着说：“和好了你怎么办？”
　　杨戬说：“是呀，真是叫人为难呀。”
　　“今天什么日子？”郁琛狐疑，“你怎么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我打开了我的信息储备系统。”杨戬说。
　　郁琛想了想，说：“类似于邮箱？”
　　杨戬说：“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今天意外的发现那个东西竟然能打开，而且还有一些未读。要知道我大概很久之前就再也没给天庭反馈过了，敖烈也只是说帮我探听一下天庭的口风，所以……”
　　“所以他们对你的失联完全不在意？”郁琛插嘴，“你是不是心里特别不平衡啊？”
　　“你就不能关注一下重点么？”杨戬说，“每一次给我发消息的人都不一样，这意味着跟我对接的人在频繁轮换，频繁到连工作都没交接清楚，只知道固定时间给我发一封消息，这就很奇怪了。每一封都在例行公事，只有最后一封。”
　　郁琛特别捧场地问：“写了什么？”
　　“不要回来。”
　　“……”
　　杨戬也同样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天庭应该是真的出事儿了。”
　　“天庭是怎样的？”郁琛问，“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他俩站在了甲板上，因为维度越来越低，早就脱离了北方冬季的寒冷，杨戬抬头看了眼碧空，说：“以前的人们总想象，天宫是漂浮的空中宫殿，然而它在地球之外，周围被屏障保护，所以完全不会被发现。”
　　“听上去更像是外星文明。”郁琛说。
　　“对啊，所以我说我们的文明不知道领先你们几千年。”
　　“那你们为什么没攻打地球，像是无数科幻电影里那样。”
　　“为什么不是来扶贫和扫盲？”杨戬说，“有被害妄想症并不好，还有，你都把我的话给茬到哪儿了？”
　　“得得得。”郁琛拍了拍自己嘴巴，“我闭嘴行了吧。”
　　杨戬说：“天庭等级严格，不会无端端出这样的事情，而且竟然驻守凡间的诸神浑然不知……我甚至不知道到底前面那些公式化的文件是真的，还是后面一句警告是真的，无论是哪一种都叫我不敢多想。”
　　郁琛拉着杨戬的手，说：“无论是哪一种不都是要面对的么？”
　　杨戬稍微一歪头，玩味的看着郁琛，问道：“不怕了？”
　　“怕。”郁琛说，“我可以先跑路么？等比赛完了拿着奖金就跑。”
　　杨戬伸手钳着郁琛的下巴笑道：“不可以。”
　　“那不就得了？”郁琛把杨戬的手稍微挪开了一点，“你不必配合我，我师兄又不会跟出来。”
　　杨戬笑道：“你叫的倒是亲昵。”
　　郁琛一顿，稍微颔首，说道：“毕竟他也只是拒绝过我而已，又没对我做过别的事情。然而感情是最不能强求的，我原来觉得苦恼是因为我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其实……他什么都没做错过不是么？所以我也没必要强装姿态。他是世界顶尖的黑客，说不定黑进NO.4能快上许多，万一能抱个大腿……”
　　“等等。”杨戬忽然说，“这会不会太巧了？”
　　“你说他么？”郁琛沉吟，“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谁干活儿。他当初走的就很莫名，是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可以促使他泄露NO.4的研发计划呢？”
　　“名，利，情。”杨戬说，“你随便猜一个吧。”
　　郁琛说：“我猜哪个都不是。”
　　杨戬的目光方向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说：“看吧。”
　　容璞在自己的房间里，电脑屏幕的冷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不像白天时那么柔软温和，反倒添加了一丝丝凌冽无情的气息。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他之前入侵过NO.4的数据库，并在里面埋了一个十分隐秘的接口方便数据导出。但是这不足以让他完全控制NO.4的主体，那个工程是在太庞大了，不是单个人力可为的事情。
　　一个人么？
　　容璞抬了下嘴角，手掌摊开按在电脑上，由他手掌连接的地方开始散发出一层又一层的光圈，那光圈奇异极了，似乎能连外面的海水都感受到了它的波动，并随之震荡起来。若不是游轮巨大，兴许早就被海浪卷的翻天地覆。容璞伸长的五根手指渐渐并拢，扬着脖子呼出一口气，像是结束了某种仪式一样。他静静的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方才那只手的血管突着，像是里面也在发光一样。他抬起手，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眉头一抬，终究是无奈苦笑。
　　快结束了吧，容璞想。
　　郁琛整夜都没睡，他不知道为什么，入夜之后心里格外烦乱，躺在床上就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他从不晕船，这样大的游轮更没道理晕船。他觉得可能身体出了问题想早睡，然而躺平之后意识却无比清晰，一直睁着眼到了天蒙蒙亮。
　　他觉得自己肯定死定了，今天只有一项比赛内容，所以是贯穿一整天的，这个精神状态上战场，十有八九是要狗带的。
　　开始之前，他强行灌了两大杯咖啡，但愿这玩意儿有用。
　　这一轮的比赛内容是晋级赛选手们独自设置一套完善的系统，保护自己并攻击别人，双向成功的可以直接进入下一轮，双向失败者淘汰，单向成功者可以加试晋级。郁琛自己就是做安全系统出身的，这一块自然不在话下。他并没有把大量时间放在自身系统的构建，而是选择直接攻击别人。
　　事实上一切开始的时候都非常顺利，直到出现了一连串熟悉的字符。那字符他见过，几乎是要刻在心里了，如果不是那一串字符组成的代码像是蝴蝶震动了一下翅膀的话，他还好端端的坐在办公室里过着无风无雨的生活。
　　“是谁……”郁琛脑中快速闪过种种念头，习惯性的就跟着那串字符走了。只是对方隐蔽的太深，在当前所有在场的人中竟然无法定位是谁，难不成真的是天外飞仙？郁琛愤恨的咬牙，要是让他知道是谁，他必然是要……是要……
　　不，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应该告诉杨戬，那个人在这艘船上，或者离这里不远，这里肯定有那个人想要的东西。否则不会阴魂不散的出现。
　　难道又是NO.4么？
　　郁琛的手指几乎不停的做着各项操作，那串字符一会儿就像幽灵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郁琛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捕捉到，这叫他觉得十分失落。
　　比赛的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大屏幕上显示着所有选手们的进度。郁琛没有选择去攻击别人，而是选择了容璞，他知道，如果到这里都没有办法战胜容璞的话，那么其实以后的比赛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他十分紧张的敲下了最后一个字母，就在即将要点回车的时候，自己的整个电脑都被控制了，无法输入任何东西。他心里一紧，知道完了。
　　不光是系统出了问题，而是整台电脑都被人黑了，变成了满屏幕的打飞机游戏，这样的窘境想必都可以被驱逐出比赛了吧。郁琛郁闷的想要举手确认成绩，只见屏幕上闪了两下，飞机击中了最后一个炮弹，马赛克字体的胜利字样出现之后，忽然又变成了一个心。下面用代码组成了一行字。
　　“送给你的。”
　　郁琛愤恨的抬头看了一眼容璞的位置，眼睛里冒火一样地等着他。容璞知道郁琛的行为，也不留痕迹的朝他笑了笑，郁琛的屏幕立刻就被解锁了。
　　那是他们学生时代常玩的小游戏，互相在对方的电脑上做一些奇怪的游戏程序，郁琛在比赛中太过紧张，竟然完全没看出来这种低劣的把戏，也完全想不到容璞会有这种心情。
　　这样的玩弄叫他一瞬间又有了战斗的激情，十二万分的精力投入到破解工作之中，最后紧紧咬着容璞的分数进了决赛。
　　“你故意的吧！”郁琛出了赛场就把容璞按在了一边儿。容璞揉了揉郁琛的头发，笑道：“对呀。”
　　“你怎么这么无聊？”
　　“比赛时间太长了。”容璞说，“我看你发呆，就稍微逗逗你，不可以么？”
　　郁琛说：“你知不知道被人发现了会怎样？”
　　容璞反问：“关心我？”
　　“师兄。”郁琛说，“我不想跟你开这种没营养的幼稚玩笑。”
　　“可是我没跟你开玩笑。”
　　郁琛觉得容璞有些不可理喻，便不想再跟容璞纠缠了，还是先去找杨戬比较要紧。正当他走的时候，容璞拉住了他的手，说：“最终的比赛要后天才会开始，明天你要做什么？”
　　“睡觉。”郁琛直白回答。
　　“那我可以约你么？”
　　“我真的不会跟你合作的。”郁琛苦口婆心的劝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容璞说，“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后天比赛结束之后，船就会返航了，下了船之后我们可能不是同一个方向，再见又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了，不答应师兄一次么？”
　　郁琛见容璞如此认真，心里也软下来几分，说：“你可以来找我。”
　　容璞说：“那是后话了，不如就明天吧。”


第30章 
　　三十
　　郁琛实在不好拒绝，便答应跟容璞独处一天。
　　船上所有娱乐项目一应俱全，除了没有马戏团游乐场，倒也能满足普通的约会项目。这天容璞起的很早，看上去像是有认真装扮过，虽然穿着轻松简单，但是就是与众不同。他知道郁琛不会起的那么早，就独自一人早上的时候先去吃了午饭。
　　今日没有比赛，餐厅里的人也少了很多，有的都是三三两两，没有他这样孤身一人的。
　　“嗨！”
　　容璞抬头，是他原来的上司张钧，他们原来是在一起的工作伙伴，自他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明日的比赛项目就是张钧的团队带来的NO.4核心系统的漏洞破解，容璞朝他笑了笑，说：“早呀。”
　　“不介意我坐下吧。”
　　“当然。”容璞伸手抬了一下，样子礼貌友好，“这次比赛，我以为你们带些别的东西来。”
　　“你说的倒是直白。”张钧说，“怎么，带它来不可以么？”
　　“不怕它出什么岔子？”
　　张钧说：“怕。只是如果一直不知道它存在哪方面的缺陷，怎么能让它变得更完美呢？”
　　容璞说：“你们拿全世界最优秀的黑客当测试员？”
　　“没有没有。”张钧虽然否认，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让我找到了，我一定会把这个全世界最值钱的秘密卖掉。”容璞眼睛眯了起来。张钧说：“你可是签过比赛保密协议的。”容璞将手中的刀叉放下，轻松的往后一仰，后背贴在了椅子靠背上，笑着说：“这种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做。”
　　张钧左右看了看，往前倾，说：“你还想过离开这艘船就到处被通缉的日子？”
　　“如果他们有本事抓到我的话。”
　　“容璞。”张钧说，“你不是这样的人的。”
　　容璞说：“当初是你说我功利。我想这样的我，应该做什么事儿都没什么意外的吧？”
　　张钧说：“你是在放纵你的才华。”
　　“总比……”容璞说，“当一个凡夫俗子好吧。啊对了！”
　　“什么？”
　　“小郁倒是长进了不少，不亏是你的得意弟子。”
　　“你曾经也是的。”
　　容璞顿了一下，说：“所以我们最终都离开了。，我有时候常常想，你会去那么做么？看着亲手铸造起来的世界被摧毁，有时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容璞！”
　　“好啦。”容璞说，“我只是开个玩笑。至于结果怎样，明天再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和小郁约会，再见。”他笑的狡黠，甚至对于张钧错愕的神情有些得逞。
　　容璞在甲板上等着郁琛。郁琛一看就是刚睡醒没多久的样子，眼睛一片朦胧，蓬松的头发被海风吹起来，整个人都懒的要死。容璞明知故问：“刚起？”
　　“嗯。”郁琛说，“昨天晚上睡的晚。”
　　“什么事情要拖到那么晚？”容璞说，“也就是现在仗着年轻罢了，老了可怎么办？”
　　郁琛问：“说什么呢？”
　　“没什么。”
　　“走吧，我们去逛逛。”容璞朝他伸手。郁琛站在原地不动，伸手在容璞手上拍了一下，马上又缩了回来，说道：“真的只是找我逛逛？”
　　“不然呢？”容璞说，“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难道我还能强迫你？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不堪呀。”
　　“师兄……”
　　“得了得了。你中午想吃什么？这船上倒是有几家不一样的餐厅，每天在主办方的餐厅里是不是吃腻歪了？”
　　郁琛说：“没有，我不挑食，之前在公司食堂不是吃的也很好？”
　　容璞转了转眼睛，见转角处有一个小冰激凌车，他叫郁琛等了一会儿，而后举着两个甜筒回来了，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郁琛。
　　“我不是小孩子了。”郁琛皱眉。
　　“给你你就拿着。”容璞执意要塞给郁琛。他舔了舔自己的，靠在栏杆上惬意地说：“好像上学的时候。”
　　“上学的时候？”郁琛回忆，“我只记得在实验室里，永远有写不完的代码和看不完的书，我以为工作后就不那么麻烦了，但是没想到更累了。”
　　“开发确实很累。但是开发成果问世的时候，却很快乐。”容璞说，“你应该理解吧。”
　　郁琛说：“还是不太一样的。”
　　“我想想……应该是等一个回报的结果太慢了。”容璞说，“科学永远是躬着身体趴在地上的匍匐前进，也许任凭被荆棘划破肉体也无法走到彼岸。或者说，那条路根本没有彼岸，我们终其一生，只能累死在半路上，然后再由着后人从我们的尸体这里作为起点，朝着他们认为的终点再走一步。兴许有的人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个结果。这么想来，真是叫人莫名感伤。”
　　“所以你选择离开？”郁琛说，“这是你要的结果么？”
　　容璞迎着光看向郁琛，刺眼的阳光叫他有些恍惚，突然张口说：“如果我有苦衷呢？”
　　“那你为什么不说？”
　　“有些话，可能当时说没什么用，事后再说，未免矫情吧。”
　　“师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郁琛问道。他觉得今时今日再见到容璞，一切都充满着近乎诡异的气氛。当年的容璞意气风发，现在的容璞虽然成熟，但是总像是有一句话没有说完一样。郁琛不知道这中间发生过什么，容璞的言语也叫他十分好奇。
　　这可能根本不是个值得说道的故事，容璞离开的太过匆忙。也许他真的如他所讲，是有苦衷的呢？什么样的苦衷可以叫他泄露秘密，那样不光彩的离开呢？什么苦衷可以叫他隐姓埋名，过着虽然富足但是无法见光的日子呢？
　　容璞的目光渐渐收回，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角度，说：“什么都没发生过，我逗你的。”
　　郁琛说：“明天的比赛你有把握么？”
　　“没有。”容璞老实说，“时间太短了。如果能给我一段安心研究的时间说不定可以，只是这是比赛……”
　　“你……”郁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他直视容璞的双眼，脑中闪过了一万个念头，最终正色说，“你有没有入侵过NO.4的数据库？”
　　“当然有啊。”
　　郁琛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容璞回答的如此简单直白。他追问：“你做了什么？”
　　“你猜？”容璞笑道。他握住郁琛的一只手，手心向上摊开朝向自己，自己一根手指沾了沾融化的冰激凌，在郁琛掌心上仔仔细细的写了一行字。郁琛是倒着看的，等他读懂之后，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小声颤抖地问：“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
　　郁琛见周围没人，更向容璞靠近了一步，逼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这不是人类科学！这是……这是……”
　　“我知道，但是管它是什么。”容璞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那天被你发现了。”容璞从容地说，“我觉得既然迟早都会被你知道，不如早些告诉你，省的你这个小脑袋瓜杂七杂八的东西想太多，师兄对你好不好？还送了你小礼物。”他指的是在郁琛电脑里放的那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郁琛冷笑道：“你都说了这么多了，不如把后面的事情也告诉我吧，你……不，是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容璞慵懒的把头一歪，手指点在郁琛的额头上，笑道：“我想和你谈场恋爱呀。”
　　“容璞！”郁琛烦躁的吼出了他的名字，抓着容璞的衣领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你知道有人因此而死掉了么？”
　　容璞还是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笑意。
　　“我会告诉主办方，让他们停止明天的项目。”郁琛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容璞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这艘船上的么？以及你的那位朋友……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呀。”
　　“你威胁我？”
　　“我没有。”容璞说，“小郁，我说过，有些话当时说其实是很没有必要的。为什么要阻止它发展下去呢？为什么不亲眼看看那个结果呢？”
　　“你疯了！”郁琛觉得容璞不可理喻，容璞却正色说：“那块玉是你的吧？”他从郁琛错愕的表情上就知道了结果，笑道：“它可真美呀，美的不像是这世上的宝物。你知道么，它跟过的每一个主人最终都死于非命，也许它合该就是你的。师兄帮你拿回来，好不好？”
　　“不好！”郁琛大叫了出来，“我是不是很好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我很有意思么？”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容璞说，“我们不是在约会么？你为什么大喊大叫的。”
　　“去你妈的约会！”郁琛说，“老子不伺候了！”他一把将手里的冰激凌丢进了垃圾桶里，甩手就要离开，容璞优哉游哉的尾随在郁琛的身后，一直跟着他到了房间门口。
　　郁琛心里烦乱如麻，看见容璞的脸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问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中二病晚期有本事把船也炸了啊！”
　　这条走廊很窄，他们两个挤在门口，叫经过的路人有些无措。容璞知道有人来，身体往前一倾压在了郁琛身上，他靠的极近，嘴唇贴在了郁琛的耳后，在外人看来像是偷情的情侣。郁琛恼羞成怒，正要推开容璞，容璞却说话了。
　　“我在船尾的夹层准备了一个救生船，明日不论结果如何，月圆之前，赶紧离开。”


第31章 
　　三十二
　　温热的鼻息扑在郁琛耳后的皮肤上叫他一阵眩晕，可巨大的疑惑和惊恐叫他马上反应过来，抓着容璞问："你要做什么？"
　　容璞一手撑在郁琛脸侧，笑道："什么都不做。"
　　"师兄。"郁琛皱紧了眉头，压低声音说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儿么？你这几天一直不太对，不，是从那年你离开开始。你要是真遇见事儿了……"
　　容璞直视着郁琛，一根手指轻轻的在他面前摇了摇，温柔地说："有机会吧。"他松开了手，颇为留恋的又看了郁琛一眼，抬手在郁琛的肩膀上轻轻为他扫了扫，说："明天见。"
　　转身前的最后一刻，仍旧是那张永远温柔的笑脸。
　　郁琛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里，几乎快要跳了出来。他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他没有任何动作，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有睫毛有频率的煽动能看出来他并非一尊雕像。可进入这个身体的里面，他的大脑中，他的心中，就像暴风雨的海面，情绪如海水一样被翻到了天上，又狠狠的落了回来，砸的生疼。他是这样急风骤雨之中的帆船，明明知道每一刻都徘徊在生死之间，可又束手无策。
　　"郁琛？"
　　杨戬回来时在大厅里拐角处遇到了容璞，容璞朝他笑了笑，杨戬愣了一下，快步超里面走去。一走进来就看见郁琛像傻了一样的站在原地，无论怎么叫也叫不动。杨戬站在郁琛面前，手指一划，在郁琛眉心处搓了个响指，郁琛"哇"的大叫一声，泄力一样的扑倒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呼吸，满脸通红，额角有汗流下来。杨戬把他拉了起来带进房间里，安抚一阵之后问道："容璞对你做了什么？"
　　听到了这个名字，郁琛震了一下，抓着杨戬急道："明、明天要出事儿了！我师兄让我明天晚上月圆之前离开！但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杨戬……杨戬……"他太着急了，说了一堆前后不搭的话。杨戬端坐在他面前，说："你冷静一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可问题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郁琛颓废地说，"自从我上了这条船见到师兄之后，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话里有话，就跟打哑谜一样，总是叫我猜他的意思……我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我要怎么猜……啊对了！"
　　"什么？"
　　"他说我那块玉，就是之前的每一个主人都死于非命。"郁琛说，"然后他就突然说他要帮我拿回来。"
　　杨戬思付，说："那东西应该不是凡间之物。"他就说了这一句，忽然口气一变，轻浮了许多，笑问郁琛："不如我们等到明晚看看？"
　　"杨戬！"郁琛大叫，"你怎么也疯？"
　　杨戬却说："那我能怎样呢？去跟船长说明晚可能会有意外的事情出现赶紧掉头往回走？这里距离海岸线不知有多远，能走到哪儿去？何况我都不知道容璞是不是真的失心疯拿你逗着玩。未知的事情太多，为什么不能等到那时候再看呢？"
　　郁琛脱口而出："他不会骗我！"
　　"你又知道了？"杨戬面色一沉，变得冷酷万分，"他是你什么人？旧爱而已。人会被感情干扰理性思考的能力，你一时脑子热我不怪你。只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郁琛从没想过杨戬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一心想求的杨戬的帮助，可杨戬却觉得他冲动，觉得是容璞骗他。他心里起了逆反的情绪，赌气一样地说："我自认识你以来从没有遇到过任何好事，是啊是啊，不如就看看到底能有多差呢？"
　　他们就互相拱火，谁也不让谁，根本就没有思考杨戬无端端哪里来的质问。这样一直熬到了次日的比赛。
　　因为是决赛，所以安排的时间比较晚，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颁奖典礼和答谢晚宴。
　　郁琛一整夜都没睡好觉，进入赛场的时候脑子嗡嗡的响。比赛的场地专门布置过，中间浮着朝向四面的屏幕，下面是巨大的虚拟矩阵，那就是NO.4核心中枢呈现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在它的旁边，除了将被之外，摆放着本次的特殊奖品。
　　攥紧的手心一片湿滑，郁琛松开之后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再一抬头，就看到了在他对面的容璞。容璞深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跟他打招呼，其他选手则忙碌的做着开赛前的准备，似乎在当下的空间里，只有郁琛自己一个人怀揣心事。
　　张钧作为NO.4的负责人上台讲话。
　　"欢迎大家来到这里。"他说，"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没什么兴趣听我说些无聊的废话，那么我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他按下了面前的按键，厅内的光线暗了下去，四面屏幕闪烁着冷淡的光，由数字组成的矩阵一下子散开，中间有零星的点，如同萤火虫一样忽明忽暗。张钧继续说："自从电子计算机问世至今，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从最开始的数据运算，到后来的互联网时代，再到现在。"他指了指中间，"我们已经进入了全新的生态互联网时代，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是这个庞大网络系统的组成部分，每一个人都对这个世界的发展做着不可忽视的共享。随着越来越庞大的数据积累，系统的安全保护工作就逐渐变成了重中之重。这里是NO.4核心的主代码，它就是庞大网络帝国的主脑，自诞生从未离开过总部大楼的主机。如今我把它带到大家的面前，希望大家共同努力，为网络世界和平做出自己的贡献。"他颔首一笑，虚拟数字矩阵也如同有生命一样，嗡的亮了一下，像是人在眨眼睛。
　　主裁判在张钧之后公布了具体的时间安排，以破解进程为唯一评判标准，无限靠近百分之百的选手最终胜出。
　　一声令下，所有选手进入到了紧张的比赛中。
　　决赛有一定的特殊性，在赛场的外面有一个大厅用于观赛。那些赞助商们哪里懂这些技术？于是就全被他们当做社交场合，故做了解的对着大屏幕点评一番之后，就都谈起了不相关的事情。
　　而杨戬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画面的变化。
　　镜头偶尔给到选手们，郁琛眉头紧锁的对着自己的一方屏幕，一手指抵在鼻子下面，应该是在思考。杨戬经常看到郁琛这副样子，眉头一皱就完全进入到了自己的世界，对周遭情况的变化一无所知。他不是个稳重的人，可尤其能够在探索的道路上沉下心来，想必是真的喜欢，才能这般如此燃烧着自己的精力。杨戬看着看着，不自觉的笑了一下，他此刻忽然一点也不想理会洪水滔天，记忆回到了他在那个电梯间为人身时跟郁琛的初遇。郁琛是个胆小的人，不敢跟他掷地有声的说话，那时他觉得郁琛渺小。后来相熟，见他认真努力的样子，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同。人类真是有趣，明明自己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却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和奇妙的想法。
　　坐在赛场里的郁琛眉毛就没有松开过，眼前这个堪比黑科技的玩意他熟的很，但是又真的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看着不停变换的数据，他一个字都敲不出来。之前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给自己一些时间就能搞定呢？那会儿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强行在几位大仙面前装逼一波。
　　他是真的束手无策，闭上眼想放松一下自己。没想到当面前漆黑一片的时候，时间就如同长了腿穿了鞋，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跑起来，每一秒的流逝都清晰可见。郁琛吓的赶紧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目光就放在了容璞身上。容璞还是那般悠闲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放在虚拟键盘上敲敲打打，甚至都没有停顿。这叫郁琛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惶恐，他真的无路如何也追赶不上这个人么？
　　NO.4的防卫系统发出了响声，矩阵边缘的光芒从绿色开始变成了红色，其他模块像是有生命的精灵一样，将那一部分围了起来。郁琛拍拍脑门，觉得更麻烦了。因为有人触到了安全壁垒的最外层，系统开始进行自主防卫了。
　　张钧盯着进程，紧张的心情不亚于场上的每一个人。郁琛曾经问过他，他们做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有能力保护它的安全么？张钧认为，只要是人做出来的东西，绝对会存在漏洞，他们只能无限将漏洞填补到趋于完美，但是没人能打保票。这也就是他执意要带NO.4来的原因，他们有那么多产品，没道理要动这个。张钧隐隐觉得，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们需要做的，也是同种种危险做对抗。
　　"情况怎么样？"张钧回头问向了技术小组。一个工作人员指着自己这边的屏幕说："在外部监测到一个试图接入的站点。"
　　"继续看着。"张钧说，"一旦他们之中谁做了超过比赛内容的事情，就立刻中断服务器。"
　　"好的。"
　　郁琛心里算了算，容璞应该是他们之中进程最快的一个。他茫然的抬头看着屏幕，朝向他的屏幕上逐一被打开了几组数字，他越看越觉得眼熟，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与他之前跟杨戬一起偷走的那份数据里出现的坐标一模一样，甚至更多！郁琛惊恐万分，完全没注意到容璞在做什么，他敲下了确定键，NO.的矩阵模块就逐渐开始聚拢，慢慢的竟然形成了一个人类的轮廓，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
　　"第四代生态网络系统，确认开启。"
　　船上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仿佛被定住一样，惊叹于NO.4的超智能化，只有张钧对着深厚的工作人员大叫："这是什么！快终止！"
　　"不……不行……"那个工作人员慌张的直冒冷汗，无论做怎样的操作都无法阻止中间的那个人类形态的东西停下来，"老天啊，这是什么鬼！它是中毒了么！"
　　郁琛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这不可能，它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冰冷的机器，不可能有人类思维和形态的！他在近乎分不清梦和现实的错乱中看着容璞走到中间，不知何时，容璞的右手臂变成了全机械化，他把那只手放在主操作台上，笑着说道："欢迎来到人间。"
　　巨大的能力释放将所有人压的喘不过气来，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纵然是这样一艘庞大的游轮在自然面前也像是纸糊的一样脆弱。人们在地板上翻滚尖叫，只有容璞不为所动，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已经具有人类形态的NO.4，像是看着最为杰出的作品一样。
　　而夜晚，刚刚到来。


第32章 
　　三十二
　　船上的人们已经骚动了起来，即便是自诩名流的男男女女也只想着疯狂逃命，全然不顾那些端庄场面。可外面下起了大雨，海上风浪极大，连这样的巨轮也开始起起伏伏，甲板上已经无法站人了。
　　船长想要向地面呼救，但是所有通讯设备全都被切断了，他们变成了海上的孤岛。
　　“让开！”张钧急的一巴掌掀开了电脑前的人，自己坐下，疯狂的敲击键盘。可纵然是他也已经看不懂NO.4的内部代码了，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当机立断连接了电路系统想要切断这里的电源，但是惊恐的发现，所有设备不受任何人控制了。
　　赛场内乱成一片，大门紧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胆小的已经有昏过去的，胆儿大的也有带着奇异兴趣打量NO.4的。只有郁琛在回神之后连跑带爬的过去抓着容璞叫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么！”
　　“小郁。”容璞笑道，“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太多次了，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你快停下！”郁琛继续喊，“会死人的！”
　　“历来变革，哪次不是从鲜血里走出来的？”容璞甩掉郁琛，“我给过你机会的。”
　　NO.4还是呆愣的站在原地，发出了确认指令：“确认连接用户数据。”
　　船舱像是某个地方爆炸了一样产生了剧烈的震动。郁琛知道应该是能量过载导致的，一个智能终端运转起来的负荷远不是一艘轮船可以承担的，更别提眼前这个……这个近乎人工智能的玩意了。
　　“小郁，你走吧。”
　　“别这样……你会毁了一切的……”郁琛无力的看着整个房间内充斥着的世界各地的用户个人信息，它们由普通的二维数字逐渐聚拢到一起，每一个人建立的了一个信息模块，然后这些模块像是积木一样，不断的拼接到NO.4的主体上。NO.4无声无息的吸取着这些能量，意识也在不断的觉醒。而每一个融入到它主体上的数据都意味着在现实世界中，这一部分已经被彻底删除了。
　　杨戬逆着人群而上，他的手掌贴在大门上感受着里面巨大的能量冲撞，那样的冲撞对他有极大的干扰，可是郁琛还在里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试图撞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该死的！”杨戬暗骂，这门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他穿不透也砸不动，当他最后一拳狠狠撞向门上的时候，一股巨大的能量爆炸将那扇门炸的支离破碎，也把杨戬撞倒在几米之外。他的后背实实在在的砸在了地上，疾风一样的气流带出了血腥的味道划过他的皮肤。杨戬站起来，看着地上的肉末残渣，心中一惊，大步往里面跑去。
　　室内只剩下了容璞和郁琛，郁琛浑身是血的爬跪在地上抱着头，容璞倒是淡定，回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郁琛！”杨戬叫了一声，确认郁琛是否还好。然后一只手背在身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
　　“欢迎。”容璞像是招待客人一样对杨戬说，“我单知道你不是人类，从来没想过小郁也不是，这样的话，我心中的疑问倒是解开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的？”
　　“他么？”容璞指了指地上的郁琛，“凡人早就粉身碎骨了，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么？”
　　“这么说。”杨戬问，“你也不是。”
　　容璞沉默片刻，目光看向自己的机械手臂，漠然说道：“曾经是。”
　　“谁派你来的？”
　　“无关问题不予回答。”
　　容璞专注的看着NO.4的进程，杨戬暗暗一步一步的靠近容璞，他背在伸手的手掌掐了一个道印，只是他被干扰的太厉害，法力忽强忽弱，无法完全聚拢。正当他紧张的时候，一个滔天巨浪翻了上来，船头一下子扎进了海里。在甲板上等待上救生艇的人纷纷被砸晕跌入了海中，顿时一片抵死尖叫，转瞬又没了声音，可这艘破败的船上，却是一片死亡孤岛的恐怖气氛。
　　船舱是倾斜的，杨戬抓着郁琛的身体滑到了墙边，他搂着郁琛以至于不会撞到他。容璞的机械手指□□了地板里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只是船调了位置，窗户一侧转过来被圆月照的通透，毫无遮掩的撒在了容璞身上。容璞一皱眉，下意识的用另外一只手挡在眼前，抑制不住粗重的气息，咬牙对杨戬说道：“带他走！”
　　“连接确认，百分之九十。”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走啊！”容璞咆哮，狰狞的表情完全覆盖了儒雅的容颜。
　　杨戬心里一横，在肆意冲撞的能量和船体的震动中勉强站起来，抱着郁琛飞似的往外跑。只是他的速度还不够快，在刚刚离开了那个房间的同时，又一声爆炸响起，轮船的底部像是被凿空了一样，船从中间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窗户也被震的粉碎，疾风骤雨扑面而来。
　　最糟糕的是，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在爆炸的硝烟散去之后，出现了一个怪物。
　　它像是半人半机械的产物，整个钢铁脊柱露在外面，上面插着管子连接到身体的各个部位，脸也被撕毁了一半，里面的机械零件运转的时候发出吱吱的响声。它的钢足每在地板上走一步都能够抓出一个破洞来，月光照在它的身上，在那些钢铁与肉体交接的部位，甚至还能看到残余纠结在一起的骨血。
　　杨戬把郁琛抗在肩上，他确认眼前这个怪物就是容璞。
　　“连接完成，请求确认。”
　　本来缓慢移动的容璞突然猛地跃向杨戬，杨戬被逼的往后一退，容璞抓了个空，十只钢爪全都□□了地板中。容璞抬手，一片地板都被他掀翻了起来。
　　这里地形狭小，杨戬又抱着个人不便施展，只得一路向上逃到甲板上。容璞不急不慢的跟在他后面，偶有落单的人都被他吓的昏厥，他嫌挡路，一个个全都用锋利的手指撕的粉碎。
　　甲板上的人还在拉着救生船逃生，海面上已经漂浮了几艘船，上面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朝还未下水的救生船上挤，稍有不慎就跌落下去，瞬间被海水吞没。死了的也就罢了，那些还活着的，有的抱着破碎的木板，有的妄图爬上其他救生船，船已经超载，竟有人不管不顾将往上爬的人又踹回了水中，只丢个救生服了事。
　　天灾人祸，宛若炼狱。
　　轮船中部的裂缝越来越大，两头都开始往下扎，甲板有一定的倾斜角度，稍微体力不支的人全都滑下了甲板。张钧坐在救生艇上看着面前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从哪一环节开始就出了错，竟会造成如此惨剧！
　　此情此景杨戬亦是怒急，他用领带将郁琛栓在栏杆上，空出手来招架容璞。容璞跑时踩的船体连连大震，一根钢爪如闪电一样刺向杨戬的脸颊。杨戬双手结了个道印，容璞的指尖刚刚接触到杨戬掌中的空隙就被弹了出去，他翻了个跟头，爪子扒在地上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声音。雨水打在他身上，将血冲淡了，钢铁的部分更是被冲的如冰似雪，映照出杨戬的影子来。
　　船舱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残肢断臂摆了一地，平常人见到早就吓没了半条命，可还有个没有走的男人，悠闲的往里走去，一步一个血红脚印，好像外面斗的天翻地覆是别的次元的事儿，他则是去参加舞会一样。
　　黑暗的大厅内，桌椅一片凌乱，本来富丽堂皇的装修在打斗之后变成一片废墟。唯有中间还支着一架主机，四面的屏幕早就碎了一地，中间的虚拟人形还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请求确认。”
　　那男人瘦弱，在这样的人工智能面前显得显得格外渺小。他却毫不畏惧，双手向上摊开，手掌上有一个小小的光屏。他口中不知道念了什么，那个虚拟人形将手搭在了那个光屏上，确认了所有连接，一瞬间融进了光屏里面。男人笑着将那个光屏折的更小收进怀中，室内陷入漆黑一片，他看了一眼旁边碎了一地的玻璃，想了想，伸手挥了挥，船舱下面又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而他，在剧烈的震动之中，完全消失了。
　　一条小小的领带禁不住郁琛的重量，他往下一滑，头撞在了栏杆上一下就撞醒了。大雨把他浑身都浇透了，视线也模糊一片。夜空之中只见两道白光不停碰撞，他仔细分辨了一阵，才看出一个是杨戬，另一个不知是什么。
　　船隆隆炸裂，甲板上还活着的人死命的抓着栏杆，海面上已有浮着的尸体，逃生的人怕巨轮沉没将救生船卷进去，拼命的往外划，生死之际谁也顾不上谁。杨戬一边与容璞斗法，一边儿用法术将甲板整块拆下飞入海面，让活人好歹抱得一块浮木。
　　刚刚几声爆炸之后，容璞的身体开始不停颤抖，他似乎无心再与杨戬争斗，直飞回劈开的裂缝中去。他感受不到NO.4的存在了，顿时方寸大失，疯了一样的将船舱割裂开来。纵然厚如墙壁的钢铁在他面前也是生脆一样，嘎吱嘎吱的全被刮成了粉末。
　　“救命！”
　　船舱另外一头传来了一个女声的呼唤，此刻的容璞受不得半点刺激，闻声飞了出来，在空中扫视了一圈定位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女人，他刚要扑去，杨戬趁其不备，捏了法咒按在了容璞的脊背上。容璞疼的大叫，把杨戬狠狠甩了下去。杨戬顺势抱住了那个女人，一手抓在栏杆上，下面便是无尽的海底深渊。
　　“里面还有活人！我家人还在里面！”女人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
　　“闭嘴！”杨戬怒火中烧，他能从恶劣的环境中听到里面的哭喊，便将女人放在浮着的甲板上，双手贴着侧面的船头，运起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大喝一声，将船体往回推。他手臂的肌肉紧紧的绞在一起，连额头都爆起了青筋，再是一声大喝，船才有了挪动的迹象。
　　容璞撕裂的叫声人类是听不到的，可那像是电流一样钻进了郁琛的脑子里，郁琛感觉自己头都要爆炸了，不自觉的用手去敲打自己。他松了手，本来缠紧的领带再也禁不住他的重量，纤维被撕碎开来，郁琛直直的跌落进了海里。
　　天地间好像倒转过来一样，雨水倒灌进眼睛里，一幕一幕如同定格的画面，那个痛的大叫的怪物看着郁琛，郁琛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个恐怖异常的脸上有他熟悉的东西，终于，郁琛忍不住大叫出来！
　　“师兄！”
　　容璞停了，泄力一样的往下俯冲，直到指尖碰到郁琛的时候，张开了手臂将郁琛抱进了怀里，两人“扑通”一声，齐齐跌入了海中。
　　杨戬分不出三头六臂来了，他想救更多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


第33章 
　　三十三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钢铁城市带了一丝温柔。一年春景最好，在暮春临近初夏的傍晚，人也慵懒许多，心无法被钢筋水泥捆住，飘啊飘的，就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郁琛窝在自己的工位上无精打采的码着代码，眼睛时不时的瞟着靠门的位置。五点半的时候，那个人才从紧张凝重的表情中解脱出来，手臂往上伸着懒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之后好像轻松了一点，就在桌面上翻东西。直到翻出来一张磁卡，随意的抄进口袋里起身就往外走。
　　“师兄你去吃饭么？”郁琛站起来问。
　　“啊。”容璞回头，“你还有活儿么？一起去么？”
　　“好呀！”郁琛麻利的揣上了自己的饭卡，欢快的像只小狗一样朝着容璞跑去。
　　晚饭时间的食堂一般人不会很多，留下的多是要准备加班的，草草吃一顿饭也不会过多停留。电视里放着新闻，一半歌舞升平，一半局势动荡。容璞吃饭专心，不怎么看电视，郁琛没有跟他说话的机会。他脑子里轮换了好几个话题，最终问道：“明天NO.4立项了，师兄，你知道你被分到哪块了么？”
　　“系统安全。”容璞说，“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做防盗门的。”说罢，他又无奈地笑笑。
　　郁琛说：“可是我觉得做安全永远比做别的都重要啊，如果一个产品开发出来无法保证它的安全性和稳定性，功能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NO.4不比其他，当人们真的都将自己数据化的时候，信息安全就是重中之重了，老师是看重你才会叫你来做这个。”他刚刚离开学校没多久，和张钧确实也有些实质上的师承关系，就一直乖乖叫他老师。容璞早他两年来了这里，看他这样一板一眼也会被他逗笑。
　　容璞揉了揉郁琛的头发，说：“可是偶尔也要做些别的吧，我每次都被安排做这个安排做那个，没人问过我真的想做什么。重要的工作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呀？”郁琛好奇的问。
　　容璞一只手撑着下巴，指尖有节奏的依次点了过去，忽然一笑，掏出手机摆在郁琛面前。里面有一小段视频，容璞点了播放键，郁琛就凑过去看。里面的场景大概是容璞家里，面前只有一台主机和显示器，显示器上显示着实验次数，画面里的容璞满怀期待的按下去确认，显示器开始有一行又一行的数据划过，可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显示错误，进程不得不停掉。
　　“这是什么？”郁琛问，“这不是代码思维。”
　　“当然不是，这是人类思维啊。”容璞把手机收了回来。
　　“你在玩什么呀？”
　　“小郁，你喜欢看科幻小说么？”容璞说，“其实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我们就进入了智能网络时代，但是我总觉得它还缺少些什么。一直到NO.3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它们都是冷冰冰的机器，被人类创造出来，要不断的依靠人类去更新维护，可是我们的时代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么？即使到NO.4了，还要维持这个秩序不变么？人工智能不是小说里才有东西，我们可以做的啊，甚至可以做的更好。”
　　“但是这和稳定性是相悖的。”郁琛说，“还有，我不喜欢看科幻。”
　　“那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容璞笑了笑。他是个温柔的人，笑时眼睛也会弯起来，出来的时候没有带眼镜，好在近视的度数也不是很高。没有那层遮挡物的眼眸像是水一样。他没有恶意，只是开一句郁琛的玩笑，可郁琛却认真了，急忙摆手，对容璞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容璞一副故意的样子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郁琛被容璞盯的一阵紧张，一紧张说话就结巴，淡淡的红色从脖子爬到脸上，又从脸上爬到耳根子上，“我是说，我觉得我们和人工智能还有一段距离，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但是至少绝对不是现在。那是个很大的工程，不单单是科学的范畴，甚至还包括社会学伦理学……科学可以推动社会的发展，但是它不能定义什么。”
　　容璞意味深长的看了郁琛很久，最终笑着说了一句：“傻。”
　　郁琛低下头，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只能一下一下的往嘴里塞饭。容璞看来不想继续再探讨这个问题了，问道：“你呢？你喜欢做什么？”
　　“我就挺喜欢做安全系统的……”郁琛闷声说，“我还以为可以跟你分到一个组里呢。”
　　“跟我分到一个组里有什么好的？”容璞说，“干不好还会被我骂，我可是很严厉的哦。”
　　“没关系。”郁琛小声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看师兄的眼光不一样呢？大概要追溯到还在读书的时候吧。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工宅男，不爱文学也不爱读诗，肚子里的墨水也十分有限，可第一次在实验室里遇到容璞的时候，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叫“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微笑”了。容璞身上有种不会在他们这群人身上出现的书卷气，他穿着整洁的衬衣沐浴在阳光下的样子是柔和的，也是耀眼的。
　　那种懵懵懂懂的情感在郁琛的心理暗自冲撞了许久，他分不清是崇拜还是喜欢，只能茫然的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容璞身后，他想跟容璞有更多的接触时间，看到容璞的时候心情自然而然的就会好上许多，可转念一想，只能跟容璞这样平淡相处，又会伤心许多。
　　他就这么晃荡到了现在，愈发容易被满足，只要能跟容璞在一起加班都觉得不那么疲惫了，人类情感真是个难以琢磨的东西。
　　“赶紧吃吧，吃完了还要回去干活儿呢。”容璞说。
　　“哦。”郁琛赶紧闷头吃饭。他低着头，不敢跟容璞对视，也是就错过了容璞看他时温柔又复杂的眼神。
　　次日的立项会议果然如容璞所说，安全系统这部分由他来负责。NO.4并不是NO.3的升级版，而是全部拆碎重新构建，意为改变现有的网络环境和生态状况，铸造全新的互联网生活。那个会议冗长，容璞听的无精打采的，他觉得这些人徒有技术，但是没有创造的勇气。在之前的评估会议上，他曾经向高层提过他的想法，只是被一字不落的驳了回来。他很郁闷，不相信在自己一个人都能摸到人工智能大门的前提下，这样雄厚的人力和财力结合到一起造不出个未来。
　　他已经厌倦了原地踏步了。
　　下会之后，容璞看着郁琛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借由倒水的功夫去他那里看了看，可郁琛的屏幕是黑的，就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郁琛惊的大叫，容璞问道：“发什么呆呢？”
　　郁琛见是容璞，松了口气，说道：“在想开发的事情，好麻烦啊……”
　　“麻烦什么？”容璞笑道，“你可是单枪匹马黑进过公司系统里的人，这事儿也差不离吧。你是没看见系统警报有人入侵的时候张钧那个脸黑的样子。”
　　郁琛也笑了，终于放松了一点，说：“可是他很大度的给我发了offer，欢迎我加入他的团队。”
　　“毕竟世界一流的合法黑客团队需要新鲜的血液呀。”
　　“嗯……我其实真的挺开心的。”
　　“因为正常毕业签进来很难？”
　　“不是。”郁琛摇摇头，“因为又可以跟师兄在一起了，师兄罩我。”
　　容璞一愣，转而无奈又宠溺的揉了揉郁琛的头发，说：“傻样儿，师兄又罩不了你一辈子。”
　　郁琛说：“那就能走多远走多远吧。”
　　容璞反手就在郁琛的额头上一点。
　　NO.4的体系过于庞大，他们的计划是分阶段完成。在第一阶段的初级开发工作中遇到了不少问题，所有人都进入到了苦逼的虐待他人和自虐的状况。郁琛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他觉得开发是有趣的，但是开发过程中并不是全程都在创作，必须要有人去做那些无聊繁琐的工作，而这恰恰是整个项目的基石。
　　郁琛每个晚上都痛苦的趴在桌前挣扎，即便是聪明如他也会有抵抗工作而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他会咬着牙继续写，并常常觉得，其实他努力刻苦的样子不会感动任何人，只是单纯的感动了自己。
　　今天的工作还需要一些收尾，办公室里只剩下郁琛和容璞两个人了，郁琛困的眼皮打架，等进程的时候不注意就倒桌子上睡着了。容璞也在等进程，趁着空闲站起来放松一下。他看郁琛窝在桌子上本想叫醒他，可嘴刚一张开，忽然就不忍心了。他伸手轻轻的帮郁琛把睡乱了的头发顺好，然后把搭在椅子上的外衣盖了郁琛身上。办公室里已经开空调了，这样的夜晚未免冰冷。
　　容璞是等完工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把郁琛叫起来的，郁琛像是脑子里糊了浆糊一样都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容璞问：“你租的房子那么远，还怎么回去？”郁琛隔了好久才脑内消化了容璞的信息，说：“那我不回去了……凑合在公司里躺一宿吧，反正明天还要早起过来。”
　　“哎，在这儿睡哪儿行。”容璞说，“那要不你跟我回去好了，我就住旁边。”
　　“啊？”
　　“啊什么啊，睡傻了啊？”容璞拍了拍他，“赶紧走吧！”


第34章 
　　三十四
　　容璞租的小公寓跟公司就隔着一条街，小区很新，绿化也很好，看上去价格不菲。半夜里连只路过的野猫都没有，只有昏黄孤独的路灯，郁琛深呼吸了一口，感慨说：“师兄你好有钱啊。”
　　“忙的要送命了，要是挣的还少，岂不是很不平衡？”
　　“可是收入和忙碌程度并不成正比啊。”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容璞深呼吸，然后看向郁琛，“人要努力提升自己，从而使自己的忙碌与收入成正比。多读书没什么坏处的。”
　　郁琛说：“可是我有认真读书啊。”
　　容璞笑道：“是是是，你读书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一路跳级了。”
　　“那别的呢？”郁琛像是希望得到主人赞赏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望向容璞。容璞大约知道郁琛的意思，故意托着音调不说，眼睛却是弯起来的，坏的温柔。
　　郁琛看没什么结果，就收回了目光。他困了，样子就显得更加垂头丧气。两人又走了一阵，容璞忽然开口说：“你很……”他拉长了尾音，等那个音节完全消失的时候，补上了后面的内容，“很可爱。”
　　“哦。”
　　两人一阵沉默，容璞最先憋不住了，“噗嗤”笑出来，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
　　容璞说：“我觉得你很好呀。年轻，有干劲儿，还没有被工作完全消耗掉所有的热情……多好呀。”
　　郁琛说：“你呢？怎么说的这么老气横秋？现在的工作不喜欢？”
　　“一半一半吧。”容璞含糊的回答。
　　不一会儿就到了容璞家里。这是郁琛第一次来容璞家，好奇的四处张望。房子不大，很简单的一居室，收拾的倒是干净整洁，再往深里说，就是没什么人气。容璞是很忙的，回家也只是为了睡觉，而这里只需要满足这点需求就可以了，无需更多的功能。
　　“困了吧？”容璞把灯打开，郁琛刺的挡住了眼睛，“赶紧去里屋睡觉去。”
　　“你呢？”
　　“我先冲个澡。”容璞从卧室里拿了换洗的衣服，“我床没那么大，你可别睡死过去躺中间把地方全占了啊。”
　　“知道了。”
　　容璞一关浴室的门，房间内就安静了下来。郁琛把衣服脱了钻进了床上，初夏的夜风像情人的手一样抚摸在郁琛的身上，闭眼没多久就让他陷入了梦乡。他失去意识前谨遵容璞的话，身体笔直笔直的压在床的一侧，给容璞留出了好大的位置。以至于容璞进卧室之后，就看见郁琛把着边儿睡觉，稍微一动就能翻下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动作轻柔的把郁琛往回捞了捞。郁琛睡着了也听话，顺着他的动作翻身过来。他睡死了，一边儿的脸压出了痕迹，容璞伸手戳了戳，郁琛的脸蛋被压下去一点，又随着手指的离开弹了回来。郁琛睡梦中觉得痒了，像是挥蚊子一样挥了挥，无意中抓到了容璞的手，就心安理得的握住，捧在胸口继续睡了。
　　“笨呐。”容璞呢喃。他盯着郁琛又看了一会儿，手指被他抓着，心里忽而闪现出一些奇异的想法，就低下头，慢慢的慢慢的，吻在了郁琛的额头上。
　　这次郁琛就再也不动了。
　　工程师们的生活又忙又枯燥，早上有固定的上班时间，晚上就没准儿了。终日里对着各式各样的显示器，时不时还要移动办公，这种高压的情况下就很容易产生负面情绪。不过公司对于这帮主力工程师的待遇也非常的好，一切后勤保障全都能跟上，集中开发的时候会定期为工程师们检查身体。
　　郁琛一点也不喜欢体检，不能吃东西还要断水。他也不想面对检查结果，这年头谁身上每个毛病呢？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提心吊胆，可生活还不是照样继续？何必呢？
　　他从医院出来吃了点东西就回了公司，今天的排期还没做完，他可不想又睡办公室。兴许是这样的气氛有点松弛，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变得懒散了，郁琛激昂的在电脑前码了一段代码之后就看见容璞风风火火的进来，拿了一叠文件之后又风风火火的出去。郁琛看着，觉得好奇。
　　事实上直到下班容璞也没回来，郁琛不想等了，就直接回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郁琛都觉得容璞陷入了一个极为忙碌的状态，他不怎么在办公室里呆着，时常去实验室里，要不然就去张钧那里，郁琛不知道两个人都在聊什么。直到NO.4的初级P1阶段临近尾声的时候，郁琛觉得，容璞整个人都不对了。
　　那天他听到容璞在张钧的办公室里和张钧大吵了一架，旁边有人还在拉劝，郁琛听了好久才分辨出那是副总赵千里。他不清楚这三个人怎么能凑到一起的，这会儿下班了，外面人来人往，郁琛怕听墙脚被人发现，听了两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再往后，容璞就开始经常请假了。经了那样的事后，郁琛怀疑容璞是不是要跳槽了。可持续了两周之后，容璞又开始恢复了正常上班加班的样子，仿佛之前那段诡异的生活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郁琛侧面的问过容璞最近怎么了，容璞却疲惫的回答没什么。
　　明明是容璞在折腾，郁琛却觉得自己更累。他的心情会随着容璞的一举一动发生改变，像是被吊在了一根细细的钢索上，怎样都由不得他。他颓然的敲下最后一个字母，脑中乱成了一片，看看外面的夕阳落日，突然就不想再努力工作了。
　　郁琛看看容璞空荡荡的座位，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从走廊里出来经过了实验室，发现容璞也在。
　　“师兄？”郁琛敲了敲门，“大周日的你也在啊？”
　　“你不是也在么？”容璞看上去心情不错，“加完班回家？”
　　“嗯。”郁琛没走，反倒走进了实验室，“你忙什么呢？”
　　“新项目。”
　　“有新活儿了？”郁琛问，“我还以为你要写一段时间呢。之前看你挺累的。”
　　“有么？”容璞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挺忙的，不过为了喜欢的事情，再忙我都觉得挺开心的。”
　　郁琛觉得今天的容璞有些不能言说的不同，他揣摩了一阵，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打算换一个轻松的话题：“所以你现在是还要继续么？”
　　“不，我在等时间。”
　　郁琛以为容璞是在等进程，说：“一个人等应该很无聊吧，不如我陪你？”
　　“可以啊。”容璞说，“既然都没事干，不如看点什么吧。我看看我的文档里……”他打开自己的电脑，“啊可惜，只有一部老电影，看么？”
　　“什么啊？”
　　“Casablanca。”
　　“那是什么？”郁琛问道。
　　“你不知道么？”郁琛说，“二战时候的一部片子了。”
　　“啊？战争片啊。”
　　“不。”容璞摇头，笑道，“是爱情片啦。”
　　郁琛说：“我们两个人看爱情片真的好么？”
　　容璞说：“这有什么？反正也是无聊嘛，总比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强。”他说着点开了播放器，屏幕上就嘎吱嘎吱的放起了黑白老电影。郁琛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屏幕，说道：“我一直以为Casablanca是欧洲的某个小城市，没想到在非洲。”
　　“对啊，这个片子还有个别名，叫《北非谍影》，这个是不是很熟悉了？”容璞说，“Casablanca在二战时是欧洲通往美国的中转站。”
　　“打仗就是麻烦。”
　　“没办法，战时嘛，能逃命就可以了。特殊的年代总会有很多没办法的事情，比如Rick和Ilsa。他那么爱她，不还是最终让Ilsa和她的丈夫一起离开了么？在时代的洪流之中，爱有时不必相守，这大概就是遗憾吧。”
　　“明知道遗憾为什么不去避免？”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理想、自由、正义……哪一样不比爱情崇高呢？”容璞说，“不过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城市，可能是拜电影所赐，我总觉得它诗情画意的，包括后来的摩洛哥王妃。”
　　郁琛问：“你去过么？”
　　“没有。”容璞说，“忙啊……哪里有时间。”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么？”郁琛自然而然地说。
　　容璞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
　　巨大的嗡鸣在耳中响起，压力强的仿佛能够将人压瘪。一阵阵彻骨的寒意蔓延在每一个神经末梢叫人窒息。“哗啦”一声，有一团黑影浮出水面，海水顿时被推到了两遍。
　　容璞伸手摸到了漂浮的破碎甲板，他小心翼翼的将郁琛推了上去。郁琛呛了水，止不住的咳嗽，腹腔中的水从嘴里呕出来。他在海里冻僵了身体，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侧躺在甲板上轻轻抽搐。
　　“咳咳……咳……”郁琛还在咳，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雨水，海水，泪水三者混合在一起，什么都分不清楚了，只有眼前的轮廓越来越明朗。他咬着嘴唇，颤抖地说：“师……师兄……”
　　杨戬托着巨大的船身，他觉得自己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手腕上的手环发出嗡嗡响声，似乎达到了临界点。他不知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忽然目之所及之处发现了两个影子。一黑一白漂浮在半空之中，像是戏外人一样冷漠的看着一切。
　　“你们两个！”杨戬咬牙，“救人啊！”
　　范无救颇是为难，他拉了拉谢必安的衣袖，谢必安说道：“我兄弟人今日过来执勤，天道轮回皆是如此，真君怎能坏了规矩？神仙亦不可插手人间事宜。”
　　“什么狗屁规矩！他们哪个是该死的？哪个又是命本该绝的？”杨戬被他这句话说的怒火中烧，“我杨戬命你们速来救人！”他力道渐失，船身开始渐渐朝他的方向压下去，而黑白无常却仍旧冷漠的看着这遭人间惨剧。
　　郁琛张着嘴，艰难地想要伸出手，容璞的十根手指早就变成了钢铁锋刀，刚一碰到郁琛的手心就划破了一条血道。郁琛小声抽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杨戬要不行了，他在容璞身上贴的法咒急于回到主人身上，便开始吞噬容璞。容璞疼的大叫，法咒混进了他的钢铁身躯里，如同蚂蚁一样啃食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张着爪子抓自己的身上，还有皮肉的部分也都被他抓掉了，周围的海水染上了一片血红。
　　“师兄！你别抓了……别……”郁琛哭着想要阻拦容璞，可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容璞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容璞仰天大叫一声，那声音似有无限的悲伤，痛苦倒是其次的了。最终，他不在挣扎，被他扑棱起来的水面也趋于平静，而他像是再无力气了一样浸泡在海水中，慢慢的靠在郁琛身边。
　　郁琛想要摸容璞，容璞却避开了。
　　容璞把右手放在了自己胸口，突然一个用力将表面全都剖开，郁琛惊叫一声，眼见容璞用钢爪钻进去，把里面的血肉倒的一团模糊。而那里，是极贴近心脏的位置。
　　“不要！你会死的！”郁琛奋力伸手阻拦，可却抓了个空。容璞剧痛之下阵阵哀嚎，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肉撕成了碎片，将电路也全都剪断，最终他剖开了自己的心脏，在那一颗跳动的红色器官里捏出来一个小小的芯片安然的放在了郁琛的手心上，与之一起的，还有那一块玉。
　　郁琛早就哭的没了魂儿，看着自己淋漓鲜血的手掌中的物件，又看着早就破败不堪已是死态的容璞，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容璞说不出话来，他的力气早就被那道符咒消融了，破碎的身体泡在冰冷的海中叫他恢复了一些神志。他不觉得痛苦，只觉得遗憾，心中有许多话要说没说。他看着郁琛哭的抽搐不停，嗓子都发不出声音了，可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他的心早就被他挖碎了，应该是不会痛了。
　　他太累了，眼皮也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冷意蔓延全身，但是他终于，终于可以休息了。
　　等上岸之后，我可以去你家里做客么？
　　我生活的城市从来不下雪，好怀念啊。
　　容璞的身体逐渐被海水吞没，郁琛想拉住他不叫他沉下去，手上被划满了伤口他也浑然不觉。可容璞太沉了，郁琛冻僵的手指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璞一点一点的下沉，下沉，最后消失不见。
　　“不——！”郁琛哭着大叫，“啊——”
　　他其实已经喊不出什么声音来了，侧躺在甲板上，双目视焦空洞的看着海面，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过去之后，是死一样的寂静。雨比之前更大了，拍打在海面上。血腥能够被冲淡，但是痛苦、窒息、死亡的阴影仍旧盘踞在这片海域的上空。
　　远方的乌云背后露出一抹亮白，而后有一声长啸，模模糊糊的，像是野兽。那声音渐行渐近，亮白的是如雪银鳞，龙尾甩在身后，到时已经满眼浮尸残骸，他看见了被刺激的昏过去的郁琛，却哪儿还有什么杨戬？


第35章 
　　三十五
　　下雪了。
　　整个城市都好像是梦里的样子，冬天所有的颓废与灰暗都被白色的雪花掩藏了起来，天地之间融成一种奇异的调子。
　　郁琛渐渐转醒，他的手指动了动，上面包着傻逼，伤口生疼。他想睁开眼睛，眼睛也肿了，看什么都是蒙蒙一片。他躺着，身下是床，身上盖着被子，头顶的天花板很熟悉，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是在哪儿。
　　“醒啦？”敖烈推门进来，见郁琛有了动静，赶忙走上前，“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身上哪儿难受？渴了么？喝水么？有什么想说的？”他一连串的问题把郁琛本就没转过来的脑子又堵塞了。郁琛勉强的分辨出来眼前的轮廓是谁，张嘴说话，嗓子里像是含着一口碎玻璃一样难受。
　　“我以为我又要死了。”他说。
　　“我也以为呢。”敖烈说，“我和大师兄都到了那陵格勒的边缘了，刚要往前走我头里就像要炸了一样疼。嗨呀我不是跟你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么？没必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吧？我这里可还连着你的神经呢。”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郁琛想起了容璞的死状，心里一疼，眼前又是一阵眩晕。他愣了一会儿神，才说：“船呢？”
　　“我给人间的搜救队发了信息，他们自然会去救。是死是活只能看造化了，我们也没法儿管太多。”
　　郁琛又问：“那……杨戬呢？”
　　“他……不太好。”敖烈犹豫地回答，“我刚到的时候没看见他，最后还是在海底找到的。他的手环碎了，醒不过来，大师兄在想办法。”
　　事情无比糟糕，郁琛消化不了这些，他脑子里还是空的，本能的叹了口气。
　　“哦对了，这个给你。”敖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玉和芯片。他找到郁琛时，郁琛满手是血，及时已经半昏迷了，拳头也死死的攥着。最后还是敖烈用力掰开才发现了里面的内容。郁琛的掌心有一条很深的伤口，一个小小的芯片和玉坠被血粘在了上面。
　　“我不想要。”郁琛摇头，背过身去拒绝。
　　敖烈无奈，说：“那我给你放一边儿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有事儿你就叫我，我听得见的。”
　　郁琛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房间里安静，可细细一听，便有若有似无的曼妙歌声，好像在梦里也听到过一样。郁琛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顿时感觉天旋地转，鼻间口中都弥漫着血腥味儿，弄的他一阵作呕。他没法儿闭眼，只能睁开，眼皮松垮垮的垂着一点，睫毛都无精打采的。眼睛的每次眨动都叫他挣扎于两个世界之间。睁眼是昏迷不醒的杨戬和现世痛苦，闭眼是容璞死时的锥心之痛。
　　郁琛一瞬间感觉很气馁，万念俱灰，只想自己结果了自己，了却这些麻烦。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个勇敢果断的人，他会害怕，也会退缩，更会逃避。
　　他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的在床上发呆，脑中一遍又一遍的闪过容璞剖开的心脏，他吓的爬了起来，浑身冷汗，目光放在桌面的小盒子上。一个小小的芯片和那块玉安稳的摆在一起，看的出来被敖烈小心的清理过，上面一丁点血迹都没有。郁琛用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将芯片拾起仔细打量，叫道：“敖烈！敖烈！”
　　敖烈闻声赶来，问：“怎么了？”
　　“外面还好么？”郁琛刚刚喊的太用力，嗓子疼的很，说话也沙哑，“我是说……外面。”
　　敖烈懂了郁琛的意思，皱着眉说：“不好，非常不好……”
　　“我需要一台电脑。”
　　“你可以动么？要不我扶你出来吧。”
　　“那就麻烦你了。”
　　敖烈托着郁琛往外走，他的房子是很深的大宅，周围绿荫环绕，纵然是冬天也仍有松柏伫立，加之最外围有厚重的屏障，自然清净的很，似乎与世隔绝。敖烈问道：“那艘船周围十分奇怪，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释放过巨大的能量，但是我仔细找过，什么都没有。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么？”
　　“记得。”郁琛说，“NO.4进化了。”
　　“什么？”
　　“它……它拥有了人类智慧。我想应该是被我师兄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入侵改造了……而他本人也变得面目全非。”郁琛说，“我问你，人可以和机械融为一体么？”
　　敖烈说：“你这题超纲了，这是你们人类做出来的事儿，与我们无关。”
　　“那个芯片和那块玉……是师兄死之前交给我的。”郁琛艰难开口，“他把他放在了心里，我想那应该是有些用的。”
　　“那你还不要？”敖烈说，“你师兄是谁？”
　　“他是……”郁琛想了想，说，“是一个非常厉害非常优秀的人。”
　　敖烈没见过郁琛在提及谁时眼中有这样复杂的神情，忽然开口追问：“那杨戬呢？你醒来之后关心世间万物，可好像不怎么关心杨戬的样子，你这样爬起来都不说去看看他。”
　　“你不是说了么，他醒不过来，我去看他他就能醒来了么？”郁琛无奈地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做些有用的事情比较好，也许我们都能少一些负担。”
　　“杨戬要是个普通人，听完你这番话，就算再怎么大义凌然，心里也会觉得寒吧。”
　　“然而他不是。”
　　敖烈轻哼了一声。
　　郁琛说：“我忘了问了，那样的一场打斗过后……那些生还的人会知道你们的秘密么？”
　　“不会。”敖烈说，“我已施了法，他们只会记得有一场海难。”
　　“……”
　　敖烈扶着郁琛到了他的机房，没人用的时候一切都是待机状态。郁琛坐好，虚拟键盘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屏幕唰的开启，郁琛想了想，用手键入了一连串字母。屏幕上始终显示“失败”的红色字样。他眉头紧皱着说：“果然啊，NO.4全线瘫痪了。”
　　“这不是最糟糕的。”敖烈紧接着说，“我和大师兄把你俩接回来之后，人间世界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样了，所有电脑控制的机器都不再工作了。你能想象么？商店大门敞开着，办公大楼里也没有安保系统，个人账户密码泄露……现在恐怕只有银行和政府网络能够通过备用网络支撑工作，其余的都变成了一团乱麻。你们造了那个系统出来，难道完全就没考虑过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需要有怎样的应急方案么？”
　　“怎么可能没考虑过。”郁琛苦笑，“那个程序根本就没有人启动过……或者说，现在已经没人能够控制NO.4了，它有自己的意识。我们就算想的再多，又怎么会考虑到机器会拥有智慧呢？哎……这都是后话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人间的太平日子真的要到头了。”敖烈说道。
　　郁琛呆坐在屏幕前，良久过后，慢慢的耸肩。他把那个小小的芯片植入进主机里，屏幕上出现了刺啦刺啦的雪花，接下来出现了容璞的脸。
　　是他当年温柔年轻的样子。
　　郁琛感觉一阵刺痛，他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第231次实验。”容璞认真的记录着数据，他像是做足了充足的准备一样，满怀期待的看着屏幕上的进程，结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显示无法继续，他的情绪从兴奋一下子跌落，说道，“失败。”他在电脑上敲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它怎么动不了呢？明明思维模式是可以编写的……”
　　这样的实验重复了好多次，郁琛也看了好多次，没有一次是能够成功的。视角里的容璞也越来越懊恼，甚至会郁闷的喝到伶仃大醉，将房间里的东西砸的稀烂，然后大喊：“为什么不多给我点时间！为什么！”
　　敖烈问：“他怎么了？怎么感觉有点神经？”
　　“我不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的。”郁琛回忆说。
　　容璞在地上躺了一夜，再醒来时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他想扶着椅子站起来，可肌肉像是不听他使唤一样，在轻微的收缩之后一下子泄掉了所有的力气，叫他踉跄跌倒。
　　郁琛咬着手指继续看，中间的视频缺少了一部分，再往后面，容璞就不再记录他的实验过程了，而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的身体也好像越来越差，有时候连笔都握不住。直到某一天，镜头的视角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容璞拱着背伏案工作，他房间的门嘎吱转了一声，他狐疑的问道是谁，外面没有声音，他就走过去看，进入到了镜头的死角。
　　只有一个画外音问道：“是容璞先生么？”
　　容璞说是的。
　　然后就再也没有画面了。
　　敖烈敏锐地说：“那个人有问题。”
　　“我觉得他的声音特别熟悉……”郁琛抓着头发说，“好像在哪儿听到过，特别特别熟悉。”
　　“后面还有一点内容。”敖烈指着屏幕说，“放到后面去。”
　　郁琛闻言继续让视频播放下去，屏幕在黑了好久之后，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第一视角。那个视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走到了镜子前，是容璞的脸，可当他抬起手来时，右手竟然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机械！容璞似乎对此并无异常，好像见怪不怪。
　　他坐在电脑前，郁琛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编写的修改NO.4的程序病毒，更令郁琛感到惊悚的是，语言全部都是跟从杨戬那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敖烈也十分惊异，两人对望一眼，敖烈说：“你师兄是反社会人格吧？”
　　“我想，他不是的。”郁琛指着屏幕上将画面定格。
　　容璞拉开抽屉找东西，下面压着一个类似病例的东西，郁琛将画面放大好几倍之后才勉强能分辨出上面写的字。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症。患者早期会感到无力，容易疲劳，后续会发展成为全身肌肉萎缩和吞咽困难，最终导致呼吸衰竭。
　　郁琛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似是被定住了一样傻愣愣的坐着，眼泪往外泊泊流着，可他没有一丁点哭声。敖烈被他吓的够呛，推了一把郁琛问道：“狗带！你怎么哭了！怎么了怎么了？有事儿说事儿别哭啊！”
　　“不是他自己想变成这样的，他生病了……”郁琛自言自语，“我天天缠着他，竟然都不知道他生病了，我在做什么呀……我真是又蠢又瞎……”
　　“他被人利用了？”敖烈问。
　　郁琛又呆了一会儿，突然变得十分坚定地说：“不！师兄不是傻子！他把芯片挖出来留给我一定不是只想叫我知道他的过去的，一定……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芯片里只有视频部分是未加密的，其余的全是用十分精妙的手法进行三次加密过的，郁琛平时看见那些代码估计头都要炸了，这会儿却无比专注的思考各种逻辑。任凭敖烈怎么叫都叫不动。
　　敖烈没办法，就由着郁琛去废寝忘食，反正死不了就行。他出来时碰见了孙悟空，见孙悟空表情忧愁，过去便问：“杨戬如何了？”
　　孙悟空摇了摇头：“只恨我不是大罗金仙。”
　　“这可怎么办才好？”敖烈说。
　　孙悟空拍拍敖烈的肩膀，笑道：“天塌了还有大师兄在，还轮不着你个小龙儿操心！”


第36章 
　　三十六
　　“怎么轮不到？”敖烈愁眉苦脸地说，“若是人间动荡还好，只怕是……哎，没法儿好好吃饭，睡不安稳觉的感觉太糟糕了。”
　　孙悟空说：“你原来可总不想这些。”
　　“师兄，你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敖烈说，“我原来不是这样，可再往前推几百年几千年，我却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孙悟空在敖烈的头上摸了摸，煞有介事地说：“嗯，那会儿龙犄角都没长出来呢。”
　　敖烈脸一红，推开孙悟空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才是真没长进呢！”他背过身去，复又转过来，继续说，“别说你我了。杨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千年道行，总不至于折在这事儿上吧。”
　　孙悟空说：“他确实力竭，能力所限倒是有一定原因。只是就算能力有限，剩下的那些别说一艘船了，再给他十艘也不再话下，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一片海域情况着实复杂，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了他。”他转念又问，“那日该下雨么？”
　　“不该。”
　　“你不知，天上也不知。”孙悟空笑笑，“真是麻烦。”
　　郁琛窝在工作室里一直到深夜，他一台主机开着实时监测外面的情况，一台主机开着用于自己工作。外面乱是乱，但是姑且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张钧回来之后并没有休假调养，而是马上进入到了NO.4应急修复工作当中。郁琛自己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又一行的天书，凭借着之前的一些积累勉强能看懂一点，可就算完全翻译过来，逻辑设定也过于复杂。他不知道容璞是怎么想到的，亦不知道容璞在那些孤独的夜晚中，是怎么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却仍旧可以继续投身于开发工作中的。
　　他身体还没有痊愈，眼睛肿的需要用力睁着才能看清楚东西，皮外伤一到夜里就更加难捱。他大声问敖烈说：“我可以抽烟么？”敖烈犹豫了一阵儿才说：“可以，但是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郁琛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呆呆的看着敖烈。敖烈叹气，说：“你等着。”不过多时，敖烈就拿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整齐的码放着世界各地各式各样的高级香烟。郁琛惊奇的问：“你哪儿来的？”敖烈说：“我总要招待客人吧？你别给我把烟蒂点的到处都是就行了。”郁琛点了点头。
　　他的右手包着纱布，为了方便左手敲字，他不得不把烟加在右手露出的指尖中。这就让他在冷光下变的非常寂寞，寂寞到仿佛在如此漫长的黑夜之中只有一根烟与他相伴。
　　可郁琛没有对于自身的任何感触，他却能从那些冰冷的代码中感受到的一丝丝容璞的孤独。
　　自古以来，从无到有，从有到精，任何探索的道路都是这么孤独的，像是浩瀚宇宙中一粒小小的尘埃，无足轻重，但是对前方有着无法言说的向往。任凭它渺小，任凭它无名，可在时间的长河里，它就是宇宙。
　　烟雾围绕在郁琛的鼻息间，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不知道睡了几天胡茬都冒出来了，不用看，光凭感觉都知道自己一定颓废极了。他仰着脖子看着一点一点往下走的进程，感叹于容璞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代码是死的是冰冷的，容璞却拿它写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这叫郁琛自愧不如。
　　一支烟点到了最后，火星烧着了纱布的边缘，郁琛反应过来时手忙脚乱的扑灭，留下一圈烧焦的痕迹。他无奈的笑笑，把烟头点了，站起来伸了伸筋骨，将那个芯片收好。他手抄进口袋里摸到了那块玉，他拿在手中端看片刻，拆了条数据线穿过玉上的小孔，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再慢慢往外离去。
　　外面灯火通明，神仙不会特别注意休息，郁琛去找水喝的时候就看见了厨房里在煎蛋的敖烈。他扶着门框问道：“半夜饿了？”
　　敖烈像是做坏事被抓了一样，急忙说：“我、我就是闲的无聊。你要来点么？”
　　郁琛耸肩：“我想喝水。”
　　“你不饿么？”
　　“饿，但是不想吃东西。”郁琛接了杯水，问道，“杨戬在哪儿？”
　　“楼下。”敖烈说，“要我带你去看看他么？我可以带你过去，不过我一会儿要有点事儿，只能你自己陪着他了。”
　　“好。”
　　敖烈带郁琛下去，边走边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傻的，杨戬说什么你都信他。可有时候我觉得你又特别冷静，现在手头的事情乱成了毛球，你也能特别淡定的只做一件，忙完了才想到去看看杨戬，真有意思。”
　　郁琛说：“因为我哪样都不想做，换句话说，做哪样对我而言差别都不大。”
　　“可是你不是喜欢杨戬么？”敖烈突然问。
　　“我……”郁琛被他噎地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叹口气。他现在没心情说这些情情爱爱恩恩怨怨，他还没从容璞的死中缓过劲儿来。
　　“好了，到了。”敖烈没继续追问他，手掌在门上按了一道符咒，门才缓缓打开，“大师兄晚上不在，我一会儿也要出去……这道门你打不开也关不上，你要呆多久，我要不要等你？”
　　郁琛说：“要不你把我也关在里面吧，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做，我看里面地方也挺大的。你忙么？忙就不必等我了。”
　　敖烈笑道：“也可以啊，反正这里估计是目前整片大路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敖烈走后，郁琛独自留在房中。杨戬一身衣衫都退去了，被子盖到齐肩膀，呼吸平稳，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郁琛看了一会儿，轻轻坐在他的身旁。
　　记忆中，杨戬是从来不会跟他说什么好话的。多半是嘲讽或者嘲笑他，神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进化物种，可人不是。郁琛总是说杨戬这个人呀，哦不，是这个神仙，好看是好看，可从来不给他留任何情面。郁琛自己虽不是什么聪明绝顶，可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也算活的顺利，能够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出一番谈不上惊天动地但也算有所贡献的事业，他已经比同龄人优秀太多了。
　　可在杨戬的口中，他就是个战五渣。两人说不过两三句，杨戬一准儿有一堆大道理来°他的嘴，要么就直接叫他闭嘴狗带。
　　想着想着，郁琛噗嗤笑了一笑，他对杨戬说：“我知道你是天庭Rank榜第一的最强王者，我喜欢你，也真是怕你。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我说你什么也不能反抗，就算我调戏你，你也没脾气不是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也不会有人敢跟你开玩笑。我跟你说会儿话吧，你要知道，可能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珍惜啊。”
　　他的一只手放在杨戬耳侧，手指轻轻一勾他的头发向后捋顺。杨戬的头发乌黑油亮，有些硬，需要捋好久才能让它乖顺。郁琛说：“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我非常难过，也非常想自甘堕落。可最终还是莫名其妙的爬起来试图去找一些破解谜题的线索……我明明又不是漫画里面的超级英雄。本来该是超级英雄的你现在却躺在这里，我能怎么办呢？你说过要保护我，当我掉进海里的时候，你又是什么心情呢？”他说着说着愣了一会儿，继续说，“哎，应该不是我看着师兄沉入海里时的心情吧。那种感觉像是做梦一样，我希望醒来时我还可以照常去工作，可我没那么幸运。在睁眼之后忽然发觉，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往前靠了靠，脸凑近了杨戬。他知道杨戬不会醒来，但还是有些胆怯，只敢用鼻尖轻轻触碰杨戬的脸颊。杨戬的睫毛很长，合上眼睛的时候能再下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阴影。这一切都在郁琛的眼中被无限放大，他闭着眼睛，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杨戬的额头，低声说：“到底要怎么办啊，你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呢？你明知道我没什么主意，只想找人寻求一下安慰，然而就真的给我留一个烂摊子……现在这样，谁保护谁呢？果然漂亮的人说话都不应该信么？杨戬啊，你骗了我两次了。”
　　说着说着，郁琛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甚至带上了一些悲切：“你不会有事儿吧……杨戬，我害怕。”
　　郁琛忽觉得心口一震，心跳加速，像是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一样。这感觉像是第一次见到杨戬的时候，他就被定在那里不能动，甚至连视线都无法挪开。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郁琛感觉身体的温度在急剧升高，要被灼伤一般。
　　他想喊人，可这会儿哪儿有人，他都被关在房间里了。最可怕的是，那声音全被挤压在喉咙中无法发出，无尽的惶恐淹没了郁琛。渐渐的，他的意识被这一团火烧的开始涣散，无法支撑自己一样的昏在杨戬身上。半边脸枕着杨戬的胸口，郁琛觉得自己要死了。
　　两人双双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郁琛也没了知觉，他的胸口被衣服盖着的地方发出一团光芒，亮了一阵，一切变恢复了正常。


第37章 
　　三十七
　　夜晚的城市危机四伏。
　　敖烈站在钟楼的顶端，有风从南而来，南方是拆迁的旧城区，现在一片动荡，那边儿好一阵子没人理会了。敖烈端看一会儿，远远看到隐约白光，表情顿时严肃紧迫。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白光，而是十分高阶的法术，牛鬼蛇神没那么大的能力，道行浅些甚至无法看到。敖烈不知道是谁来了，只是卡在这个功夫，难免叫人担忧。
　　他几个纵跃，身影如光闪过，最后一下落在了一栋小阁楼上，光在那里最为明显。敖烈伸手掐了个咒，结界一开，向里面走去。里面有一个幽白的影子，不知是何物，敖烈便躲在一面墙后。风轻轻吹拂，那个影子的形状逐渐清晰，有着纤细挺拔的身体，只是看不清五官。敖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人好像发现了他的存在，转头看向敖烈的方向，也不说话，抬手一道光扫了过去。敖烈心里一惊，向后一跃才躲过。
　　那道光芒煞气十足，不是警告，而是必杀。
　　“何方神圣，报上名来！”敖烈不想躲避，振声高呼。
　　那人好像反应迟钝一样，头微微歪了一下，向敖烈走过去，缓缓开口：“你是什么妖怪？”他声音清澈空灵，问的十分认真，听上去竟有些不谙世事的稚感。敖烈气极，他是何等身份地位，竟然有人不识他，还当面问他是什么妖怪。他骂道：“妖怪？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你龙爷爷！”
　　话音刚落，他脾气还没撒完，对方抬手又是一道光束劈过来。这下他看清了，竟是几只锋利如刀的白羽直插入地，敖烈火气更大，不甘示弱，反手就打。
　　两人在结界内对上几次，敖烈都落于下风，心中更为焦躁，一门心思只想斗出个高低来。
　　“啊！”一根白色羽毛贴着敖烈的脸划过，把他的头发削下去几根，心疼的他不行，恨不得显了原型跟那个鸟人来个你死我活。他随手捡起一段钢管化了□□与那人打斗，一根枪头往上一挑正要刺破那人要害，忽然一阵鸟鸣，不知道哪里来的乌鸦倏地从四面八方飞来挡在敖烈面前。吱吱喳喳的竟是要啄他的肉身，敖烈怕疼，那□□往回一抽，枪身上甩出一层层的倒刺。一团黑乌鸦围着他惨叫一片。
　　“住手！”
　　那人见来人金发金眸，当即手掌一翻，乌鸦全不见了，围在他身上的白色羽毛也褪下去，他不理会敖烈，慢吞吞的朝孙悟空走过去，恭敬说道：“见过大圣。”
　　“大师兄！”敖烈一脸委屈怒意，“他、他……”
　　孙悟空把敖烈拉起来，手指钳着敖烈的下巴，稍微抬起他的脸端看。敖烈白玉一样的脸被抓出了红痕，头发也弄的凌乱，好不可怜。孙悟空心疼得紧，给敖烈揉了揉脸，转头对始作俑者说道：“落白上仙忽然来到人间，所为何事？”
　　敖烈惊异，小声插嘴问：“你认得他？他是哪儿来的妖怪？”
　　“鹤飞落白。”孙悟空也小声应他。他叹了口气，扶着敖烈。敖烈嘟囔：“你叫他上仙倒是客气，可他是什么鬼，我听都没听过，当真是什么人物？”他说着话不由得朝落白看去，方才一番打斗好似只有他一个人弄的狼狈万分，落白确实落落大方，优雅得体。
　　他身形高挑，脖颈纤细优美，皮肤雪白如凝脂，嘴角有一道小钩，远看去像是含着笑意。本是极为艳丽的容貌，被一身素白衬的清淡，无人敢去轻薄。这样一番姿态，确实是天仙一般了。
　　敖烈这才心中了然，美人总该被偏爱的。转念一想他又有火气，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大师兄也不说替自己讨个公道！
　　落白先是看着他俩窃窃私语，又看了看四周，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大声，可否换个地方？”
　　看着被这俩人闹的一团乱的废墟，孙悟空说：“跟我来吧。”
　　这一换，当然是换到了敖烈家里。敖烈自己一肚子闷气，但碍于孙悟空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强装淡定的听他俩说话。落白只问了敖烈是是，孙悟空说是西海三太子，落白便一欠身，说不识得三太子容貌，多有冒犯，还请赎罪。
　　他态度诚恳至极，不像是虚与委蛇，敖烈再使脸色怕是要被笑话，便摆摆手，说没什么。
　　“落白上仙。”孙悟空说，“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我极少来人间走动，人生地不熟，刚一下来就遇见了三太子闹了笑话。”落白说，“这次来，是想寻显圣真君踪迹，我只找到了这附近，走着走着，灵力就断了。大圣可知真君下落？”
　　“杨戬啊？”敖烈刚一张嘴就被孙悟空打断。孙悟空说：“找他做什么？”
　　“这……”落白面露难色。
　　孙悟空说：“上仙若是为难，不说也罢。”
　　落白说：“大圣光明磊落，我一一告知，还请大圣帮我寻找真君下落。”他张开手，一块天庭玉牌显现了出来，“天庭联合政府即日起免去真君一切职务，所有任务立即中断，不可私自行动。”他说话冰冷，好像机器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孙悟空思考片刻，说：“这道密令可说为何免去真君职务？”
　　“我不知道。”落白说，“但是听秘书办的人说，是因为真君与天庭失联太久的缘故，他们觉得真君玩忽职守。”
　　孙悟空冷冷一笑，又说：“那我问句题外的，天庭最近发生什么了么？”
　　落白反应了孙悟空的话，神情甚是为难，开口说：“进出比平日里严格上了许多，调动也频繁，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可我说不清楚，总觉得奇怪，大圣是知道什么了么？”
　　孙悟空抬嘴一笑，意味深长，不知作何答案。
　　“呀，我忘了小郁了！”敖烈一拍脑门，“我出门之前把他关下面了，我去叫他。”
　　他撇下孙悟空和落白一人去了楼下，门一打开，里面一片漆黑。敖烈心中疑惑，只见郁琛倒在杨戬怀里，像是睡着了。敖烈心说，你小子倒是会占便宜。他上前拨弄郁琛想叫醒他，可推了半天也不见郁琛醒来。敖烈这下着急了，用自己的手掌贴着郁琛的手心，郁琛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就是不睁眼。
　　“师兄！你快来啊！”敖烈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了，喊道，“小郁醒不过来！”
　　孙悟空眉毛一皱，闻言赶紧下去，落白紧随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杨戬躺在床上，身上还趴了个人，姿势暧昧极了。他往后一退，低声问孙悟空：“真君怎么在这里？他这是……”
　　“说来话长。”孙悟空去查看郁琛的情况，“奇怪。”
　　“怎么了？”敖烈问道。
　　“他并无大碍，但是身体维持着一种十分低能的运转状态。可我刚刚看杨戬，他的状况却比之前好很多了。”
　　“不是吧……”
　　“死不了。”孙悟空说，“不如留到天亮看看。”
　　站在一旁的落白说道：“我来时之前曾拜访过太上老君，他给了我三粒灵丹妙药叫我护身。”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玉瓶，“但求帮真君渡过难关。”
　　敖烈一脸严肃的看着落白，他对落白没什么好感，但是这种事儿量落白也不敢开玩笑。他又看看孙悟空，孙悟空从落白手里拿过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闻了闻。太上老君的仙丹他可没少吃，一闻便知真假。他不跟落白客气，两粒药丸给郁琛杨戬一人塞了一颗，说道：“这口气要是续不下来，太上老君就该下岗咯！走吧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说罢，他一手一边儿的将敖烈与落白都揽了出来。
　　“折腾许久，落白也累了吧。”孙悟空说，“不如住在这里，若杨戬醒了，你也好直接向他传令。”
　　落白点了点头。敖烈纵然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可孙悟空开的口，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提落白安排好了住处。
　　一切停当之后，他又把孙悟空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问道：“大师兄，这人什么来头？他说的是真是假？咱们能信他么？”
　　“落白不善交际，但是从不说谎。他手里的玉牌也是货真价实，看来确实是天庭的命令了。”孙悟空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鹤飞落白，你没听过很正常。他本是养在昆仑瑶池的仙鹤，得道飞升之后，又因资质甚好，被灵宝天尊带入门下……”
　　敖烈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灵宝天尊负责一切暗杀和秘密情报行动，所以……他是个特工杀手？”
　　“你可以这么理解。”孙悟空说，“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是他来……天上到底暗藏多少汹涌？”
　　“别的不管，你若说他可信，那我就信他。”
　　孙悟空看着敖烈，脸上浮现了笑意，千百年来，他都是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敖烈也看他，却怎么都看不腻。孙悟空说：“小龙儿今日怕是被落白打惨了吧。”
　　“我是被他偷袭！”
　　“是么？”孙悟空起身向前，他靠近敖烈，手掌半贴在敖烈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抚过尚未褪下去的红痕，温柔问道，“疼么？”
　　“不疼。”敖烈摇摇头。
　　“我还以为小龙儿要再撒会儿娇才够。”孙悟空笑道。
　　敖烈说：“还不够腻歪的呢。”
　　孙悟空眼睛转了转，端看敖烈，意味颇深地说：“不够，确实不够呀！”
　　敖烈背后一僵，像是给孙悟空踩了龙尾巴一样，转身推着孙悟空往外走，说道：“我要睡觉了！”
　　“小龙儿这么快赶我走？”孙悟空反手扶住门框，手指在敖烈脑门上一弹，然后变戏法一样的在敖烈手里丢了一粒药丸。敖烈惊道：“这是……”
　　孙悟空说：“最后一粒给你吧，吃下去保准儿你明儿个一早又是白白嫩嫩的一条小龙儿。”
　　“你都拿来，落白怎么办？”敖烈问道。
　　“不管不管。”孙悟空不跟敖烈废话，笑嘻嘻的摆手扬长而去。


第38章 
　　三十八
　　杨戬缓缓睁开眼睛。
　　室内灵气缭绕，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沉睡许久的疲惫身体才得以放松。地下的房间没有窗户，一直保持着稍暗的调子，不知外面是黑是白。他想动一下，才发觉自己身上还躺着个人。
　　“郁琛。”杨戬叫了一声儿，郁琛没动静，杨戬又叫他的名字，郁琛还是没醒。杨戬无奈伸手推郁琛，可是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把郁琛推下了床。郁琛“哐当”一声掉下去，他睡梦中发出闷哼，这才转醒。
　　郁琛摔疼了，可意识还模糊，傻乎乎的坐在地上揉自己身上，抬头看着床上的杨戬，问道：“怎么了？”
　　杨戬说：“我还要问你呢。”他恢复能力快，掀开被子欲要站起。郁琛瞪大眼睛，赶紧往一边儿躲，说道：“哎你别起来啊，你没穿衣服！”杨戬把床单裹在自己身上，说：“我有的你也有，你矫情什么？”
　　“我……”郁琛被他噎的不知道什么，只想捂着脸跑开。他倒也不是矫情，只是刚一睁眼就看到这种画面太过刺激，也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就知道他来看望杨戬，不知道怎么的就昏过去了，再一睁眼，杨戬也醒了。
　　若是平时，能看到杨戬那副好身材露在外面可是难得，郁琛想想会有点害羞，但是完美肉体如杨戬，他怎么可能拒绝？
　　“我去叫敖烈。”郁琛爬起来。
　　“等等。”杨戬拽住了郁琛，上下端看，“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郁琛纳闷儿。
　　杨戬看着他沉默一阵，才说：“我当时没办法去救你。很抱歉，我又食言了。”
　　“啊，这个啊。”郁琛反应过来，接着说，“没办法啊，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毕竟救更多的人比较重要。而且我这不也没事儿么？还活蹦乱跳的，只是……哎，真的没什么的，你做的很对。”
　　“此事与你师兄有莫大的关系，他现在在哪儿？”
　　“他……”郁琛低下了头，“他死了。”
　　“死了？”
　　“对。”郁琛说，“他把我救上来之后，背后的一道符咒就开始发作，他疼的抓烂了自己，把心都剖了，就……就……”
　　杨戬知道那道符是自己的，自己那会儿几近力竭，本能的保护屏障开启之后会将所有释放出去的力量收回来用以维持自身的低能运转。那道符要回杨戬手上，便恨不得把容璞吸的一干二净才得以罢手。杨戬不想向郁琛解释个中缘由，就说：“他已经被人改造过了，早已不再是他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郁琛小声说：“他是的。”
　　“郁琛。”杨戬想要提醒他，可郁琛说：“他认得我的，他就是容璞，就是我师兄。他只是走错了路……我知道他做过的事所带来的危害是无法估量的，我也能分清感情和道理，也许你是想安慰我不要想太多，可师兄就是这样的人啊，好是他，难道坏就不是他了么？道理我都懂的。”
　　他语义混乱不堪，一个劲儿的跟杨戬解释自己能够理性客观的看待这件事儿，可狗屁不通的逻辑却暴露了他的茫然无措。他的职业素养要求他保持逻辑思考的能力，然而现在他都不要了。
　　杨戬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竟伸手将郁琛抱在了怀里。郁琛也吓了一跳，脸颊贴着杨戬□□温热的胸膛。杨戬的心跳不同于自己，永远那么沉稳。他问道：“你怎么了？”
　　“你很喜欢他吧。”杨戬说，“我是说容璞。”
　　“曾经很喜欢。”郁琛回答。
　　杨戬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郁琛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杨戬，你见过曾经很亲密很喜欢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么？你会有感觉么？”
　　“没有。”
　　“我忘了你们没感情，也不会说死就死。”
　　杨戬说：“但是我曾听说过。”
　　郁琛问：“听说什么？”
　　“是几千年前的三界大战的时候。”杨戬说，“妧枍仙子战死之后，人间忽而极昼，忽而几夜，连续下了几日大雨，天宫屏障一度进入极为薄弱的状态。相传是纣绝帝君过度悲伤导致。”
　　“他们是爱人么？”郁琛问，“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杨戬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想，你所形容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也许那种情绪真的存在而我不知道呢？”
　　郁琛说：“可我宁愿不知道。”
　　他俩说话而忘了所处的情境，大门从外面被急吼吼的推开，敖烈冲击进来大喊：“坏啦我忘了小郁……”待他看清眼前的的一切，嘴巴还保持说话时张的老大的样子，手舞足蹈地说：“你你你你你们！”
　　郁琛顿时反应过来，推开了杨戬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杨戬倒是坦然，往床上一座，说道：“敖烈，你好好说话。”
　　“屁啊我怎么好好说话！”敖烈说，“我好心来看看你俩，你俩醒了不说，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我都要瞎了好么？”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郁琛小声嘀咕。
　　“你还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得趁着杨戬没意识占他的便宜。”敖烈一惊一乍的忽然转为别有意味的笑脸，他走到郁琛身边绕着转了一圈，说道，“怎么样，我们真君大人好不好搂，好不好抱？”
　　郁琛满脸尴尬的无奈低头说：“年轻人你还是闭嘴吧。”
　　“敖烈，你先帮我找身衣服来吧。”杨戬笑道，“我这样也不好。”
　　“不管不管！”敖烈摇头，“我上哪儿给你找去？你就裹着床单子呆着吧，反正除了这个……”他指了指郁琛，“也没人会对你感兴趣。”
　　“啊，真想死啊。”郁琛面无表情的说。
　　杨戬托着床单走到敖烈面前，手指牵着敖烈的下巴把他的脸拉进自己，笑道：“既然有人对我有兴趣，我自然不能这么大大方方的露着。可没人对你有兴趣。三太子，不妨你这身漂亮衣裳借我穿穿？”他的手指顺着敖烈的下巴滑到领子上，刚要勾敖烈的扣子，敖烈恼羞成怒，可他又不知怎么跟杨戬发作，只能自己憋的满脸通红，挥开杨戬的手说：“谁还没个人护着怎么的？杨戬我真是懒得理你！”说罢，转身就逃了。
　　没一会儿就飘过来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摆着一套男装，里里外外连配件都一应俱全。杨戬斗开一看，正好是自己的身量。他看郁琛还傻傻站着，问道：“怎么，我换衣服你也要看着？”
　　“啊？”郁琛连忙说，“我走我走！”
　　杨戬洗漱穿戴完毕之后叫所有人去厅中，敖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是中午了，便准备了午饭。几位神仙自然是对此无感，郁琛见到食物肚子饿的咕咕叫，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许久没进食了，只靠喝水活着。敖烈见他猴急，拍着他的背说：“你慢点，别没死在外面反倒噎死在家里了。”杨戬看郁琛也满眼笑意，他的视线往旁边一挪，就看到了落白。他有些好奇，问道：“落白怎么来了？”
　　落白说：“我与大圣说了，是来人间找你，传信。”他把昨日跟孙悟空说的那番话又向杨戬复述了一遍，听到自己被撤职的时候，杨戬显得颇为平静，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说：“劳烦落白了。”
　　孙悟空说：“你虽然醒了，但是手环碎了，锁在里面的法力不知去了哪儿，这可如何是好？”
　　杨戬闭上眼沉默许久，睁开眼睛说：“我现在确实什么都感受不到。可也确实没有任何法力尽失的症状，当真是奇怪。”
　　“大师兄说大罗金仙才救的了你。”敖烈说，“后来我叫小郁去看你，他倒头跟你睡了一夜，你就睁眼了，兴许有些关系呢？”
　　“……什么叫睡了一夜。”郁琛被敖烈暧昧的表达方式弄的有点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无力地说，“我就是突然特别难受，然后就昏倒了，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孙悟空看着郁琛笑道：“兴许你本就是什么太上老君那炼丹炉里的仙药灵草，专门用来……”
　　“滋阴壮阳！”敖烈脱口而出。
　　在场之外除了郁琛想以头抢地之外，其余几人俱是哈哈大笑，腼腆如落白者也是不由的用手挡住了嘴，眼睛笑的弯了起来。他眉目如画，气质非凡，笑时更是顾盼生辉，美不胜收。
　　杨戬强忍住笑意，说道：“不说这些玩笑话了。我和郁琛在船上遭了那样的事儿，现在恐怕人间动荡，正好落白也在，就又多了一个帮手。当初咱们兵分两路，这会儿终于汇合了，还是赶紧拉平一下信息，想想办法吧。时间可不等着咱们在这儿说说闹闹。”
　　孙悟空说：“那我先说说我和小龙儿这一路获得的信息吧。”他坐正，继续说，“我俩顺着坐标一路西去探查，确实每一个坐标点都曾死过人。少则一人，多则三五人，有些看似寿终正寝，有些则十分蹊跷。与此同时还有一件怪事儿，你猜怎么着？”
　　杨戬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
　　孙悟空说：“越靠近西边的偏僻地带，一些小神都不见了，更有甚者，我连当地的土地公都召不出来。”
　　“当真？”
　　敖烈说：“我大师兄随便敲敲地面什么神仙鬼怪不都得赶紧出来跪拜？那几处地点我们都原地站了好久也不见谁出来迎接。”
　　孙悟空说：“我猜，他们是消失了。”


第39章 
　　三十九
　　“消失？”杨戬和落白两位大神异口同声，只留郁琛一个人满头雾水。
　　“只是猜测。”孙空悟说，“联想到之前种种，我总觉得那些人开始膨胀了，连神也不放过。”
　　落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说来话长，得空我再跟你讲清楚。”杨戬严肃道，“你刚才说那陵格勒，我记得那里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地方呀。”
　　他们几个人说的话郁琛一句也听不懂，大家就跟对暗号一样，只有他一个人状况外，于是就小声问道：“能我插句嘴么？那陵格勒是什么地方？”
　　敖烈敲了敲郁琛的脑壳，说：“那陵格勒是人间禁地。相传有食人的怪兽守护，所以一旦有人踏入，都会死无全尸。不过后来科学表明，那是因为那陵格勒在雷击区，并且有深厚的冻土层，若不是被雷劈死，也会身陷沼泽。总之，是一种极为自然的现象。”
　　“我没听错吧。”郁琛惊讶的说，“你跟我讲科学？”
　　“笨呐！”敖烈又敲了敲郁琛的脑袋，郁琛抱着头坐到远离他的地方，敖烈才说，“我是为了让你能听明白！现在我要跟你说，雷公电母可从来没关照过那个地方，我们龙族行云布雨从不偏颇，哪儿会成天到晚在一个地方打雷？”
　　孙悟空摆摆手，叫敖烈不要再欺负郁琛了，解释说：“那处之所以是人间禁地，是因为住了一位真上古大神。”
　　“多大神？”郁琛好奇的问，“比你咖位还大么？”
　　素悟空笑道：“天帝的亲生弟弟，你说咖位大不大？”
　　郁琛点头说“6666。”
　　杨戬看郁琛这傻样儿有点无奈，扶额问孙悟空：“你们可有去拜访？”
　　孙悟空和敖烈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极为难言的神态，孙悟空说：“帝君自驻守人间之后，千百年间从未露过面，那陵格勒一处又极为凶险，光是强大的磁场就已经叫我俩不堪重负，小龙儿被震的都快要吐血了，我也不敢带着他再往前走，有一瞬间磁场混杂着压力强到我都要透不过气来，不过一会儿小龙儿就说你俩出事儿了，我们只得匆匆返回。”
　　“啊？”郁琛叫了一声儿，完全不知道敖烈还有这故事。他醒来之后就见敖烈活蹦乱跳的，也没说过什么，他也没过多想过敖烈那边的事儿。今日听孙悟空描述，那天敖烈应该是带着伤去营救他的。郁琛百感交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杨戬倒是不关心这些，自言自语说：“你说的压力骤然增强的一瞬间，应该是NO.4觉醒的时候。可隔着那么远竟然也能影响的到？”
　　“能的。”郁琛说，“只要有信号网络的地方都会被辐射到。”这是他的专业范围，他自然有话要说，“因为NO.4的人格觉醒导致他的主程序会关闭一段时间，所以会造成大量的网络堵塞和瘫痪。但是我不知道会对你们也有那么大的影响。目前以我知道的情况来说，这里的网络可以用，可是外网还是只能维持基本的需求，什么时候能修复还不知道，这会导致一定时间内的社会混乱。而且最关键的是，NO.4去哪儿了？他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你们这些神仙是不是也会被影响到？”
　　“会。”孙悟空肯定的回答。
　　“海里没有。”敖烈说，“我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的东西。”
　　郁琛闭上眼睛回忆那天的事情，当时NO.4应该还在那个房间里，容璞不可能带在身上，而且容璞交给自己的芯片里也只是记录了相关的开发日志，还有一些根本没办法破解的玩意，兴许跟NO.4是有关的，可绝对不是NO.4的本体。别人呢？普通人类都顾着逃命去了谁还能记挂着？一定是在外面腥风血雨的打斗之中，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妖魔鬼怪潜了进去拿走了NO.4。
　　杨戬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带了出来：“新闻有报道这次海难死了多少人么？”
　　“一百九十九。”敖烈回答，“这是确定的人数，不包括尚未确定的失踪人数。”
　　那天晚上的仿佛地狱一样的画面出现在了郁琛脑中，他听到这个数字不由的抖了抖，杨戬也深深的叹了口气，尽是无奈。郁琛拉了拉杨戬的手，小声说：“你尽力了。”杨戬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了黑白无常。”
　　“跟之前一样么？”郁琛问，“之前也死过人的。”
　　杨戬说：“他俩来收魂，当夜应该是有人必死。只是我问他俩，难道说所有的人都是阳寿已尽么？他俩却什么都不说，只说一句公事公办，凡人各自有命，我们谁都不能多插手一步。再后来……我也不知道了。”
　　郁琛叹道：“连恻隐之心都不能有么？”
　　杨戬摇了摇头，郁琛却不知道杨戬的意思。孙悟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说：“我想，那些人应该是变本加厉了，死的人越多对他们越有好处，甚至连小神小仙也不放过。这么多魂魄灵力的聚集，再加上NO.4的突然觉醒，天庭能对此一无所知？我是不信的。”
　　一直沉默的落白这才开口说：“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真的信任我么？”
　　杨戬说：“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们现在能做的事儿实在是少之又少，我既然已经被天庭罢免，总不至于还叫人来监视我吧？落白呀……”他站起来慢慢走到落白身后，一只手搭在落白肩膀不经意的滑过。落白仰起头来看他，下巴到脖颈的线条干净优雅，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点点迷茫，看杨戬时，好像杨戬是在欺负他一样。杨戬眼睛垂着与落白对视，尽是玩味的笑容，继续说：“你可从不骗你杨戬哥哥，是不是？”
　　落白腼腆一笑，说道：“这次本不是我下来，我是听说与你有关特地来的……只是天上确实是那般样子，哎，这千百年来，天上哪一天不是那个样子呢？”
　　他说的不假，天庭一直以来都像一个精密巨大的机器一样分毫不差的运转着。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因为脱离了低级趣味，神仙们的关系也礼貌而冷漠。每天做什么样的事，见什么样的人，开什么样的会，都不会有多余的一句抱怨和偏差。他们这样漠然的维持着天界……或者说维持着天上人间的有序运转。
　　“也是。”杨戬“呵”了一声，“一天跟一千年，确实也没什么分别。”
　　郁琛本来还沉浸在杨戬跟落白亲昵的行为之中，虽然理性上知道他们只是很正常的对话，毕竟两个神仙都动了凡心互相搞的概率比针尖还小。可实际上……他就是心里酸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杨戬身上打转，听杨戬那冷嘲热讽的口气，就插嘴说：“可是你不是说过，你们是非常先进的文明了么？为什么听上去也没的差？你骗我啊？”
　　杨戬这才把目光放在了郁琛身上，说道：“我骗你干嘛？”
　　“谁知道。”郁琛耸肩，“可能我好骗吧。”
　　敖烈笑道：“你处在世俗红尘之中，自然不知道那些无情无欲的仙人们的生活状态，当真是一板一眼，无聊的要死。”
　　“那你呢？”郁琛问，“你也是神仙，怎么说的好像你能置身事外一样？”
　　“我？”敖烈指了指自己，“我在人间待久了，可能难免沾染上烟火味儿吧。”
　　郁琛听不懂他们这些镜花水月的言语，刚要张嘴再说，只听杨戬说：“你别说话了，刚刚聊正事儿都被你打断了。”大约他的语气透露着嫌弃，郁琛立刻缩了回来，说：“行行行，我闭嘴。”
　　孙悟空说：“你们啊，要斗嘴到什么时候？再多说会儿，真是不怕外面的天塌了啊。”
　　众人一起回嘴：“天塌了有你啊！”
　　孙悟空无奈，只能接着之前的正事儿说：“总之，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好的选择，落白你既然来了，那就别回去了吧。”这话杨戬都没说出口，偏叫他说出来了。他霸道，也不管落白愿意不愿意，只说，“回去也未必能复命，你说是吧？”
　　落白看看孙悟空，又看看杨戬，最终只能叹气说道：“大圣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五个人，组队下副本么？”郁琛窝在小角落里嘟囔。杨戬听了，也在他脑门上一弹，郁琛疼的叫唤了一声，怒瞪杨戬。
　　敖烈问：“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悟空和杨戬叫唤了一个眼神，孙悟空说：“人类科技我们可都不在行，这方面还是拜托给小郁了。今天晚上大家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动身去那陵格勒。”
　　“诶？”落白没反应过来，惊异一声。
　　杨戬接着孙悟空的话说：“既然那里的磁场一度强到连齐天大圣都受不了，岂不是太奇怪了？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过那陵格勒的另一个传说么？”
　　“什么？”敖烈问道。
　　“那是通往炼狱的大门。”孙悟空说，“所以我不敢再带你往前走了。”
　　“炼狱？”敖烈惊道，“跟地府不一样么？不应该在酆都么？”
　　杨戬说：“不一样，炼狱更在地狱之下。”
　　“所以还要去那个鬼地方？”敖烈显然有点不情愿了，他之前去就被折腾了个够呛，被震的差点现了原型，要不是大师兄一路护着他，只怕早就翻肚皮了。孙悟空听他这话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安慰道：“没事的，师兄在呢。”
　　“我可以说话么？”郁琛举手。
　　杨戬说：“你要说什么？”
　　“你们都能腾云驾雾。”郁琛说，“那我怎么办？我不行啊……我需要跟你们一起么？”
　　“那不然呢？”杨戬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腾云驾雾？”
　　“对啊。”郁琛在杨戬胸口上锤了锤，“你这个样子，还怎么……”他想说你还怎么保护我呀，可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合适现在的场合，话说出来一半，后半边就都吞回去了。敖烈说：“我有辆改装越野，要不给你们开？我们三个人可以先走，在那边先打探打探。”
　　“别了。”说话的是孙悟空，“一起走吧，以防万一。”
　　“不赶时间？”敖烈问道。
　　孙悟空笑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早一步晚一步又能差的了多少呢？小龙儿呀，你听如来佛祖讲经都听到哪儿去了？”
　　敖烈吐了个舌头说：“无聊。”
　　杨戬说：“那就这么定下了，今天晚上大家把需要的东西收拾好，明日一早出发。”
　　他们五个人唯独落白一身轻松，只是来人间传个信儿就莫名被拉上了贼船，他最后一个走出大厅，不料杨戬在门口等他。他刚一出门，左手就被杨戬按住了，拽着他抬了起来。落白吃痛，皱着眉说：“真君你这是做什么？”
　　杨戬盯着他手腕上的手环，银色的，但是质地与他之前的不太一样，想必是哪吒说过的改良版。他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是不需要戴的。”
　　落白苦笑：“天上下来的，哪儿有能自由的？人间的辐射电波那么厉害，我们要是没这小小的手环约束，只怕既会伤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吧。”
　　“原来我也这么觉得。”杨戬说，“可是我这段时间经历种种，发现若是没这股约束，兴许我也能救更多的人吧……”
　　落白反手握住了杨戬的手轻轻安抚一阵，唤道：“杨戬哥哥，有些事情……咱们都是没办法的。天界自然有天界的秩序，之所以这么决定，必然是利大于弊的。”
　　杨戬颔首，嘴角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知是何种意味。
　　郁琛没走，他本有话想跟杨戬说，出来只有就想等一等。这一等就看见了杨戬和落白手拉着手你侬我侬。他凡人一个，视力听力都极为普通，他们说了什么一概没听清。不过光看神态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落白确实美，只是这么垂眼蹙眉的样子就让郁琛都我见犹怜。他时常觉得落白好像都没有性别一样，叫他每次都不知如何面对。
　　而跟落白比起来，他真的平凡到地心了。
　　“哎。”郁琛轻轻的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鼓起勇气打破那副美的像是画的场景，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三千不间断有点不堪重负，而且这个文写的我特别焦虑，所以打算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尽量周一到周五日更四千，这样字数上就没什么太大差距了，我还能休个周末。
　　感谢大家能看这个文。


第40章 
　　四十
　　他回去自己的房间之后看了看今天的新闻，无非是崩塌的网络对于世人生活的影响，不过他们已经开始着手修复工作了，并号召大家保持冷静。后面的就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了，郁琛心里冷笑，NO.4崩了都快赶上核泄漏了，都是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伤害是无法估量的。他之前把存在杨戬手环里的一部分数据重新编译过之后压缩了体积存在了自己的硬盘里，除此之外，这趟行程他只需要带上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换洗的衣服就够了。
　　至于那个好久都没回去的家，想必已经落灰了吧。郁琛想，如果回来的话，管他什么洪水滔天呢，他只想赶紧下贼船，世界末日就世界末日吧，他又不是美国队长，拯救个毛线世界啊。
　　他躺在床上，胸口的玉坠被他的体温温热了，他伸手拿出来举在眼前，玉坠把月光折射温柔无比，郁琛深呼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他们为什么把你留给我？为什么生下了我……又不要我呢？”
　　关于自己的身世，郁琛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杨戬他们一口咬定自己不是人，可他却对此没有任何感知。怎么可以不是人类呢？他有血肉之躯，有七情六欲，有快乐有痛苦……他怎么可以不是个人类呢？郁琛的逻辑里杨戬的话是不成立的。
　　反正……郁琛将玉坠收好，翻了个身，反正与他无关。
　　清晨的阳光穿过隐形的法力屏障洒进这所大宅子中，五个人各自做着自己最后的清点，迎接即将到来的旅行。
　　“我带这套走吧。”敖烈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拎出来两件衣服，“这套也好看……啊，出门好麻烦啊。”
　　孙悟空笑道：“又不是出去旅行，随便拿点够穿就好了，再说了。”
　　“什么？”敖烈眨着大眼睛问道。
　　“小龙儿皮囊好看，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孙悟空说。
　　敖烈眼睛眯了起来，随手将一套衣服扔进了衣柜里，说道：“是也哦。”
　　落白只身一人来到凡间，说要远行也不必准备什么，一早就在大厅里等候。杨戬一贯干练，也是个说走就走的主儿，待从大厅里看到敖烈和孙悟空出来时，距离原定的出发时间还剩下五分钟，可不见郁琛的踪迹。
　　“狗带呢？”敖烈问道，“不会还在睡懒觉吧？”
　　“不知道。”杨戬起身说，“我去看看他，你们等一下。”他先去了郁琛的房间，干干净净连床都铺好了，显然离开有一阵儿了，杨戬想了想，又转道去了郁琛一直干活儿的工作室里。屏幕全亮着，郁琛坐在冰冷的白光之中，显得十分单薄。
　　“该走了。”杨戬象征性的敲了敲门，然后依在门边，“忙什么呢？大家都在等你。”
　　“抱歉抱歉。”郁琛才意识到杨戬来了，赶忙说，“我刚想起来我得把电脑之前做的数据分析和写过的程序全带走，兴许路上用的到。”
　　杨戬看着屏幕上那个他仍旧看不懂的进程，慢悠悠地走到了郁琛背后，问道：“还需要多久？”
　　“很快就好了。”郁琛说，“你不用等我。”
　　“没关系。”
　　对于杨戬如此心平气和的一句话，郁琛有些意外。房间里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只是两人都没说话，显得尴尬。郁琛清了清嗓子，说：“还好我把之前存在你手环里的东西全弄出来了，要不然现在更爆炸了……哦对了，你的手环坏了，你自己还好么？”
　　杨戬说：“还好，除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之外，其他的影响不大。我本以为那东西坏了，我就离死也不远了，毕竟鱼没有办法离开水。”
　　郁琛说：“那是挺奇怪的。不过自从遇见你，什么奇怪事儿没碰到过？我算见怪不怪了。啊，你现在是不是基本跟凡人差不多了？我是说你现在没办法再用你的法术了。”
　　“不太一样，我知道它还存在着，不是丢失了。”杨戬说，“只是我没办法使用，不过再怎么样，我还是比你强的吧？”
　　郁琛自嘲笑道：“是个人都比我强。”
　　杨戬看了看郁琛，将手掌压在郁琛的头顶上，低声说：“你有你优秀的地方，别人都替代不了。”
　　“哦。”郁琛把杨戬的手挥开，“别老压着我，不长个儿了。”
　　杨戬说：“我怎么觉得你自从参加完那个比赛之后回来，就一直不太对劲儿？怎么，还生我的气？”
　　“拜托啊大哥。”郁琛欲哭无泪，“你不是会读心术么？所以就没事儿别要臆测我的心路历程好么？我只是就事论事好不好？再说了我生你气干嘛？”
　　杨戬把郁琛转了过来，一只手贴在他的心上，靠近他的脸问道：“所以要让我说出来？”
　　这样极近的距离叫郁琛有些恍惚，他受不了杨戬的脸，也怕杨戬真的抖落出自己的心事，一瞬间就紧张的不行。还好他的拷贝进程在此刻完成，“叮”的一声拯救了他。他把杨戬推开，然后取下了敖烈给他的特殊的存储盘，说道：“走了走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五人在大厅汇合之后，别人也没多问郁琛在干嘛，敖烈引大家去他的地下车库取他那台所谓的改装越野车。那辆车通体哑光黑色，比一半的越野车大一些，敖烈打开后备箱，说道：“东西先放这儿吧。”
　　郁琛看了一眼，说道：“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上路你就知道了。”敖烈说道。
　　杨戬坐上了驾驶位，孙悟空坐在副驾，剩余三个坐在后面，郁琛想靠边儿干点事情，就让敖烈挤在了他与落白之间。驾驶位的除了一个方向盘之外，其他的装置不像汽车，而像是飞机的驾驶操作台。杨戬看了一眼就懂了，说道：“这车你没少下功夫吧？”
　　“可不么？”敖烈挖挖耳朵，“我当初可是找的宋应星给我做的框架图纸。”
　　“宋应星？”郁琛小声问。
　　“哎，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学啊。”敖烈说，“写《天工开物》的那个大手子！”
　　“我学理工科的啊！”郁琛说，“这是历史题！”
　　敖烈说：“你可别逗我了。”
　　孙悟空回头说：“你俩可别吵了，路上颠簸，坐稳啦！”
　　杨戬打开了操作台，一个吊儿郎当的主机声音传了出来：“欢迎进入驾驶程序。”在场五个人都惊了，尤其孙悟空的表情更加僵硬，敖烈慌张的扑上前去在操作台上胡乱按了一通，语音就变成了冷漠的机械音。
　　“敖烈……”杨戬的表情一言难尽，“原来你有这癖好？”
　　“闭嘴闭嘴！”敖烈猛捶杨戬后背，“不准说话！”
　　“龙和猴子能搞么？”郁琛凑热闹一样的夸张说，“哇！想想就非常重口了！”他明显是开玩笑的，敖烈还是愤怒的大喊：“郁！狗！带！”
　　“略略略！”郁琛做了个鬼脸。一旁的落白掩不住的笑意。
　　“出发吧。”孙悟空还算镇定，“隐形模式开了么？”
　　“嗯。”杨戬点头，一脚油门出去，车子“嗡”的一声就冲出了地下车库。落白坐的好好的，敖烈和郁琛还在打闹，两个人被冲的往后仰，好半天才适应车速。
　　郁琛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色，敖烈的房子被远远甩在了后面。他们逐渐进入到了市区中心，街上的人好像比之前还多，电子广告牌却悉数关闭了，看表象并没有与之前的样子有太大的差异，可仔细看一看，每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都关闭了，换成了交警在指挥。
　　“这里网络用不了。”郁琛说，“电子广告牌的信号都传不过来，你们看外面都是黑的。哎你们知道断网是什么感觉么？”
　　“什么感觉？”孙悟空特别给面子的应和。
　　“就是仿佛一个吸毒吸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被强制戒毒一样。”郁琛说，“当然我没吸过毒啊，但是我感觉性质差不多。虽说现在没有网瘾这个词了，但是现代人依赖网络的程度就仿佛依赖空气。我记得我家原来线路改造的时候断了半天的网，当时我就不行了，在床上躺着也难受，在客厅里看电视也看不下去，也不想出去遛弯消磨时间。直到网络恢复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啊，我活过来了。”
　　杨戬一边儿开车一边儿说：“既然网络对你们这么重要，为什么搞个NO.4出来？爆炸了不就等于团灭？”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啊。”郁琛说，“我们会预估风险，但是哪个神经病会把这种非科学力量的风险预估进去呢？核能还危险呢，就不发电了？”
　　“但是显然，你师兄估算到了。”杨戬说，“他一定知道NO.4的漏洞吧，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事儿。”
　　一提到容璞，郁琛的情绪就跌了下去，闷声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以我当时写程序的思维来说，是完全想不到这些外力的，他若是能想到，那真的是比我强太多了，也太可惜了。”
　　是呀，如果当时容璞的意见能被采纳，整个T1实验室能开始着手人工智能的研究的话，那么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容璞会好好的活着，郁琛也不会遇到杨戬。
　　也许，科技最终真的应该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人类手中的工具。
　　车子一路朝西，发达城市铺设的信号网络过多也过于密集，敖烈都无法打开他车子上的自用网络，直到出城了，才有一些微弱的信号。
　　“这是什么工作原理？”郁琛好奇地问，“这可不是人类的系统。”
　　“海里带出来的。”敖烈说，“跟人类的信号不是共频率，你理解为一个依靠自然能量来产生网络信号的东西好了。”
　　郁琛说：“那是不是像海螺？”
　　“你想象力可真丰富。”敖烈说，“可惜，这是车载的，一个普通芯片而已。”
　　“哦好吧。”郁琛窝了回去，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继续敲敲打打。
　　落白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一直单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的世界。他一点也不如那四个人一样心事重重，看着外面的风景反而像是真的在郊游一样，怎么看都不嫌腻。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说道：“我真的许久没来过人间了，记忆中还是我飞升之前的样子。”
　　“诶？”敖烈说，“你何时飞升的？”
　　“八百多年前吧。”
　　敖烈惊道：“你飞升这么晚就有如此修为？”
　　落白谦逊说道：“多亏师尊点化，否则以我的资质，再修炼八百年也不及现在。”
　　敖烈还在掐着手指头算时间，怎么算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加入落白说的是真的，那像他这种嫡出的太子爷未免也太丢面了吧。仿佛一个努力的富二代怎么都赶不上一个草根天才一样，非常令人尴尬了。
　　后排的气氛一度凝结，杨戬稍微撇了一眼孙悟空，孙悟空就笑道：“八百年确实短了些。灵宝天尊竟有如此能耐，看来事情了结之后，我真是要去找他讨教讨教了。”
　　郁琛开口说：“你们这一会儿到底立了多少个flag呀！”
　　“恐怕是要一路插到那陵格勒了。”杨戬接道。
　　他们行了一天的路，几位神仙都不吃不喝，这可苦了郁琛，可他也不敢开口，总怕自己区区凡人给大神们添麻烦。傍晚他们停靠在一处检查站的时候，郁琛飞奔似的去了厕所，出来时见还没有轮到他们，他就去了一旁的便利店买烟。天知道他烟瘾犯了的时候有多想哭。
　　结账的时候，郁琛掏出来手机，收银的小姑娘说：“对不起先生，现在不能用线上支付了。”
　　“诶？”郁琛想了想，“那刷卡呢？”
　　“也不行。”小姑娘说，“现在都连不上网啦，只能收现金。”
　　“这样啊……”郁琛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凑出了烟钱交给了小姑娘拿着烟走人。走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他点燃了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顿时感觉一天的旅途劳顿都烟消云散了。他正要去跟杨戬他们汇合，突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男人神情紧张，躲躲闪闪的一路走一路朝两边看。他好像在找什么人，最终确定了郁琛这个方向，就快步向前。


第41章 
　　四十一
　　“你好。”
　　打招呼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情萎靡，眼神瑟缩，跟郁琛说话好像打起了十足十的勇气：“你是要往西走么？可以帮我捎点东西么？”
　　“不行，谢谢。”郁琛觉得这人有点神经病，他怕摊上事儿，赶紧把烟掐了往前走。那个男人拉住了他，解释说：“我不是坏人，你棒棒我吧！”
　　“诶你这人！”郁琛被缠上了顿时神经都紧张了起来，他刚想喊人，一旁的协警见他俩互相推搡便走过来，男人见了那身制服有些害怕，把手里的纸塞进了郁琛的口袋里拔腿就跑。
　　协警看他跑了，大声呼喊他远处的同事，然后问郁琛：“你认识那个人么？”
　　“不认识。”郁琛摇头，“神经病一样的就过来了。”
　　协警说：“最近不太平，这样的小偷小摸很多，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的人生财产安全，知道了么？”
　　“嗯嗯，谢谢啊。”郁琛连忙点头，这才回去了车上。
　　电子系统都不能用了，每一辆车过检查站都需要人工检查，队伍排的很长，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天都黑了。一个年轻的女警官朝他们打了个招呼，杨戬开了车窗，朝女警官笑了笑，问道：“请问还需要什么么？”
　　他的脸好看，笑起来更是魅力无边，女警官脸红了红，说道：“请出示一下您的驾照，谢谢合作。”
　　“哎呀，驾照呀。”他哪儿有这东西，右手往后面摸着佯装寻找，然后与女警官搭话，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女警官工作了一天，看了形形□□的脸都觉得有些疲惫，好不容易有杨戬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放松一下，没想到却像是要有事端。她一瞬间警觉了起来，敲了敲门，严肃的对杨戬说：“请您下车配合我们的检查好么？”
　　“嗨呀老杨，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敖烈从后面丢给了杨戬一个小本本，大声说道，“你忘了把东西放后面了？”
　　杨戬额头突突一跳，但还是微笑着对敖烈说：“你可算提醒了我，要不然该叫人家警官怀疑了。”他拿着驾照下了车，并将驾照递给了女警官。本来坐在驾驶位里的时候女警官是俯视他的，可他一站起来，那位警官不由得抬头仰望他，后面等着排队的人也纷纷看他，见他器宇不凡，都在猜测是不是什么人物。
　　驾照里夹了身份证，女警官拿去核对之后确认无误，交给了杨戬才放他们通行。敖烈坐在后面问道：“敖烈，你上哪儿给老杨变了一堆证件的？”
　　“小小把戏。”敖烈笑道。
　　杨戬被他俩“老杨老杨”的叫的有些烦，说道：“嘿我说你俩没完没了啊？再说一句把你俩扔下车了啊！”
　　敖烈说：“可是按照年纪，你确实最大啊。大师兄可都得尊称你一声‘兄长’呢。”他语气拐弯抹角，听得杨戬刺刺的。孙悟空笑道：“小龙儿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明显也是在开杨戬玩笑。
　　郁琛附和：“反正无论怎么算我都最小。”
　　“你边儿呆着去！”杨戬怒道。
　　“哇！老杨你行不行？就我好欺负啊！”郁琛回嘴，“是敖烈先……”他的身体往前一倾，口袋里掉出来一张白纸，敖烈“诶”了一声，把纸捡了起来，说道：“你掉东西了，这什么啊？”
　　郁琛这才想起来，说：“我那会儿在便利店门口买东西然后碰见了个神经病，他问我是不是往西走，让我帮他捎个东西。我没理他，他就给我塞了一张纸就跑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扔了吧。”
　　“看看啊，万一是什么藏宝图呢。”敖烈开玩笑的打开了那张被揉的有些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果然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打印出来的，他念道，“H530列车，高科技疫苗，十点钟的雾气有毒，A9VV53，NK1737，QN58HL，C9。”
　　“什么鬼？”郁琛听的一头雾水。
　　“我还问你呢。”敖烈反问。
　　杨戬专心开车没搭话，孙悟空倒是认真的听完了，说：“听上去有点意思。”
　　“哪里有意思？”敖烈对郁琛说，“真的非常精神病了。”
　　“是吧。”郁琛说，“他就让我往西送，都没说送到哪儿……而且看到协警就跑，八成是想骗钱没骗成吧。”
　　“嗯嗯。”敖烈点头，“你就是长的太老实太单纯了，是个坏人都想骗你。”
　　“拜托，我是小学生么？”
　　“你是。”
　　杨戬忽然开口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还跟你说别的了么？”
　　郁琛回忆了一下，说：“当时我在便利店门口抽烟，他向四周看了半天就朝着我来了。他有些年纪了，而且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特别不好……我觉得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状态。其余别的也没说过。”
　　杨戬说：“你们查一下H530列车的始发站和中途停靠站。”
　　郁琛不解，但还是打开了电脑进行搜索，他看着屏幕给大家说：“H530是从北京开往西宁的高速列车，中途停靠站大概有二十来个，都要念么？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惊奇的叫了一声。其他人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了？”
　　“这辆车在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因为载客量和线路规划的问题就停运了。”郁琛皱着眉头说，“而且我刚刚在网上看到，在停运之前，H530列车险些出过事故。”
　　敖烈说：“你要讲就一起讲，不要吊胃口啊！你以为你在写小说么？”
　　“切，小说会把剧情写的更惊心动魄好不好，哪儿会有我这么简单陈述的？写成这样读者根本都不会看！”郁琛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说，“是这样的，去年七月二十三号，H530在途径商洛的时候因为大雾不得不中途停车，但是因为当时的调度员的问题，导致后面的列车接受的讯息比较慢，不过还好现在的高速列车的车载安全系统都已经非常先进了，所以在危机关头避免了悲剧的发生。但是当时的商洛段铁路还是小小的瘫痪了一会儿，雾散了之后就恢复正常了。这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只上过一天的新闻，后面就没人再提了。”
　　孙悟空问杨戬：“你是不是觉得奇怪？”
　　“是。”杨戬说，“但是我不敢做过多怀疑。”
　　“我觉得世界上没这么巧的事儿吧？”郁琛说，“我是说恰好有一个惊天大咪咪，然后恰好有人知道了，恰好那个人经过了那个检查站，然后恰好给我。”
　　敖烈说：“什么大咪咪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的东西？”
　　郁琛说：“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他俩特别容易说着说着就拌嘴，本来正经严肃的讨论问题都能让他俩给搞成脱口秀，落白摇了摇头，对前面俩人说道：“那辆车也是朝西去的，车次和大雾能对上，可是后面那些字母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杨戬说，“想不明白。”
　　敖烈说：“要不我们无视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吧，也许真的是精神病胡乱写的呢？就算现在我们所处的情况比较复杂，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吧？”
　　孙悟空问杨戬：“我们下一站到哪儿？”
　　“洛阳。”杨戬说，“路上耽误了，估计到的时候得半夜了。”
　　“那岂不是离商洛很近？”孙悟空笑道，“不妨去看看？”
　　杨戬反问：“不怕真出事儿？”
　　“我当年随师父西行取经，一路上的妖魔鬼怪艰难险阻不知道遇了多少，这才哪儿到哪儿？”孙悟空答道，“现代社会了，妖魔鬼怪收敛许多了。”他转头问后面：“你们觉得呢？”
　　敖烈摊手说：“我都行啊。”落白也点了点头，表示听从安排。郁琛却说：“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儿在路上耽误吧？就凭着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和一堆毫无逻辑的文字？你们知道每天在大马路上发这些的人有多少么？诶你们神仙是不是一点都不实事求是啊？”
　　杨戬说：“反正从洛阳往西去顺便路过一下，你又掉不了皮，怎么废话这么多？”
　　“我！”郁琛气的往后一靠，“我没想到原来你们的逻辑就是一旦认定怎么掰都掰不回来，好吧好吧，反正你们是大佬，你们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吧。”
　　他说完话之后，在抵达洛阳的这一段旅程中都无人再说话。半夜的洛阳城冷冷清清，早已不是千百年前神都洛阳的繁华。杨戬驶入市区之后，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
　　“不然呢？”敖烈说，“在车里窝了一天我都快变成废龙啦！往前开，前面有酒店。”
　　“你来过洛阳？”杨戬问道。
　　敖烈说：“小爷我哪儿没去过？”
　　杨戬在敖烈的指引下将车子行驶到了一家豪华酒店门口，他转头问：“住这儿没问题吧？”
　　“差不多得了。”敖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几张卡丢给他们，“自己领自己的身份证，走吧走吧。”
　　受网络影响，前台只能手动登记他们的身份账号，不必验证，也省去的他们被查的概率。他们半夜来，就剩下了两间空房间，敖烈先说：“我要跟大师兄住！”然后拿着门卡飞奔上电梯。孙悟空哭笑不得的跟留在原地的三个人摆摆手，电梯门就关闭了。
　　“走吧。”杨戬叹了口气，指着另外一部电梯说，“上楼吧。”
　　分给杨戬他们的是个套间，杨戬环视一圈，问落白：“没什么问题吧？”落白意会了他的意思，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确认安全，才朝着杨戬点点头。他俩倒是默契的很，郁琛坐在沙发上说：“我睡外面吧，可能晚上要干活儿。”
　　“干什么活儿？”杨戬把郁琛拎了起来，“去床上睡。”
　　“啊？那落白睡哪儿？”
　　“也睡床上。”杨戬说，“床那么大，够你们两个人睡了。我在外面吧。”他觉得落白别致，不该风餐露宿，也觉得郁琛弱小，没道理凑合。于是只能自己在外面睡沙发，反正只是一夜，又不碍事。他又对郁琛说：“你说自己肉体凡胎，那么好吧，肉体凡胎禁不住这么摧残，赶紧睡觉，明天指不定要做什么呢。”
　　落白也说：“小郁你去睡觉吧，我不用睡觉，在外面守着就行了。”他本意是想叫郁琛放心，可在郁琛听来，他怕是要跟他的杨戬哥哥看星星看月亮了。郁琛一赌气，咬牙说：“那行吧，你俩折腾吧，我去睡觉了。”然后抱着笔记本去了卧室，把门一带。
　　“他怎么了？”落白问杨戬，“好像有点不高兴？我不通人情，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事儿。”杨戬说，“他才不生气。”
　　郁琛洗了个战斗澡，头发都懒得吹干随便擦了两把就窝进了被窝里。他的笔记本放在了床上，点了点网络，列表上一片空白，感叹道：“师兄啊师兄，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普普通通的活着不好么？干嘛要改造世界？”
　　他奔波一天，倏地躺在床上已经累过了劲儿，此时一片清明，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了。人在晚上就会胡思乱想，特别夜半时分，精神状态几乎和白日是两个人。郁琛喜欢在半夜码代码，效率尤其高。可现在外面坐着杨戬和落白，他只能脑补狗血电视剧的情节。
　　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自己非常傻逼，直截了当的跟杨戬说不就得了，非得强行云淡风轻。到头来还不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内心戏？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非常疼了，也不解气，还觉得有点委屈。
　　郁琛不知道自己在杨戬心中是个什么角色定位，也许就是个打杂的，他所谓的保护啊承诺啊，不过就是因为曾经眼睁睁的看自己在他面前“死”过一次而觉得非常不服气罢了。郁琛这个角色可以由任何人来扮演，杨戬只需要满足的是自己的面子。他是天上的战神啊，怎么会甘心让一个认识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折在自己面前呢？
　　真的非常丢面子了。
　　他脑子里事儿多，竟然也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次日清晨还是落白把他叫起来的。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下意识的问：“杨戬呢？”
　　“他在外面等。”落白温温柔柔地说，“小郁快起来吧。”
　　郁琛脑子完全转过弯儿来之后，看落白神清气爽的样子，顿时更加萎靡了。麻利儿的洗漱完毕，其他四位大神早就准备停当。杨戬去退房，叫他们等着。落白敖烈和孙悟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彼此沉默，郁琛不想凑那个热闹，就在一边儿的报刊杂志的架子边晃荡。
　　因为网络不便，这些期刊杂志好像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晨报是早上刚刚送到的，好像还沾着露水的味道，郁琛随便拿了一份翻看。前两版都是社会新闻，他快速的扫了扫，无非就是网络已经在抓紧修了很快就好了大家不要担心，后面的娱乐版照样歌舞升平。
　　他摇摇头，觉得真的没救了。杨戬那边人工处理有些慢，郁琛报纸都翻完了，只能非常无聊的看小广告。
　　边边角角的一处豆腐块大小贴了一则寻人启事。郁琛看了看，本来慵懒的脸上眉毛顿时皱在了一起。他将那行字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确定是寻人，而且人已经死了，查无此人，只能登报试图寻找他的家人。
　　而那个照片上的，就是郁琛在检查站碰到的奇怪男人！


第42章 
　　四十二
　　郁琛被吓的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看杨戬办完手续了，就将那一页报纸拆了出来揣进了怀里朝杨戬走去。
　　“怎么了？”杨戬看郁琛一脸惨白，“大清早的……”
　　郁琛凑的杨戬极近，然后把怀里的那张报纸拿出来给杨戬看，低声说：“出事儿了，我昨天遇见的那个精神病大叔，死了。”
　　杨戬看了看四周，谨慎的对郁琛说：“先上车。”
　　其余三个人看这俩人严肃的表情也有点纳闷儿，上了车之后，杨戬开启了隐形模式，对郁琛说：“你把之前的事儿再讲一遍，讲清楚些。”
　　“又炸了？”敖烈问道。
　　“是又死人了。”郁琛把那张报纸翻出来给大家看，指着上面的照片说，“这个人就是我昨天跟你们说过的精神病大叔。我是刚才看到的这个寻人启事的，上面说尸体是凌晨一点四十在高速公路加油站附近发现的，只能够查到他自己的身份信息，但是没有任何家属信息，所以登报寻找。”他顿了顿，说，“如果NO.4还正常运转的话，这些都是在数据库里的，但是NO.4崩了。所以他们应该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那个人信息警察是怎么查到的？”杨戬问。
　　郁琛说：“也许身上有带了相关的证件？”
　　“有公布过死亡时间么？你能查到相关信息么？”杨戬又问。
　　“大哥，你当我是神啊！”郁琛说，“现在网都是坏的，他们会不会记录档案都两说，就算有电子存档，没有网络我也摸不到人家的电脑上啊。”
　　落白说：“要不我去查？”
　　杨戬摇头说：“不了，我们计划不变，动身去商洛。至于这个死了的人……”
　　“死人自然也能开口说话。”孙悟空接道。
　　杨戬说：“上次去地府他们都乱成了一片，谁有空帮你找一个查无此人？就算找到了，按郁琛的说法，那人精神都不太正常，能问出个一二三来么？这种事儿何必牵扯那么多人？”
　　孙悟空笑道：“我看你是不想见你鬼王姐姐了吧。”
　　郁琛好奇地问：“鬼王姐姐是谁？”
　　“闭嘴！”杨戬回头骂道。
　　“你不能不叫我说话吧。”郁琛说，“有没有人权了，凭什么老是让我闭嘴。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要是没你……我还过着自己丰衣足食的小日子呢！现在被你搞的别说工作没了，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交代了，你还不让我说话，当神仙了不起啊！”
　　“就是就是！”敖烈连连附和，“狗带说句话怎么了？哪儿你这么不讲理的？我还想问呢，大师兄，鬼王姐姐是谁啊？”
　　“酆都帝君啊。”孙悟空看热闹不嫌事儿多，“那会儿我们下地府去找小郁的魂魄，兄长可是着实牺牲了一把色相啊。”
　　杨戬的脸都僵了，说道：“事情都翻篇了，何必再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孙悟空说，“不过话说回来，小郁，这事儿你还真得感谢兄长，他是不是都没怎么跟你说过？”
　　“说什么？”郁琛说，“不给他要工钱算不算感谢？我这种级别的工程师你知道工时要多少钱么？”
　　听了这话，敖烈哈哈大笑，孙悟空也唏嘘摇头。落白因为听不懂前因后果，只能一脸茫然，而杨戬——一张俊脸臭的不行，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洛阳到商洛有些距离，但是他们的车快，本该半天的路程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抵达市区的时候离着中午饭还有空余。
　　“先吃饭还是先干活儿？”敖烈问道。孙悟空说：“小龙儿肚子又饿了？早上不是才吃了？”
　　敖烈噘着嘴说：“吃饭这事儿哪儿有个饱呢？”
　　郁琛抱着笔记本说：“我刚刚查了一下，之前出事儿的地方在距离商洛不到三十公里的郊外，从地图上看那里都是庄稼地。”
　　“所以当时应该会有目击者？”杨戬问道。
　　“不好说。”郁琛说，“现在都是机械化生产，有多少农民还亲自下地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大雾，且大到一定程度的话，那应该是几乎没有能见度的。荒无人烟地势开阔没有能见度，发生什么都不意外吧？”
　　杨戬说：“你知道具体位置么？”
　　郁琛说：“知道，我给你报坐标，你现在去么？”
　　“嗯。”杨戬说，“一起吧。”
　　郁琛问敖烈：“你这个车上的网络能带走么？我要查东西，外面都没有网。”
　　“不行啊。”敖烈说。
　　“那要不然我留在车上吧，你们需要知道什么我就帮你们查。”郁琛提出建议，“省的你们老问我我也没法儿回答。”
　　杨戬说：“让敖烈留下来陪你吧，安全些。”
　　“不用。”郁琛好意说道，“你们在外面应该比较需要人手，再说了大中午的能出什么事儿呀？这车不是你们的黑科技么？应该很安全吧。”
　　敖烈说：“是啊，出去之后完全隐形了，在外面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没问题的。”
　　杨戬想了想，说：“随你吧，车上有跟我们链接的通话器，随时保持联系，你找到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们。”
　　“好。”郁琛回答。
　　敖烈揉揉郁琛的头发，然后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万一出了什么情况要及时通知我哦！杨戬不来救你我来。”
　　郁琛颔首，嘴角一扯，说道：“知道了。”
　　“怎么？”敖烈眉毛一竖，“难道你比较想让杨戬来？”
　　“没有没有没有。”郁琛的脑袋摇的像是个拨浪鼓，连忙对敖烈表忠心，“我喜欢你，你来就很好了。”
　　“真的嘛！”敖烈大概长这么大都没听过别人如此直白的跟他说喜欢他，眼睛张的圆圆的，就差摇着龙尾巴儿晃悠了。他本就是年轻骄傲的太子爷，虽然皈依佛门但工作单位也不要真的管他这种权二代——不过也不好说，他与他爹的关系不好，家里不怎么回。不必依靠西海之后，甘愿当一条闲云野龙流连人间，佛祖不约束他，那自然天上地下的也就没人管他了。
　　敖烈朝着杨戬吐吐舌头，说：“你羡慕么？”
　　“我？羡慕什么？”杨戬不解。郁琛接着说：“他羡慕什么，他不是还有狗么。啊对了，你的狗呢？好久好久没见到了？”
　　杨戬说：“暂时不想叫他回来，我这个样子，他跟在我身边反而对他也不好。”
　　“哦好吧。”郁琛看了看时间，“早点去吧，说不定回来还能赶上吃饭。”
　　“OK。”敖烈一比手指，四个人都离开了车子。下车之后敖烈凌空搓了个响指，漆黑的车体一瞬间与空气融为一团消失不见了。杨戬问道：“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除非有什么大手来。”敖烈回答。
　　杨戬又问：“多大的手？”
　　敖烈随便一指孙悟空说：“这么大吧。”
　　杨戬这才露出了放心的神情。敖烈不怀好意地说：“关心为什么不说出来？”
　　“没必要。”杨戬说，“我说了，他也未必领情。”
　　敖烈拍拍杨戬的肩膀，说：“老杨啊，你是真的老了。”
　　杨戬反而一笑，意味深沉地说：“噢？是么？”
　　敖烈立刻收手，拉着孙悟空说：“大师兄我们走！”
　　走在一边的落白看着往前越走越远的敖烈与孙悟空，无可奈何的朝杨戬笑了笑，说道：“你们感情真好。”
　　“我们有感情？”杨戬说，“落白，你这措辞非常人类了。”
　　落白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我想，如果不是用这样的词汇，那应该用什么词呢？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会有亲近的感觉，不谈情说爱就好了，不必规避其他吧？”
　　杨戬说：“你这番话叫灵宝天尊听了，可是要受罚的。”
　　落白却说：“我只以为当神仙才逍遥自在，要是知道……哎，当只野鹤又有什么不好呢？”
　　杨戬打断了他的话，说：“走吧，他俩都走远了。”
　　四人行至郊外，茫茫旷野之上只有一条孤寂的铁路线。西北风沙大，风残渣着黄土吹起来，刮到脸上粗糙无比。敖烈缩了缩脖子，冷风还是往衣服里灌入，说道：“我说，干坏事儿不应该都是夜黑风高么？为什么不晚上来？”
　　孙悟空说：“临近中午阳气最终，夜半时分指不定又遇见什么。”
　　“也是哦。”敖烈点点头，又对杨戬说，“真君大人看出什么来了么？”
　　杨戬的目光望去，指着远端说：“那里有山。”他把手指点在而后说道：“郁琛，帮我看一下地图，查一下我所处位置正前方的山。”
　　“山？”那头的郁琛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敲打，“稍等，我帮你看一下……哦看到了，那不是山啊，是小丘陵，之前看位置的话应该是有几处厂房的，但是后来因为农田改造规划全拆迁搬走了。”
　　杨戬问：“是什么工厂？”
　　郁琛说：“化工厂。”
　　“化工？”孙悟空也颇为疑惑，“盖在这种地方？”
　　郁琛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刚刚研究了一下那张纸上的内容，后面那串乱码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C9是英文里的一个俚语，就是could9，形容一种极度快乐的状态，会不会跟前面那个高科技疫苗有关系？当然我只是猜测啊……对了，你们要去那个化工厂么？我可以帮你们规划路径。”
　　“规划什么路径呀。”敖烈说，“走咯！”
　　郁琛在耳机里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刺刺的声音，随后就变成正常了，心想他们应该是已经到了，觉得自己非常多此一举，给上天入地的神仙规划个什么劲儿？
　　此时临近中午，太阳已经非常高了，化工厂朝南，可即便是阳光充足，在这篇废弃的厂房中也会觉得阴暗潮湿，想必是许久没人来过了。厂房内曾经应该摆着许多机器，后来都搬走了，地面上有新旧不同的压痕，是在搬不走的，已经在原地落灰接了蛛网。
　　“这地儿跟我们要调查的事儿有关系？”敖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搜，粉红的指腹顿时被灰尘沾染，他抖了抖手，继续说，“不过确实阴了点。”
　　孙悟空问郁琛：“这里是什么时候关闭的？”
　　郁琛说：“蛮早了，得有个小十年了。”
　　“十年？”孙悟空有点惊讶，“为什么不直接拆了？”
　　郁琛说：“我又不是规划局的，问我干吗？”
　　“用灵力扫一遍不好了？”敖烈说，“用眼睛看多麻烦？”他刚要施法，孙悟空就组织了他，说道：“暂时先别。现在人间的信号极为单一，我们再这样弄，怕是很容易被发现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敖烈收手，说：“好吧。”
　　“你们看！”远处传来落白的声音，“这里有个地下室的门！”
　　三人闻声过去，逐渐本该被黄土覆盖的地面叫落白清出一块来，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缝隙，低端有个按钮，敖烈下意识的就要去按，赶紧被一旁的孙悟空拉开了。孙悟空将手掌贴在门板上，片刻之后说道：“没问题。”这才自己按了按钮。
　　只是可能年久失修的缘故，按下那个按钮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敖烈眉毛一皱，一记铁拳砸在门板上，地面顿时被他砸出了一个小窟窿，下面露出了一个常常的楼梯。敖烈拍拍手，说：“下去吧！”
　　杨戬扶额。
　　工厂厂房里本就阴暗，地下的空间就更是漆黑一片了，只有接近地面的楼梯有一点点光亮，再往下去就如同深渊。好在四位大神并不需要照明，也能在黑暗中看的清楚。
　　地下的空间仿佛比地上要大了两三倍，中心位置有操作台，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再往里走靠墙有一排巨大个罐子，上下两端是金属的，有管道把他们都连接在一起，中间是透明的，像是玻璃一样。这些罐子最终汇总连接的管道越来越细，本来碗口粗的罐子最后细的像是数据线一样，终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不知道原本是连去哪儿的。
　　“这是什么地方？”敖烈自言自语说，“作地下试验的？”
　　落白说：“那个纸条上不是写了‘高科技疫苗’么？也许……有点关系？”
　　杨戬站在那个操作台上，对郁琛说：“我这里有一个控制台，你能连接上么？”
　　“如果你确定他能打开的话我可以试试，我告诉你怎么操作。”郁琛回答。
　　敖烈说：“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杨戬反问：“再怪能有我们怪？”他转头对郁琛说，“你说吧。”


第43章 
　　四十三
　　郁琛说：“你先确定一下有没有可用电源，如果没有的话，一般控制台会有自备电池，就在台子的下方有个暗格。”杨戬照着郁琛的话弯腰去看，果然有一块可以撬开的格子。他用手在四个角敲了敲，铁皮“当啷”掉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杨戬把开关打开，他们四人不约而同的都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能量在空气中荡漾开去。
　　“然后你看看桌面上有没有一个插菊花的图标开关。”郁琛继续说，“只要不是什么反人类的设计应该都问题不大。”
　　敖烈在一边扶额说：“所以为什么人类会把开关键的图标做成……”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郁琛却说：“你严肃点！”
　　“好吧好吧！”敖烈摆手。
　　杨戬懒得和他们争论，找到了郁琛说的开关一按，控制台发出运转的声响，上方本来空旷的位置有了滋滋的电流音，天花板平整的开出几条缝隙，显示器从上方缓缓下降。
　　“不是吧……”敖烈抬着头脱口而出。孙悟空说道：“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化工厂，真的是暗藏玄机。”
　　杨戬说：“下面的新旧程度跟外面完全不一样，应该是后来有人在地下建了这个密室。可是这个密室看上去也像是有些年头没用过了，为什么呢？”
　　敖烈说：“可能找到更好的去处了吧，更新换代？”
　　杨戬忽然对郁琛说：“你能查到当年那两辆列车上的旅客名单么？”郁琛“啊”了一声，说：“这……我试试吧，但是我不能保证啊，你突然问这个干嘛？”他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动手利用现有能够找到的接口搜寻信息。杨戬说道：“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巨大的罐子，差不多能够放下一个成年人那么大，所以我觉得……”
　　“找到了！”郁琛说：“当时H530和另外一辆列车搭乘乘客一千八百名，但是一共一千八百个人的话我要给你搜到什么时候？”
　　“能查死了的那个么？”杨戬问道。
　　郁琛说：“NO.4没坏的时候可以，但是现在所有人的个人数据都外泄了，数据库一片混乱，我恐怕很难定位到，除非我把那一千八百人一个一个对应着看。”
　　“不，主要找H530就可以了。”杨戬说，“一辆列车在大雾中停留，而且停留位置就距离此处不远，那些人会不会被掉包了？”
　　一旁的敖烈打了个激灵，说道：“这事儿越来越恐怖了。”
　　“我想起来了！”郁琛大叫一声，“我保留过NO.4的一部分数据！等等我去找一下……”他飞快的在电脑里找到了之前做好的备份，然后将那个精神病大叔的数据放进去匹配，在一段进程结束之后，屏幕上显示出了搜寻结果完成的字样，“有他有他！”郁琛兴奋的叫出声，然后点开了那份资料，“李景泉，男，四十二岁，重工集团高级工程师……”他依次念着那个男人的简历，可到最后一部分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杨戬他们四个人一起问道：“怎么了？”郁琛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还活着？”
　　“什么？”众人俱是惊讶。
　　“这份个人数据报告上说，他每天都是很准时的上下班。”郁琛觉得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强迫自己镇定的分析，“他乘坐过H530，可是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再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城市，NO.4就算坏了，个人的信息档案也是能够跟着人走的。那天我遇见那个精神病大叔的时候，这个李景泉还好端端的在办公室里呢。”
　　“别人不知道这个信息？”杨戬皱眉问道。
　　“不知道，要是知道怎么会登报？信息传达的太慢了。”郁琛解释，“我是因为有之前的拷贝数据，可是其他人，他们可是连网络都用不了啊。”
　　落白问：“有没有可能是两个长得相像的人，但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郁琛说：“人可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人生经历和基因数据是不可能百分之百相同的。我确实是用那个精神病大叔的现有数据分析匹配之后搜寻到的这个结果，理论上而言，是不会出错的，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人。”
　　孙悟空双手抱臂，说道：“也就是说，有两个李景泉，只是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故事倒是有点似曾相识。”
　　敖烈凑到孙悟空身边问道：“总不能再搬来如来佛祖当救兵吧。”
　　说话间，屏幕上出现了画面，一行一行的数据划过，好像进入了某个程序。杨戬问郁琛：“现在怎么办？”
　　“想办法把那里面的东西给我拷贝出来。”郁琛说，“我得亲眼见一见才行。”
　　敖烈上前说：“我来吧。”他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根银白的发丝缠绕在手指尖，他蹲下身子，将那个发丝深入到了一个接口里面，屏幕呼呼亮了两下，就变成了一个进度条。可是，当拷贝进程到达百分之三十的时候，红色的警报突然拉响！
　　“出什么事儿了？”郁琛只能听到剧烈的响动，心中不由害怕。
　　控制台发出致死的嗡鸣，像是地震一样，杨戬急道：“走！”其他三人立刻会意，朝着出口奔去。饶是他们四人速度极快，在将将逃离工厂大门的时候，背后顿时倾塌，浓烟四起。
　　“那个机器应该连着销毁装置。”敖烈说，“我们会被发现么？”
　　杨戬摇摇头，说道：“先回去吧，把东西交给郁琛，也许他有办法。”
　　“他不是你口中的‘区区人类’了？”望着废墟，敖烈竟然还有心情调戏杨戬，“这么信他？”
　　杨戬一根手指在敖烈的脑门上一戳，说道：“反正比你靠谱儿。”
　　敖烈怒道：“屁啦！”
　　孙悟空见两人又要打架，赶忙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去吧，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
　　郁琛的通讯器里一片安静，这让他陷入了莫大的恐慌。
　　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原地，不知道能怎么办，脑子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停止运转了一样。这一路以来发生了太多他无法承受的事情，只是因为时时刻刻都有人在他的身边，叫他能够暂时不去想。可现在，通讯器里断掉了声音，他谁都联系不上，只能任由自己无限制的恐怖联想。
　　门“啪”的一声被拉开，吓的郁琛大叫着爬到了座椅下面，待他看清楚是杨戬的脸时，所有的恐惧都变成了怨气，他扑上去拽着杨戬的衣领大声质问：“你们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要玩死我才甘心啊！”他方才怕极，现在情绪又十分激动，眼睛都是红的，表情难看的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杨戬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刚才发生了爆炸，信号一度中断，我们这不是马上赶回来了么？别哭了。”
　　“谁哭了！”郁琛甩了杨戬，怒气冲冲的坐了回去。大家依次上车，可是又没有解除车子的外身隐形形态。郁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恢复了冷静，低声说道：“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敖烈把自己的那根发丝接进了郁琛的电脑里，数据开始读取，趁着这会儿功夫，敖烈说道：“我按照你说的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可是当进程没进行多啥时，那个系统就开启了销毁程序，整个工厂连同地下的部分都被夷为平地了。当时有巨大的能量释放干扰了信号，所以才断了连接，小郁别生气啦，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郁琛说，“我就是太害怕了，抱歉我不该表现的这么……这么激动。”他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无理取闹，像是个任性的不会体谅别人的小孩儿一样，这是不应该的。电脑上的数据都读取完成了，郁琛才把里面的文件打开。有一部分是没有完全拷贝的零零碎碎的程序代码，其中混杂着一些开发日志，还有一段视频记录。他把屏幕朝向大家，说道：“这儿有个视频，先看这个吧。”说着将其点开。
　　视频记录的内容是黑白色的，就是在那个地下场景，时间显示是今年三月份。镜头有些昏暗，只能勉强看清楚内容，那些大罐子里面果然装着一个又一个的成年人，他们闭着眼睛好像死了一样。本来安静的画面被一阵嘈杂打乱，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进来了，将罐子里的人全都弄了出来放进了尸体袋里，然后拉断了所有电源。在画面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郁琛在画面的一角看到了那个精神病大叔。
　　画面戛然而止。
　　车内一片沉默，五个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良久，郁琛才难以接受地说：“有人……在用活人做实验？”
　　孙悟空默默念道：“阿弥陀佛。”
　　“H530列车，高科技疫苗，十点钟的雾气有毒，A9VV53，NK1737，QN58HL，C9……”郁琛说，“高科技疫苗是什么？是什么神秘组织在用活人做的实验么？目的是什么……还有后面的乱码是什么意思？”
　　杨戬闭上眼睛低头深思，片刻之后说道：“视频记录是今年三月，H530的事故是在去年七月，大雾停留……也许他们就是那辆列车上的乘客呢？被秘密的进行试验，然后转移阵地的时候销毁，可是有一个人逃了出来。”
　　“列车到站的时候那些人可都是下了车的。不可能一下子掉包这么多人。”郁琛说，“变魔术也不可能。而且现在有证据显示李景泉还好好的活着呢，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两个数据基因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你以为是□□……”他说道这里突然停下了，眼睛瞪的浑圆，不由自主的用手捂住了嘴巴。
　　其他人见郁琛的样子，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郁琛的嘴唇颤抖，“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本来只有一个李景泉，但是有人用了什么方式又复制出来了一个他，让这个复制人回到现实生活中去，真的李景泉被拿去做实验了。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啊！”
　　敖烈不可置信地说：“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啊！”
　　“NO.4储存了所有人的数据信息，并将每个人在虚拟世界模型化。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郁琛说，“也许现在还活着的那个李景泉就是那个本该在虚拟世界中存在的模型呢？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数据信息一模一样了！而且记录里显示，李景泉每天的生活都十分规律，按部就班……人是有思维有感情的动物，怎么可能生活的这么有规律？机器才有规律可言！”
　　“又是NO.4。”杨戬说，“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冥冥之中好像有某些关联。”
　　孙悟空说：“李景泉三月份逃了出来，现在将近年底，他为什么没有走太远，而且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人当中选中小郁。”
　　敖烈说：“他是不是接受了某种实验之后导致精神不太好，看上去神神叨叨。小郁说遇见的是个精神病大叔啊……但是他又记录了一些东西，奇怪。”
　　郁琛说：“对啊，而且跟问我是不是往西去。往西不就是那个工厂了么？他为什么要让我把这个讯息往他逃出来的地方带呢？难道不应该有多远逃多远么？”
　　“也许，他与人有约呢？”落白突然说道。
　　郁琛低下头，默默的梳理着自己脑中的信息，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李景泉是一个高级技术工程师，其他乘客信息暂时拿不到，如果从个例往普遍性讲的话……什么样的实验需要一个有着高学历高智商背景的人，他不年轻了，必然不是开发身体素质方面，那么，是大脑？如果这只是个例的话，这一切就都不成立。”
　　杨戬说：“假设有一个理由让他必须把讯息传回自己死里逃生的地方，那么这个理由一定就在这附近。是人还是物？”
　　孙悟空说：“应该是他精神还未出问题之前的确立的事情，可问题是，他逃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是怎么在将信息脱手后的就突然死了呢？是谁杀了他？我觉得问题关键也许是需要弄明白那张纸条上后面的一连串字符的意思，只有还原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才能一一梳理开来。”
　　敖烈问道：“可是，这和我们本来出发的目的有关系么？万一没有一星半点关系，岂不是浪费时间？”
　　杨戬说：“这世界上没有两间毫无关联的事情，能反常到如此的，可真的是不多见。”
　　郁琛想着想着，忽然颓废的大叫一声，自暴自弃地说：“好难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我又不是名侦探福尔摩斯！我怎么可能想的出来！”
　　“也许我拷回来的数据里有些线索呢？”敖烈说，“小郁，要不你试试看吧。”
　　“我不行我不行！”郁琛脱力地说，“NO.4我参与设计了，可是他的秘密我到现在都解不开，师兄临死前留给我的芯片程序我连门都摸不到，现在又有一个疑似人体试验的玩意……我是神么？我怎么可能都解得开！”他说着推开了车门跑了，敖烈赶忙将外形的隐形系统关掉避免被人看见灵异的一幕。然后看向杨戬说：“你不去追？”
　　“我？”杨戬指了一下自己，无奈地笑了笑，推开车门也下了车，朝郁琛跑了的方向快步走去。
　　落白望了望车外，好奇地问敖烈：“小郁和杨戬哥哥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敖烈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反问，“我还问你呢，你和杨戬是什么关系，怎么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的叫的这么亲密？”


第44章 
　　四十四
　　“诶？”落白的大眼睛眨了眨，睫毛像是轻微煽动的蝴蝶翅膀一样。他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初登仙时，曾在真君府上……”他想了想，说，“学习过一阵儿，嗯，学习。”
　　“这会儿不叫杨戬哥哥了？”敖烈单手拖着下巴，“杨戬不怎么在天上呆着，他食人间供奉，你怎么跟他碰到一块儿的？学什么？”
　　落白说：“那阵他回天庭述职，正好在的。我初到天庭本是被安排在直接隶属于天帝，只是我飞升太快可学艺不精，就先被调去了真君那里。我从人间来，真君也常驻人间，待我有些人气，像是兄弟一样，那会儿我年纪小，便叫他杨戬哥哥了。后来我在真君府上见到了灵宝天尊，他才向天帝把我要走了。”
　　一提起天帝，敖烈脑海中就会浮现起那个永远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男人。他是天界社会的掌控者，大约也是最完美的神，近乎万能，也从来不会出任何差错。敖烈却烦他烦的要死，因为太死气沉沉了，也太无情了——他记仇呀，当年那个男人和自己老爹差点活活把自己搞死，现在想想都还觉得肉疼呢。
　　他听完落白的话细细的打量了落白一圈，天帝直属的办公室可是个肥差，眼前这人一飞升就被钦点，真是奇怪的很。敖烈眼珠子转了转，从正直严肃的推断一秒跑歪到办公室恋情上。虽然有点胡扯，可落白太好看，他忍不住想这些腻腻歪歪的事儿。
　　落白和杨戬就没一腿么？敖烈想，也是腻歪的很。
　　这边厢小白龙开始自己肆无忌惮的意淫，那边厢杨戬追着郁琛走到了大马路上。郁琛一下车就点了根烟，妄图摄取一点尼古丁叫自己冷静冷静。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吞云吐雾的看着车来车往，今天已经不知道是断网的第几天了，社会还在努力维持着正常运转。但是那就像是紧绷的弦，不知道哪一秒就断了。
　　“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出来，不怕跑丢了？”杨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郁琛回头看了看，叼着烟说：“我成年了。”杨戬走到他身边站定，说：“敖烈叫我来找你。”
　　“我知道。”郁琛说，“总不至于是你自己要来的吧。”他吐了口气继续说，“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最近的事儿太多了，头疼。”
　　他是真的疼啊，吃不好睡不好还被迫劳动，所有问题都是点阵一样，这一点那一点，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他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理不出个逻辑来，可他们却还是跟他说，你想想办法吧。
　　郁琛重重的叹了口气，手指夹着烟垂了下来，随意的点着烟蒂。烟灰顺着风一下子就冲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沉默了一会儿，深吸口气，说：“我……我就是想歇会儿，没什么别的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还朝着杨戬笑了一下。
　　“不好看。”杨戬说。
　　“废话。”郁琛说，“我就这样，怎么可能好看，好看的你去看落白啊，他好看。”
　　杨戬说：“你好像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他？”
　　“好了我们回去吧。”郁琛话说的又平又快，因为他觉得这问题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他刚要拉杨戬的胳膊，杨戬却一动也不动。“走啦！”郁琛又重复了一遍。
　　“喜欢我所以讨厌他？”杨戬淡然问道，像是聊最为普通的闲话一样。今天是晴天，冬日里的太阳照的也温暖，郁琛却是晴天霹雳。
　　他瞠目结舌的消化了好一阵儿，下意识的否认，摇头说：“不是不是！你是不是思凡啊？为什么会想到这事儿上？”他紧张的想吸口烟冷静冷静，结果忘了刚在那只烟在手上把玩过，把点着火星的一头就往嘴里送，然后烫的哇哇大叫。
　　“我操！”郁琛把烟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伸着舌头给自己扇风，杨戬觉得他真的好像条小狗一样，不由笑了笑，钳着他的下巴拉过来，问道：“疼了？”
　　郁琛瞪了他一眼，呜哇呜哇的说不清楚话。
　　杨戬靠近，向他的舌头上吹了一口气，轻飘飘的。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可围观的路人群众却颇有兴趣的投来眼神。年轻的姑娘捂着嘴笑，笑的郁琛害臊，赶紧拍掉了杨戬的手，大着舌头说：“丢人！”
　　“现在还疼么？”杨戬笑着问。
　　“承蒙你一口仙气儿。”郁琛心烦意乱的说，“走吧走吧，我本来是出来放松放松的，被你弄的更烦了。”他觉得很丧，面对杨戬发泄了几句，刚要转身走，目光穿过杨戬看向了他背后一侧的汽车屁股。
　　“怎么了？”杨戬见他目光不对，“你看见什么了？”
　　“别说话别说话！”郁琛巴拉开杨戬跑到马路边儿上，看着顺流的车一辆一辆过去，突然叫道，“我知道了！”他赶紧拉着杨戬往回走，边走边说，“是车牌号！”
　　杨戬没听懂，但还是任由郁琛，两人回到车上之后，郁琛抱着笔记本，目光无比认真的盯着屏幕，只能空出一两句来说道：“A9VV53、NK1737、QN58HL，你们不觉得很像汽车牌照么？六位数字和字母的无序排列……啊！有了！”他查到了牌照的注册信息，可是前两个都已经注销过了，现在是空号，之前的记录被清了，“前两个竟然都被注销了……没道理啊。最后一个……”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字母，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出现了车主信息，屏幕只朝向郁琛，他在看清楚姓名和照片之后，整个人都凝固了。
　　“这人……”敖烈窝在郁琛身边刚要说话，杨戬一把把屏幕转过来朝向大家，看到那个照片的时候他也惊了一下，问道：“你师兄？”
　　郁琛看着杨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看来你的猜测没错，而且更加证实了这些事情都是有关系的。”杨戬说，“容璞来过这里，而且极有可能……”
　　“极有可能那套系统也是他做的。”郁琛认真地说，“他那么了解NO.4，这一切就都说的通顺了。天啊，他到底要做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敖烈点评说，“狗带，你师兄是反社会人格么？”
　　郁琛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他不是那样的，他生病了。”
　　杨戬却说：“你到现在都觉得他有苦衷？多大的苦衷可以让他去杀人无数？他有苦衷那那些死了的人呢？你不过就是因为喜欢他给他找理由罢了。”
　　“那你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么？”郁琛反驳，“不知道的话你不也是在臆想么？”
　　两个人突然就因为一个死人吵起来了，好像刚刚前一秒的缓和完全不存在一样。杨戬说：“我只陈述事实，他除非是要拯救地球，否则多大的动机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这跟我知不知道真相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关系，你出发点就错了，懂么？”
　　郁琛说：“杨戬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不像你们一个个的都能随时随地保持理性客观公正，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会徇私。”他偏过头去顿了顿，“说正事儿吧……现在没有解开的谜题还有很多，纸条上的其他内容都算是清楚是什么了，但是C9是什么不知道，容璞……”为了听上去是客观的，郁琛特意只说了名字，“容璞在现有条件下跟这件事也是有关系的，他之前一直在致力于开发NO.4的智能化……”
　　“等一下。”孙悟空打断了他，“高科技疫苗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
　　郁琛说：“我总觉得它是跟C9有关联的，前提是C9确实是我说的那个意思，疫苗会让人产生兴奋的幻觉之类……我不好多做猜测，当务之急我需要赶紧把你们弄出来的一小部分文件破解开。我现在没有心情想别的。”
　　杨戬看了看郁琛，说：“先找个地方歇脚吧，你破解需要网络么？”
　　“暂时可以不需要。”郁琛回答。
　　孙悟空对杨戬说：“你带小郁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出去看看。”
　　“师兄我跟你去！”敖烈说道，他觉得车内的气氛有点诡异，环顾四周，又对落白说，“你也跟我们一起吧，狗带让杨戬看着就可以了。”
　　落白听话的点了点头，完全不知道敖烈那点小心思。
　　杨戬带着郁琛去了一家高级酒店，把门一关，什么噪音都能隔在外面。郁琛抱着笔记本就坐在了桌子前，也懒得跟杨戬说话，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杨戬却仿佛非常无聊，呆了一会儿之后主动跟郁琛说话。
　　“我知道你对你师兄的感情，但是我希望在大是大非面前，你能想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郁琛敷衍的回答，“我想的很清楚，现在可以不要打扰我了么杨先生？”
　　杨戬说：“我记得一开始你好像对我不是这个态度。”
　　“你一开始也没这么烦。”郁琛泄愤一样的用力敲着键盘，“我就是喜欢你这张漂亮的脸行了吧！”后面像是自言自语，“我真是瞎，喜欢的第一个人搞出来这么多烂摊子，喜欢的第二个人性格烂到爆炸也不是省油的灯……”说着说着，郁琛竟然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这这点话杨戬全听进去了，他起身走到郁琛身边，靠着身高的优势一只手搭在郁琛的肩膀上，一只手拄着桌面，在郁琛耳侧说：“那我是不是比较倒霉？被你这么一个脑子里都是浆糊的脑袋瓜喜欢，我是来凡间渡劫的么？”
　　郁琛的心事第一次被当事人这么戳破，非常有羞耻心的他此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回头看着杨戬，自觉自己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而杨戬也应该全完不通人情才对，没道理对他讲这样的话。今天一天的剧情他都觉得信息量过大，像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
　　“杨戬你知道么。”郁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淡定一点，“我觉得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请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
　　“捉弄人很有趣么？”郁琛的声音提高了许多，疯狂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想白嫖你的脸！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要就此捉弄我！就是这么简单！”
　　杨戬把郁琛的脸转向自己，他们面对面靠的很近，杨戬只要稍微再往前一点，他高挺的鼻梁就要碰到郁琛了。郁琛一直紧绷着表情看着杨戬，他有点想逃跑了，但是耐不住杨戬力气大，把他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知对视了多久，郁琛的负面情绪终于到达了一个顶端，他看着杨戬，眼圈一红，忍不住的掉下眼泪来，哭着说：“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不可以默默喜欢你么？杨戬你对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儿你知道么……我想回家……”
　　他有许多情绪，加之这段时间生活又极为颠簸，被杨戬弄得那些情绪像是开闸放洪一样一股脑全出来了。他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也知道这样非常没出息，可他在杨戬面前丢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杨戬历来嫌弃他，也不差这一点半点了。
　　郁琛破罐子破摔，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了杨戬身上。
　　“我没捉弄你。”杨戬给郁琛顺毛摸了摸，良久之后才说，“喜欢就喜欢吧。”
　　他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好像郁琛喜欢的不是他，或者是谁都跟他没关系。就好像两个人在逛街，一个人说喜欢某样东西，然后你非常不走心的回答一句，嗯还不错。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杨戬体会不到那些爱恨情仇，所以也不能体会郁琛为什么会哭。
　　是因为敖烈偶然跟他提起过，敖烈古灵精怪，喜欢在意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杨戬留过意，但是这样的驻足对于他所面对的那些难题来说，是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想，如果这样能让郁琛开心点正常点，能让他最大化的对整件事情起到帮助的话，喜欢也是无妨的。
　　因为这对杨戬没有任何伤害，杨戬是没有心的。


第45章 
　　四十五
　　孙悟空三人行至一处无人之地，周围绿树葱葱，灌木环绕，虽然冬天都抽了叶子，但足够遮蔽视线。他先是环顾一周，然后踩了踩地面，说道：“土地出来见我！”
　　地面上升起一团白烟，白烟散去之后出现了一个青年，青年无精打采，像是刚刚睡醒一样，打了个哈欠问道：“干嘛？”
　　“大白天还睡觉？”孙悟空笑道，“叫人知道了，还不去天帝那里告你一个玩忽职守？”
　　青年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眼前这几位，困意吓走了大半，这才恭恭敬敬地说：“大圣，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孙悟空没理他这句，感慨到：“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之前一任土地可不会反应这么慢。他走时候工作都没给你交接清楚么？”
　　敖烈开玩笑说：“师兄，你老啦！现在哪儿还是你打天下的时代？都过去多少年了？年轻人喜欢看飞天遁地的超级英雄电影，你都是旧黄历了。”
　　“去去去！”孙悟空说，“少贫嘴，再说一句，就叫你看看什么是‘齐天大圣’！”
　　敖烈赶紧噤声。
　　青年怕孙悟空一言不合闹起来，那他真是直接就辞职算了。青年赶忙伸手拦下说道：“大圣您可别生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哪儿是旧黄历啊，那些外来的和尚哪个没有英雄迟暮美人白头的？可只要咱们还写这字说这话，这普天之下又有谁会不认得您呢？”
　　孙悟空听了这话，看着青年笑道：“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要吹嘘拍马，一代又一代的，这点功夫倒是没丢下。”
　　“甭说这个啦！”青年说道，“言归正传，您来有什么事儿？”
　　孙悟空说：“城外铁路线附近有一家废弃的化工厂，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青年说，“那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偶有人经过，但是因为挨着铁路沿线，吵闹的很。可今天那处忽然有巨大的震动，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嗨呀这人间呀，这些年来总不太平，要不是今天这儿爆炸了，要不是明天那儿爆炸了，每次还都随便找理由搪塞过去，就跟无聊的单元剧一样，我都懒得追番了。”
　　“那就是一处普通的化工厂？”孙悟空又问道。
　　“是的。”青年说，“之前是以为检查结果超标给查封了，那地方是郊外，又没什么人，所以也不会有人在意。”
　　孙悟空问：“你确定？”
　　青年答道：“我天天在之类，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弄不清楚，那也太差劲了吧？”
　　孙悟空看着青年许久，最终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青年躬身抱拳，就随着一阵烟雾消失不见了。落白没弄明白孙悟空这是在做什么，问：“大圣，咱们是来查这事儿的？”
　　“你们听出什么了么？”孙悟空反问。落白和敖烈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那些人的活动……”孙悟空说，“是神力探查不到的，小龙儿你还记得么，NO.4一开始的活动，也是完全避开天庭视线的。所以那时候我们推断，他们是看重了这点才对NO.4下手。”
　　“这个闭环还真是大啊。”敖烈感慨，“怪不得狗带那么烦。说来也真是的，我们不是比人类更高等的文明么？怎么反倒被他们的东西弄的焦头烂额？天庭一直都觉得人类卫星干扰太大，问题到最后都没得到解决。”
　　孙悟空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和神有什么分别呢？除了长生不老，还是做人自在吧。”
　　“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敖烈说，“狗带和杨戬单独在一起，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孙悟空笑问：“你好像很关心他？”
　　“狗带？”敖烈说，“他很喜欢我呀，所以我也很喜欢他。”这番话的逻辑好像小孩儿一样，简单直白。孙悟空不由摇摇头，近乎无奈宠溺一样的一根手指尖点在敖烈的眉心，说道：“你呀。”
　　本来被人脑补成鸡飞狗跳的现场却是一片安静，郁琛哭过劲儿了，此时坐在床上还一抽一抽的，杨戬坐在一边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郁琛理智上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傻逼，可情绪是没办法控制的。他起身跑去卫生间洗脸，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水都没擦干净，眼睛红彤彤的，样子意外的可怜。
　　杨戬走上前，郁琛吸了吸鼻子，手指在自己鼻子上一抹，紧接着就抹在了杨戬身上，带着浓厚鼻音说道：“起开，我要干活儿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逼自己的。”杨戬说道。
　　“叫我干这个的是你，不叫我干这个的也是你。”郁琛说，“杨戬，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杨戬站在郁琛面前，一言不发，直逼得郁琛连连倒退，最后背部抵在了墙上。杨戬一手撑在墙壁上，低头对郁琛说：“让我跟你讲道理？”
　　郁琛刚要说话，房间大门就开了，敖烈喊了一句：“我们回来啦！”话音一落，两拨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愣在了原地。
　　落白永远是状况外的样子，孙悟空一脸玩味的双手抱臂，杨戬则是稍微仰着头，表情淡漠，郁琛满脸尴尬的想逃离现场，敖烈却先冲进去把他拉过来，质问杨戬：“你干嘛又欺负他？”
　　杨戬说：“准你欺负不准我欺负？”
　　“不准不准！”敖烈摇头，一双大眼睛瞪起来样子颇凶。
　　郁琛的尴尬癌在这一刻终于晚期爆发，他单手扶额，头都不想抬起来，跟敖烈说：“那个……咱们还是说点别吧……”他心理却想，神仙十有八九没有脸皮，也读不懂空气，非常让场面一度无语才甘心，完全不懂得体会别人的羞耻。
　　他绕到桌子后面坐下，说道：“你们要是无聊呢，就在这里等等我，说不定我进度快一会儿能有些发现呢？”
　　“反正也没地方去。”敖烈干脆扑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凡人无聊的时候干嘛呢？好像除了上网也没别的事情，可是现在没有网啊，那真是闲疯了。”
　　“所以啊，暂时性的断网可能只是会觉得生活不方便。但是再持续久一点的话……”郁琛说，“这社会都要乱套了。”
　　“我看现在就够乱的了。”孙悟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说道。
　　他这句落下之后就再无人应答了，郁琛专心的破解着敖烈他们带回来的内容。那个编写的手法郁琛非常熟悉，完全就是容璞的习惯，他看见时既觉得头疼又觉得无比敬佩。容璞是个天才，他可以把这些冗长死板的代码写的十分有创造新，而且还非常简洁。
　　可能这些东西只是用于存储记录，并不涉及到系统安全，所以容璞并没有把它写的太过复杂。饶是如此，天黑时郁琛才大致梳理清楚。
　　空格按下，屏幕变黑，出现了一个读取进度条。郁琛搓了个响指，放松的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说：“OK了，现在等读取就可以了。”
　　杨戬问：“大约需要多久？”
　　“不知道，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吧。”郁琛说，“半天都等了，还等不了这几分钟？”他走到床边推了推都快睡着了的敖烈，示意他给自己让个位置。
　　孙悟空问：“我们是连夜赶路还是怎样？”
　　杨戬看了看郁琛累的要死的样子，说道：“休息一晚吧。”
　　落白很安静，没人与他说话时他就自己呆着，仿佛看别人的对话也非常有趣，从来不试图打断别人插话。他好像也从不会有自己的意见，怎样他都觉得是好的，听从他人也完全没什么问题。就像这会儿，他看杨戬和孙悟空说话就好，他俩说什么，落白就当做是什么。
　　郁琛脸贴在床上眼皮上下打架，就在意识马上就要离开之际，笔记本发出一阵完成的声音，他条件反射一样就从床上连滚带爬的起来了，眼睛都没对好焦距，人就坐在了桌前。
　　“好了？”杨戬问。
　　“嗯。”郁琛揉揉眼睛，“过来看吧。”
　　孙悟空把敖烈叫起来了，四人一起围在郁琛周围。郁琛十指交叉在一起搓了搓，将读取好的文件打开。
　　起初映入眼帘的是类似档案资料的东西，每一页上都是一个人，右边是照片，但是很奇怪没有名字，只是用编号来标注，下面的年龄性别倒是一应俱全。除此之外，有一项数据标注的非常清晰——智商测试。
　　“这……这是什么？”敖烈问道。
　　郁琛快速的翻过，果然在后面的几页中翻到了李景泉，他在这页停留，说：“这应该就是那些被关在地下做秘密实验的人。而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不论男女老少，智商水平都不低。”
　　孙悟空说：“一辆列车可集出这么多智商水平在同一水准之上的，看来他们应该还做了很多类似偷梁换柱的事儿。H530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郁琛说：“对，应该是把人弄来进行了某种测试，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我希望是删除记忆之后放了他们。”
　　杨戬说：“或者就地销毁。”
　　郁琛叹了口气，对于这个结论感觉非常的无力。他将档案关闭，又打开了另外一份文档。这是一份实验记录日志，并没有明确记录是某项实验，而是记录了大量数据。郁琛的专业领域与此完全不相关，只能一边看一边猜测联想。
　　杨戬看郁琛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拖动进度条的速度很缓慢，而眉头也越搅越紧。直到眼前出现了几张配图。
　　上面大概是之前档案里的实验体，他们被关在地下试验室的巨大罐子中，里面浸满了液体，每个人的头上都嵌入了密密麻麻的金属丝，那些金属丝连到顶端。旁边记录着实验结果，打着对勾的像是成功了，并且可以留到下一次。打着叉号的旁边只写了一句简单的话：销毁失败范本。
　　郁琛呕了一下，忍不住的用手捂着嘴往卫生间跑。他趴在马桶前干呕，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杨戬追了过去，问道：“不舒服？”
　　“没有，咳咳……”郁琛咳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受不了……他们……他们……”
　　杨戬知道郁琛胆小，只能安抚的拍拍他的后背，说：“别怕。”
　　郁琛摇摇头，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这才拉着杨戬走出去。他重新坐回座位上，将文档拉到了最后面，非常公式化的文字记录旁边出现了一条手写批注。郁琛一眼就看出了是容璞的笔记，他照着上面的字迹念道：“时代的变革从鲜血中而来，无限汇聚人的灵魂，便是神的模样。”
　　敖烈听了这句话抖了一下，说道：“你师兄……是个怪人。”
　　郁琛在屏幕前呆愣了好久，最终脱口而出：“我……我知道了……”他也被自己的想法所惊愕，故而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机器是物质存在，而物质存在绝对绝对不可能有意识存在……NO.4就是机器，无论再怎么开发再怎么设计，只能变成人工智能，但绝对不会成为人……可是那天我在船上，确实看到了具象的人类形态和思维意识。不……它比人类更为超前……我看到这些只有一种推断。”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脸转过来，面对大家说，“他们把许许多多的人的精神——或者说思维意识全都提炼了出来附加到NO.4上，所以它才可能拥有思想，因为那些就是源自于人类，源自于……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这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份智商检测。”孙悟空说，“因为普通人完全不具备采样资格……”
　　“对，男女老少，甚至……”郁琛颓然的用手捂住了脸，“甚至还有孩子……他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这件事情的信息量过大，已经超过了郁琛自己的认知。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黑暗之中，每往前走一步，都面临着巨大的未知恐怖。他想掉头往回跑，可哪儿还有回去的路呢？
　　孙悟空说：“那些死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数据人替他们生活，可人死了总要去阴曹地府，我下去问个清楚。”
　　“怕是没用。”杨戬说，“人死了，灵魂应该也被收了，你忘了之前的事儿了？不过这事儿倒还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李景泉为什么要让这个消息往西去呢？”
　　郁琛说：“恐怕我们也得往西看看才知道了。这本来不也是我们的计划么？最差不过天崩地裂世界毁灭，大家一起退化回去当猴儿，差不多得了，就这样儿吧。”
　　孙悟空眉毛一挑，说道：“你对当猴儿有什么意见？”这话算是调节了一下诡异紧张的气氛，大家扯扯嘴角，当做是笑过了。
　　时间不早，纵然天大的事儿也抵不过又饿又困。郁琛坚持不下去了，饿的没劲儿吃饭只想睡会儿，他用脑子多，疲惫的也快。孙悟空他们没打扰他，在隔壁多开了两间房间各自回去了，只留杨戬一个人陪着郁琛。
　　郁琛倒在床上沾枕头就睡着了，衣服都没脱。杨戬不需要休息，他们所谓的停留也只是为了顾及郁琛的身体承受能力。他站在漆黑的窗前望着外面，这城市很安静，但是安静的背后永远都不知道暗藏着怎样的汹涌危机。
　　“唔……”郁琛在床上挣扎了一下，睡熟的脸有些纠结的表情，那个表情越来越重，他开始忍不住发抖。杨戬坐在床边按下了他，知道他这是做恶梦了。他没叫醒郁琛，只是揉着郁琛的头发安抚。
　　郁琛安静了许多，可手却抓着杨戬不放，睡梦中他的力气不知道大了多少倍。杨戬不想弄醒他，可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一般地躺在了郁琛身旁。


第46章 
　　四十六
　　这个夜晚似乎比平时要长许多。
　　郁琛梦里的内容像是破碎片段，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他只是觉得异常压抑，就连梦里都不知经了怎样的痛苦，难过到无法呼吸。
　　“郁琛！醒醒！”熟悉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郁琛的呼吸越来越快，直到杨戬的脸逐渐清晰，他才醒过来“唰”地睁开眼睛，可仍旧是毫无意识焦距的看着杨戬，即便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你梦到什么了？”杨戬的手指在郁琛的脸上轻轻滑过，“怎么哭了？”人类的眼泪是湿热的，在手指尖还能存留住温度。
　　“我哭了？”郁琛眨眨眼睛，用手背摸了一把，确实是湿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杨戬说：“你有心事。”
　　“没有。”郁琛下意识的抢先否定，“我有什么都跟你说过，还能有什么秘密？”他想去洗个脸顺便回避一下杨戬，可动作还没做完就被杨戬拉了回去。杨戬一手拦着他的腰，一手钳着他的下巴把他往上提，让他的脸不得不直冲着杨戬。郁琛好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杨建了，那张脸同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因为他是神。
　　“杨戬，你很奇怪。”郁琛说，“你跟开始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
　　“因为我可能没办法控制自己。”杨戬笑着说，“我的手环坏了。”他的话说的没有那么明确，但是郁琛懂大概的意思。杨戬初来时带着任务，那时他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他的事情。可现在连连遭遇不测，贮存能量的手环炸成了粉末，他自己差点就没醒过来。失去了力量的杨戬也在尽可能的维持着冷静。
　　郁琛说：“那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回去？”
　　“不知道。”杨戬这次非常诚实，“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圣能帮你么？”郁琛说，“他那么厉害，总有……办法的吧。”
　　“他能有什么办法？”杨戬说，“你觉得他比我厉害？”
　　郁琛不说话，可神情却出卖了他。杨戬对此不是很高兴，说道：“你是这么觉得的？”
　　“没有没有，你最厉害。”郁琛为了加深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还特意往前探了一下。目光与杨戬相对，他呆呆的停了一阵，不由自主的对杨戬说，“杨戬，你能让我嫖么？”
　　“嗯？”杨戬有点意外。
　　“不白嫖。”郁琛解释说，“我还给你干活儿呢。我也不让你干什么别的。”
　　杨戬笑问：“那你这么图什么呢？”
　　“图……贪生怕死。”郁琛说，“我这一天天过的好像对未来也没什么信心了，我曾经认认真真的工作，到头来发现不过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我认为科学才是改变世界的力量，可是现在却不能了……跟着你们就过着生死未卜的生活，我还没谈过恋爱呢，哎……打个商量好不好？要是某天我真的中奖狗带了就狗带了，要是一切结束之后还有命活……”
　　“怎样？”
　　“你们应该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记得发生过的这段经历吧。”郁琛说，“我想普普通通的生活下去，最好什么都不记得。”
　　杨戬微微垂眼，再抬起来看郁琛，问道：“忘了我也可以？”
　　“可以。”郁琛非常坚定的点头。
　　“我答应你。”杨戬在简单的思考之后伸出了手掌，“我不会让你死。”
　　郁琛抬手有点慢，他看着杨戬的掌心，一闭眼拍了上去，说：“谢谢。”他在床上坐正了身体，面对杨戬，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又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即便不食人间烟火如杨戬，也会在这样一个无声的夜晚，在这样一个单薄的怀抱中察觉到别样的情绪。道法自然，自然是顺应本心的最直接的一件事儿，他修炼了几千年，可却很少体会到尊崇内心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存在就是合理的，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神仙，那么凡尘就有各种各样的人类。肤色、语言、性别把人类差异化了起来，可说到底，不也是这自然之中的一点点星火么？
　　他开始觉得，这个怀抱是温暖的了。然后郁琛那句感谢，在他的大脑中不断回荡，如同涟漪一样，一层又一层的荡入最深处，让他几乎沉溺……
　　杨戬抖了一下，经络里好像开始有活跃的能量注入。他眉头一皱，将怀抱收紧了一些，那种能量回流的感觉就更加清晰。
　　“杨戬，别……”郁琛有些难过地说，“我要被你勒死了。”
　　杨戬却没理他，头埋进了郁琛的颈窝中，一个用力将他压在床上。他在感受这样的能量从何而来，便没自觉的用手抚摸郁琛。郁琛哪儿知道他在做什么？被这样抚弄，脸颊瞬间就红了。他上次这样贴近杨戬还是一起去中心枢纽的时候。
　　脑内的浮想联翩的画面叫郁琛压抑不了自己的本能，他怕让自己陷入过于窘迫的境地，只能极力挣扎推着杨戬，小声说：“那个……不用这样吧……”
　　“你别动。”杨戬低声回答。他支起一条胳膊看着郁琛，鼻尖距离郁琛的脸只有毫厘之差，仿佛稍微一低头就能吻上他一样。杨戬的手指顺着郁琛的脸往下滑，目光也充满了审视。
　　“好吧，虽然有点太快了……”郁琛放弃抵抗又有点羞涩地说，“我是第一次，你轻点。”
　　“你在说什么？”杨戬表情一变，手指正好滑到郁琛的脖子上，将那个玉坠一勾就拽了下来，“我上次能那么快醒来，也是因为这个吧。”
　　郁琛在床上愣了两秒，见杨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那个玉坠上，满腔□□顿时就给扑灭了。他慢慢的爬起来，妄图用“哈哈”干笑来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癌晚期并发症，说道：“那个啊……你要是觉得有用，就拿走吧……”
　　杨戬把玉坠贴近了自己的胸口，可刚刚那种似乎就要回复能力的感觉荡然无存，他不甘心，反复试了试，结果如初。他叹了口气，将玉坠重新挂回了郁琛的脖子上，说道：“我不知道怎么控制。”
　　“那你给我，我也不知道啊。”郁琛说。
　　“你先保存好。”杨戬说，“以后再说吧。现在棘手的问题那么多，还轮不到这块小小的玉石。”他把郁琛往床上一推：“睡觉吧。”
　　他俩就这么在床上躺着，郁琛本来的困意让这一顿折腾全都弄没了。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问道：“小天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时自然回来。”
　　“我们明天去哪儿？”
　　“继续往西走。”
　　“杨戬你非常没劲了。”
　　“睡觉，明天要在路上很久，你要有那么多活儿没干完呢。”
　　“……”
　　郁琛转过身来，搂着杨戬的脖子快速的亲了一下，然后马上躺平装死，说道：“我睡着了！晚安！”
　　一个瘦弱的男人慢悠悠地走在一条孤寂的空中长廊上，虽说是长廊，却也有跨江大桥一样那么宽，连接的终点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恢弘宫殿。此处景色怪异，天空是纯净到透明的，可却白茫茫一片，宫殿四周有绿植环绕，外层是若隐若现的蜂窝屏障。若单单看这些，确实是宁静祥和。目光再朝下看，颜色顿时便的炽热鲜红，原来是一片岩浆火海。
　　男人的步伐十分有频率，他走到尽头宫殿大门的时候着实花费了一些功夫。只是他是存心拖拖拉拉消磨时间罢了。
　　大门外有几条射线在他身上扫过，确认身份之后，大门开启。
　　“他在呢？”男人问一旁的守卫。
　　守卫知道他问的是谁，点点头，说道：“等您呢。”
　　男人快步往前去，不过多时就走到了会议室。他轻轻敲了敲门，在得到许可之后轻声进入。迎着门的是巨大的玻璃窗，平日用来遮光的厚重窗帘全都拉了起来，那些刺眼的光芒全都撒在男人身上，叫他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
　　白光笼罩之下的，是一个宽大的实木桌子，一把椅子只有椅背朝向自己，而男人知道，那后面坐着他至尊无上的王。
　　“知风回来了？”开口低沉，又温柔如水。
　　“是。”叶知风单膝跪地，满是恭敬。
　　至此之后那个座椅背后的人再也没说过话，叶知风也只是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膝盖下面铺着华丽昂贵的地毯，可仍旧阻挡不了冰冷坚硬的地砖对皮肤的刺激。男人似乎将叶知风忘了，任由他跪在地上。时间被无限制的拉长，叶知秋觉得柔软的地毯也开始变质，每一根纤维都化作了银针刺入他的膝盖里。
　　这只是身体上的附和，最令他痛苦的，是来自那个男人强大气场的压迫。像是一把钝刀在心口上无情划过，呼吸都快要耗尽他的力气了。
　　叶知风的表情开始渗透出不堪，额头上甚至有细细的汗珠凝结，他知道自己拗不过那个男人，便艰难开口说道：“我知道错了。”
　　男人还是不言不语。
　　“我……”叶知风另外一个膝盖也不堪重负的砸在地面上，僵硬的弯下腰，整个人爬跪着，强忍痛苦，说道，“师父……我、我知道错了。”
　　“噢？”男人轻声呵了一下，说道，“你好些年没这样称呼过我了。”
　　叶知风的额头抵在地上，揣测不出对方的意思。他紧闭着眼睛，听着那个座椅转动的声音，却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该是要受罚了。
　　座椅上的男人如墨长发乖巧的垂在身后，他一手压在扶手上，食指曲起来贴着自己的太阳穴撑着，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整个人逆着光，只能看清楚轮廓。
　　可这轮廓也是近乎完美的，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
　　叶知风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男人进一步的动作，他试探性的抬起头，仰望着男人，目光就只停留了一瞬，就羞愧的又垂下了头。
　　“我不该贸然去见容璞。”叶知风说，“否则他也不会死。”
　　男人仍旧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您等的已经够久了！”叶知风提高了声音，“我必须将成型的NO.4带回来，无论牺牲任何条件，以及任何……人！”
　　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与他一身漆黑不同的是，他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这样的眼睛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未免太过恐怖，但在他的身上，则魅惑万分。
　　“时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字眼罢了。”他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外面乱跑，伤到了怎么办？”
　　如同慈爱长辈一样的口吻叫叶知风有些触动，他的之前有些亢奋的声音又弱了下来，说道：“让您担心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男人站起来，绕过桌子漫步走向了叶知风。他本就高大，叶知风又跪在地上，不得抬起头来仰视他。他已然习惯了这样的仰望，在每一次生命的轮回中，他都这样仰望这个男人。男人像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叶知风只能在地上的泥土之中跪拜臣服。
　　“我最近常常想到很多年前的事情。”男人的一手掌轻柔的按压在叶知风的头顶，“很多都是关于你的。”
　　“我？”
　　“对。”男人笑了笑，“你好像一直没有怎么变过，也许是最开始受欺负太狠了，所以长大了也一直很倔强。我有时候会后悔，也许再找到你时不应该连带把你前世的记忆也找回来，是不是这样你就会可爱一些？执念也就少了一些呢？”
　　“那我怎么还能是我呢？”叶知风小声说，“我想记得的……记得有关您的一切。”
　　男人嘴角上的笑意更深，手轻抚过叶知风的头顶，转过身去背对他。他沉默了许久，又说：“他们要来了么？”
　　叶知风知道他说的是谁，回答道：“我会尽量在路上拦住的。”
　　男人却说：“早晚都是要见的。”
　　“可是……”
　　“不必想太多。”男人摆摆手，语气轻松愉悦了一些，“天地之间，我又有何畏惧呢？”


第47章 
　　四十七
　　郁琛站在清晨的大街上呼出一口哈气搓了搓手，他后半夜睡的还不错，早上早起也没有什么太大负担。杨戬他们在准备离开，郁琛溜达出了酒店，不远的地方有个卖包子的铺子，排队的人不少。
　　在他的记忆中，好久没有看到过人们拿着现金买东西的场景了。郁琛虽然知道线上交易方便快捷，可他从理性思考角度分析的话，仍旧不能割舍现金交易的“无流向追踪”的优点。他就是做这个，更能清楚的知道，一个人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远比他实实在在生活的痕迹要重的多，而且无形无影。
　　也许人们是在过着智能化的生活，可一旦崩溃，就会面临着巨大的混乱危机。
　　肩负人类变革使命的斗士郁琛同志在云灾难云拯救之后，果断决定还是先买俩包子垫垫肚子吧。再饿下去他真的要把魂儿都吐出来了。
　　反正世界还没爆炸，得过且过吧。
　　“狗带！走啦！”敖烈远远喊了他一声儿。
　　“来啦！”郁琛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往车边上跑。
　　“你吃什么呢？”敖烈对吃的感兴趣，朝着郁琛闻了闻，“还挺香的。”
　　郁琛回头一指：“那边买的包子，不过是最后两个啦！已经卖没了。”
　　敖烈问：“你哪儿来的钱？”
　　“口袋里之前放进去的然后洗衣服没拿出来。”郁琛说，“好长时间了，不过整一整还能花。”
　　“德行。”敖烈说，“赶紧走吧。”
　　一行人继续他们的行程，杨戬把车开到高速上，车内的几个人都安安静静，可能是天还太早，谁都没兴趣开口说话。如果没有前往未卜的情节，郁琛觉得这样像是要去郊游。他咂摸咂摸嘴巴，还在回味着刚才大妈卖的包子的味道，一旁的落白忽然坐正了身体，低下头的同时用两根手指点在自己的耳后。
　　“怎么了？”孙悟空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落白的动作，“有事情？”
　　落白皱着眉说：“天庭的消息。”
　　车内的气氛开始变的有些紧张，在他们看来报废了很久的天庭仿佛早就被丢进垃圾站了，怎么无缘无故现在往外传出了消息？杨戬找了一个出口把车开下了高速，停在一处农田边上，问道：“什么消息？”
　　落白说：“传达任务。”
　　“谁传的？哪吒？”杨戬又问。
　　敖烈说：“你把信息连出来吧，这样我们都听得到。”他和孙悟空不算天庭系统里的人，自然天庭发布什么消息他们都不会知道。杨戬一是法力全无，二是已经被卸职，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敖烈施法将落白的信息连到了车载音响上，密闭空间里传出了阵阵空灵的声音。
　　“西南一带发生强烈地震，非自然所为，请震源附近众位地仙探查究竟。重复，西南一带……”
　　一直是一个女声在重复这一句人物信息，敖烈把链接断掉了，说：“地震了？怎么完全没听说。”
　　郁琛说：“没网啊，信息传输又慢，鬼才知道。而且这个里面不是说了么，是西南，距离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而且非自然……”
　　杨戬说：“天庭怎么这个时候活了。”
　　“你怀疑其中有诈？”落白蹙眉说，“可是这信息应该是不会错的，天庭信息传输是经过好几道把关的，没人能误传或者篡改。”
　　“可是就算不是自然原因地震了，你们神仙去了能干嘛呢？又不能起死回生。”郁琛说，“还是得靠人民解放军啊！”
　　“有一种可能。”孙悟空说，“地震只是前奏，也许还没完，所以需要神力探查。”
　　郁琛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派遣呢？”
　　孙悟空回头看着他说：“你问天帝啊。”
　　“我又不是认识他。”郁琛耸肩。
　　“我们怎么办？”敖烈问，“要去么？”
　　落白说：“应该会有那附近的神仙率先抵达吧，我们不必去。”
　　孙悟空笑道：“我倒是觉得，像是专门召唤我们去呢。”
　　“我也这么觉得。”杨戬说，“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他们一片苦心了吧。”
　　敖烈说：“哪儿有你们这样往里面钻套儿的？”
　　“是啊是啊。”郁琛附和，“被牵着鼻子东跑西跑，非常傻逼了。”
　　杨戬没理他，问落白：“他们有具体的定位么？”
　　“没有。”落白说，“应该是到了就知道了，可能能量场非常奇怪。”
　　“我试试能不能查到。”郁琛忽然一拍手，“地震波也是可以监测到的，只是信息无法传送，但是当地一定有记录。我想我可以……”他边说边快速的去搜西南一带发生的事情，不过多时便有了结果，“查到了！大概在三天前。不对啊，为什么会事隔三天才给你们发信息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落白说，“也许天庭需要花时间来何时，毕竟当下谁都会认为是普通的自然地震吧。”
　　“有七点五级呢，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地震了。”郁琛说，“而且在西南山区一带，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救援难度很大，而且过了黄金七十二小时……恐怕现在已经接近救援尾声了。前提是，救援部队确实是第一时间收到讯息的。”
　　“但愿吧。”孙悟空说，“要不我自己去看看？”
　　“不。”杨戬说：“你们三个先去，我带着郁琛随后赶到。”
　　“就这么决定了？”孙悟空说，“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俩这一路上确定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这确实诡异，没必要隔了这么久的消息发出来，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计划。”
　　“看不起我？”杨戬挑着眉说，“谁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没有，不是。”两人水平旗鼓相当，即便是杨戬现在半废了，孙悟空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是我们早到了，你们要在路上花费多久？”
　　敖烈从后面探过身子，在驾驶座前的操作台按了按，只见屏幕上的一个数字标到了最大，杨戬问他这是什么，敖烈说：“给你把速度调到最快了，到时候你把隐形模式打开，半天可到。”
　　“敖烈。”杨戬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怎么不早说？”
　　敖烈眼睛一睁，往后坐着缩在郁琛身边，说：“因为我怕去那个地方，太疼了。”他始终对于当年的退鳞去角怀有巨大的阴影，故而之后非常怕疼，怕这皮囊上的，也怕精神上的。敖烈多少还有点孩子脾气，他说的这样委屈，杨戬也不好继续责怪他了，只说：“你们快去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行吧。”孙悟空下车，对着后面的俩人招招手，“走了！”
　　这会儿路上没人，他们三人刚一站定，忽然就化作青烟消失不见了。郁琛早就习以为常，一脸面瘫的坐在后面。
　　“你坐后面？”杨戬问道。
　　“是不是对你不太尊敬？”郁琛反问。
　　“你随便。”杨戬说。
　　“好吧。”郁琛认命的下车，拉开副驾的门坐好，还不忘把安全带系上，“听你的，不生气了哦！”
　　杨戬猛然掉头，郁琛被极大的冲力冲的后背直贴座椅。窗外的景色在高速运转的车轮之下变的一片模糊，郁琛甚至来不及眨眼睛，一下子就冲了出了。
　　“这他妈是在飞吧！啊啊要撞到前面了！”郁琛被这样的视觉效果刺激的不行，害怕的赶紧用手捂住了眼睛。杨戬倒是淡定，继续提升了速度。车子如疾风一样，在贴到前面一辆车的车灯时并没有发生惨烈悲剧，而是直接从人家的车上穿了过去。郁琛目瞪口呆，惊道：“这不科学！”
　　“跟我们讲科学？”杨戬笑道，“你是不是太单纯了点？坐稳了，吐车上敖烈可是会跟你急眼的。”他将速度调到了极值，已经超过了郁琛的承受范围，他被高速刺激的心跳加快哇哇大叫，杨戬却当做同他开玩笑。
　　“杨戬我□□——”
　　“你说什么？”
　　“我求你别这样啊！”郁琛怂了下来立刻改口，“我会死的！”
　　“没事。”杨戬老神在在说道，“我自有分寸。”
　　“有你妈个分寸啊！”郁琛炸了，“杨戬你在这样我跟你没完！”他的手扣在安全带上像是要解开，杨戬怕没了安全带的束缚郁琛能整个人贴在挡风玻璃上，只好放慢了速度。但是他嘴上却说：“要是晚到了怎么办？”
　　他们的车子还是在路上肆无忌惮的来回穿梭，郁琛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泄力一样的半瘫着说：“晚到就晚到吧！我不管！你还能让我死路上不成？”
　　“不会。”杨戬笑了笑，好像心情变得不错。
　　郁琛垂眼揉着头发，沮丧地说：“逗我好玩？”
　　“还行吧。”杨戬回答。
　　郁琛说：“我们吃午饭的时候能赶到么？”
　　杨戬说：“不知道，也许靠近震区的路就不好走了。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也许……你饿了？”
　　“我现在没吐就已经非常给你面子了好不好？”郁琛顿了顿，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说，“是不是因为他们都不在了所以你没有偶像包袱了啊？杨戬我发现你这人问题很大！”
　　杨戬说：“请你不要没事儿瞎揣测我。”
　　“切——”郁琛白了个眼，表示没有丝毫兴趣。他不想招惹杨戬了，毕竟现在没人给他诚邀，要真是惹到了这位大佬，没准儿他会把自己挂在车外面一路拖到目的地。为了自己的小命，郁琛决定怂下去，装睡觉。
　　真的是非常安全了。
　　在敖烈之前尚未给他们说明白的黑科技发挥作用之后，差不多小半天的时间杨戬就从一条朝着正西的路转向南边到了西南边陲地区。
　　果然因为地震的缘故，几条进滇的路都封了，全部让给物资运输和人员转移。只是这地界的公路耗损实在大，地震的余波总是会带着山体滑坡，也许几分钟之前刚清出来的路就又会被冲垮了，车像是长龙一样堵在外面。
　　杨戬下车看了看，不过一会儿又回到了车上，郁琛问：“情况怎么样？”
　　“咱们肯定是能进去。”杨戬说，“但是里面估计情况不会太好。”
　　“能联系上他们么？”郁琛问。他刚说完，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音箱里就出现了敖烈的声音。
　　“你们到了么？”
　　“到了。”杨戬说，“但是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不确定里面的情况，所以没有贸然进去，你们那边呢？”
　　“在里面了。”敖烈说，“不过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简单，也许真的是多想了。”
　　“什么意思？”杨戬有些意外，郁琛更是莫名其妙。
　　“这次地震确实不是自然所至。”敖烈说，“是妖精斗法，无视天界法律扰乱了人间秩序。他们自知犯下大错，在我大师兄到了之后也没逃。我大师兄将他们收了，他和落白四处探了探，确实再无其他异样。”
　　“奇怪。”杨戬陷入沉思。
　　“所以我们是白跑了一趟么。”郁琛沮丧地说，“哎，让老杨玩了。”
　　“也不能说白跑吧，我看看有没有还活着的人，能救一个算一个吧。”敖烈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说道，“我们还看见黑白无常呢，他俩忙的够呛。”
　　“又是他俩。”杨戬的语气有点不好。
　　“哎，什么都别说了，先想办法离开吧。”郁琛说，“跟这儿堵着算怎么回事儿。”
　　杨戬正在想这事儿，只听外面忽然传来隆隆的闷响，像是打雷，可又听不太清晰。只消得片刻，那响声便化作地动山摇，郁琛叫道：“地……地震了！”
　　杨戬比他淡定一些，前前后后的车里都出来了人四处逃跑，可这条路盘山而建，一侧是崇山峻岭，一侧是万丈深渊。杨戬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丝丝念头，可他只来得及把郁琛那一侧的车门打开，泥土滑坡就直冲下来，把这一路的树木连根拔起！
　　“小心！”
　　巨大的冲力如同海浪一样把成条公路上的事物瞬间掩盖冲毁，众人根本来不及逃生就化为了黄土。杨戬在滑坡感到的前一秒将郁琛推了出去，郁琛只觉眼前一切如同慢放的镜头，身体不住的向万丈深渊坠落。
　　只是这一次杨戬没有丢下他不管，而是凌空抱住他，两人一起消失在深渊谷底。


第48章 
　　四十八
　　“咳咳……咳……”
　　已是黄昏傍晚，峡谷中没有人烟踪迹，只有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从这边的枯枝上跳到那边的枯枝。还未落脚，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吓的赶紧扑棱着翅膀飞走。北方的冬日寒冷，这个时候树杈子稍微碰一碰都能折碎，可南方不同。虽然湿湿冷冷，但绿色逐渐泛黄的叶子看样子是不愿意离开的，能粘连在树枝上，让这深渊还残存着一些颜色。
　　不至于太孤寂，也不至于太不近人情。
　　“郁琛……郁琛……”杨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拨开身上压的残枝败叶，他虽然神力不复，可一具肉身也绝非凡人。他记得坠落时他把郁琛抱在了怀里，目之所及之处是如滔天巨浪一样的泥土碎石。他以为这次真要遭难了，可一路上的茂密的树枝不光减缓了他们的重力，也阻隔了那些泥土的吞噬。好不容易清醒了，他拍了拍郁琛的脸，叫道，“快醒醒！”
　　杨戬探了探郁琛的鼻息，死到是没死，只怕是撞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周围山势陡峭，没有任何出路。山谷底部曲曲折折，杂草乱石挡着大半视线，前后都一眼望不到头。杨戬眼看天色要暗下去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把郁琛从地上捞起来抗上肩膀，看看有没有可以暂时避难的地方。
　　天无绝人之路，还真叫他找到一处小山洞，够两人遮风挡雨。郁琛不醒，他也没办法走开，只能干瞪眼的看着。太阳渐渐西垂，山谷里披上了黑色的外衣，气温也开始降低，湿冷的要命。
　　杨戬从郁琛身上摸了摸，也亏他平时还有个抽烟的爱好，口袋里揉着了的烟盒还能找到一个打火机。他只在洞口附近找了些能用的干燥树枝堆起来点了，不一会儿一团小小的火焰就把山洞里照亮了。
　　他转身看了看郁琛，还是没醒。
　　“哎……”杨戬无奈，把郁琛反过来，拇指对准了他的人中用力一按，郁琛顿时就有了动静，眼睛一番就睁开了，疼的哇哇大叫。
　　“杨戬你杀人啊！”他捂着自己的嘴在地上打滚，“疼死我了……”
　　“我本想等你自然醒过来。”杨戬笑道，“可是看样子我没那么好运。我怕你睡到下个世纪，只能这样了。疼了？”
　　“废话！”郁琛说，“我□□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是又累又困，再加上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纵然有杨戬给他当人肉垫子，着实还是撞的不轻，他本能的也不愿意醒。晚上他已有了点意识，杨戬再来这么一出，他疼的更厉害了。
　　郁琛不想跟杨戬打嘴炮，他摇晃着脑袋四处看看，问道：“这什么地方？”
　　“失忆了？”杨戬敲敲郁琛的头，“咱俩从悬崖上掉下来了，现在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谷底。”
　　郁琛想起来之前的事儿，他顿了顿，又问：“当时那条路上是不是还有好多人来着？”
　　“有，排长队呢。”
　　“那他们……”
　　杨戬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别问了，也别想。”
　　郁琛低下了头，复又摇了摇头。
　　“还是先想想怎么从这鬼地方离开吧。”杨戬望着外面的月色，一半脸是冷光，一半脸又被篝火映照的温暖，他微微蹙眉，神态有些模糊，紧接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没什么办法么？”郁琛说，“你和孙悟空他们，没有什么能联络的方式？”
　　杨戬摇头说：“原来有，现在只怕也不行了。”
　　郁琛说：“敖烈说我有难时只要大叫他的名字他就会赶到了，我去喊他。”他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洞穴，对着天上大喊：“敖烈！你快来救我啊！敖烈！”
　　回声一层一层如水波一样荡漾开去，最终完全消失，哪儿有什么敖烈的影子。他一鼓气，跑回来对杨戬说：“敖烈逗我呢。”
　　杨戬说：“也许有延迟吧。”
　　郁琛干巴巴的“呵呵”笑了两声，说：“你可真会讲冷笑话。”
　　“不然呢？”
　　郁琛在山洞里转悠了两圈，他身上疼，这会儿才反应过劲儿来，不过没骨折算是命大了。他绕完了坐回在地上，说：“我会不会在得救之前先饿死渴死在这里？”
　　杨戬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郁琛好像并不怎么担忧，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烟捋直，对着篝火点燃深吸了一口，叹道：“那我得先抽根烟冷静冷静。”
　　杨戬坐回了他身边，说：“不过你今夜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了。”
　　“是啊。”郁琛吐了个烟圈，“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啊，也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干净的夜空了。竟然还有星星呢，真是不可思议。嗯……除了气温冷点地上硬点，其他的还都挺好的。”
　　“现在就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不然呢？一边哭一边儿无计可施？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嗨呀，月色真好。”
　　杨戬也抬头，看了看月亮，说：“是啊，月色真好。”
　　郁琛问道：“月亮上真的有嫦娥没？广寒宫是不是很冷？她自己生活会寂寞么？”
　　“为什么要寂寞？”杨戬说，“广寒宫是一座洒满银色月光的城市，像钻石一样明艳璀璨，那里生活的人也非常多，且不说众多嫦娥，太阴星君自己就够攒一出戏了，哪儿来的寂寞呢？”
　　“等等，广寒宫不是嫦娥的？太阴星君是谁？”郁琛问道。
　　杨戬说：“太阴星君才是广寒宫的最高长官，嫦娥只是他手下那些工作人员的统称罢了，嫦娥仙子众多，你要找谁？太阴星君这个人呢……我觉得他挺逗的，也许是早年间觉得广寒宫太无聊了，就特别立志于一些搞笑的东西，他还是天庭歌舞团团长呢。你们不是几十年前在月球上发射了一颗卫星么？还有玉兔，你们不要了之后，太阴星君就拿回去拆着玩了，他做了个金属的小兔子，至今还在书柜上摆着呢。”
　　“……你们……非常无聊了。”
　　杨戬探道：“确实啊，无聊的事情很多了。天上一天天一年年都是那个样子，不自己找些事情做，要怎么熬过来呢？”
　　郁琛问：“那你呢？”
　　“我？我常年居住在人间。”杨戬说，“如果没有特别的调令，我不用回去上面。”
　　郁琛颇有兴趣地问：“你觉得人间好玩还是天上好玩，几千年下来，就没想过在人间泡妞？”
　　“没有。”杨戬说，“不需要。”
　　“哦……”可能是这个话题太微妙了，郁琛也觉得问的不好，便又说，“要不你给我讲讲天上的事儿吧，或者你的事儿也可以，我都没听你说过呢。天上是什么样的？”
　　杨戬仔细回忆了一番，说：“天宫是个漂浮在地球之外的巨大城市，如果太晦涩的话，你就理解成是外星球吧。那里也有高楼大厦，只不过跟你们的不一样，材质都是一些你们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会有云么？”郁琛好奇地问，“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腾云驾雾的样子。”
　　“没有。”杨戬说，“云都是你们想象出来的，那就是个由法力铸造的城市罢了。有人会飞升，但也未必会有仙职，很可能就是单纯的生活在里面，成为巨大机器中的一个小小的零件。”
　　“既然这么无趣，你们都不是图改变么？”郁琛说，“而且我感觉你对天上的事儿似乎也没什么情感，那为什么还要费劲巴拉的去想什么拯救宇宙的问题呢？”
　　杨戬说：“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也没出过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改变？我确实对天上的世界没什么情感，可是这世间总有是非正邪，这跟情感不情感的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我需要这么做。”
　　“那你可真是个正义小斗士。”郁琛摆摆手，“可是我觉得现在这样儿也挺好啊，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就嗝屁了，但至少这一秒……真的是我这段时间过的最安静的一会儿了。啊，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你回不去天上，就跟小说里堕入凡间的小仙女一样，然后被我绑了回去生孩子，从此你耕田来你织布，多好。”
　　“你也很会讲冷笑话。”杨戬笑道。
　　“不不不，我这哪儿是冷笑话呢？我比你说的信息量多多了。”郁琛说，“信息量你知道么？在我们的概念中，任何一句话的内容都是可以量化的。比如……”他眼睛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比如‘杨戬明天早上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会怀孕’，那么这句话的信息量有多大呢？”
　　杨戬颇有兴趣的问：“多大。”
　　郁琛来劲儿了，说：“大概是十个比特吧。其实计算很简单啊，就是概率的倒数然后再以二为底的对数，这个结果就是十个比特。虽然你怀孕这件事可能会是个相当爆炸的新闻，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十个比特这么点了。”他还特意掐着手指比了比，意思是很少，少到微不足道。
　　“是么？”杨戬加深了笑意，对郁琛说，“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能立刻马上叫你怀孕，也不需要你那种奇怪的计算方法。”
　　“不。”郁琛退后并拒绝，“冷笑话时间结束，赶紧打住。”
　　杨戬说：“逗你玩玩，神仙幻术罢了，何况我现在又没有任何法力，你那么紧张干吗？”
　　“那你们……你们……”郁琛忍不住又问，“会结婚繁衍么？”
　　杨戬摇头：“不会。如果连低级趣味都无法脱离的话，还怎么成仙成神呢？”
　　“可是神话里不也是有亲情关系么，比如各种什么玉皇大帝的女儿姐们动了凡心下凡找男人么？”郁琛辩解，“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
　　“可我都说了那是你们的故事了啊。”杨戬无奈，“因为你们是有感情的，所以会认为被自己脑补的神仙也拥有这样的社会亲情关系。可是你要知道，神仙一旦拥有感情，就没办法在天宫中生存了，也没办法再成为神了。这个逻辑是不会变的。”
　　“那你……”郁琛顿了一下，改口说，“你的妈妈呢？”
　　“她？”杨戬沉默。
　　郁琛低头说：“我是不是不该多嘴问这么多？”
　　“她大概是个意外吧。”杨戬只回了这么一句，后面的就不再多说了。他要说什么呢？那些事情都是几千年前的发生的了，他的记忆也非常模糊了。那些被人们杜撰了多年的故事，他也懒得再提——毕竟都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人们总爱有自己的幻想，他不必在这样一个颇有悲剧性的夜晚跟一个凡人讲这些。
　　“嗨！”郁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想缓解一下有些紧绷干涩的气氛。他把烟头丢进了火堆里，过滤嘴被点燃发出呲呲的响声，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说，“撒个尿睡觉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连个娱乐都没有，睡觉睡觉！”说着往外面跑。
　　杨戬喊道：“你别跑太远！”
　　“知道了！”
　　被郁琛称呼为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没有娱乐之外，其实比他想象的更恶劣。入夜之后气温就骤然降低，纵然点着篝火，可还是难当湿冷寒气。郁琛半夜困的睁不开眼，只能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侧躺在地上，一只手枕在自己的头下，一只手揣进胸口里取暖，过一会儿再换个姿势。
　　杨戬不必休息，只坐在一边儿闭目养神，全当守夜。他睁开眼睛看着郁琛闹了半天，伸手在郁琛的鼻头探了探，凉的。他暗暗笑道：“怎么跟狗一样。”便把外衣脱了盖在了郁琛身上。
　　他的动作弄醒了郁琛，郁琛模糊地说：“我能跟你睡么……”
　　“冷？”
　　“嗯。”郁琛无意识的点头，“冻的脑仁都疼，太冷了。”
　　杨戬说：“你枕在我身上吧。”
　　郁琛赶紧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当真是像小狗一样窝在了杨戬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了。杨戬有人类体温，虽不至于像是炉火那样，可也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温暖。郁琛终究是能比方才睡的熟一点了。
　　他就这样坐到天亮前最冷的一刻，篝火渐渐燃烧殆尽，他手边没有可以续添的树枝，只能把郁琛稍微挪开一点。郁琛睡死了，没有任何感觉，杨戬这才放心，走出山洞去捡写树枝。失去了温暖怀抱的郁琛醒了，因为火了许多，山洞里也暗下去了许多，天还是黑的。他揉揉眼睛，分辨了一下自己在哪儿，等分辨了出来，却坐在地上不敢动了。
　　杨戬不见了。
　　他小声叫到：“杨戬？”
　　无人应答。
　　“杨戬！”他提高了音量，从地上爬了起来，“你在哪儿啊！你别丢下我不管啊！你……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也不问那些不该问的问题了……你别丢了我……”
　　他大喊大叫的惊动了不远处的杨戬，杨戬跑回来，看郁琛傻了一样的表情，连忙问道：“你怎么醒了？”
　　郁琛看杨戬出现了，什么都没想，扑到了杨戬身上，抱着他，也吻他。


第49章 
　　四十九
　　料是杨戬也没想到郁琛忽然这么激动，他没站稳当就被郁琛大力扑到了地上。郁琛骑在他的腰上死死搂着他，吻的用力，倒像是在啃他了，如同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一样，抓着杨戬求证存在感。杨戬无奈，只能任由郁琛撒泼打滚，他不发泄发泄，总是没法儿好好说话的。可郁琛的手不安分，抓着抓着就往杨戬的衣服里摸。
　　这个身体郁琛看过，可每一次敢动这样的心思，他也是上了头，就真的不管不顾了。愤怒和委屈都是一种刺激性情绪，同样会刺激肾上腺素的分泌，它让人头脑发热呼吸急促，没由来的兴奋，并和欲望混为一谈。郁琛控制不了自己，他压着杨戬的胯部不停蹭动，他咬破了杨戬的嘴唇，手指顺着杨戬的腰部往下摸。
　　“杨戬……杨戬……”
　　他神神叨叨的念着杨戬的名字，忽然整个人停住了动作，眼神浑浊的凝视了杨戬几秒，一瞬间像是被电了一样从杨戬身上爬开，眼中的浑浊渐渐退去，却笼罩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悲伤和瑟缩。
　　“对不起……我、我着魔了……对不起……”郁琛摇着头往后退，“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
　　杨戬站了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责怪郁琛的意思，他看着郁琛，然后手垂到了郁琛脸侧，低声说道：“冷么？天快亮了。”
　　郁琛也回看了杨戬一眼，他眼眶通红，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自己躲到了角落里面朝墙壁坐着。他是个常年对着电脑显示器工作的人，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可也不好运动，这些天的奔波劳心让他显得更加瘦弱了，在巨大粗糙的石壁面前，好像随时都会灰飞烟灭一样。杨戬叹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郁琛说什么好，只能转身走到山洞外面背对洞口站着。
　　启明星在远端一闪一闪，天就要亮了。
　　郁琛也回忆不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样，一心一意的想跟杨戬……他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他没有脱离动物的本能，可他忘了杨戬不一样，杨戬不会喜欢他，亦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感觉。
　　他躲在角落里，夹着自己的双腿来掩盖□□，他觉得自己非常的丑陋，像个小丑一样在杨戬面前出尽洋相，并差一点就玷污了神——他没有信仰，也会觉得这是罪恶的。
　　远处的如人高的杂草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动，杨戬竖起了耳朵，警觉的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在东方微白的光亮下，草丛中有规律的朝着两遍分开，投出了影子。
　　杨戬退到洞口，随时准备应对突击情况。
　　“操他娘的，我早晚得把写轮值的那个小子给干了不行！”一个粗犷的男声倏地响起，“每次都给安排个天都没亮巡逻的活儿！我日啊！”
　　“刘哥，你这一嗓子再把狼给招来，可小点声儿吧。”一旁一个听上去稍微年轻一点的声音说道。
　　被称呼为“刘哥”的男人说：“这地方哪儿有狼？哪儿有狼？来一个，看我不把那畜生的脖子……”他正嘚瑟，一回神看见不远处半黑半暗之中戳着个高大影子。他不怕什么飞禽走兽，倒是这荒郊野岭的最怕见鬼。
　　“哎呀……哎呀呀呀呀！”刘哥赶紧后退两步，大着胆子喊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他喊的大声，可脚步确实往后退的，几乎就快退到青年身后了。青年也害怕，拿着铁棍护在胸前，也喊道：“什……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杨戬对于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人这件事儿颇感意外，他不确定对方身份，只能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他的视力极好，昏暗之中辨清了对方的脸，没想到其中一个竟是李招娣的弟弟李凌远！
　　他不应该回了老家么？不应该跟父母在一起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哮天犬竟然完全没有将此事告知他！
　　郁琛在洞里自我检讨，但是外面这样大声的对话要是听不见也是聋的可以。他觉得一个声音特别熟悉，慢慢的爬到洞口。他不敢探头怕万一有事儿拖杨戬后腿，只在岩壁后面偷偷看，也看见了李凌远。他以为自己眼花做梦，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不是李凌远是谁？
　　这会儿功夫杨戬心中已经生出几十种猜测可能，他偏头看了看郁琛，两人互相对望一眼，然后他朝郁琛点了点头，郁琛才跑出来，对着李凌远喊道：“是我们啊！我！郁琛！”他用手比着自己，“小远……是我啊！”
　　李凌远也分辨了出来，只是他对郁琛和杨戬都没什么好感，纵然郁琛帮过他，他也皱着眉恶狠狠地说：“怎么是你们？”
　　一旁的刘哥问道：“你们认识？”
　　“我姐原来的朋友。”李凌远小声在刘哥耳边交代了郁琛的底细，然后又对郁琛说，“说啊！”
　　郁琛刚要说话，杨戬却拦住了他，往前踏了一步跟李凌远说：“我们本来在外游玩，开车经过此地，没想到山体滑坡……我俩被冲到了山下大难不死，可被困着也是走投无路，今日有幸碰到了你，可否劳烦带我俩出去，杨某必有重谢！”
　　刘哥捅了捅李凌远，小声说：“这人怕是脑子有病吧，怎么说话这么古怪？”
　　“城里人，当自己读书多呢。”李凌远回答。
　　郁琛说：“小远，你怎么在这儿……你……”
　　李凌远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刘哥说：“上面确实被滑坡冲毁了公路，又死了不少人。可是这个悬崖这么陡峭，掉下来不死也得重伤，这俩人看上去就擦破了点皮……问题很大。”
　　李凌远说：“可这地方进出只有咱们占据的那个关口，他俩不是摔下来的，难道还是空降不成？这儿成天除了运输物资的直升飞机还能有啥。大半还叫咱们给劫了……”
　　“嘘！”刘哥拍了他一下，“你小子嘴上有没有个把门的！”
　　他俩嘀嘀咕咕声音甚小，在风声的掩盖下几乎轻不可闻。郁琛是听不见的，但是这一切都逃不过杨戬的耳朵。他听二人对话十分蹊跷，然而现在这样，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那怎么办？这俩人……让他们自生自灭？”李凌远小声问。
　　刘哥审视的看了看郁琛，又看了看杨戬。郁琛一看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弱鸡，稍微揉搓一下感觉就嗝屁了。倒是杨戬——刘哥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身高体壮长相不凡，倒是值得花些心思。
　　他对着杨戬和郁琛一指，说道：“你们俩，不想死就跟我走！”
　　杨戬把郁琛拽到了自己身后，也对刘哥伸手一比，说：“请带路吧。”
　　刘哥在前面领路，杨戬拉着郁琛走在中间，李凌远在后面跟着。这会儿天已经全亮了，杨戬才看清刘哥的腰间别了一把□□。
　　穷山恶水出刁民不假，可哪儿来的□□呢？杨戬思忖，这灾区可不普通。
　　大约行了一个小时左右，郁琛走的腿都快折了，又累又渴，一脚深一脚浅的总是往杨戬身上扑，杨戬只能拉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胳膊不叫他摔倒。刘哥不住地往回看，心说这俩人倒是有意思，两个大男人手拉这手，也不嫌腻歪。他是乡下来的，没见过那么多世面，自然不会朝着更奇怪的方向去想，反倒是李凌远在后面跟着，看杨戬和郁琛举止暧昧，心中升起反感情绪。
　　两遍山势渐渐收拢，到前面就是死路了，杨戬说：“我们这是去哪儿？”
　　“哪儿那么多废话！”刘哥往下走去，将杂草拨开，出现了一个小洞口。他推了一把郁琛，说，“你，进去！”
　　郁琛害怕的看着杨戬，手心攥出了汗，杨戬拍拍他，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在你后面呢，别怕。”郁琛这才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慢慢磨蹭到洞口，钻了进去。杨戬跟在身后，那两人殿后。
　　洞内漆黑，郁琛只能探着步子往前走，虽然曲折但好在只有一条路，又行了十几分钟，才看到前方有亮光。
　　几人走出来，郁琛因为黑暗之中忽然见光下意识的用手挡住了眼睛，等视力恢复之后，眼前之景叫他目瞪口呆。
　　这里三面环山，是个半开阔的平地，一边儿停着几架直升机，再往前有个闸口，有一队人站岗巡逻——并非普通队伍，而是武装部队。
　　郁琛嘴巴张开不知道说什么，杨戬也万分惊讶。这里离灾区不远，竟然有这样一股武装力量而不被人得知！
　　“发什么呆，走啊！”李凌远拿着棍子在杨戬腰上捅了一下。
　　刘哥带着他们过闸口，站岗的人看见两个陌生人，便问：“你们去巡逻，怎么带了俩人回来？干什么的？”
　　“山谷里遇见的，我怕有问题，带回来盘问。”刘哥说，“大不了杀了，还担心个什么？”
　　站岗的审视一圈，说：“上头可没说能带人进来，出了问题你兜着？”
　　“我可兜不了。”刘哥摆摆手，从裤腰里掏出了枪拉了一下，转头对杨戬和郁琛说，“看来你俩是真没这个福分，不过死哪儿都一样。”他好像对生命完全没有任何怜惜敬畏，黑洞洞的枪眼指着杨戬，一旁的郁琛哪儿见过这样儿的，吓的腿都软了。
　　杨戬盯着刘哥，心里盘算着这样一个地方他要怎么才能带着郁琛脱身，就在刘哥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一个清亮女声响起。
　　“干什么呢？”
　　众人一齐回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快步走来，她面容清丽，与这荒野之地格格不入，乌黑的头发梳了个麻花辫从一侧垂在胸口，发尾用白色手帕扎上。女子走进，身形柔弱，可眼神中透着一股英气，甚至有些凌厉逼人。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站岗的问道。这女子似乎有些身份，旁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连刘哥也放下了枪，等着听这位二姑娘说话。
　　女子撇了杨戬一眼，对刘哥说：“今日大哥有法事，不杀生不见血，你忘了？要不是我正好回来见着了，你呀……”她冷冷一笑，“只怕是也别活着进去了！”这女子未说什么狠毒的话，可却有股气势，刘哥躬着背听她训话，都没发觉鬓角留下冷汗。
　　“这是你带回来的？”她又问，“干什么的？”
　　刘哥一五一十的把在谷中与这二人发生的事儿都告诉给了二姑娘，二姑娘转身漠然打量杨戬一番，全然不看郁琛，而后对站岗地说：“放他俩进去，就说是我说的话。”
　　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郁琛后背塌了一片，缓过神儿来的时候，正被杨戬牵着往里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四周看，二姑娘笑道：“小子，管好自己，再看什么不该看的，我就把你一对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郁琛生活在文明都市，从来没见过这么说话的女孩儿，他也是怂的要命，不敢回嘴。杨戬暗暗拉了他一下，却对前面的人说：“请问怎么称呼？”
　　“轮不到你问，你跟他们一样叫我二姑娘就行了。”
　　“多谢二姑娘救命之恩。”
　　二姑娘转身，杨戬比她高太多，她只能稍微扬起脸来，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这样的仰视也没给她输了半点气势。她说：“我可不是救你，我是救他。”一根玉指抬起，指了指远处的刘哥。
　　她带着杨戬和郁琛走了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这里远离人群，只有一件破败的茅草屋。她说：“你俩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准去。要是被我发现了乱跑……这三日你俩死不了，等过了，我就把你俩抽筋扒皮晾在外面。”
　　“是是是。”郁琛赶紧说，“我俩能跑哪儿去，姑奶奶你可放心吧！”
　　二姑娘一声嗤笑。
　　杨戬把只能起到装饰性作用的门打开，这屋子虽然破败，但里面倒也有些家具摆设。至少桌椅床凳是全的，总好过睡山洞。他问二姑娘：“我俩饿了几天了，请问能给口吃的么？”杨戬自己不吃不喝也不会怎样，他担心郁琛出问题。两人遇险一天多了，郁琛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这会儿全凭着紧张劲儿吊着，一会儿松懈了只怕又要难受了。
　　他就这么问了二姑娘一句，二姑娘却神情玩味儿，踩着椅子往桌上一坐，竟伸手捏着杨戬的下巴往下拉，笑道：“你可不像是饿了几天了。”
　　这一幕差点让郁琛下巴掉地上，整个人石化了一样站着。杨戬不急不怒，反倒笑着对二姑娘说：“我不像，那他像么？”
　　“他？”二姑娘回头撇了一眼，“大概丢去喂狗，狗都不稀罕吧。”
　　“我呢？”杨戬笑意更深。
　　二姑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笑着拍了拍杨戬的脸，说：“我喜欢你，自然赏你口饭吃。”
　　郁琛整个人都要碎裂了，就差嘎吱嘎吱掉渣。
　　二姑娘看上去心情不错，没一会儿就叫人送了点吃喝过来，郁琛坐在桌边还是久久不能平静。等人都走了，杨戬才把郁琛的下巴往上一推，说：“回魂儿了！”
　　郁琛一激灵，说：“我操这是八点档电视剧么？这女的也太悍了吧！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回事儿？见你一眼就说喜欢你？你还给她当压寨相公还是怎么回事儿啊？老杨！杨傲天同志！你可不能牺牲色相！”
　　“见我一眼就喜欢怎么了？不应该？你见我第一眼的时候不喜欢？”杨戬单手托腮，笑着问道。
　　“这不一样！”郁琛用力敲桌子，“这是原则性问题！”
　　“得了吧。”杨戬说，“你还是先赶紧吃点东西吧，这地方不简单，别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先饿死了。”
　　这道理郁琛懂，可他就是气愤，一边儿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一边儿气的不行。他现在甚至怀疑那个什么二姑娘救下他俩也是出于杨戬美色。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是个男的都长要么像熊要么像猴儿，杨戬这种级别的，那真的是非常爆炸了。
　　就很气！
　　杨戬看着郁琛吃东西，也没再招惹他。虽然目光在他身上，可所以的意识都放去了外面，竖着耳朵仔细探听周围。二姑娘本来离开了，这会儿又折返回来，到门口却不进来，而是拿了个纸条“啪”地往门上一贴，然后就离开了。
　　她这一贴叫杨戬起疑，他隔着窗户看门口那纸条上的内容，脸色“唰”的就变了。
　　“怎么了？”郁琛问，“出什么事儿了？”
　　杨戬说：“你看见她刚刚在门上贴东西了么？”
　　郁琛说：“看见了，不过有什么用？封条？”
　　“上面是道法咒。”杨戬靠近郁琛耳边低声说，“看来咱们误打误撞，可是进了妖精窝了！”


第50章 
　　五十
　　“啥玩意？”郁琛没听懂，“那个女的是人是妖？”
　　杨戬说：“应该是人。但是她刚刚贴的那道符可不是人间所有。刚刚来的时候，她不是还跟带着咱们的人说有人在做法事不易见血么？”
　　郁琛透着窗户往外瞅了几眼，他们这块偏僻看不到什么人，只记得一路过来的时候见到了一些。大家年龄各异，可神态都差不多，郁琛当时没注意，现在仔细想想，只觉得那些人都似乎十分专注，可又像是行尸走肉。
　　“外面都是妖怪么？”郁琛问道。
　　“不，是人。”杨戬蹙眉，“那个做法的十有八九不对劲。只是这地方如此隐蔽，他们为什么集结在这里，而且还有武装力量，外面的地震好像对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这真是太怪了。”
　　“这弄的跟个革命根据地一样，难道是要闹革命？”郁琛无厘头猜想，“可是现在大家过的都挺好的啊革什么命？而且应该也不是难民组织，地震没几天，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形成这种规模体系。这群人到底是干嘛的呢？还有，李凌远为什么会在这里？”
　　杨戬说：“我也奇怪，当初我叫哮天犬去了他的家乡，只是后来我能力丧失怕生出事端，没有叫哮天犬回来。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跟我汇报情况——有一种可能。”
　　“小天叫打狗的给弄了？”郁琛接道。
　　杨戬本来严肃的表情一瞬间变的有点僵硬，他咳了一声，说：“这倒不会……他可能也是遇到了什么情况以至于来不及跟我说就失去了联系。问题回到刚刚说的，李凌远为什么在这里，他家里人呢？”
　　郁琛说：“距离他姐姐的事情过去还没多久，舆论一旦影响开来，想要再翻转洗白就难了。大家会选择相信最先接收到的东西，后面的就不会再关注了。可想而知他到底被怎么指指点点过啊……而且这小孩儿我觉得他挺犟的。”
　　“不知道，没接触过。”杨戬转头看向郁琛，“你觉得他能卖你几分薄面么？”
　　郁琛摇头：“他恐怕还是讨厌我的吧。”
　　杨戬说：“那可怎么办呢？若是真要妖精作怪，那咱俩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呀。”
　　郁琛说：“你有什么应不应灵不灵的，你不是还想去勾搭人家呢么？天上回不去了，给人家当压寨相公也挺好啊，反正有人养，也不用到处跑……我才该烦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然被丢出去喂狗，死都留不下个全尸！”
　　“哟，这么酸呢啊？”杨戬笑了笑，手指轻浮的在郁琛脸上一扫，“不过你提供的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远的不说，往近里说好歹还能套点话呢，我觉得挺好。”
　　“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为什么不能？”杨戬耸肩，“好歹要找到当下最简单快捷达到目的方法吧。”
　　郁琛说：“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么？”
　　杨戬本来坐在椅子上稍微仰着头跟郁琛打嘴架，郁琛满脸写着“痛心疾首”四个大字，他本想再逗逗他的，可耳边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他用手指比在嘴边“嘘”了一声儿叫郁琛闭嘴，他则仔细探听起来。
　　那是非常细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声音。
　　郁琛用眼神向杨戬示意，杨戬把注意力抽了回来，跟郁琛笑了笑。
　　他们安置在这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别人对此好奇，破房子的门口都没人经过，二姑娘倒是没忘了他俩，晚上还叫人给他俩送饭。菜色意外的还不错，但是郁琛觉得多半是因为杨戬。
　　冬天天黑的早，刚一入夜郁琛就止不住的打瞌睡，杨戬让郁琛放心睡觉，夜里有他守着。郁琛也没跟杨戬客气，抱着毯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到头就呼噜了起来。大概是相处的时间太久，彼此见过太多窘迫——虽然大部分是杨戬见他出糗，郁琛也早已经习惯，在杨戬面前完全没有什么偶像包袱，各种自由放飞。
　　杨戬知道郁琛的身体和精神都徘徊在疲惫极限的边缘，所以尽可能的让他吃饭睡觉，他们身在这样一个诡异的环境之下，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里地方怪，人也怪，更怪的是，他俩消失了这么久，孙悟空他们竟然还没有找到。双方都断了联系，杨戬怕再生出什么意外。
　　带着种种复杂情绪，杨戬盘腿坐在一边，闭上眼睛，静静为郁琛守夜。
　　这一夜过的安宁，天蒙蒙亮的时候，杨戬就听见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应该是两个人，一轻一重。果然，那两人都是朝他们的房子来的，一人揭了门上的封条推门进来，正是二姑娘。
　　“醒醒吧。”二姑娘推门的声音大，她不往里走，而是象征性的敲了敲敞开的房门，朗声说，“躺了一夜，总该缓过劲儿来了吧！”
　　杨戬知道郁琛睡的死，只能起身把郁琛摇晃醒，低声说：“睁眼，来人了。”
　　“啊！”郁琛“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毫无意识的用手擦了擦嘴，脑袋左右晃了半天也没分清他是谁他在哪儿。杨戬用手固定住他的头，说：“醒醒！”郁琛看了他一会儿，眼睛这才对上焦。
　　“你俩，出来！”二姑娘手指头一勾，“跟我走！”
　　杨戬拉着郁琛不急不慢的更在二姑娘身后走出了房间，原来跟二姑娘来的是个中年大叔，他看上去非常柴，身板不厚，像是卖力气为生的。郁琛一直以为这样的人本该神情萎靡，可是他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位大叔有着与他的身量完全不匹配的眼神，非常坚定，仿佛充满着希望。
　　但是这样的眼神，竟然完全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丝的生气。
　　郁琛心中嘀咕，慢了一步，二姑娘的鞭子就抽了上来。突如其来“啪”的一声叫郁琛当下没反应过疼劲儿，但是只消得一两秒，火辣辣的疼痛感便漫布全身。
　　二姑娘威胁说：“再敢乱看就挖了你的狗眼！”
　　郁琛完全被她吓唬住了，疼的要死也不敢说话。他生在文明科技的时代，这种野蛮人的做法只在电影小说里见过，要不是他们的武器是属于这个年代的，他真的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快点！”二姑娘刚要扬起鞭子再打，就被杨戬抓住鞭尾往前一拽，二姑娘脾气再大，身体还是较小的女孩儿，力气哪儿有杨戬大，一给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一旁的中年大叔见二姑娘叫人欺负了，当即就要跟杨戬拼命。杨戬一手推开了那个大叔，一手扶了一下二姑娘不叫她摔倒，对二姑娘说：“女孩子这么喜欢动手可不好。”
　　二姑娘哪儿在人前出过这样的洋相，她抬起头，脸距离杨戬极近，不知是气极还是怎样，雪白的脸蛋此刻泛着红，她秀眉一蹙，在杨戬身上挥了一鞭子，怒道：“别以为我不打你！”
　　这点小伤小疼对杨戬来说不算什么，他还能轻松自在的朝着二姑娘笑笑，二姑娘脚一跺，自顾往前走去了。杨戬回头拉着郁琛问：“疼么？”
　　“哇，大哥，你还问？”郁琛脸都白了，“我现在很想死了好不好。”
　　杨戬也没办法，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当做安慰。
　　二姑娘带他俩去了一处开阔的平地，那里人多了起来。一些人从附近的山崖背着石头回来，另外一些人则把石头凿成小块堆在一边儿，从事这两项工作的人只占了一小部分。杨戬往山崖石壁处一看，那里沿着石壁有巨大的施工现场，直上直下插了数十根巨大钢管，不断有人把那些碎石运上去，再由上面的人把那些碎石敲进石壁里。积累的碎石逐渐向外延伸，近看看不出模样，远看像是给石壁上铸了个门一样。
　　“你！”二姑娘指着郁琛说，“去那边儿搬石块！”然后她又指着杨戬说，“你去砸石头！”
　　杨戬说：“我去搬石头吧，他这样儿怕是得给你把事儿弄的更糟糕。”
　　二姑娘不语，双手抱臂站在一旁。杨戬在郁琛耳边低声说：“我不在你身边儿，小心点。”
　　“嗯。”郁琛点头。
　　他俩都没看明白为什么这群人要在这里凿个石门出来，山体不打通了，这个门就只能像个浮雕一样在岩壁上贴着，完全没有任何意义。郁琛只撇了一眼，怕自己再被二姑娘看见，只能缩头缩脑的蹲在地上砸石头。他拿着铁锤用力砸一下，发现这些石头好像有点特别，砸开会有类似被火融过的痕迹，只有那么一瞬间，再接触到空气之后会立刻变成普通的石块。
　　郁琛心道：“妈的，真是遭了什么罪，突然过上了远古人的生活，我宁愿回去继续破解代码好不好？”他不是没吃过苦，小时候在孤儿院时也会跟着院长妈妈还有其他小朋友一起劳动，但是都是很普通的打扫卫生。后来自己生活了也撑死就是刷碗洗衣服，说到底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现代人，他拿着锤子锤了没几下，手掌就戳破了一层皮。
　　远处，只听二姑娘朗声说道：“大哥三日后出关！大家加把劲儿，务必在大哥出关之前造好石门！”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好像被注入了力量一般，行尸走肉，却无比坚定的继续着工作。
　　杨戬背着竹篓混迹在人群之中。他高大，显得极为格格不入，然而区分他们的则是他是有自主意识的，而其他人好像没有。他听见有人默默的念叨着什么，不止一个人，那像是古老的咒语，声波层层叠叠，细小如蚊蝇。杨戬确定这些都是人，就连二姑娘也是人，可他们的行为却一点也不像人。
　　他听得清楚，记忆里也好，便也学着这些人的样子复述了一遍。靠他最近的一个女人听到，眼珠转动了一下，然后对他说：“我们马上就要登往天堂，结束所有的苦难。”她说完这句，马上又低下了头。这叫杨戬觉得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是在重复着什么。
　　杨戬暗中悔恨，若是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战神显圣真君，这些装神鬼弄的把戏早被他荡平。可是现在他如此落魄的混迹其中，竟然对此没有任何办法。他转念又想，最后一次与敖烈联系时，敖烈说这里的地震是由妖精斗法所致，他不知道是否如此简单，但是现在联想看来，这场地震来的蹊跷，也许不是为了专门引他们至此，而是为了掩盖此刻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若是为此，不知又牺牲了多少无辜生命。
　　他们一天都在此劳动，杨戬压根没见着郁琛的面儿，等到晚上的时候他们各自回家，他才在那个破房子又见到了郁琛。
　　房间里灯光昏暗，郁琛背对着房门坐着，整个肩膀都塌了下去，无精打采的。杨戬说：“饿了么？”
　　郁琛回头看着他，又摇了摇头，累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杨戬眼尖，看见郁琛本来向上摊开的手背了过去想要微微合上。他长腿一跨坐在郁琛身边，抓着他的手翻了过来，手心和手指关节都磨烂了，指尖也青青紫紫的。他一皱眉，严肃的问：“怎么弄的？”
　　“干活儿弄的。”郁琛说，“我不太会，没干过这种活儿。”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怕她打我。”郁琛说，“鞭子抽人更疼。”
　　杨戬长叹一声，说：“也许当时真的不应该来这里。现在可好，跟他们失联不说，你工作的电脑也跟那辆车一块毁了，现在还弄成这样。”
　　郁琛说：“你以前从来没后悔过的。我后悔你都没后悔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杨戬一笑，“大概跟人在一起久了，就有了恶习吧。”他把郁琛的手捧了起来，又问：“疼么？”
　　“疼啊，疼死了。”郁琛说，“我是不是挺不中用的，怕女人，干点活儿也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杨戬说：“术业有专攻，你只是不擅长这些罢了。在你擅长的领域，你做的很出色。”
　　郁琛低头笑道：“你别安慰我了，你们让我做的哪件事儿我做好了？NO.4的数据我读不懂，师……容璞留给我的芯片内容我也没完全破解。啊，那个实验室里的拷贝数据倒是读明白了，但是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觉得自己好像除了拖你们后退，也没做什么贡献。”
　　“你已经尽力了。”杨戬说，“对了，那些你尚未破解的数据，应该再也不需要做了吧，都跟着那个电脑毁了。”
　　郁琛说：“你当我傻么？我写了这么久代码，当然知道要实时备份啊！”他凑在杨戬耳边说，“之前敖烈给过我一个存储器，我把所有文件都存好带在身上了。”
　　“藏哪儿了？”杨戬好奇问道。
　　郁琛摇摇头：“不告诉你！”他说完，把手捧了起来，说：“你给我吹吹吧，吹吹我就不疼了，不疼了我就告诉你。”
　　这大约是个笑话，他杨戬又不是一口仙气能抚平所有创伤，怎么会不疼呢？杨戬知道郁琛是无聊了，便也陪着他无聊，低头轻轻的在郁琛手心的伤口上认真的吹了吹。
　　郁琛的眉目舒展，表情变的柔和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确实觉得掌心的伤口不那么疼了。杨戬低眉顺眼的样子尤其好看，在这安静的夜晚，他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一样。
　　“砰砰砰！”
　　美好而短暂的时光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


第51章 
　　五十一
　　杨戬手劲儿重了一点，郁琛疼的“嘶嘶”抽气。俩人一齐往门口看，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李凌远。
　　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脸上带着不太情愿的表情，他把手里的一个饭盒扔到了桌子上，说：“今天我给你们送饭。”
　　“谢谢。”杨戬客气礼貌。
　　李凌远环顾四周，看见了郁琛手掌上的伤，他想了想，把别在腰间的水壶也丢在了桌子上，说：“不中用。洗干净了，明天指不定叫你们干啥。”
　　郁琛被比自己小很多的人如此嫌弃感觉有些不堪，他把手垂了下去，说：“小远，我还一直没跟你说上话。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在这里？”
　　“我没家。”李凌远答道。
　　“你爸妈呢？”郁琛追问，“他们出什么事儿了？”
　　“死了啊。”李凌远回答的非常坦然，叫郁琛和杨戬有些意外，“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姐走了之后，她不是被你气的又住了院么？后来回家一直没好利索，也走了。后来有天下大雨，我爹没回来，有人说雨太大河水泛滥把我爹冲走了。大家都说我家里这是遭了报应了，谁知道呢。”他平静地诉说，嘴角上挂着冷笑。
　　“不可能！”郁琛说，“都入冬了怎么可能下那么大的大雨？”
　　李凌远说：“怎么不可能？冤屈大了六月还飘雪呢！”他的口气不善，杨戬怕郁琛脑子轴起来跟李凌远闹的不愉快，本来对方就对他俩心怀芥蒂。现在他们在这地方只认识这一个人，是万万不能把事情搞的更为恶化的。
　　“那你呢？”杨戬心平气和地问，“你就来了这里？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李凌远说：“这你就不用问了。我受够了这个世界了，不过再过两天，我就可以解脱了。”
　　杨戬眉头一皱，问道：“怎么解脱？”
　　“你话真多。”
　　杨戬口中念出了他在搬石块的时候听到的类似咒语一样的句子，郁琛听不懂，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李凌远则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句？”
　　“二姑娘教我的。”杨戬面带微笑，可内里紧紧绷着，他只求李凌远知道的不多，要不然他可骗不住对方，“二姑娘就是嘴上硬，可她已经许诺我，等外面那扇门建成了，她也会把我带在身边的。”
　　李凌远说：“二姑娘才不会对你这种人感兴趣！”
　　“噢是么？”杨戬说，“那她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们？或者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何必还叫你来送饭呢？又何必叫我们知道那扇门的存在呢？”
　　李凌远呆愣了一下，好像真的在思考杨戬的问题。
　　杨戬继续说：“你们这里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能捉摸清楚二姑娘的心思么？”他俨然一副“我就是你们上门儿女婿了”的口吻叫郁琛不由的抬起头，这样眼皮往上翻的时候多多少少还能掩盖一些。李凌远年纪不大，看似对内部中心的事情了解也不多，直接说：“我教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谁会想你这些无聊的问题！”
　　教？
　　杨戬和郁琛都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杨戬一开始就觉得情况实在太过异常，他以为这里是个基地，没想到又牵扯出教派。可他们的行为作风实在不像是现有的教派风格，若强行说的话——只怕是什么妖魔鬼怪弄出来的邪教。
　　这样一来，那些奇怪的咒语，诡异的信条就都说的通了。
　　“相亲相爱？”杨戬正色说，“那赶明儿我和郁琛都入教了，你是不是也不用这么臭着一张脸对我俩说话了？”
　　“教主闭关你俩怕是轮不上了。”李凌远说，“他马上就要带我们去一个没有偏见，人人平等幸福的地方，到时候我就会忘记在这里遭受的一切苦难，到时候谁还记得你俩？”
　　“小远……”郁琛一堆话全都挤在喉咙里。他与李招娣交好，在李招娣口中听过的李凌远是个不会叫人省心的存在，他确实曾单方面的不太喜欢这个少年。只是时过境迁，他们都遭遇了种种，这时再看李凌远，他只觉得苦涩。
　　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叫这个少年短短时间之内就失去了自己的家庭。他到底在绝望之时经历了什么，让他竟然相信会有人带他去一个平等幸福的世界。
　　那个世界存在么？绝不会的，这世上不会有伊甸园也不会有乌托邦，梦想之地用存于人们的内心，它并不会被物质构成，所以怎么能通往呢？
　　“过了今天……”杨戬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道，“还有两日，我们就可以启程了。小远，希望在那边能遇到你。还有……”他摇了摇李凌远丢在桌子上的水壶，“谢谢你的好意。”
　　李凌远还是那副不爽的表情，他没再跟杨戬说话，转身推门走了。待他的脚步完全消失之后，杨戬才呼了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一旁的郁琛问：“你得出什么结论了？”
　　“我得出的结论是——”杨戬说，“那位李凌远口中的‘教主’，二姑娘口中的‘大哥’出关之日，怕是就是咱们的丧命之时了。”
　　郁琛紧张问道：“为什么？”
　　杨戬说：“你下午干活儿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观察他们别人？我看了看我那边儿，大多有些年纪了，跟李凌远不一样，他们眼中充满信念可肉体非常疲惫的样子，我刚才跟李凌远说的那句像是咒语一样的句子就是跟他们学的。如果说这真的是个什么邪教的话，你想想看，邪教所谓的幸福美满，其通常意义上的结果都是什么呢？”
　　“死。”郁琛回答。
　　“对。”杨戬搓了个响指，“应该跟那扇门有关系。他们应该是有十分成熟的组织结构，比如咱们进来的时候外面那些飞机和武装，这是一部分。另外的是在里面劳作的一部分。我猜测应该还有负责生活类的。他们与世隔绝完全不被发现，外面应该是有一层类似屏障的东西。”
　　“而且正好赶上了NO.4坏了。”郁琛说，“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任何手段能监测到他们，一切都悄然无声的发生了。也许这个组织……啊不，邪教。嗯，也许这个邪教早就有了，只是他们要开始进行某样活动，且不能被NO.4干涉。”
　　“NO.4、地震、还有那扇门……都太巧合了。”杨戬沉吟，“而且，为什么要把我们引来呢？目的是什么？”
　　“还有之前的思维觉醒实验。”郁琛说，“这都指向了什么？”
　　杨戬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他给不出一个具体的答案来，只能颓丧地说：“不论指向什么，都无法避免以死亡最为代价。”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郁琛也不想继续深思。他拍了一下杨戬的肩膀，说：“远的不说了，那就说点近的吧。我们呢？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干坐着等死吧。”
　　杨戬说：“这里的人怕是打探不出什么来，咱们只能暗中观察，等到那位传说中的教主出关，再随机应变。不过那会儿应该也已经到了生死紧要关头了吧。”他转头朝着郁琛笑了笑，问：“怕么？”
　　郁琛一直以来胆子都小，特别牵扯到生死这件事儿上，他经历过一回，断然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了。他摇了摇头，停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说：“其实跟你在一起，我也怕死，但是我会尽量克服的。”
　　杨戬轻笑，说：“那我也尽量让咱俩都平安无事吧。”
　　他把自己的衣服上扯下来一块碎布用李凌远给的水沾湿了，然后把郁琛的手平摊开，仔细认真的替他清理伤口。这里没什么太好的条件，杨戬只希望郁琛的身体复原能力快一点，这样结了痂明日还好说。
　　“嘶……”
　　“疼？”
　　“嗯。”郁琛老实说，“不过也还好，现在冬天冷了，冻麻了可能就不疼了，要是夏天就麻烦了。”
　　“想什么呢？”杨戬一敲郁琛的脑门儿，“冻掉了怎么办？”
　　“不会吧……”
　　杨戬不想再跟郁琛啰嗦，麻利的替他清理好伤口，然后把比较严重的地方用布包扎了起来。郁琛的手掌被裹住，只留了手指在外面，弯曲不得。他看看杨戬，再看看面前的晚饭，说：“那我还怎么吃饭？”他一笑，继续说，“你喂我吧。”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事儿多？”杨戬挑眉。
　　“我一直事儿多啊。”郁琛说，“哎，其实我还特别想抽烟。”
　　“你去外面找点干树叶卷卷抽了。”杨戬给他指了条明路，“我觉得效果应该差不多。”
　　郁琛拒绝：“那这也太艰苦了吧！唔……”一口饭塞进了嘴里，杨戬说：“吃饭，别逼逼了。”郁琛用力咀嚼吞咽，最后咂摸咂摸味道，虽然饭都凉了，但是竟然意外的还能吃。不过话说回来，杨戬就算喂他口屎——
　　不不不，不能放弃原则！
　　郁琛难得被杨戬伺候一回，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负伤了，所以杨戬能纵容自己一次。他也仅仅是这么小小纵容一次，并不敢再继续要求太过分的事情。他乖乖地看着杨戬把盒子收了，然后朝他一指，说道：“睡觉去。”
　　“我是猪么？”郁琛不可理喻的自己指着自己，“吃完饭就睡觉？都不带喘口气消化消化？杨傲天同志，你对人类作息有什么误解？”
　　“那要不你干嘛？”杨戬说，“咱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
　　“对哦。”郁琛说，“确实也没什么事儿干。”他在屋里转悠了几圈，一下子又坐回了杨戬面前。他把手绕到了后脖颈，手指极为不灵活的把后面打的结拆开，然后把脖绳比在杨戬胸前，又给他挂上。
　　“为了犒劳你。”郁琛振振有词道，“显圣真君屈尊降贵又给我包伤口又喂我饭吃，我不表示一下怎么好意思呢？你之前不是说你的能力可能跟这个玉有关系么？反正我带着也没用，送你吧。”
　　杨戬说：“我也只是猜测。”
　　“嗨呀差不多得了。”郁琛说，“就算一点用都没有，你带着也比我强吧。你不是还要把妹么？万一跟人家花前月下的时候连个定情信物都拿不出手，那就非常尴尬了我说杨傲天同志。”
　　杨戬说：“所以我要拿着你送我的东西去给别人当定情信物？”
　　“呃……”
　　杨戬上下打量郁琛一番，知道他屁都说不出来，就迈开长腿几步去了床边翻身上了床，舒舒坦坦的躺着说：“你不睡觉是吧？那你待着吧，我歇了。”说完眼睛就闭上了。
　　虽然闭着眼，可杨戬的耳朵还好使。屋里昏暗的灯光不过多时就灭了，周围变的一片漆黑，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床的另一侧就嘎吱一声。有个人小心翼翼的想尽量小点声，可天不遂人愿，这张床太老旧了，就跟按了喇叭一样。最终那个人放弃了，直接拉开杨戬的胳膊躺进了他的怀里，就再也不动了。
　　天光大亮，今日二姑娘差人叫他们起来干苦力的时间比昨天晚了一些。杨戬推门才知道，原来是下雪了。
　　这里地处西南，外面的雪竟然像是东北一样有膝盖那么厚实，杨戬颇为怪异。更怪的是，那些人也不扫雪，就只把自己周围一片地方弄干净，还像昨天那样继续搬石头的搬石头，敲石头的敲石头。
　　杨戬问来叫他们的那位大哥：“我们还是干昨天的活儿么？”
　　“嗯。”大哥不多说一个字。
　　到了工地之后，杨戬悄悄跟郁琛说：“你别那么卖力气，装装样子就行了，知道了么？”
　　“我……我试试。”郁琛觉得装装样子更有技术难度。
　　杨戬暂时管不到他，背着自己的竹篓去运送石块。他把石头运送到那个贴合石壁的巨大石门脚下的时候，在一人高的地方正在贴石块的人忽然体力不支的摔了下来，众人赶忙围过去，有人喊着“快送去二姑娘那儿”，几个男人便将那个昏倒的人带走了。
　　这个人的工作没人接替了，杨戬就说：“我替他吧，我有的是力气。”
　　无人应答，也无人反驳，大家还是回去各干各的。
　　杨戬就当是被应允了，他放下竹篓，顺着绳子攀爬到了最高处。然后把绳子的一头固定在自己的腰上，拿着锤子往石壁里凿。他是在认真工作的，但是眼睛不住的往下看。
　　此处应该是这里最高的地方了，差不多可以看尽全貌。他努力想分辨出所谓教主闭关的场所，终于在石门正对的位置的最远端，看到了一个门口有人把守的洞穴。他判定那里应该是了，因为洞穴正上方，画着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图案。


第52章 
　　五十二
　　那个图案不像是精致雕刻过，尽是粗糙的边缘，形状像是火焰，中间的一些纹路被雪花遮盖。洞穴只有门口一小片是没有雪的，但是周围无人把守，也没有脚印。杨戬心想，这闭关倒是清净，也不担心有什么人擅自闯进去。不过也是，这里一个个的应该都被洗了脑，怎么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他不敢过多关注，只大概确认的方位和周围的情况，就继续他手头的工作了。
　　这一干又是一天，杨戬和郁琛先后回去，郁琛手上的伤好不了，又在大雪地里冻着，连锤子都握不住了，下工之后手指往下垂着竟然已经没有感觉了。他坐在房间里发呆，然后问杨戬说：“我不会就这么废了吧？”
　　“不会。”杨戬说着把郁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只会简单的包扎，确实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安慰郁琛说，“不会有事儿的。”
　　“杨戬。”郁琛说，“你把我工作都搞没了，现在吃饭的手可能也不行了，我以后怎么办？”
　　杨戬微微抬头看着郁琛。
　　“要不……”郁琛提了个想法，“你收留我吧。”
　　杨戬淡淡说道：“我带你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呢？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之间的差距都快赶上跨物种了。郁琛轻笑，说：“我开玩笑的，杨戬你还是不识逗。”
　　外面有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杨戬只看了一眼，便松开了郁琛的手向外走去。郁琛手掌向上平摊放在桌子上，隔着窗户看外面，原来是二姑娘经过，杨戬把她拦下了。郁琛想，这地方这么偏僻，二姑娘大晚上的有什么好经过的？过来看男人还差不多。
　　果然他俩就在外面聊上了，花前月下差点意思，不过有雪应景，倒也有点诗意。可惜郁琛的手动不了，要不然他也会捧着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的品位一番。郁琛觉得杨戬有的时候也挺会装蒜，刚认识的时候就装的人模狗样的套近乎，要不然他也不会巴巴儿的就贴了上去。后来倒是不装了，动不动跟他发脾气，不理他，或者只会指示他做事情。要说给人家当劳工的这两天，杨戬倒是又对他好了一点，可谁知道是不是拿他练练手呢？
　　杨戬对二姑娘笑的好看，像当时对自己笑过的那样，郁琛知道自己花痴，也怪不得杨戬太多，可他就是羡慕嫉妒恨呀。郁琛觉得自己也够逗的，没事儿就走这点内心戏，直面杨戬的时候他就不敢说什么了。装傻充愣讨点好处他都是提心吊胆的，他知道自己不够格，他怕杨戬真的烦了自己。
　　脑中这些奇异的想法盘旋了一会儿，杨戬就回来了，他在郁琛眼前晃了晃，说：“发什么呆呢？”
　　“脑补呢。”郁琛干脆回答。
　　“哦？”杨戬笑问，“脑补什么？”
　　郁琛说：“脑补咱俩在床上大战八百回合，你的大□□把我操的屁股开花。”
　　杨戬忍不住笑的更深，说：“我这么厉害呢？”
　　“要不试试？”郁琛反问。
　　只可惜杨戬没机会回答他，门外就被人丢了东西。杨戬开门，取回来了一个小袋子。郁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杨戬说：“我牺牲色相跟二姑娘要了点药，手伸出来。”
　　郁琛乖乖的把那双烂手摊开，说：“你跟她说什么了？”
　　“一些废话罢了。”
　　“骗人……哎呀呀呀呀！你轻点！想杀了我啊？”
　　“忍着点吧，都什么时候？”杨戬说，“不过，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郁琛问道。
　　“一般邪教都会宣扬信了他们的教义就会百毒不侵，压根儿用不着吃药看病。”杨戬说，“但是这里竟然能有药，并且能给你这种死不死没什么区别的人，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郁琛说：“也许人家教义不同呢？”
　　杨戬说：“我今天找到一个地方，应该是那个所谓教主闭关的地方。”
　　“在哪儿？”
　　“正对那扇大门的位置，上面有个火焰的符号。”
　　“火焰？”郁琛皱眉，说道，“这里的石头不也像是带火的么？但是一砸开就立刻熄灭了，很奇怪，为什么要用这种石头造一扇门。不不不，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石头？”
　　“我不知道。”杨戬说，“也许就是因为有这种石头，他们才把基地选在了这里。”
　　郁琛问：“明天就是那个教主出关的日子了，我们怎么办？”
　　杨戬耸肩：“随机应变。”
　　第二天他们出去的时间比之前都早，天都没亮，杨戬以为是以为深冬的缘故，外面到处都点着火把。可当他们劳动许久之后，天还是没有转亮的迹象，这就让杨戬心里犯了嘀咕。他心里推算了时间，现在至少应该到中午了，难道还有人把时间逆转了不成？他环顾四周，好像人比前两天都多了，每个人都像是要远行一样，忙忙碌碌但是又一扫之前的死气。
　　他远远望向那个洞穴，跟昨天一样。
　　估算时间大概到下午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那扇石门基本已经建造完毕，陆陆续续有人把围挡拆下来，才漏出了全貌。这天没有亮，可谈不上漆黑，四处都隐隐泛红，映衬的这扇石门也隐隐泛红了。
　　从现在开始，大家还有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管杨戬和郁琛，两个人在开阔的平地上异常显眼。
　　“他们这是要干吗？”郁琛问道。
　　“可能……要去他们口中的幸福之地了吧。”杨戬猜测。
　　他本不想带着郁琛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呆着，刚要走，就听见了二姑娘的声音。二姑娘还是一袭白衣，在红黑混杂的夜空之下隐隐发亮。她的头发不像之前那样梳成麻花辫，而是全都散了下来，乌黑顺长，发梢一直盖到了后腰。即便是这样散着，她的头发也不曾凌乱，鬓角两侧各别着发饰，折射着一片火光。
　　“你们要去哪儿？”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只是在后面跟着的几个大汉的映衬之下，倒是颇有凶险之意。
　　“不是干完活儿了么？”杨戬说，“我带他回去休息。”
　　二姑娘摆摆手，说：“今晚大哥出关要庆祝一番，你们就别回去了吧。”她话音一落，就朝着杨戬伸出了手，像是只邀请他一个人一样。这着实是个难题，双方就这么站着，杨戬揣测不出二姑娘的意思。他扭头看看郁琛，郁琛也在看他，然后自己的后背被他碰了碰。杨戬这才往前一步，搭上了二姑娘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姑娘牵着杨戬的手离开，她只到杨戬的臂膀，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显得娇小可爱。郁琛觉得沮丧，他被一旁的大汉推了一步，差点倒在地上，那人对他说：“你可别装蒜！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远处走来一人，是李凌远，他似乎也很忙碌，但是不知道为何跑来了这里。人群之中他见到了郁琛，眉毛一皱快步走上前去，问道：“这人怎么了？”
　　“不知道，二姑娘叫看着的。”
　　“还看什么看呀。”李凌远说，“时间都快到了，不如随他自生自灭吧。”
　　二姑娘没带杨戬走太远，一路上杨戬也没发问，倒是二姑娘先说：“我想你大概有很多问题吧？”
　　杨戬说：“不如你先说你想回答的？”
　　“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二姑娘说的坦率，“不过那又怎样呢？你似乎也做不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一见你呀……就喜欢你这张脸，所以特意留了下来，至于你带在身边儿的那个小朋友，我不想管太多，反正一过了今晚，大家就各不相见了。”
　　“今晚？”杨戬说，“似乎要有大事了。”
　　“是有大事。”二姑娘说，“我们准备了几年了，如今也终于要完成了。”
　　“你们？”
　　二姑娘停了下来，对杨戬笑笑，说：“我们大概就是这世上一群没什么用的可怜人罢了。”
　　“怎么讲？”
　　“你看看外面那些人。”二姑娘说，“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苦难，包括我在内……要不是大哥救了我们，我们怕是都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她没有详说那些人到底遭过什么，杨戬只认识李凌远，要说世道不公命运多舛，他也算的上了。
　　“他许诺我们一个光明幸福的未来，而今晚就要实现了。”二姑娘说，“这难道不该是个值得庆祝的大日子么？”
　　“他是个怎样的人？”杨戬问道。
　　二姑娘答道：“善人。”
　　杨戬便不再发问了。
　　世间故事多半如此，唯有无尽的苦难才会让人陷入迷茫和彷徨。这个世界不需要神明，但是当灾难降临时，才会需要神明。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让人的精神思想有一个依靠，有一个可以勉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可能你已走投无路，不被人理解，没有人能帮助你，但是再不济，还有举头三尺的神明呢？
　　而对于他们来说，给予他们希望的，不论是人是神是鬼是妖，大约都会成为无尽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吧。
　　夜色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四周都是崇山峻岭，抬头所看到的猩红夜空显得尤其诡异。杨戬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但是他知道的是，这么一弄，应该是隔出了个完全独立的空间，外面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世界，里面也不必对外面有任何了解。
　　他心里一点一点的计算着时间的流失，忽然就变得非常紧张。显圣真君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竟然也会对此为止的情境感到彷徨。
　　“走吧。”二姑娘拉起了杨戬的手，“咱们一起去迎迎大哥吧。”
　　广场之上不知何时架起了高台，高台下面聚拢了人，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个火把，把整个峡谷照的如同白昼。他们人数虽众多，可是鸦雀无声，只有火焰燃烧的呲呲发响。台上站着一个男人，他无一不透露着普通之处，若不是下面的人对他投以恭敬崇拜的热烈眼神，他当真是消失在人海里找不到的平凡的中年男人吧。
　　二姑娘拉着杨戬站在最前面，杨戬却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郁琛的存在。
　　“找你的小朋友？”二姑娘低声问道。
　　“不。”杨戬说，“只是想看看这样的大场面罢了。”
　　“还会有更大的呢。”二姑娘嗤笑。
　　台上的男人有点驼背，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的兄弟姐妹们！我闭关三天已经得到了神谕！我们花费几年时间亲手铸造了这扇通往幸福的大门，它将在今日为我们敞开！我们受尽了这人世间的压迫和磨难，不过些都将结束，长夜将尽，我们将在通往圣堂之路上得到永生！”他口中念起了那句咒语，下面的人就仿佛进入了狂欢一样，高举着火把同他一齐高喊。
　　混在人群边缘中的郁琛被这群入魔的人震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只在历史书里见到过所谓的邪教，这些都离他太远了。他没有遭受过什么大的挫折，也不曾对这无聊的人生有过一星半点的抱怨，他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他的信念是该吃吃该喝喝差不多得了……可是他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与他不同的存在，比如眼前的这些人。
　　台上的男人上开手臂，几个大开大合像是作法一样，最终他的手指一落，点在了不远处的那个小小山洞里。
　　“去吧！我的兄弟姐们！”他高喊，像是最后的动员，“新的人生在等着我们！”
　　众人阵声高呼，把手中的火把纷纷丢弃，这里的房子大多是木质结构，很快就烧了起来，烟雾弥漫火光冲天。人们好像丝毫不在意这些，有条不紊的往那个山洞里走去。杨戬不由得皱眉，他们说那扇石门才是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为什么要向那个小小的山洞挤进去？他看这火势不由紧张，他们是想将这一切彻彻底底的烧干净么？
　　那洞口也透出亮光来，里面开始传出叫喊，但是没人出来，后面的人还在不断的往里走。洞口上面的火焰图腾变成了红色，由那个图腾开始流出了类似岩浆的东西，在石壁上不断蔓延。杨戬大惊，抓着二姑娘说：“他们在自焚！”
　　二姑娘则是一脸莫名的表情，说：“不，是解脱。”
　　台上的男人仍旧张着双臂，天空中的流云慢慢盘踞，突然一道天雷霹下，男人倒吸一口气，催促说道：“大家快去！快去呀！”
　　人头攒动，所有人一窝蜂的都往那个小山洞里面挤。郁琛也夹杂在其中，李凌远拉扯着他喊道：“你快点！”
　　“我……我不想……”郁琛拒绝。
　　“在这个世界上，你觉得快乐么？”李凌远呵斥，“还不是苟延残喘？去了那边，我们就都没有现在这样的痛苦了！”
　　郁琛咬牙说：“你们被人骗了！你们这是在自杀！”他伸手抓住了李凌远喊道，“你觉得痛苦么？可是你做什么了？你为你的家人做过什么？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而你呢？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你把自己所有认为的希望都付诸于别人身上！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悲痛……都需要我们自己去面对！一切靠的都是自己，你懂不懂啊！”
　　“你胡说什么！”李凌远怒极扇了郁琛一巴掌，“我要走了，你随便吧！”
　　“不行！会死的！”郁琛抱着李凌远的胳膊不撒手，他们都被人群推推挤挤，即便他想拉住李凌远，也架不住人潮的流动，就被这么一齐推着往里去了。
　　杨戬心中大急，他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找到了郁琛，刚要迈步就被二姑娘抓住了。他不成想一个女流之辈也有如此大的力气，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臂上贴了一张咒符。二姑娘嘴唇一动念叨了句什么，杨戬就像是给泄了气一样“扑腾”跪在了地上。
　　“你！”杨戬感觉自己的身体重的犹如千金，双手撑在地面上怎么都起不来，他咬着牙继续说，“我不会放过你们……”
　　二姑娘笑道：“有机会再说吧。”说罢丢下杨戬，也去了台子上帮她那位大哥。
　　天空的乌云越聚越多，雷声震耳欲聋，一瞬间风声乍起，二姑娘的头发被吹的凌乱，火势也越吹越大，眼看都要烧到台子上来了。二姑娘问道：“大哥，这天……怎么会有云？”
　　“逆天改命难免生出异端。”男人说，“只得尽快了。”
　　“嗯！”
　　大火烧到了人群引起了骚乱，被烧的人哭天喊地，可前面的人对此充耳不闻。郁琛被这些宛若丧尸的疯子们往前推着，他抓着李凌远喊：“不行！我们不能进去！小远！咱们走吧！”
　　李凌远不为所动，反而拉着郁琛往里去。郁琛手掌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这样拉扯之间全都扒的皮开肉绽，血顺着李凌远的胳膊就往下流。但是郁琛也顾不得疼了，眼瞅着命都没了，还在意这点小伤？
　　他们终究抵不过人流，郁琛被推到了洞口，他觉得里面温度奇高，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片，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那些人都被蓝绿色的火焰灼烧，没有烧焦，烧透之后直接化作了一捧骨灰。可里面的石壁倒是烧的红彤彤的，可怖异常。这样的情景在郁琛眼中宛若人间炼狱，他不住喊道：“杨戬！”
　　此刻的杨戬也深陷险境，他不知道身上这道符咒有怎样的功能，自己跪在地上无法动弹，最叫他害怕的是，原本身体里的法力在上次手环坏掉之后早就没了去向，可这道符还在源源不断的吸取着自己身体里用以供应正常运转的原始神力。他的额角冒汗，开始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流出自己体外的疼痛。
　　那疼痛不似人类能感受到的痛苦，杨戬内里每一寸血肉都在不断的互相撕扯，筋骨之间像是有锯齿一样来回拉锯。他的大脑也开始出现几近窒息的情况——这具肉身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东西，要是毁了，他不知道自己将陷入何等深渊地狱。
　　“啊——！”
　　杨戬疼的叫出了声儿，手指用力一抓陷入了地面，将土地碎石全都抓了起来。他不能就这么毁在这里，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若不及时阻止，世间将永无宁日！而且还有……
　　“杨戬！”
　　那声音穿越人群而来，周围没有火声没有风声甚至没有尖叫哭喊声，只有这样一个名字传进了杨戬麻痹的大脑里。像是一粒石子掉入了宁静的湖水，石子虽小，但却激荡起了层层涟漪。
　　水波越震越大，竟是变成了滔天巨浪。
　　杨戬“腾”的抬起了头，他的胸口发出光芒，光芒映照进了他的眼睛里变得血红一片。他周围形成了一小片飓风，围绕着他，乱石尘土全都飞了起来，他像是燃烧的火焰，随着飓风腾空而起。本来破败的衣衫被那火焰烧光殆尽，灰烬贴着他的身体慢慢集结，竟铸就了一身乌金铠甲，边缘甚至还反射着猩红的暗光！
　　二姑娘和那个男人惊异于杨戬的变化，男人腾出手来对付杨戬，却被一把三尖两刃刀直戳过来连连后退。刀锋冰冷，如破纸一样插入地面！
　　显圣真君浮于半空之中，像是拯救末日的超级英雄，他的额头有一条细长的图腾纹理，红金光芒无比。他的双眼紧闭，慢慢的张开一点，眼皮还是垂着的，只听他冷冷一笑，低声说道：“我答应过他。”
　　双目开启，血红一片。
　　“拿命来！”


第53章 
　　五十三
　　谷底一片惊叫哭号，四周的岩壁已经如同被岩浆流过一般呈现了火红的状态，它们还在不断的向那扇门汇聚，惊雷四起仿佛从天而降的怒吼。
　　郁琛挤在人群之中，他觉得有一瞬间好像连时间呼吸都停滞了，瞪大的眼眶之中只有立与天地之中的杨戬。他一身铠甲，钢铁的边缘割裂着狂风，势不可挡。他是降临于此的天神，好像所有人都应该视他为希望一样跪地朝拜。
　　他没有七色的云彩，但是他真的身披铠甲的来了。
　　“拿你妈逼的命啊！”一个声音划破长空，郁琛死命扒着洞口大喊，“我都要死了！”
　　本来静止的一切又疯狂的躁动起来，郁琛急的再喊：“救命——！”
　　杨戬听到了他的求救，转头看向人群，手掌一挥，洞口上的石壁就被巨大的冲力纷纷击碎掉落了下来，人群被散开，郁琛趁机拼命往外跑。他发誓这辈子没这么惊心动魄过——不，也有一起，但是都是逃命，他觉得自己应该真的改名叫郁狗带，要不怎么每次都在狗带的边缘挣扎。
　　那个洞口被塌方完全盖住了，人们没了去处，一股脑的又全涌向了高台。高台上的男人看了看面前插着的武器，又抬头看天上的杨戬，怒极反笑，大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显圣真君。今日来的正好，上仙修为不知比这些凡夫俗子高上多少！这永夜之门即将开启，真君祝我一臂之力！”他说话功夫，身体倏地变大，肌肉全都爆裂了开来，之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身量现下却长的如同一个小山一般的怪物。他的口中呲出了獠牙，指甲也尖锐如刀锋，细细一看，这些露在外面的骨骼牙齿竟然全都是钢铁所铸！怪物的背后展开了，脊柱早已经不是白骨，上面镶嵌这密密麻麻的电路晶体管，吱吱呀呀的发出了机械的响声，一直延伸出去形成了巨大的机械尾巴。
　　“这……这是……”郁琛逃到了石块后面远离了人群，这叫他清晰的看见了上面的变化。那个男人变成怪物的样子与容璞十分相像，应该是同一种改造手段。他不可置信，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杨戬一张阴沉骇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他右手一翻，本来插在地上的三尖两刃刀骤然消失，瞬间又聚合在他掌心之中。手臂往前一送，顿时兵器如长蛇一般纠缠住了那怪物。怪物皮肤如铜墙铁壁，刀刃刺破上去擦出重重火星！杨戬骂道：“孽障！”单手掐一个五雷诀，引数道惊雷劈向那怪物，怪物掉入火中，巨大的尾巴来回横扫，一个个火球直击杨戬！杨戬横刀格挡，一一化解。
　　郁琛躲在一角看两个人斗的你死我活，心中尤其着急，他觉得杨戬好像是进入的战斗模式，但是又像是没有完全恢复，不然总不至于和这么个玩意打的难解难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血也混着泥土摸的满脸都是，定睛一看，那怪物的脊柱中间有一个接口分出两个细细的管子插在左右臂膀上。郁琛大叫：“在他背后！背后有控制中枢！脊柱上！”
　　他刚喊出来，杨戬都来不及回头，郁琛便被飞出来的枝条穿过四肢插在了地上。二姑娘的双臂山绕着藤蔓枝条，上面开满了杜鹃花。花瓣倾泻而下，竟是一片又一片的刀锋！
　　“哇——”郁琛被撞的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杨戬见他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只道他死了，仰天长啸，顿时风骤云急，大力一挥，三尖两刃刀对准了二姑娘直直把她插在了地上！二姑娘一声尖叫，香消玉殒，身体如枯木一样折成一段一段，手臂上的花瓣落了一地。
　　“呼！”那怪物见妹妹已死，悲愤怨念化为全部的力量，长尾一甩将停滞与半空中的杨戬甩到了岩壁上，岩壁被杨戬的身体震碎一地。杨戬收回刀刃，足尖一点，猛力追击那怪物，那刀刃在将将接触到怪物时刹那间开出了若干细刃，如锯齿一样锯入那怪物的脖颈。怪物大叫一声，郁琛赶紧手用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震的他神经疼。
　　血红的天空雷声不绝，天空的外面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重，似是有人在重重击打，那怪物抬头一看，突然停止了对杨戬的攻击，朝着那个被堵住的洞口狂奔而去。一路上的人被他抓了起来，也不管是死是活，统统往那洞口上埋。他张开大嘴，将巨大石块全都凿开，里面的绿光又漏了出来。他又叫了一声，地上的人竟然疯了一样的一起同他往那个洞里钻入。大火几乎要将谷底烧个干净，四周的岩壁像是灌满了血浆，猩红一片。
　　这时，天空一阵巨响，噼里啪啦之后像是玻璃破碎一样落下粉末，原来最上面是一层遮罩，头顶之上只见盘旋一条银色巨龙，他张嘴嘶鸣，顿时雷雨交加，伴着粉末坠落到地上。雨水遇火冒出呲呲响声，杨戬提起刀刃直往下冲，戳入了那怪物的后背。
　　惨叫连连，最终怪物倒在了地上。
　　杨戬拔出了三尖两刃刀立与身侧，轻轻一挥就不见了，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活人？火焰被这滂沱大雨浇小了许多，屡屡烟雾之后，杨戬才看到了郁琛的影子。
　　郁琛脸上的血早就给冲没了，他艰难的翻了个身，咳道：“咳咳……杨……杨戬……”
　　杨戬闻声上前，惊喜万分。他把郁琛抱了起来，郁琛被浇了个透，杨戬身上的冰冷铠甲夺走了他的体温。他仰着头看杨戬，雨水洗刷了杨戬身上的血腥，可在他眼中，杨戬仍是个浴血而归的战士。
　　“我差点又让你死了。”杨戬低声说道。
　　“这不是……没死么。”郁琛靠在杨戬怀里勉强扯了扯嘴角，“真帅啊……超级英雄……”
　　天上的巨龙逐渐化为人形落在顶峰的空地上，孙悟空在一旁接住了他。敖烈整张脸惨白如纸，躲在孙悟空的臂膀里说道：“师兄……我怕是又犯天条了……他们会再扒了我的鳞甲，砍掉我的龙角么？”
　　“不会，你施云布雨是为了救人。”孙悟空安慰说，“他们若是敢动你一根汗毛，看我不把天宫搅的天翻地覆！”
　　一旁的落白说道：“大圣，我去接真君他们上来……”
　　他还未施展法术，谷里便传来宛如地狱的尖啸。那扇石门不知道何时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口子，巨大的厉鬼孤魂全都从里面爬了出来！他们是虚空的形态，无影无形，整个山谷都回荡着绝望的恐怖之声！最终那个口子完全打开，归天灭地的灵压冲力一瞬之间将山谷荡为了平地！
　　连接空虚炼狱的永夜之门已经缓缓开启。
　　这个世界仿佛从来没有过光亮一样，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黑暗。黑暗不是品尝的寂寞，有点点声音环绕在四周，像是歌声，也像是咒语。他追着歌声的方向跑啊跑啊，一个没刹住闸，身体就跌入了深渊，可深渊的尽头开始有了亮光。那光芒越来越刺眼，直到刺的他伸手捂住了眼睛。
　　“啊——！”郁琛大叫一声，一睁眼就见两个人脸，一个面色惨白，一个皮肤黝黑。两人对视一下，都朝他笑了笑，忽然张开嘴舌头拉出来老长。一个写着“你也来了”，一个写着“正在捉你”，郁琛吓的差点背过气去，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哭喊道：“啊啊啊！鬼啊！！鬼啊——”
　　“咳咳！”一个冰冷金属质感的声音制止了郁琛的叫喊，那长舌两兄弟将舌头收了回去，范无救说：“他说你是鬼。”
　　“你才是鬼。”谢必安没好气的回道。
　　“你们是谁啊！”郁琛瑟瑟发抖的抹着眼泪。
　　二人齐声说道：“黑白无常！”
　　郁琛一愣，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流，扑在床上：“我果然还是死了……”
　　“哎……”崔珏劝退了那兄弟二人，客气地对郁琛说，“郁先生感觉怎么样？若是身体无大碍了，还是先跟我来吧。”
　　“呜呜呜……”郁琛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哪儿也不去……呜呜……我等杨戬来救我……我不想死……”
　　崔珏有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看看谢必安，又看看范无救，三人表情皆是无奈。崔珏拍了拍郁琛的肩膀说道：“我正是要带你去见真君。”
　　“呜呜……你骗我，你要带我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我投胎了就不记得杨戬了……”
　　“哎。”崔珏重重的叹了口气，一个手刀劈在了郁琛的脑袋瓜上。郁琛“哐当”就倒在了床上。崔珏这才整了整自己的格子西装，对左右说道：“把他扛过去。”
　　郁琛再次转醒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画里的玻璃吊灯，他条件反射的叫到：“杨戬！”上身“唰”地就坐起来了。
　　“在呢。”
　　郁琛顺着熟悉的声音看去，杨戬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他开心的飞奔过去抱着杨戬又亲又闹，说道：“我没死吧？我没做梦吧？”
　　“你放手……”杨戬忍着暴走的心拉开了郁琛，然后往旁边一指。郁琛扭头一看，齐刷刷的几个人头都朝他投来了诡异不失尴尬的笑容。
　　郁琛的脸瞬间就红了，再由红转紫。他从杨戬身上起来走到墙边，拿额头木讷的装着软装墙壁，自言自语说：“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定是梦……让我死吧哈利路亚……”
　　“好啦，别撞了！”敖烈拦下了他，把他牵回了沙发上坐定，“本来就不聪明，再撞傻点谁还要你呀！”
　　郁琛还是没能从尴尬癌晚期症状中缓解出来，他看看众人，问道：“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孙悟空说，“当时你和兄长深处险境，多亏了鬼王姐姐出手相救，要不然再那么大的灵压冲击之下，你俩可就真不好说了。”
　　“鬼王姐姐？”郁琛这才注意到坐在孙悟空身边的一位长发美女。那美女站了起来，黑色靴筒直到大腿，与黑皮短裤之间搂着白花花的腿肉。一双美腿把郁琛晃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这位美女坐在了郁琛身边，手指在他脸上一按，笑道：“可不是我么？”
　　男人的声音？郁琛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人。
　　执离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快乐，笑道：“呀，你就是上次显圣真君火急火燎要找的人？今日一见，当真是可爱呀！”
　　郁琛面对着这个美到令人发指的娘炮手不知道放哪儿，他转头向杨戬投以求救的目光，杨戬这才说：“我介绍一下吧，这位就是掌管冥司的酆都大帝。这位是他身边的判官崔珏，这两位你应该很熟悉了，黑白无常。”
　　“你……你们好……”郁琛对于地府众人的阴影十分大，打起招呼来都战战兢兢的。
　　“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杨戬问道。
　　郁琛回忆说：“我记得，你把那个怪物杀了，然后开始下大雨，战斗不是结束了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孙悟空说：“那天你俩被滑坡冲下去的时候我们就断了联系，那地方能量场极为诡异，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们的位置。是小龙儿突然说感受到了你的情绪波动，所以我们才朝着按个方向去的。只是那怪物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造了个隔离空间出来让我们着实头痛。我和小龙儿还有落白上仙前去营救之时俨然已经晚了一步，没想到他们竟然打开了永夜之门，而你俩在谷底受到了大量的妖气怨灵的冲击，这时候帝君及时赶到了。”
　　郁琛听的云里雾里，问道：“那我们这是在哪儿？永夜之门是什么东西？跟诅咒之地的黑暗之门有什么关系么？”
　　敖烈一记暴栗垂在郁琛头上：“你能不能少玩点几十年前的游戏！”
　　“……经典嘛。”郁琛揉着头委屈说道。
　　“永夜之门的背后是一处虚空地带。”执离难得正经地说，“它可以任意扭转时空，连接到三界之中的任何一个空隙裂缝，或者炼狱深层，将那些恶灵怨气全都带出来。”
　　郁琛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他消化一阵之后又问道：“那地方不归你管？”
　　执离说：“我只掌管冥界，哪儿有闲工夫操心那些三不管的地界？”
　　郁琛说：“那个门开了，有什么后果？”
　　杨戬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说道：“万妖现于人间，从此再无光明之日。”
　　“世……世界末日啊……”郁琛勉强从牙齿缝隙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不全是吧。”执离说，“我那地府也被肆意的能量搅和的天昏地暗呢，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在哪儿。”他的手一比，“这是我在人间的一处别院，暂时是安全的。”
　　说是人间，执离这处却在仙山之中，远离红尘俗世，屏障厚重，倒也能避难一时。
　　郁琛问：“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干坐着吧！这下真的是被你们这群神仙斗法祸害到人间了！难道你们打算撒手？”
　　孙悟空说：“着急也没用，我们现在需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清楚才行。最主要的灾祸来自于炼狱，我们需要去找找那个失职的主人了。”
　　远端一直沉默不语的落白忽然开口，说道：“纣绝帝君？”
　　“正是。”孙悟空答道。


第54章 
　　五十四
　　“纣绝？”执离笑道，“我倒是好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现在还在那陵格勒？”
　　“应该吧。”杨戬回答。
　　执离问：“应该？”
　　孙悟空解释说：“之前我和小龙儿去过一次，只是那里太过奇怪，我俩不敢贸然行动。这次本来就是要去调查清楚的，可路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传闻纣绝帝君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炼狱失守，只怕他也……”
　　执离感慨道：“纣绝呀，我回忆起他的样子甚至还是千年前那般风流倜傥，还好神仙不老不死，要不然我可真是不忍心岁月爬过他的脸。”他站起来，摇摇摆摆的在大厅中间走了一圈，像是回忆一样，继续说，“他确实很久没有走动过了，自从上一次三界大战之后。哎，天神何苦通了人性呢？还不是折磨自己？”
　　这个名字郁琛有点印象，他拉了拉杨戬的衣袖问道：“你是不是说过他？”
　　“哟？显圣真君还给人讲过这种事迹？”执离走回来，一手搭在杨戬的肩膀上，“原来也是这等的八卦啊。”
　　杨戬面无表情说道：“好了你别说话。”
　　执离生性顽劣，杨戬越是这样他就越来劲，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杨戬的大腿上，手臂搂着杨戬的脖子亲昵说道：“你说什么呢？”他无法无天习惯了，执掌地府冥司的酆都大帝除了天帝之外有谁敢碰？杨戬纵然身份尊贵，但与他相比仍旧区区而已，他愿意闹，杨戬也那他没办法。
　　其实对于现在这种情况郁琛早就见怪不怪了，杨戬艳福不浅，男男女女都爱往他身边儿凑，郁琛觉得麻木，甚至有点看热闹，有点想笑。他一只手撑着下巴，才意识到自己手掌上的伤已经痊愈了，他眨眨眼睛，说：“我还以为自己的手要废了。”
　　敖烈说：“是啊，你到底干了什么啊，把你弄出来的时候手指磨的都见了肉了，你不疼啊？没感觉？”
　　郁琛说：“当时那种情况哪儿还顾得上这些？”
　　客厅的大门打开，崔珏推了个车进来，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点心茶具。他走到茶几前，见执离在杨戬腿上坐着，只能无奈地叹叹气，伸手朝向执离说道：“您要的红茶准备好了，快从真君身上下来吧。”
　　执离“哼”了一声，手指轻飘飘的搭在崔珏手上被他扶了起来，身子一转坐在了一边儿，长腿叠在一起。
　　崔珏为大家把茶点分好，恭恭敬敬地说：“如过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就好，我先离开了。”他一直退出去，最终把大门关好消失。
　　“崔判官是政府下派的重要官员，怎么被你弄的好像管家一样？”敖烈在执离身边问道，“鬼王姐姐，你私养家臣哦！”
　　“去去去！”执离笑着在敖烈额头上一戳，“别烦老娘！”
　　孙悟空觉得这几个人在一起能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他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一切都太被动了，而且他想要什么？颠覆世界还是颠覆宇宙？我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之前一系列的问题都在进展到一个阶段的时候戛然而止了。我们都觉得这些事情存在着某种联系，那么，联系是什么？”
　　“那个人。”郁琛说，“就是那个变成怪物的人……他跟师兄是一样的！他们应该都是被出于某种目的改造过，然后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人都被他骗了，就好像献祭的祭品一样无知的走进了那个燃烧着蓝绿色火焰的洞穴里，很快就都变成了粉末。那扇门，应该就是被这些人……打开的吧？”
　　杨戬本来闭着眼睛，他听到这里之后缓缓睁开，问执离：“有多少人该死？”
　　执离说：“我就知道你得问。放心吧，那人叫王杉，庸庸碌碌的无业游民一个，我查过了，确实是当真该死于非命的一个人。你的神格修为不影响的。”
　　“那其他人呢？”杨戬又问。
　　执离不说话了。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杨戬说，“前段时间在公海沉的那艘游轮，那些人也是该死的么？”
　　执离抬起下巴冷声问道：“杨戬，你什么意思？”
　　“不该，是不是？”杨戬站了起来，“那天黑白无常在，如果他们出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明明还来得及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质问一样，“你们天天跟鬼魂打交道，难道都不知道‘人命关天’四个字怎么写了？”
　　“杨戬你给我闭嘴！”执离一巴掌拍在了杨戬脸上，他指甲长，力气又大，给杨戬的脸颊上抓出来几道血痕。杨戬还未怎样，其余人等都是目瞪口呆。这俩人要是打起来的话，还真不好说到底是外面的情况比较惨烈，还是这里的情况比较惨烈了。
　　杨戬的能力恢复了大半，脸上的抓痕不一会儿就自动修复了，他正视执离，说道：“我以为神就是要保护人间的，难道不是么？”
　　执离也站了起来，气势比杨戬更盛：“有些规矩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孙悟空怕他俩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只好拉住杨戬劝说：“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也是徒劳。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外面的烂摊子。我和帝君为你看过了，你的能力是受了外力突然回流，而且极其不稳定，发生了什么？”
　　杨戬颔首，眼神瞥向了郁琛，却不答话。孙悟空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该作何猜测。既然杨戬不想说，他也不必多问。继续说：“不如我们兵分三路，我和小龙儿去人间围剿妖祸。你与落白前去那陵格勒去找纣绝帝君。”他转而对执离说，“可否劳烦鬼王姐姐前去天庭一探究竟？”
　　执离背过身去说道：“我不去天上。”
　　孙悟空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执离还闹起了别扭，他只能耐心劝说：“天庭现在状况不明，我们之中唯有鬼王姐姐你有直通天帝领地的权限，你若抛下我们不管，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执离挑眉说：“说的好像当初大闹天宫的人也是我一样。我本就是个只见死人的小官，全死了才好，全死了我那地府才热热闹闹。想要大发慈悲普度世人，你们去找观音菩萨呀，找我做什么？”
　　孙悟空知道跟执离再说下去也无用处，只能作罢。杨戬却说：“让落白跟你们走，我带郁琛去那陵格勒。”
　　“你疯了？”孙悟空说，“你还没好利索，带他做什么？”
　　“移动电源。”杨戬说道。
　　“什么？”
　　杨戬说：“就这么决定了，即日出发。”
　　“喂喂喂你决定什么？”郁琛一脸懵逼。他们神仙之间互相怄气他是不敢插嘴的，刚才执离那一巴掌叫他看傻了，赶紧狗腿的跑去抱执离大腿，问执离说：“鬼王姐姐，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执离反问：“什么问题？”
　　“你这里有笔记本电脑么？”郁琛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存储器，这东西也是命大，跟着郁琛跌跌撞撞竟然也没摔碎，“这里面有一些对于整个事情来龙去脉有着关键性帮助的东西，我需要解开，但是我没有电脑。”
　　执离扫了他一眼，好像气消了一点，说：“一会儿你去问小崔要。”
　　“谢谢鬼王姐姐！”郁琛回身想拉杨戬的手离开，却被敖烈推了出来，边推边说：“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崔书记。”想必他也不想在低气压风暴中心逗留，找个借口逃跑罢了。
　　孙悟空看事情僵持，也就作罢，一场无头无尾的小型会议就这么散场。
　　敖烈和郁琛在走廊里碰到了崔珏，郁琛说明自己的需求只有崔珏很爽快的帮他安排了。他给郁琛的笔记本电脑不过一本书的大小，但是郁琛检测之后发现技术不知道领先他们的现有条件多少倍。他回忆了一下敖烈的工作室，问道：“你们技术这么发达，就没想过玩玩人工智能？我的意识说，把这些玩意赋予生命和意义？”
　　“我觉得不必。”崔珏说，“我们的世界中不需要再用什么别的外力来证明自己的强大，这些玩意只是一些调剂的物品罢了。”
　　郁琛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神仙嘛，大概已经看透生死没有什么进步欲望了。可人不一样，人是最富有冒险精神和求知精神的生物，疯子和伟人也仅仅有一线之隔。他不由想到了容璞，师兄若是没有走那么极端的歪路，其能力大约也是可以为这个世界的进步做些贡献的吧。
　　千言万语，一句“可惜”而已。
　　崔珏没有打算停留太久，安顿完郁琛之后去了厨房。执离昨天说吃的太腻，好久没活动了在外面跑两步都快吐出来了，他就想着今天给执离换些清淡的菜谱。他们都没有固定吃饭的爱好，执离则有。执离很多行为喜好更像是一个人，可能是因为他能见到的活人不多，每个人死去之后来到地府，都仿佛对人间还有无数的眷恋。执离看了几千年，那些执念就好像变成他自己的了。他喜欢憧憬现世生活，把他在地下的天子殿装扮的漂漂亮亮。地下没有太阳，他就生生的造出来日光，他爱享受这些，像人一样享受。
　　也许连执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他也无心无肺，只是喜欢去装扮成一个人罢了，他哪里清楚自己要不要当一个人呢？崔珏摇摇头，一双修长冰冷的手就浸入了水里。
　　孙悟空知道这个时间崔珏应该在这里，他依靠在门边，崔珏注意到了，礼貌问道：“大圣有什么吩咐？”
　　“来做做政治思想工作。”孙悟空说出这句话来就比了个作呕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得像个老妈子一样跑来跑去顾全这一大摊子事儿。等这些纷争都结束之后，他就去云游，谁都找不到他的那种。
　　“噢？”
　　孙悟空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去劝劝酆都帝君吧，这种危机关头真的容不得他任性。”
　　崔珏问：“要我劝什么？”
　　“叫他去天界。”
　　“哎……”崔珏轻轻笑了笑，他习惯性的一推自己的眼镜，抬头看向孙悟空，“帝君素来和天帝不合，他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百年不见得见一次。再加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是你发话了，那我还是讲吧。地府冥司确实收了不该收的人，总有离奇死去的亡魂收不到，抑或收到了却被我们查到命不该绝，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帝君回来也是为了亲自查明。只是后来我们发现这件事儿不简单，已经死了人总不能因为不该死就叫他们还阳去，弄的我们一个个都头大的很。昨日灵压炸现，帝君将整个地府完全封印之后才得以出来救了显圣真君。说起来呀，他千年修为，可还是个小孩子脾气，他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儿又捅了篓子，还记挂着当年大圣大闹地府之时他因失职被天帝惩罚的痛苦，自然是不想去的。”
　　孙悟空说：“可是现在天庭情况未知，人间又遭此大难，已经由不得他了。我看他唯独对你不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务必把这事儿给我办成了！”
　　崔珏面无表情问道：“若是不成呢？”
　　“若是不成？”孙悟空嘴角一勾，“我一生神魔不惧，若是不成，我不介意自己造过的孽障之上再添一笔！”
　　崔珏苦笑：“既然大圣如此坚决，那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吧。”
　　郁琛回去房间之后把存储器插在了笔记本上面，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确认数据没有任何损坏，并感叹黑科技就是黑科技，要是什么普通U盘跟着他历尽艰难险阻估计早就驾崩八百次了。
　　他没待一会儿杨戬也进来了。
　　“哟，来了啊。”郁琛打了个招呼，继续盯着自己那堆代码看，分出一点心来跟杨戬说话，“鬼王姐姐打的你疼么？你为什么跟大佬硬刚？”
　　“我觉得他做的不对。”
　　“也许他有自己的考虑呢？”
　　“你也不对。”杨戬说，“竟然不向着我说话？”
　　“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郁琛说，“怎么说呢，我也觉得他不对，但是我的意见估计比蚂蚁的分量还轻。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在问责也挽回不了。我呢，虽然一直被你们嫌弃反应慢脑子蠢，但是我这么大人了至少也懂点事儿吧。这种事情哪儿有什么对错？打嘴架有意思么？现在是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对。”
　　杨戬说：“你突然话很多。”
　　“不！”郁琛大手一挥，“所以我朝他要了个电脑！”
　　“噢？”
　　郁琛继续说：“我总觉得这个故事的脉络已经离我很近很近了。你仔细想想，从最开始NO.4的数据泄露，到那些人寻找的亡魂，再到容璞促使NO.4暴走以及之后我们发现的人体试验，再加上这次这样大规模的暴动自杀……这些没无头无尾的环节不可能是单一存在的！我需要回到最开始的NO.4数据分析上，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我可以的……”
　　“时间可不等我们。”杨戬说，“万妖现世，人间可不太平了。”
　　“到底是不是世界末日？”郁琛严肃的问。
　　“不是。”杨戬说，“他们跟人类的构成基础不同，但是那么多聚在一起的话，会改变整个世界的稳定状况。自然灾害会高密度的爆发，就像之前的地震一样……也有可能是火山爆发，或者暴雨，或者其他。”
　　“天灾人祸。”郁琛说，“世界末日也就这样了。”
　　杨戬抓起了郁琛说：“所以我们即日就得奔赴那陵格勒了。”
　　“喂喂喂你这也太突然了吧！”郁琛惊道，“再说了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就是个写代码的我不会打架啊！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为世界和平做点贡献！”
　　“不行，充电宝我们走。”


第55章 
　　五十五
　　“雅蠛蝶！”郁琛挣扎，“你好歹叫我洗个澡换个衣服吧！你见谁家的超级英雄像是个捡破烂来的。你倒是风风光光，你怎么不想想我？还有！充电宝是什么鬼！”
　　杨戬没搭他这茬，把他放了下来，说：“给你一个小时，我在房间里等你。”
　　“啊？”
　　“不够？”
　　“够……”郁琛觉得杨戬杀意已决，基本上这个事儿就没得谈了，只得夹起尾巴好好做人。执离这边吃穿用度都不缺他的，他找了能换的衣服就躲进了浴室。
　　热水哗啦啦的灌进了浴缸里，郁琛坐在浴缸边缘发呆，看着水流进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放松一下了。直到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毛孔都被温柔的水打开的时候，郁琛很想感慨一句，就算外面洪水滔天又管他屁事呢？干脆融化在这里算了。
　　这样的气氛很容易叫人犯困，郁琛闭着眼睛意识就有点飘，没关紧的水龙头里一滴一滴的水滴入平静的睡眠上更加催眠，郁琛得到短暂休息的大脑里忽然就开始出现很多过去的画面了。
　　像是在倒放的静态帧，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很快就略了过去，反倒是悠闲慵懒的如同午后时光的情节一一保留。他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往后一滑躺进水里，所有声音都被嗡嗡的水声掩盖，他脑内的图像就更加的清晰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多都是关于容璞。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太大了，有好的也有坏的。他觉得师兄偏执的不近人情，又要把冰冷的机械付之于人情。这叫他不惜去伤害别人，做近乎疯狂的实验。郁琛心底里总是试图去给容璞找理由，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梦想尚未完成，自己的身体也快要顶不住了，他想带来一个智能的时代，他想……
　　郁琛在水中“唰”地睁开眼睛，隔着水他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紧接着他就被伸入水中的手拉了起来。
　　“呼呼……”
　　郁琛大口喘气，发呆一样盯着眼前的杨戬。杨戬替他把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说：“你想淹死自己？”
　　“我知道了。”郁琛答非所问，“我知道了！”
　　杨戬莫名：“你知道什么了？”
　　郁琛迅速的爬出了浴缸，也不管自己什么都没穿就往外跑。电脑一直开着，他把旁边的杂物都推到一边，摸了把脸，自言自语地说：“师兄留下来的芯片有一个核心密码我没有破解掉，这也是一直以来无法解决的难题，密码位数太多了而且加密复杂……但是我突然想到，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字符串，而是词呢？”
　　“即便是词，我想你也应该先穿点衣服把。”杨戬把宽大的浴巾披在了郁琛身上，“你现在像个野人一样。”
　　郁琛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腚就跑出来了，他就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怕下一秒就忘了所以没有顾忌，现在自己赤条条的在杨戬面前，就突然陷入了尴尬。他羞耻的用浴巾把自己围了起来，腾出手指在光滑的键盘上飞速敲打。
　　杨戬问：“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师兄曾经对我说，理想和信念都是高于爱情的东西，他只是理智的人，理智意味着无限的机械化进程。但是他却希望把机械变成人类，那么人类最有别于其他物种和物体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呢？想要真真切切的成为一个人，最必不可少的是什么呢？而他，容璞，他对于自己的杰作能够想象到的最极致的浪漫是什么呢？”
　　“什么？”杨戬认真的看着郁琛。
　　郁琛扭过头，眼神放空了一样的看着杨戬，喃喃地说：“我爱你。”
　　杨戬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回什么。
　　“我爱你。”郁琛又重复了一遍，轻轻的点着头，眼睛已经放回了屏幕上，他调出了密码输入，“‘我爱你’这三个字换算成二进制就是110001000010001、111001000110001、100111101100000……”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数字键，当最后一位落下时，他攥了一下拳头，毅然决然的点了确定。进程快速的读取了一遍，在郁琛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出现了四个字。
　　密码错误。
　　杨戬吸了口气，说道：“看来，他没你想的这么……浪漫。”
　　“不……”郁琛有点难以推翻自己的设定，“我了解他，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能是英文转码或者什么类似的词汇……”
　　杨戬看着郁琛认真又纠结的压榨自己贫瘠的词库，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对郁琛说：“你没想过跟你有关系么？”
　　“为什么？”郁琛说，“他很明确的拒绝过我。再说了，我有那么自作多情么？”
　　“万一呢？”杨戬说，“从你之前挖出来的那些信息来看，我觉得你师兄不是个会把真心话说出来的人。反正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不如就都试试吧，比如你的名字换算成那种数字组合，是什么呢？”
　　“1001000011000001、111010000011011。”郁琛算了出来，然后应付事儿一样的输入了进去，进程又一次重复，而这一次，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画面。
　　程序竟然打开了。
　　郁琛目瞪口呆的对着屏幕，而杨戬则拍了拍他，说：“看来还是我比较了解他。”郁琛还没有从这种震惊中清醒过来，他甚至难以接受。为什么容璞会拿他的名字当做这个芯片的密码？这里到底保存着什么，是与他有关，还是……还是……
　　郁琛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他的叹息是颤抖的，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变。心中升腾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可能是痛苦，也可能是惋惜，或者是错过了某样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刻的悔恨。
　　他这个样子被杨戬看来眼里。杨戬以为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了，郁琛不会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是此时此刻，当郁琛知道了容璞内心中关于他自己可能存在的一些真实想法之后，他表现的让杨戬很失望。想到这里，杨戬也有些惊讶，他在失望什么？失望郁琛仍旧是个会被感情困扰的有血有肉的人？还是失望于郁琛无法对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绝心绝情？
　　不，他不应该这样去想郁琛的，而他本身也不该有这样的心情。
　　“别发呆了。”杨戬一只手按在了郁琛的肩膀上，“看看里面有什么？”
　　“嗯。”郁琛吸了吸鼻子，把里面的内容点了开来。
　　其中一部分文件是与那个人类思维嫁接实验有关的，描述的内容也大致相同，只是郁琛再看一遍都无法抑制自己发憷的心情。另外一份，则是关于ON.4的开发计划。
　　“他怎么有这个东西。”郁琛怪道，“难道他当初离开就是因为这个？诶，这个是……”他对于那个计划倒是没什么兴趣，反而打开了一旁的一个程序文件。迅速弹出的窗口里开始一行一行的读取进程，紧接着就出现了一个立体的模型。
　　郁琛说：“这个应该是现在的NO.4设计图，计划相当的完善，编写的手法也非常精炼。”他的一根手指弯曲起来压在鼻底，继续说，“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把收集的人类真实思维通过能量转化的形式植入到了程序中。而后师兄入侵了NO.4的数据库，在往外倒流的同时把这个程序流了进去，因为使用了不同的编写语言，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然后一直等到比赛的时候，他料到以张钧的性格会把NO.4带出来，然后他就开始着手了最后的计划。这里存的是他阶段性的源代码，也就是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NO.4即便是拥有了人类形态，也是可以通过此类手法破译的。可是不对啊……”
　　杨戬问：“不对什么？”
　　郁琛回头头来对他说：“之前从NO.4的数据来看，是有人通过其强大的数据库来搜索定位一些人致使他们的死亡并收集其亡魂，当时我们猜测有人利用这些亡魂在做什么坏事。在NO.4觉醒的过程中他们确实需要足够充裕的人，但是必须是高智商人群，之前死掉的那些显然是不符合要求的。包括后来大面积死亡的人也未必是他们需要的。我觉得这些事情起源应该都是同一个人或者团体，那么也就是说，是有两个事件同时在进行。大量的亡魂和一个超级大脑，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开启那扇永夜之门跟这件事又有什么联系？还有为什么会让关键性人物变异成怪物？啊！好烦啊！”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拉扯，“要是能把拷贝的NO.4数据里的秘密解开就好了！时间啊！我需要时间！脑子好乱！”
　　“得了，别想了。”杨戬把衣服丢给了郁琛，“出发，路上想，别耽误时间了。”
　　“好吧……”郁琛颓废的回答，抱着衣服站了起来。他跟杨戬对视了一眼，说，“怎么着你还看着我换衣服？”
　　杨戬说：“没兴趣，我在外面等你。”
　　郁琛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准备停当出了房门。没想到孙悟空也在，想必杨戬已经把刚才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孙悟空则陷入了思考。他的思绪被郁琛打断，看两人都就绪了，就说：“我送送你们。”
　　“送我们到哪儿？”杨戬笑道，“门口，还是那陵格勒？”
　　孙悟空指了指阳台：“就那儿。”他开玩笑一样的也笑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神情陷入了难得的正经和严肃，对杨戬说：“你能恢复能力的原因不明，而且也极其不稳定。那陵格勒一代的磁场辐射非常强，对我们的干扰很大，要控制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小郁。”
　　“我知道。”杨戬点头，“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被困在谷底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我本以为她是凡人，可死后却化为了枯萎的杜鹃。我模糊中仿佛记得，好像在某个地方，也见过一株杜鹃。”
　　孙悟空一想，说：“那个三不管的小岛，找到郁琛魂魄的地方？”
　　“对。”杨戬说，“你还记得当时那发问，为什么聚灵福地反倒生灵互相残杀？”
　　孙悟空呵道：“看来，这天上地下的，倒是真的没有一处安宁之地了。想必那时已经有了端倪，只是我们都没发现。”
　　杨戬说：“现在也未必晚。”
　　通往院落的玻璃大门一开，阳光照了进来，鸟语花香的像是应该休闲地喝茶的时候。如果没人说，这样的场面根本不会叫人联想到外面的水深火热。杨戬叫郁琛站在自己的身边，对孙悟空说：“其他环节……”
　　孙悟空说：“放心，齐天大圣搞的定。”
　　“哎。”郁琛小声在杨戬耳边说，“看看人家。”
　　杨戬瞪了郁琛一眼，他脚下踩着的一片开始泛光，那光芒一瞬之间笼罩在杨戬身上。本来普通的外衣被合金覆盖，变得坚硬无比，幻化成了身披铠甲的战神模样。
　　“非常科幻了啊杨傲天。”郁琛评价说，“之前没仔细看，现在看看嘛……”
　　杨戬问道：“如何？”
　　“你们的工业设计真的非常带感了。”郁琛老实回答，“你可不可以以后就这样对着我？”
　　杨戬沉默，一言难尽地说：“你还是闭嘴吧。”
　　“哈哈。”郁琛得逞的笑了起来，给即将踏上的未知旅程添加了一些轻松气氛。
　　“好啦，你们快走吧。”孙悟空说，“别浪费时间了，你们能瞬间抵达那陵格勒边缘，可是要进入那陵格勒中心见到纣绝帝君，可是得花费些功夫呢。”
　　杨戬点点头，低声对郁琛说：“搂着我。”
　　“不是吧！”郁琛惊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行如此孟浪之事？我不行啊，大师兄还看着呢。”
　　杨戬非常无奈，他就纳闷儿怎么郁琛总在这种严肃的时候事儿就变的特别多。他手指往郁琛额头上一弹，说道：“我现在要通过你身体不能接受的方式带你离开这里，所以你最好紧紧的抱着我，否则我不保证瞬移的时候空间夹层会不会把你碾成肉末。”
　　“啊？”郁琛没转过弯来。
　　“之前在你们那个服务器中枢的时候。”杨戬说，“还记得我带你穿越那扇门么？”
　　郁琛回忆了起来，手脚并用像是个八爪鱼一样抱在了杨戬身上。一旁的孙悟空已经笑的不行了，他无意与杨戬出难题，只能抬眼看天。杨戬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搂着郁琛的腰把他托了起来，双目一闭，两人瞬间在原地消失。
　　孙悟空看着空旷的平地，也只能念一句“阿弥陀佛”，希望他们二人此去一路顺风。


第56章 
　　五十六
　　房间里的钟表不知疲惫的按照自己的节奏咔哒咔哒的前进，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人用到这种老式的挂表了，执离却有一个。他们有漫长的生命，时间的长河足以淹没掉他们大半可有可无的记忆，而执离却觉得，日复一日再乏味不过。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乱了时钟的节奏。
　　“是小崔么？”执离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说，“进来吧。”
　　门缝被推开一点露出来崔珏挺拔的身影，他轻飘飘进来，连关门的动作都轻手轻脚的。执离知道是他，懒得起床，翻了个身单手托着下巴问道：“有事儿？”
　　崔珏说：“没什么大事儿。”
　　执离眼睛一转，笑道：“你可不是什么爱八卦爱挑事儿的人，我希望没什么大事儿。”他笑眯眯的，说话却意有所指。崔珏走到他的床边站定，也不坐下，就直挺挺的站着，低头对执离说：“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可别介。”执离说，“那孙猴子就是精明啊，自己不来偏叫你来。你卖给他了么？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因为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执离朝崔珏一伸手，崔珏就自然而然的搭了过去，坐在了床边。执离枕在了崔珏的腿上，说：“大家都有道理，只有我任性。”
　　崔珏低头望向执离，手指温柔的替他把长发拢好。执离的侧脸对着他，翘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崔珏说：“我想您应该是还有自己的顾虑尚未解除。”
　　“我不知道。”执离摇摇头，呼出的气息略带疲惫。他闭上了眼睛，说：“哎，你说当神仙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还不是有那么多的烦恼？叫我去天上可以啊，那过后呢？这堆烂摊子要怎么收拾？以天帝那个秉公执法的刻薄德行，无端端死了那么多人，他大约是要把我活活钉死在凌霄殿上了。”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不过也好，魂飞魄散了，兴许也是可以转世为人的吧。”
　　崔珏说：“您何必想那么多？船就这么大，只当是能渡一个算一个吧。其他皆是造化。”
　　“小崔。”执离抬头，双眸直视崔珏。他一贯强势，唯有在崔珏面前才会偶尔收敛。崔珏冷冰冰的，一丝不苟，对执离确实百般纵容。久了，执离也就像是猫一样，会对崔珏翻翻肚皮，喵喵的叫两声。可是崔珏知道，执离始终是只凶悍的老虎，永远也不会变成养家的猫。
　　“怎么了？”崔珏问。
　　执离呆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么？会永远站在我这边么？”
　　“会。”崔珏不假思索地说，“永远。”
　　“好。”执离点点头，“既然你答应我，那我也就答应你。只是我太久没有回去过了，需要做些准备，明天一早我就走。”
　　崔珏说：“要我跟着您么？”
　　执离说：“不用，你也跟不了我。天庭机制可比咱们那小小地府严格的多，你是去不了的。”
　　崔珏说：“天庭的情况咱们谁都说不清楚，现在人间闹成这样儿也不见他们指派上仙来处理，看来凶多吉少，您可要小心。”
　　“嗯，我会的。”执离叹气，张开双臂顺着崔珏的脖子抱住了他，说道，“要是神仙也有轮回该多好，我也能喝碗孟婆汤，忘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反倒轻松自在。”
　　“怎么总想这些事情？”崔珏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执离的头发，“您心里有事儿吧？”
　　“没有。”执离在崔珏怀里摇头，“就是这活儿干了几千年，干累了，想退休。”
　　崔珏轻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望无际的高原旷野之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挺拔的站着，另一个还没站定就扑倒在了地上，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怎么了？”杨戬问道。
　　“我操，缺氧！”他们位于青藏高原之上，郁琛有点高原反应，“你……你等我喘两口气。”
　　杨戬四处望了望，他们在无人区，别人说了，除了他俩之外目之所及之处连个能喘气的都没有。他用脚碰了碰趴在地上的郁琛，说：“你不觉得这里很不一样么？”
　　“什么不一样？”郁琛说，“天气挺好的，蓝天白云，就是空气稀薄……还有，我是狗么！你能不能别踹我！”
　　说起狗，杨戬自认为能力恢复了，可是还是没有哮天犬的消息，心中始终担忧。他对郁琛说：“就是这里天气奇怪。现在正值冬季，我们一路所经之处风暴雨雪样样齐全，人间秩序早就混乱不堪，可这里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说怪不怪？”
　　“也许是因为这里尚未开化呢？”郁琛说，“自然再怎么变化，也不过是让人类社会回归原始自然，可是这里千百年来都是这个样子，还能怎么变？”
　　杨戬说：“有些道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
　　“什么？”
　　“本就不同吧。”杨戬说，“我感觉到了，正在波动的磁场。”
　　“什么什么？”郁琛接连又问了两声。他给自己顺好了气，然后坐在地上，把背包里的计算机打开，“呃……确实好像是有点影响，但是我自己感觉不到，机器嘛，还能用。你是什么感觉？”
　　杨戬说：“我要怎么形容你才能理解呢？就是……波动。”
　　“那我大概理解成信号干扰吧。”他把计算机开了后台运算，按照他之前写过的程序继续跑。他扶着杨戬站了起来，问：“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徒步走进去？”
　　“对，不是很远。”杨戬说，“越往那陵格勒中心走，磁场干扰就越强，我暂时不能动用自己尚不稳定的能力。”
　　“要走多久？”
　　杨戬抬头看了看天空，说：“半天吧。”
　　“……好吧。”郁琛深吸一口气，但是空气中稀薄的氧气似乎永远不能填满他的肺部，他吸到最足的时候用力全都吐了出去，几个回合之后说道，“我想我能坚持，走吧！”
　　因为没有剧烈的战斗和耗损，杨戬的铠甲褪下去了一层，只留了几个关键部位的护甲，其他地方则是劲装打扮。他怕郁琛的体力跟不上，故而没有行走的太快。郁琛特别认真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步伐，问道：“那陵格勒长什么样？”
　　“是一个峡谷。”
　　“又是峡谷啊？”郁琛的口气有点犯难，不过他马上又说，“那是不是海拔能低一些？氧气可以充足一点？”
　　杨戬“呵”了一声，说：“你想到多了。这里是高远，那陵格勒峡谷隶属于昆仑山脉，海拔在三四千米之间，你有的受了。”
　　“没关系……”郁琛握了握拳头，像是鼓励自己一样喊道，“我可以！”
　　他的声音永无止境的旷野之上消失的很快，杨戬一敲他的头说：“别叫这么大声，你再把狼招来。”
　　“这里哪儿有狼啊！”郁琛说，“杨傲天你是不是没读过书？学没学过地理？”
　　“好了你闭嘴吧。”杨戬说。
　　他似乎是有意报复郁琛，一路上都没跟郁琛说过什么话。郁琛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其实特别安静，但是架不住他内心戏多。他喜欢胡思乱想，有时候平静的神态表情往往掩盖着血雨腥风的剧情。有他这种思维逻辑的人不适合搞开发，不缜密，还容易陷入自我情节。
　　虽然他觉得自己非常缜密了。
　　雪域高原的风景同内陆不同，一望无际，天高云低。只看上两眼，就好像能忘记一切烦恼一样，时间仿佛也能就此停止。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慢悠悠的跟着他们一起走。要是没有火烧眉毛的任务，郁琛觉得这就跟度假一样。
　　只是这样的风景只能看一阵子，时间久了，郁琛就开始觉得无聊了。他果然是被现代科技深度捆绑的一代人，不可以没有手机，不可以没有网络，哦——还有烟。
　　不想没关系，一想，瘾就犯了。
　　郁琛开始有点烦躁，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他这衣服是出门刚换过的，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他叫了一声前面的杨戬，说：“我问你个问题呀！”
　　“说。”杨戬简短回答。
　　“你既然能力恢复了，那是不是会变法术？”
　　“怎么？”
　　郁琛快跑两步跟了上去，拉着杨戬的手摆了一下，像是小狗一样的讨好杨戬，说：“你能给我变盒烟出来么？”
　　杨戬莫名：“你自己没有么？”
　　郁琛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
　　“那就忍着。”
　　“你太狠心了吧老哥！”
　　杨戬挑眉：“不服？”
　　“没有没有没有！”郁琛一秒怂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这不像是你应该有的习惯。”杨戬说，“感觉像是偷穿了大人西装的小孩儿一样违和。”
　　“……我不小了。”郁琛说，“你总不能打击群众积极性吧，我就这么点爱好。而且上班太累了，抽个烟还能有理由出去放松一下。还有熬夜啊，要不怎么顶得住？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好了，知道你话多。”杨戬说，“累么？”
　　“不累，赶紧走吧。”
　　杨戬扫了郁琛一眼，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爱装。”
　　郁琛说：“我装什么了？”
　　杨戬说：“你有时叽叽喳喳的，但是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话。你自己真正需要的，自己不说，也不问别人要。粗略算来，咱们得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了，你真的不累么？还是怕说累觉得会耽误事儿？”
　　“没有，不累。”郁琛说，“女生逛街能逛一下午，我觉得这点路程我还能接受。”
　　杨戬笑笑。
　　相处的这些时间里，他隐约摸清楚了郁琛的性格。郁琛看似没所谓的混沌度日的样子，但是身体里好像始终有根紧绷着的弦，他只在一个安全可控不被人讨厌的范围里撑脸，但是真正要命的事情从来不敢任性。即便是郁琛再怎么为难，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只要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开口了，郁琛都会尽力而为。
　　就算他自己偶尔崩溃跑走，也会在过后非常冷静克制的强迫自己走回去。杨戬见惯了郁琛自言自语说“没关系我可以”的样子了。他确实强行叫郁琛做了很多事情，郁琛不敢掉链子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这边。可一个不太会任性妄为的人，大概率上还是因为成长所致吧。
　　郁琛是个孤儿，他缺少很多同龄人应该有的关爱。他没有被父母宠爱过，也许那些画面他只在小说和电影里才能见到。他也没有被爱过——也许有，但是已经形成的思维定式叫他没有勇气面对容璞口是心非的拒绝，同样在很久之后，依旧不敢奢望容璞曾对自己有过一星半点的不一样的情感。
　　怕给人带来困扰，怕给人添麻烦，怕被嫌弃，怕被厌恶——归根结底，还是怕自己丧失融入人间情感的能力，怕被群居生活所拒绝。
　　所以郁琛会选择一个根本不必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因为只有在这样虚拟的世界里，他才能真正的放松自己，做喜欢做的事情，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杨戬看郁琛还在认真的低头盯着自己前进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想必是怕看别的分神而暴露了自己疲惫的状态。杨戬无声叹息，伸手指着前面说：“再往前走就要进峡谷了，情况会很危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免得你到时候跑不动拖我的后腿。”
　　“啊？是么？”郁琛顺着杨戬手指的方向望了望，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还是顺着杨戬的话说，“那好吧。”他原地坐下，从背包里拿了瓶水出来，先是递给杨戬，问：“你喝水么？”
　　“不用。”
　　“那我喝了啊。”郁琛仰头把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巴，刚刚张开，地表传来了剧烈的震动，谁全泼在了郁琛的脸上，呛进了鼻子里。他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说道：“地震了？”
　　“没有。”杨戬警觉的看着前方，说道：“不过，你也怕是休息不了了。”
　　本来晴朗的天气瞬间乌云笼罩，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第57章 
　　五十七
　　“是……是什么？”郁琛惊恐的问道。
　　杨戬没有对此多做理睬。他把郁琛从地上抱了起来，郁琛叫道：“你带我去哪儿？”
　　“带在身边！”杨戬说，“免得你一离开我的视线就要死要活。”
　　郁琛说：“谁要死要活了！难道不是我每次都点背到被人搞？”
　　“闭嘴！”
　　就这几句话之间，杨戬一身戎装瞬间准备完毕，单手搂着郁琛，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武器。黑云压境狂风怒号，郁琛只得抱着杨戬的手臂，生怕自己一松手就给吹跑了。他眯缝着眼睛所看到的世界一片黑灰白，只有天地交接之际有血红之光。
　　同那次在山谷底下看到的一样。
　　“来了。”杨戬低声说，“抱紧了。”
　　尖啸嘶号比风来的要快，眨眼之间，几个巨大的幽冥鬼怪就直逼面门。郁琛觉得那尖锐的爪子马上就掏向自己的心脏了，便见身体“腾”的飞起，杨戬已经抱着他一跃奔向远方！在这样的高速之中，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的皮肤上，郁琛的脸贴着杨戬的胸口大声说：“我还以为你要打架！逃跑起什么范儿啊！”
　　“打架费力气。”
　　他们已经飞至那陵格勒峡谷的边缘地区，杨戬才深深的感受到孙悟空的千般嘱托是为了什么。这里确实磁场强大，他带着郁琛躲避追击已经有了些消耗，现在更是觉得心都要跳出了胸膛。
　　那几个怪物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倒越追越猛，其中一只绕到了前方，就在杨戬快要进入峡谷的一瞬间从天而降！杨戬手中武器在地上一撑才躲避了开来。他抱着郁琛落到空地上，周围立刻被几个怪物围了上来。
　　他们不知是什么东西幻化成的，没有实际的身体，都是魂魄的状态，但这对杨戬来说更加棘手。那几个怪物都有丈高，半面脸是骷髅的轮廓，里面有蓝绿色的鬼火往外溢。他们有粗长的手臂垂在地上，但是本该是下肢的躯体像是给什么扯掉了一样，留下了参差不齐的边缘。只能跟手臂一起在地上拖着，但是完全没有影响速度。
　　这下看上去是无路可逃了，杨戬把郁琛护在身边，警惕的看着四周围上来的怪物。中间的圈子越来越小，杨戬偏头对郁琛说：“一会儿我替你打开一条路，你就往前跑，知道了么？”
　　“你不是说要把我带在身边么？”
　　“现在没时间顾你。”杨戬的手臂一震，三尖两刃刀的刀头一侧就变亮了，“记住了，拼命跑。”
　　“可是我大学考三千米都没及格……啊啊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戬抓着后背大力扔了出去，刀头瞬间分解开来把朝向峡谷的路面全都向两侧铲平开来，飞出来的石块尘土全都扑向了周围的怪物，一时间混乱一片，只有郁琛眼前的一条路清晰可见。他摔在地上顾不得疼，连滚带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跑。
　　跟杨戬在一起的时间，郁琛别的没学会，就知道怎么逃命了。天地间还是黑暗一片，他只当一条路向前就是光明，剧烈运动让他的心跳急速加快，肺部都要炸了一样。但是他不能停下来，杨戬叫他跑，他只能拼了命的跑。
　　尘埃渐渐落定，怪物见郁琛逃跑进山谷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就都折返回来攻击杨戬。他们没有肉体，幽魂幻成各种形状纠结着杨戬不放。杨戬的刀刃全部都插在地上，他不着急收回，手中剩下的长杖“唰”一声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原本镶嵌刀刃的位置流出了几率荧光鞭子。那鞭子很细，大约有五六条，长短不一，短有一两米，长有数丈。他反手将长杖另外一头直插入地，自己飞身上天，同半空盘旋着的妖怪斗法。
　　长杖伸出来的鞭子仿佛是章鱼的触角，凌空挥舞着干扰着怪物对于杨戬的侵袭。小一点的怪物直接就被短鞭缠绕住拖到了地上，动力一握就灰飞烟灭，可大块的却对此毫无反应。杨戬赤手空拳知道与他们肉搏也没有用处，只得翻了一个月君诀，引天地之阴气驱邪伏鬼。几道白光从杨戬的手印之中飞出将怪物各个击破。他们的魂魄都被打出了几个窟窿，但光芒消失之后，窟窿马上就愈合了，争前恐后的围剿杨戬，试图撕碎他的肉身。
　　杨戬连连后退，急忙指尖朝上，小指背过无名指勾住了中指，大拇指、中指、无名指相互按扣结了一个玄天上帝诀，口中大喝一声：“开！”率先贴近他的怪物登时被这法印冲的撕心尖叫，地上挥舞的鞭子从他的后背穿入大脑的位置，瞬间魂飞魄散。
　　只是那些怪物仿佛无所畏惧，一味的朝着杨戬进攻。昏天黑地之中除却法术的穿插，唯有杨戬额头上的图腾发出一点金色。他在空中飞跃旋转，那点金色就如同萤火流星一般，即便身处险境，也是美不胜收。
　　他顾不得被磁场干扰的身体深处传来的不适，将所能运用的法力调入了最高值。本是平坦的地面被他砸成了废墟。与他缠斗的怪物也被消灭的差不多，只剩下了一两只。地上尽是残破的魂魄碎片，像是玻璃一样散落。那两个怪物见状开始后退，其中一个慢了一步，被杨戬一记手印劈开了全身。待他正要寻找另外一个时，只见那怪物已经冲开了本来被废土碎石挡住的进入那陵格勒的去路，奔袭不见了。
　　杨戬暗道一声：“糟了！”也施展法术追了上去。他前进之时，地上的长杖像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样从地中拔气飞入了杨戬的掌心。所到之处插在四周的刀刃也像是花瓣一样纷纷飞向杖头，再聚拢成了三尖两刃，锋利寒冷无比。
　　“呼……呼……”郁琛还在奔跑着，他面红耳刺，已经快要跑的丧失意识了，可是他不敢停下，只怕遭遇不测。
　　这条路在两山之间，郁琛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看到前面隐隐像是有一个开阔的出口。他大喜过望，以为终于能够逃出生天，可天空中盘旋一阵长啸却叫他的喜悦的心跌入谷底。
　　原来是那怪物顺着这条路找了上来。他俯视郁琛直冲而下，长臂一挥把郁琛甩出了几米之外。郁琛本来剧烈运动之下就呼吸不顺，这样一摔差点直接背过去昏死过去。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仰望那逐渐逼近的怪物，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能往哪儿逃了。
　　“杨戬，我真是信了你的鬼！”他大叫一声往前冲，那怪物知道他区区凡人跑不到哪儿去，只跟在后面，待郁琛逃出一段之后，大力往前一飞。郁琛被石头拌到了地上，回身只见那怪物张牙舞爪的就袭击而来。他彻底没了念想，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得沙扬娜拉了。
　　电光火石之际，头顶上方的峡谷一声动物的嚎叫，那怪物正要掐断郁琛脖子的时候，不知道飞来了什么东西把他撞开了。郁琛疯了一样的爬到一边儿，止不住的咳嗽。满眼泪水的分辨出一条狗在正咬着那怪物不放。
　　“小……小天……咳咳……”
　　哮天犬的身量对比那怪物实在太过渺小，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他嗷呜的叫了几声，坚强的试图爬了起来。怪物转向郁琛，残破的□□拖拉在地上变的愈发狰狞，郁琛坐在地上往后退，抓起地上的石子用力丢向怪物。只可惜全都穿过了怪物的身体，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怪物抬起了手臂，那手臂开始延展，几乎就要碰到郁琛的鼻尖了。郁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只听一声锥心尖叫，地上发出了巨响。
　　很久都没有他预想的事情发生，郁琛试探性的挣开了眼睛，那怪物已经倒在了地上变成了碎片，本该是身体的位置一把三尖两刃刀直直的插着，而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杨戬。
　　此刻乌云散去，又恢复了一片清明，杨戬的乌金铠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郁琛大叫一声，手脚并用的朝着杨戬跑去，气都没顺直呢，拉着杨戬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天救了我！小天……小天！”
　　哮天犬侧卧在一块石头旁边，杨戬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伸出舌头舔着杨戬的掌心。杨戬的眼睛撇向了哮天犬的肚皮，下满被刮伤了一块，索性不太严重。
　　“去哪儿了？”杨戬说，“我都没找到你。”他一边儿说着，手掌按在哮天犬的肚子上为他治疗。
　　哮天犬说：“我听主人吩咐跟在李凌远身边回去他的家乡，只是后来，他的父母也相继死去了。我本想告知主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跟主人感应完全连接不上了……主人先前与我说发生了一些变故暂时不要回来，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继续跟着李凌远。”
　　说起这个名字，郁琛不由得一阵感伤，那时候在谷底发生了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李凌远只怕已经身亡。他不知道这一家人到底做错过什么，为何平平淡淡的普通人家，最后竟不能善终？
　　杨戬问：“后来呢？”
　　哮天犬说：“后来我跟着他一直往西走，我觉得他奇怪，却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一直到那陵格勒这附近，磁场太强了，我就跟丢了……”
　　“你说什么？”杨戬和郁琛异口同声的惊奇问道。
　　“我说跟丢了……”哮天犬重复。
　　郁琛着急的要说话，杨戬拦下了他，问道：“你是说你一直跟着李凌远？你确定是他？一直到这里才跟丢，是这几天的事情么？”
　　哮天犬点头。
　　杨戬看看郁琛，郁琛看看杨戬，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郁琛想了半天，一拍手掌说道：“你说，会不会……其中一个是复制的？就跟那些被拿去做人体实验的人一样，通过NO.4又复制了一个。”
　　杨戬说：“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那些被复制的都是高智商人群，李凌远有什么特别之处？”
　　郁琛摇头：“我不知道。”
　　“暂且都别管了。”杨戬的手掌挪开，哮天犬肚皮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先歇歇吧。”他的手掌摊平，哮天犬的鼻尖在他的掌心点了点，瞬间就不见了，只留一律清烟缠绕杨戬的手指，风一吹就没了。
　　“你把他藏起来了？”郁琛问道。
　　“嗯。”杨戬说，“他累了，需要休息。”他本是半蹲着，站起来之后看了看郁琛，又问：“你怎么样？”
　　“我？”郁琛也看了看自己，“我没事。”
　　远方的天空之中有一个黑点，那个黑点慢慢的变大。杨戬看得清楚，是一只三青鸟煽动着巨大的翅膀缓缓飞来。三青鸟本为西王母坐前使者，专职报信，相传人间并无此鸟，只有蓬莱仙山可见。
　　这处贫瘠之地寸草不生，何以见得如此美丽的神鸟？杨戬摸不清楚情况，只得下意识的握住了郁琛的手。
　　那巨大的三青鸟朝着他们下降，阳光把他美丽的羽毛照的更加艳丽耀眼，地上被他扑起来的尘土不一会儿就落了。他展开翅膀晚霞脖颈，恭恭敬敬的对杨戬说：“恭迎显圣真君。”
　　“可是纣绝帝君遣你而来？”杨戬问道。
　　“正是。”三青鸟回答。
　　杨戬冷声说道：“倒是来的巧。”
　　三青鸟低眉顺目，不答。
　　纣绝是王母次子，天帝的胞弟，自三界大战之后降临人间驻守，千年不曾走动露面。王母将自己坐前三青年赐予了纣绝一只，用以领来送往。关于眼前这只大鸟的来历，杨戬倒是不怀疑，三青鸟世上共有三只，这只尚有王母赐福，哪儿是那么容易做假的？
　　三青鸟还在压低着身子等着杨戬，杨戬只得拉着郁琛坐了上去。大鸟振动翅膀展翅高飞，郁琛又惊又喜，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他们遨游在云端之间，眼前是从未见过的奇景。他回头对背后的杨戬说：“当神仙这么好？可以骑大鸟？”
　　杨戬说：“这可是王母所赐的珍兽，你当时谁都能骑的？纣绝帝君可是王母的儿子。”
　　“有道理。”郁琛说，“看来又是一个比你厉害的大佬。老杨啊，看来你在天上的政治地位不行呀！是不是没资源混不上去？”
　　“你还是闭嘴吧。”杨戬无奈笑笑。
　　天上看一切都十分渺小，但是郁琛能隐隐看到下面的样子。原来进入那陵格勒中心之后就全是冻土沼泽，里面还有动物遗骸，样子恐怖至极。郁琛心想，幸好没跟着杨戬傻乎乎的往前走，要不然就算没怪物追他们，他们也不见得走得出来。
　　正想着的时候，三青鸟的高度稍微降下去一些，郁琛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穿透了什么，本来废墟一片的山谷河流瞬间就变成了鸟语花香，一座恢弘的宫殿正在圣光的环抱之中迎接着他们。


第58章 
　　五十八
　　郁琛探着脖子仔细看，才发现那宫殿漂浮于半空之中，下面的花花草草远的不太真实。他来不及细想，三青鸟就落在了宫殿外围的巨大原型平台上。他的身体下蹲，方便郁琛和杨戬下来。圆形平台一侧早就有人等候，上前迎道：“显圣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杨戬见惯了这样的官腔，也不理会，冷冷问道：“纣绝帝君可在？”
　　“在。”侍从说道，“帝君在会客室里等您了。”他这才注意到杨戬身边跟着的人，便小声问杨戬：“这位是？”
　　郁琛一时无措的看着杨戬，杨戬打量他一番，说：“跟班儿的。”
　　“噢，那我为这位先生安排一下吧。”言外之意，这位侍从要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
　　“他不能跟着我？”杨戬皱眉。
　　“您是知道的，纣绝帝君不太喜欢见外人。”侍从解释，“而且您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杨戬无奈，在别人的地界总不好太过坚持，只好对郁琛说：“你先找个休息一会儿，等我见完了纣绝帝君，再去接你。”
　　“嗯。”郁琛听话的点点头。他跟杨戬分开的时候依依不舍的抱了一下杨戬，虽然当着别人的面，但是杨戬也没有拒绝他。
　　郁琛被送进了一个布置非常豪华的房间，大门一关，他的整个人瘫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身体陷进去的一瞬间他觉得灵魂都要飞升了。也不管自己一身脏衣服是不是会弄脏别人的精心布置。他吃了些点心，才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幸好这东西结实没有给砸烂了——想到这里，他又怀念了一下自己那个葬身谷底的陪伴他许久的笔记本。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郁琛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那陵格勒的磁场那么强，可这里竟然有……网络信号？这太不可思议了！郁琛这种网瘾症状晚期患者看到那个信号就不由自主的往上连，他之前在电脑后台里跑着运算程序，只是速度都好像变快了许多，郁琛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目前他尚未知道的主要模块都集中在原本拷贝出来的NO.4数据上，他需要时间，但是没有时间，只能马不停蹄的叫机器运转，能得出哪怕冰山一角的结论和线索也是可以的。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觉得敖烈当时车上还有车载网络，那么这个同样是神之领域的地方有网络也是正常的。
　　不——郁琛跑回去监测了一下，这个信号跟敖烈的不一样，它有点像是容璞的开发日志当中记录过的某些频率样本。
　　郁琛好奇心大过天，一点发觉到任何一丁点异样之后他都有兴趣刨根问底，特别还是他擅长的领域。神仙之作又怎么样呢？他早就看习惯了。
　　手指灵活的在键盘上敲击，郁琛还下意识的看看门口，就跟在行偷盗之事异样。他确实是在做贼，只不过神不知鬼不觉。他用过一些手段绕过了网络最外层的口令，这事儿他熟悉的很。那么接下来，就进入正题了。
　　宽大的会客室中，纣绝坐在他的座椅上，对于杨戬的到来好像没有什么惊奇。杨戬也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不远的沙发上。他先说：“你知道在那陵格勒边缘发生的事情么？我就在刚刚被偷袭了——我想这是你的领地，没道理治安这么差吧？”
　　纣绝说：“这里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现在人人自危，有些事情我也没办法处理。”
　　“你都知道？”杨戬问道。
　　“你说人间么？”纣绝说，“当然知道，我看起来那么的不务正业么？”
　　杨戬不置可否。
　　纣绝轻笑，他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漫步走向了杨戬身边，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说：“我确实心思不怎么在这些事儿上。人间几千年前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春来秋去，看都看的厌烦了。”
　　“炼狱之门打开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吧。”杨戬肯定的说。
　　“知道。”纣绝回答，“我之前还回天界上报，毕竟这不是小事儿，连天界都戒严了。天帝叫我回来待命。”说道这里纣绝笑了笑，像是说家常一样，“这些年不见，他还是刻板的老样子。”
　　杨戬一直以为天庭内部出现了问题，只是听纣绝这样形容，好像又没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是谁用了障眼法给他制造了层层迷雾，他也不敢确定应该相信哪种判断，只能依照着纣绝的话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纣绝说：“他们会出应急预案，你知道的，天庭机关单位的审核机制总是很慢的。”
　　杨戬说：“你也沉得住气？”
　　“不然呢？”纣绝反问，“万妖现于人间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又不是顷刻颠覆。火山爆发、地震、海啸、暴雨……太着急未必能救更多的人。”
　　杨戬非常不理解纣绝的话，人命关天，他一个掌管人间的至尊神竟然都能不慌不忙的在这里喝茶聊天，天庭竟然也能按兵不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门到底关不关的上？”杨戬的口气变成了质问。
　　“能。”
　　“方法呢？”
　　纣绝笑道：“怎么开的，便怎么关上。”
　　杨戬大惊，那扇门至少让成千上万的人丧命，难道要再以此方法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邪术——神界怎么可以允许有如此邪术存在？
　　纣绝知道杨戬心中疑问，说道：“这确实是禁术。炼狱的大门在那陵格勒，上古之时被封印，封印之法也一并封存在地底。只是兴许世间真有轮回，大家都不曾……预料到吧。”
　　“既然如此，那我想再打扰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杨戬起身，“告辞。”
　　纣绝眉毛轻轻挑起来一点，问道：“去拯救世界？”
　　杨戬不答。
　　“杨戬，有时……我也挺欣赏你的。”纣绝往后靠向沙发，他是坐着的，但是抬头仰望杨戬的时候，目光中有着身为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势，竟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把杨戬压了下去。他的手指在白瓷的精致茶杯上来回搓动，继续说：“你骁勇善战又不失智慧，有一切可以目中无人的资本，但是你没成为一个麻木不仁的神仙，真好。”说着，他又微微笑了一下，“也真可惜了。”
　　杨戬直觉纣绝话里有话，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他觉得自己应该顺着纣绝的话问一句可惜什么？但是，他在直视纣绝的时候，停下了。
　　郁琛认真的盯着电脑屏幕，口中有种呼之欲出的激动。他觉得自己离NO.4尚未破解的秘密越来越近，并且这个地方不正常。他不知道杨戬被带去了哪儿，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他手头的工作。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去谈谈如何拯救世界呢？
　　当他敲下回车之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密码框。
　　“不是吧！”郁琛有点想死，他最讨厌填密码了，鬼知道当初写这个东西的人是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冷静。他可以的，他破解过那么多铜墙铁壁的密码，只是个NO.4的一小部分罢了。而且自己当初还参与设计过，数据逻辑他是很清楚的。
　　“OK，让我想想……”郁琛再睁开眼时目光变的十分坚定，手指飞快的敲击键盘，“如果是我当时写的不对称加密的话，那么应该就是……”他把所写如的代码完全跑了一遍，竟然显示通过了。郁琛激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抱着笔记本翻看里面的内容。
　　这一部分NO.4数据记录了当时所有的定位坐标，以及一些人为的控制痕迹。有人不光用它寻找适合的死人，并且还用它强大的运算能力做了一个虚拟图形出来。郁琛的手指在屏幕上一摸，那个平面的结构图就被拽起来成为了立体的模型。
　　而在模型的旁边，则有文字注释。
　　郁琛绕着看了一圈，他觉得这个模型看上去很像武器，他摸着下巴端看半天，觉得是一把造型非常奇特的剑。这东西还没命名，郁琛翻看了半天注解，才知道这武器是由亡魂怨灵铸造本体，但是剑魂那里像是被人删掉了一样。他觉得可能是数据有破损所以缺了那一块，同样破损的还有源地址的节点，只露了一个字符出来，郁琛无法确定。
　　但是这样已经解开了他的谜团，包括李招娣在内的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会死，他们消失不见的魂魄……一切都有了结果。
　　他把文件收回进了电脑，觉得现在务必要找到杨戬。
　　门缝被轻轻推开一点，郁琛在后面看走廊里没人，蹑手蹑脚的钻了出来。他的右耳上带了一个耳机，是能直接连到杨戬那边的——他与杨戬分开的时候就抱着杨戬把另一半藏在了杨戬的耳后。这也得感谢执离，让他出一趟门装备没少给。
　　“杨戬，你听得到么？”郁琛小心地说，“全都破解完毕，那些人用NO.4搜索召集的亡魂造了一把武器……”
　　杨戬面对纣绝，耳中出现了郁琛的声音，不过他表现的很镇定，没有出现一丝神情上的不同。
　　郁琛寻找着杨戬的定位快步的往前走，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靠近了，忽然前面迎面走来一个人。郁琛停了一下，这个时候掉头跑肯定是不行了，搞不好会被抓起来。这地方的水有多深他也不知道，杨戬都没有回复他的话，这叫郁琛很紧张。
　　他只能鼓起勇气，尽量装作自己自然而然的往前走，只希望前面那个只是个不知情的小兵。
　　那人渐渐朝他走进，因为是逆光，郁琛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这个人很瘦弱。他吞了吞口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就在两人擦家而过的一瞬间，郁琛看清了对方。
　　那张脸带着温和的微笑，很熟悉，他一定在哪儿见过。两人背对背时，郁琛以为自己混过去了，可背后的脚步停住了。
　　郁琛只管尽快走，他不可以停下。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个人对着郁琛的背影说道，“我想，你应该还欠我一块钱。”
　　郁琛愣了，下意识的转过身来看那个人。这才想到眼前的人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在小区附近的便利店买烟的时候曾经被这个人帮过一把。
　　“我……”郁琛打量着这个人，他穿的干净利落，虽然看上去依旧是很薄弱的身体，可郁琛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当他的目光游移到男人上衣的胸针时，很多画面一下子就涌进了他的大脑。郁琛双目瞬间睁大，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长大嘴巴，却没有跟这个人说一句话，而是转身迈开步子拼了命的跑，并毫无顾忌的大喊：“杨戬快跑！捅了贼窝了！C9不是暗号而是一个图形！全都是他们做的！快跑啊！”
　　叶知风看着郁琛绝望的奔袭，脸上浮现了笑意，朗声说道：“别费这个功夫了。”他话音一落，长廊的两面墙就开始错位，每一个砖头都仿佛有生命似的凸了出来，如同齿轮一样旋转搅动。郁琛脚下的地板开始倾斜，他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站稳，身体像是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一样，疼的他哇哇大叫。
　　叶知风的双手都抬了起来，用力的向下一抖，长廊就像是鞭子一样也狠狠的一抖。郁琛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可这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他觉得自己都要被帅到时空的边缘了。正在此时，叶知风赶到，抓着郁琛的衣领重重落地，周围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样子。
　　这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大厅，上方本是一个穹顶，现在完全打开了，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血红，向地板上细长的红色地毯，也像地毯尽头的王座。
　　“唔！”郁琛觉得自己就跟被压路机碾过一样，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睁眼就看到了杨戬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插了几根巨大钢钉，把他死死的插在地上。郁琛不管不顾的扑向杨戬，大叫道：“杨戬你醒醒啊！”
　　“他被镇仙塔压着，可没这么容易醒。”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好听至极，但又透露着危险。
　　“帝君，我来迟了。”叶知风单膝跪地，向这人行礼。纣绝帝君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他的眼睛也如同宝石一样，在这昏暗的大厅中散发着血红的光芒。
　　纣绝慢慢走向郁琛身边，郁琛害怕的缩向杨戬，脑子里竟然空白一片。纣绝弯下腰，手心摸上了郁琛的脸，往下滑动继而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郁琛预期的冰凉触感并没有出现，相反，纣绝的手心温暖，像他脸上的笑意一样温柔。
　　如果不是此时此地此景，郁琛绝对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会伤害他。
　　“都是你做的么……”郁琛咬牙问道，“为什么……”
　　“一时兴起。”纣绝笑道，“我也不必向你解释。”他的手掌一用力，郁琛唰的闭上了眼睑，可纣绝的手却又松开了，弯腰摸向了杨戬的脖子，把他带着那块玉拽了出来。
　　晶莹的玉石在纣绝的眼前来回摆动，纣绝一番手握在了掌心，对郁琛说：“谢谢你们把它送上门来，要不然我会很为难的。”而后他正色对叶知风说：“走吧，去看看我的哥哥吧。”
　　一时间狂风四起，郁琛若不是抱着杨戬的身体恐怕都要被吹走了。纣绝黑色的发丝在风中舞动，丝毫没有凌乱颓废，反倒有种嗜血的犀利。他面前的气流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一只巨大仙鹤凭空出现，他扬起优雅的脖子一声嘶鸣，翅膀扑棱着慢慢降落到地上，化为了人性。
　　“落白救命啊！”郁琛大喊。
　　落白听见了郁琛的呼喊，可是不为所动，冷漠的看着郁琛，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纣绝朝落白伸出了手，落白一欠身，手指搭在了纣绝的掌心。
　　“走吧。”纣绝嘴角一勾，“该去见见我的哥哥了。”
　　风越来越急，迷的郁琛张不开眼睛。他只能从眼缝中知道现在此处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本应该跟孙悟空还有敖烈在一起的落白突然出现，然后宣告了他的背叛。
　　“混蛋！”郁琛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穹顶被大风刮的摇摇欲坠，宫殿的墙壁开始碎裂，地面开始凹陷。
　　他再也来不及说别的，顷刻之间，一切都化为了废墟，埋入了地下。


第59章 
　　五十九
　　古人喜欢幻想天外有天，现代人则对宇宙有着无穷无尽的执着。九天之上，到底有多少是人类看不见的秘密么？
　　纣绝抬着头，看着无限接近的天界领域，觉得这条路无比的漫长，却又觉得走的太快了。
　　“大约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叶知风在纣绝身边低声说，“军队也已经集结完毕，天庭的各个枢纽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只不过……”
　　纣绝面无表情地说：“只不过天庭自有应急系统，不收任何神力控制，现在所有的通道都关闭了，对不对？”
　　这确实是叶知风想说的话，他没料到纣绝连这些都知道。纣绝对他轻笑一声，说：“没关系，那些防御屏障都是历代天帝的神力支撑，大不了我们就耗，耗到他油尽灯枯，或者……”他一向温和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看他是不是真的忍心看着人间崩坏，看着他守护的千万人类死于非命。这点我倒是非常感兴趣，都说神是没有任何情感的，你不觉得这就是个悖论么？我们不妨论证一下。”
　　“那……您觉得呢？”叶知风问道。
　　纣绝不语。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出神的望着漫漫星海，好半天之后才对叶知风说：“去忙你的吧，一切都只是开始，别掉以轻心。”
　　“是。”叶知风轻声应道。
　　神倒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几千年来纣绝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又或者几千年以来的记忆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了，模糊到他都无法清晰的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模样。不过有些事情倒是历历在目，他记得有几天一直在下大雨，天界永远风和丽日，是不会有这样的怪天气的。
　　纣绝动了一下，回头看向门口，明明没有任何人，可他还是说道：“小鸟，别躲了。”
　　门边露出了一抹雪色，落白挪出来半个身子，无辜的看着纣绝。他样貌清丽，虽然长年在暗杀部门这种地方工作，可双眼之中永远是单纯的影子。现在欲言又止的站在门边眨着眼睛看着纣绝，跟显稚气。
　　“过来吧。”纣绝朝他招了招手，落白这才走了过去。他没了平时那般优雅，反倒看起来活泼了许多，像是小鸟扑棱着翅膀要躲进大鸟的怀里一样。
　　纣绝问：“有事情要说？”
　　落白拉着纣绝的手，在他手心之中放了一个小小的卡片，说道：“酆都地府已经被我封印控制了，他们都去不了了，执离也不行。这个给你……”
　　纣绝说：“我以为你来了就先给了知风了。”
　　“我没给他，他不是你。”落白小心翼翼，像是跟纣绝献宝一样，“我要亲手给你。”
　　纣绝的目光停留在落白的脸上，温柔的好像三月春风吹拂过的水面，手掌顺着落白的发丝滑下，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都没长大过一样。”他的手指在落白的鼻尖上轻轻一点，继续说：“我本想着，你这个样子呆在天帝身边最好，挂个闲职，不必搅入太多的繁冗的政治事务。可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叫灵宝天尊把你截胡了……哎。”
　　“又不是在你身边。”落白说，“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呢？”
　　“我听你倒像是抱怨。”纣绝说，“这也是为了你好。”
　　落白叹道：“我知道。当年我还是只野鹤时，是你点化我通了灵性，后来又助我一路飞升，你……你总是对我好的。”
　　纣绝与落白初相识时，大约是千年前纣绝刚刚封地人间之时。他初到凡尘无所事事，又带了几分公子哥儿的秉性，只爱四处游山逛水。一日他闲游至一处小潭，四周环山，树木郁郁葱葱，正直夏日，阳光影子投在清澈的潭地，仿佛水中的游鱼。纣绝停下来饮水，只见远处飞来一只白鹤落在潭水之中。它不怕人，眨着眼睛仔细端看纣绝，纣绝也面带笑意的看着它。它大约知道纣绝没有恶意，就弯下了纤细的脖颈将喙伸进了水中。
　　山林之中本不是白鹤的栖息之地，纣绝觉得好奇，又觉得这只鹤出奇的优雅恬静，便在林中小住了几日，每日傍晚都去小潭边看那只鹤。
　　白鹤颇通人性，它在野外找食嬉闹之后，总在傍晚回去那处。站在水中，有时含着水梳洗自己的羽毛，有时就静静的看着纣绝，偶尔扬天鸣叫两声。
　　时间久了，它也敢到岸上来找纣绝，或是清晨的时候早早飞回来，用喙轻轻的把纣绝啄醒。或是衔着纣绝的衣带拉着纣绝下水玩乐。
　　纣绝觉得这鹤真是又可爱又有趣，转念又想，这样美丽的生命竟然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寿命，不由得感慨万千。他不宜在这里过多停留，临走的那天，鹤大约也嗅了一些离愁别绪，显得依依不舍的，又如同闹别扭一样的躲进了小谭之中。纣绝心中一动，手指在它的额前一点，对白鹤说，你我相识一场，分别之时只能赠你一点灵光。若是有缘，今后必会再见。
　　他翩然离去，消失在影影绰绰的绿色之中，白鹤还在水中痴痴的望着，眨眼之间，白鹤的羽毛发出柔和的光芒，将它的身体笼罩其中。白光退去之后，潭水之中站了一个清秀的□□少年，肤白如雪，一头银丝如瀑，披在背后直入潭底。他缓缓走上岸，身上的水落了一地，目光还是望着纣绝离开的方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在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不是人类，动作难免僵硬，可脑中只记得一句话。
　　若是有缘，今后必会相见。
　　他等啊等，不知在这山林中等了多少年，与他作伴的小动物渐渐长大，再相继老去死去。花开花谢，本来一掌可握的小树苗早已经长成了环抱的岑天大树，从魁梧之驱又变得垂垂老矣，最后都化入尘土之中。
　　可是时光没有在白鹤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化鸟时羽毛鲜亮如初，他化人时却是少年体态。后来渐渐的张开了，有了些轮廓，隐隐如同青年，但是比起那些他以为是同类的精灵来说，他生长的还是太慢了。
　　修炼功成的精灵要离开了，他们说要去人间看看，人间有鲜衣怒马，有香车美人，当真是一个花花世界，跟山里大不相同。可白鹤却摇摇头，他说要在这里等人。旁人劝他，你不如出山去找一找？那人若是忘了你呢？白鹤想了想，几乎要被说动了，可转念又想，万一他离开了，那个人却回来找不见他怎么办？外面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只能在这儿等，那个人说过，有缘分，总能见到的。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变作人形时也能腾云驾雾，也能呼风唤雨。他开心的在水底游乐，但是哗啦啦的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又倍感寂寞。山中无岁月，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会再见到了。
　　那段时间善终连续下雨，白鹤用树枝阔叶搭了个棚子躲雨，夜深之时天空之中传来雷声，冷冽的闪电无情劈落，将这一片安宁劈的七零八落。白鹤不知所措，只能四处躲闪，可那雷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死死追着他不放。他被逼退之一处死角，只觉得此命休矣，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了雷声，但是好像并没有劈落在自己身上。他张开一个眼缝，见一黑色身影挡在自己面前。那人笑嘻嘻的，全然不顾电闪雷鸣，脱下了外袍披在白鹤赤条条的身体上，将他抱了起来，说道：“我算到你今日渡天劫，差点来晚啦。小鸟，你要是叫天雷劈死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纣绝伸手在自己周围画了一个圈，以他们为圆心出现了一个半球形的立体屏障，将天雷挡在外面。白鹤见那惊醒动魄的闪电害怕的紧，可躲在纣绝的怀里又无比安心。他从衣服中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纣绝，手指却仅仅抓着纣绝的衣襟。纣绝只当他心思单纯没见过这些给吓傻了，安慰他说：“春雷乍起，此劫一过，你便可飞升成仙了。”他又轻抚白鹤的脸颊，说：“别怕，我在呢。”
　　“飞升，可以，在……”白鹤学人说话不利索，结结巴巴的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在一起么？”
　　纣绝听明白了白鹤的意思，笑道：“天上比人间好数百倍，何必跟我在一起？”
　　“想，跟你……”白鹤窝进了他的怀里，小声说，“在一起。”
　　纣绝叹道：“傻鸟。”
　　落白傻，几百年都没变过。从农耕到蒸汽，从工业到科技，他说话学利落了，承蒙纣绝点化，修为愈发精进。他被培养成了一名出色的暗杀神，执行过的任务无数，刀下何等妖魔鬼怪不曾偿命，他过着血腥的日子，但一抹白雪从未被猩红染色。
　　纣绝望着空虚宇宙，说道：“你觉得天庭之中，现在已经怎样了？”
　　“不知道。”落白摇头，“天庭一直是那个样子，乱与不乱，都保持着精准的运转，只是掌控者不一样罢了。”
　　纣绝笑道：“所以我说，这多没意思呀。小鸟，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么？”
　　落白想了想，为难地说：“是你说天上很好，比……比人间好。”
　　“因为我那时确实也这样觉得。”纣绝有些出神，愣了一会儿，才回头对落白说，“你没有自己的评价标准，也没有自己的喜好么？”
　　落白低下头，很久之后才小声说：“你喜欢的就都是好的。”
　　纣绝问：“当真？”
　　“嗯。”落白点头，“你认为是对的，那也一定都是对的。”
　　纣绝又问：“那若是我真的错了呢？”
　　这问题好像难到了落白，他仔细思考，表情上像是陷入了困境一样，良久才说：“对错从来都是多数人规定的，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哪怕多数人都认为你错了，我也只当你是对的。”
　　“我就说你没有变过吧。”纣绝的口气软了下来，一声叹息中略带了些宠溺的味道，“傻鸟。”
　　他像很多年一样这般唤他，落白心中一荡，不由得上前抓住了纣绝的手，说道：“我不傻的。在天上没人敢说我傻，灵宝天尊也不曾这样说过我。”
　　纣绝说：“我当然知道落白上仙聪灵慧根，否则也不会短短数百年便身居要职。可我只当你是我一人的小傻鸟，不可以么？”
　　落白头一歪，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纣绝岔开了话题，说，“孙悟空他们怎么样了？”
　　落白说：“我与他们在人间负责清扫妖孽，他们对我也不曾有任何防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趁着他与敖烈不备之时，将他俩封印在了一处废墟之中。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毕竟修为不如齐天大圣，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落白说，“而且他俩毕竟不属于天庭体系，万一被西方极乐世界知道了……”
　　纣绝说：“我本意也并非要那他们怎样，只是希望此去天界一路别有什么阻碍罢了。哦。还有你的杨戬哥哥。”
　　落白脱口问道：“他怎样了？”
　　纣绝说：“我觉得他才是在人间经历了一番劫难，他身边倒是有个小鬼，咋咋呼呼的，聒噪的很。”
　　落白问：“你将他们处理了？”
　　纣绝说：“压在那陵格勒了。”
　　落白说：“没杀掉么？”
　　纣绝说：“你舍得你的杨戬哥哥？”
　　“为何舍不得？”说起生死，落白倒是冷漠万分，“我怕留着会徒生事端。”
　　“我倒不怎么担忧。”纣绝说，“历来变革哪儿有什么顺风顺水的？不经历坎坷，不见鲜血，哪儿又称得上是变革呢？他们个个是英雄豪杰，不该折在那些不见人的角落里。我等他们来，毕竟战死沙场对他们而言——才是一个好的归宿。”
　　落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刚要跟纣绝说话，叶知风就不打招呼的走了进来，对纣绝说：“帝君，马上就要着陆了。”他微微低着头，眼神却瞟了一眼站在纣绝身边的落白。
　　“知道了。”纣绝动身，“我好久没见过南天门了，去看看吧。”


第60章 
　　六十
　　天宫是由九层浮云空盾拖起漂浮于地球之外的巨大城市，外层有厚如城墙的保护屏障隔绝了宇宙中的复杂环境以及人类的窥探。必要时刻，屏障会开启防御系统，以天宫最高指挥官的能量为依托，阻隔一切攻击和伤害。
　　纣绝一行人抵达了南天门，他的幽灵大军并没有集结，而是一经登陆之后全都散开来，受十位鬼将率领，将整个天宫中枢团团围住，等待着内层屏障的关闭——但这很难，天帝似乎不打算放他们进入四大天门以内的地方。
　　叶知风在向纣绝汇报完工作之后，问道：“帝君，我们现在要等么？”
　　“不等难道就这么急吼吼的冲进去么？”纣绝笑道，“天宫自古以来为天帝所庇护，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们在这里折损多少恐怕都难以攻破。”
　　叶知风说：“可是……”
　　纣绝说：“没什么可是，他是我的亲哥哥，我清楚得很。给他留一条对接线路，其他的全部封死。集结已经被策反的官员，给内部一点压力。他不是爱世间万物么？我真不信他能狠得下这个心。”他转头忽然意味深长的对叶知风说，“毕竟即便封神至尊，成为代代相传的罪名，也就一念之差。”
　　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千年以来在人间的沉淀让他对时间没有什么执念。走都走到这里了，根本就不差这一时半分了。只是他显得过分儿戏，在南天门之外优哉游哉，一点也看不出来率领着千军万马似是要谋朝篡位，反倒让人觉得他是来观光旅游的。
　　一旁的叶知风说道：“万一他当真狠心不从那凌虚台上下来呢？”
　　纣绝站了一会儿，没有理他这句话，转身往回走，唤道：“小鸟，你帮我把那几个卫星拆了吧。人间崩坏，这东西留在外面也没什么用了，还让人觉得心烦。”
　　“是。”落白点点头。
　　天庭从不与人作对，这么多年以来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这些环绕地球密密麻麻的卫星设备对于他们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干扰，杨戬被派遣去人间调查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只是天庭选择加厚他们的防干扰系统，太上老君成天带着一帮负责科研的神官精进技术，可真是纣绝一来，干脆全给拆了，一了百了。
　　他久居人间，镇守一方大地，却全然没有任何怜悯。
　　若能生出来怜悯之心，他便从一开始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他屠杀他的臣民，再如同优雅的收藏家一样把那些含冤死去了灵魂收集起来祸乱天地。他一点一点的把这个世界搞的分崩离析，却也能谈笑风生，没人能指责他，他也不能允许。
　　纣绝不喜欢身边有任何能够独立思考的人神存在，叶知风倒是个特例。他是个人，实实在在的活人，与纣绝、杨戬这种天神不同，与郁琛这种不明身份的人也不同。他有七情六欲，有三魂七魄，有完整的人生，有人类所具备的一切优点和劣根性——直到他遇到了纣绝。
　　叶知风本不叫叶知风，那时候他叫林海，年纪不大，十几岁，还是读书的年纪。跟同学去春游时因为大雨被困在了山上，得以纣绝相助才平安无事。林海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像纣绝这般风雅不俗之人，他身姿挺拔，留着于现代人格格不入的黑色长发，却不觉有任何脂粉气。他说自己也是途经此处下了大雨进来破庙避雨，可浑身没有被雨水打湿半分。
　　正值傍晚，外面下着大雨天色又阴又沉，林海与他的同学都害怕是见了鬼，躲在一角不敢和纣绝搭话。纣绝也静静坐着，时而端看外面的雨势。他不像是被困在这山林之中的游客，倒像是坐在禅室之中，探听风雨辨禅意的谪仙了。
　　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一夜，纣绝说要下山，问他们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林海警惕万分，觉得不如在这地方等人来找。眼前这人太过可以，谁知道会把他们带去什么地方呢？可他那同学倒是胆大，觉得事已至此不如相信人家一回，看他仪表堂堂样貌不凡，不像是个坏人。林海无奈，只得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纣绝果然没诓骗他俩，将他们带到了正路之上，对他俩说：“你们只是天黑下雨迷了路，从这儿开始，下山的路都是清清楚楚的，快回家吧。”
　　他们二人见是上山时候的路，心中都解除了疑惑，对纣绝连连道谢。正要离开之时，纣绝叫住了林海，手掌在他的头顶上轻轻一按，低声说：“老地方见。”
　　林海当下没明白这个男人的意思，他不想在这地方逗留，赶紧拉着同学跑了。回家之后他被家长臭骂了一顿关了禁闭，他又因为在山中过夜吹风淋雨生了一场病，足足十几天没去上学。
　　病愈之后，林海性情大变。
　　他原本活泼开朗，现在却变的有些阴沉，说话也不复少年人那般坚朗，显得过分老气横秋。他父母起初并没在意，可儿子的改变叫他们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他们觉得儿子像是换了一个人，去医院检查各方面没有问题，这叫家里犯了难。林海的奶奶背着林海的父母请了当地有名的神婆来看，神婆看过之后惊恐万分不敢说话，连钱都不要的慌忙离去了。
　　林海倒是习以为常，他平静的看着乱成一团的家人，在一个说不出风和丽日的周末，人间蒸发了。
　　没人看到他去哪儿，没人与他有过交流，他的家人报警，但是没有任何线索。
　　他像是一滴滴入了大海的水一样，从此消失不见。
　　南天门外一片开阔的地带被纣绝安营扎寨。他可没有一堆□□短炮直指着天门，因为他清楚，现在在里面的自诩不凡遗世独立的各路神仙们，可比他着急的多。
　　他坐在椅子上安静的闭着眼睛，面前巨大的透明屏障之外，是那座恢弘的城市。各种建筑被赋予稀有金属的表外，早就没了神话小说中的雕梁画栋和龙飞凤舞。云盾之上建筑之间穿插着云路，它们并没有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柔软一些，而是倍显坚硬。
　　没有镇天元帅驻守，没有天妃玉女流连其间，没有琪花瑶草，没有玉兔金乌。
　　它仿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冷漠精致，不出任何差错。
　　叶知风从纣绝的房间里出来时碰到了落白，他已经将天宫周围的一切障碍清扫了一遍，亮白的羽毛插入金属，钻入缝隙中，顷刻之间就把那庞然大物捣成了粉末，成了宇宙之中的尘埃颗粒。落白觉得自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都能以肉看看到地球表面上随着卫星被捣毁而出现的一片又一片的漆黑，但是他面无表情的继续着他的行动。
　　“复命？”叶知风问道。
　　落白点点头，不说一字地从叶知风身边经过。叶知风转身说：“帝君在休息。”
　　这句话似乎就没进入到落白的耳朵里一样，他还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叶知风又提高了音量说：“我说过了，帝君在休息。”
　　“我倒要问。”落白转身，近乎冰冷的扫了叶知风一眼，“你是什么人？”他千年以来都未曾在纣绝身边停留过，自然不太清楚纣绝身边的人和事儿。他的目光只放在纣绝身上，旁的从不分心，可是自打他回到纣绝身边之后，却发现多了一个人。
　　“我？”叶知风一滞，笑道，“上仙何必在意我是谁。”
　　落白看不懂这个凡人，他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是没道理能跟他们同样站在这天宫之上——要知道就算不被天宫的系统伤害，也早就被这浩瀚宇宙碾压成了肉沫。
　　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落白猜测可能是纣绝动了什么手脚，但是怎样的身份背景能叫纣绝这么做呢？这是他想不明白的。
　　而且他一旦去思考这个问题，就觉得心中某个地方隐隐作痛。那感觉很不一样，他执行任务时曾受过很重的伤，半条命都要没了，灵宝天尊亲自来看他，问他疼不疼，他也摇摇头，觉得没什么。但是心里的那个感觉，微弱不过电流一样，可叫他难以忽视。
　　论说话，落白是说不过叶知风的，被对方把问题丢回来，落白也接不下去，只能歪了一下脑袋不理不睬，转身走了。叶知风也自知拦不住落白，暗暗叹气，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落白走路无声无息，可当他靠近纣绝的时候，纣绝背对他，像是突然醒了一样，问道：“小鸟？”
　　“是我。”落白答道。
　　“怎么了？”
　　“没什么。”落白绕到纣绝身前，周围空荡荡的没有椅子，他就坐在地上，上半身依靠着纣绝的腿，脸贴着裤子柔软的布料，说道，“你交代我的，我都做完了。”
　　纣绝眼睛没有睁开，说：“这些小事不必都跟我说。”
　　“那我怎么来看你呢？”落白直直白白说出了心里的话。纣绝微微睁眼，手臂垂下来搭在落白的肩膀上，侧着脸看向落白，说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你好看。”落白盯着纣绝说。
　　“哪里好看？”
　　“眼睛。”落白想了想说，“黑色的时候好看。”
　　纣绝轻笑，说：“都是一样的。”
　　落白似懂非懂，乖顺的靠着纣绝说：“嗯，反正都是你。我只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你了，总想多看看你罢了。我不喜欢天上，可是后来他们说你是天帝的亲生弟弟，我以为你也在天上，起初是很高兴的。没想到那时你已经在人间了，不得命令不准回来。哎……原来见你一面这么难，比见天帝还要难。”
　　“噢？”纣绝问，“天帝排场那么大么？我倒是不知道。”
　　落白说：“不是，他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不过以我的身份地位，难见他也是正常的。灵宝天尊常常见他，还敢在他面前开玩笑。天尊很大胆，但是天帝也没有把他怎样。还有就是太上老君，几乎常伴天帝身边……这些都是天庭里高层的厉害角色，我其实连他们都不常见到。”
　　纣绝说：“人间尚知人人平等，可是比他们文明不知道多少倍的天界确是等级森严。嗨呀，我这哥哥真是太无趣了。”
　　落白附和一样的点头。
　　“小鸟。”纣绝说，“你见过天帝的宝座么？”
　　落白说：“我授勋的时候去过，那个房间很大，装饰的无比华丽，天帝就坐在上面，面无表情的。”
　　纣绝说：“他不是面无表情，他是已经习惯了没有喜怒哀乐了。小鸟，等我们进去了，我带你去凌霄殿玩，去坐一坐那个宝座，怎么样？”
　　“好！”落白高高兴兴答应了。他没什么心思去分辨纣绝口中“去坐一坐天帝的宝座”意味着什么，纣绝肯带着他，自然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他望着纣绝的眼眸闪闪烁烁，忽而想到什么一样，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纣绝说：“什么问题。”
　　落白说：“那个人是谁？之前匆忙我没有来得及问，可以告诉我么？”
　　纣绝知道落白说的是谁。他结识落白在先，落白飞升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一是落白确实不常在人间走动，二是两人身份特殊，见上一面容易授人以柄，只得单线联系。再见时已是千年之后，他理解落白的心情，见他大约像是雏鸟的心情吧。这些年间，纣绝没有讲过叶知风的存在，他觉得这两个人毫无瓜葛，没想过今日落白会问。
　　只是纣绝何等玲珑心，落白一开口，他就了然。说道：“他是我曾经收的一个小徒弟，常年伴我左右，也为我打理一些事务。”
　　“那……”
　　落白的话音瞬间就被推门而入的叶知风打断。叶知风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见落白正趴伏在纣绝腿上，以为撞破了什么僵了一下，缓过神之后也顾不得尴尬为难，对纣绝说：“帝君，天帝答应跟我们对话了。”
　　纣绝毫不意外，起身说道：“接进来吧。”


第61章 
　　六十一
　　那陵格勒这样的无人区是远离任何现代文明的，黑夜之中的光亮只有抬头所见的银河，和倒映在水中的星光折射。海拔四千多米凶险的高原峡谷被这黑暗笼罩的十分宁静。浩瀚星河灿烂，有一粒尘埃带着圣洁的不与人知的微光，在废墟之中静静呼吸。
　　它滴落进了土地岩石的缝隙中，像是水一样瞬间融开消失不见。但是转眼间，缝隙中透出了一点点淡蓝色的微光，微光向下流动，是一个蜂窝状的半球埋藏在地表之下。它好像是一颗温柔的卵，在孕育着什么。
　　“呜……”
　　郁琛睁眼的一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眼睛闭久了对光亮的刺激很敏感。他忍着头疼把手按在眼睛上捂了一会儿，在睁开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整个宫殿都在倾塌下沉，他知道自己就要被活埋了，并被掉下来的石块砸晕了过去。可是醒来之后，自己的头顶上方半人高的位置竟然有一个保护屏障，这太不可思议了。
　　“杨戬！”郁琛回头看，杨戬还被镇仙塔钉在地上，他挪动过去用力把那压在关节上的钢钉拔下来，叫道，“杨戬你醒醒！”
　　杨戬之前能力的恢复他们都猜测与那块玉石有关，但是那块玉到底什么来头谁都说不清楚。可玉被纣绝拿走了，杨戬还能好么？郁琛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他坐在地上，把杨戬抱进了怀里，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到底行不行啊，超级英雄没这么容易扑街吧，你说我自打认识你以来，你都扑了多少次了？你这种人真的是在电影里活不过三秒啊……你还不如我呢，没道理最后拯救历史的使命落在我肩上吧，哎我说……”
　　他正自顾自的抱怨吐槽，怀里的人“唰”的就睁开了眼吓了郁琛一跳。郁琛把杨戬用力推到了一边儿，赶忙爬到另外一边儿，瞪着杨戬说：“你……你诈尸啊！”
　　“你烦不烦。”杨戬揉着自己的头，因为这个拱形的屏障实在不高，他也只能坐着。
　　郁琛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杨戬说：“你把镇仙塔拆下来的时候。”
　　“那岂不是早醒了？”郁琛声音瞬间提高，“你玩我啊？我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杨戬说：“不知道。”
　　“哦。”
　　杨戬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抬头看上面的蜂窝半透明散发着淡蓝微光的屏障，说：“这是什么？”
　　“不知道。”郁琛随意的用手摸了摸，“可能是个懒子吧。”
　　在手接触到屏障的刹那，蓝光闪烁了一下，郁琛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要塌了，手脚并用的往杨戬那边儿爬。杨戬说：“别怕。”也静静的观察情况。
　　屏障本来近乎半透明的表层开始出现类似晶体管和电子线路一样的纹理，从顶端开始蔓延，中间穿插着奇怪的文字符号。当这些令人惊愕的画面爬满半球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类似人类的偏机械质感的冰冷声音。
　　“你好，小郁。”
　　“我次奥……”郁琛目瞪口呆，与杨戬对视一眼竟然挤不出来一句话。还是杨戬拍了他一下，他才结巴地说：“你……你是谁？”
　　“我是第四代网络生态系统。”
　　“什么？”郁琛和杨戬异口同声，郁琛一着急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
　　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不是不是，你、你为什么会说话？”郁琛抽了一下自己的脸，“你都有人类意识了肯定会说话，我他妈在问什么啊！我是说……你不是丢了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你……”
　　杨戬对郁琛说：“你别激动，慢慢说话。”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啊！”郁琛“腾”的一下站起来，却忘记了穹顶的高度直接顶了上去。他大叫一声又瘫坐回了地上，捂着头说：“你能不能体会丢了儿子的七旬老父的痛苦？”
　　杨戬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郁琛才不想理他，手掌按着自己头上包，继续抬头说：“你可以给我讲讲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NO.4说：“说来话长，容工把我唤醒之后，我就被叶知风带到了这里。他们并没有把我植入进任何电子系统中，而是要把我的核心压缩——也就是说压缩能量，给他们的秘密武器提供一个强大的能量场和续航。”
　　“是一把很像剑的武器么？”郁琛问道。
　　NO.4说：“对。”
　　郁琛问：“你是不是全程参与了那个武器的制造，他们用你搜寻了很多数据。”
　　“是的。”NO.4说，“因为利用我去做搜寻工作可以完全逃避掉天庭的视线，毕竟没有哪位神仙会管人类的搜索活动。只是那时候我还只是工具，没有被唤醒意识。为此容工做了很多努力，把许多真人思维意思植入进了我的系统里。”
　　郁琛叹道：“对，他还杀了很多无辜的人。那些替代他们活着的人也是从你的数据库中导出的模型吧？”
　　NO.4认可了他的说法，并说：“但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复制人类是没有办法完全有用普通的人类情感的，而且在必要的时刻，他们会向西来到那陵格勒——为那个秘密武器的成功做最后的贡献。”
　　他说出了这一点，郁琛和杨戬就都明白了为什么哮天犬会在这里碰到一个李凌远了。也许真的那个确实葬身在山谷里，假的那个，也就是说数据复制人，在某些条件的召唤下来到那陵格勒。郁琛想了想，似乎那个给他们传递消息的死了的大叔莫名其妙的问他们是不是往西边去也就有了解释。那个大叔是活人，可能是知道了一些秘密，或者与自己的复制人有了一些思想上的交集，所以才在被折磨之后潜意识中仍旧有一个“去西边”的暗号。
　　“所以那个秘密武器……”杨戬开口问道，“是持天么？”
　　“是。”NO.4说，“也不是。”
　　郁琛问杨戬：“持天是什么？”
　　杨戬说：“持天是上古神器，相传是由女娲补天所留五彩石注入而成，在数千年前的三界大战里为一位上仙所使，震杀妖魔无数。可是后来，持天与那位上仙俱在最后一役中魂飞魄散，早就毁了。当时孙悟空与我说过他的怀疑，持天确实可以由亡魂所铸，要让它发挥功能，剑魂必不可少。”
　　郁琛说：“所以他们找不到剑魂，就把NO.4当做剑魂去用？”
　　NO.4说：“你们说的大半正确，只是有一点不对，他们后来找到了剑魂。而我因为没有了用途，就被拆解功能之后遗弃了。”
　　“为什么要遗弃你！”郁琛又激动的差点站起来，只是他终于记得疼了，膝盖刚用了一半的力就收了回来，“你……你明明……”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毕竟NO.4有一部分他的心血和努力，这是他的劳动成果，却在被别人利用完之后分分钟丢弃了，郁琛心里非常不平衡。
　　就在这个时候，杨戬皱眉说：“你不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么？”
　　“有么？”
　　“像容璞。”
　　郁琛一愣，消化掉这个信息之后，呆愣愣的不知道往哪儿看。
　　NO.4开口：“这也是接下来我要对你们讲的。我被拆解了大部分功能之后被关进了他们的地下隔离层里。他们知道我的能力有多大，即便拆解了也不放心。而且容工在对我的改造之中有一部分非自然的能力是来自于他们，所以也造成了的我难以完全被销毁。我以为自己完蛋了，刚刚觉醒没几天就要被扼杀掉，被剥夺了意识……你们知道的，我只有意识形态才是最强大的。后来我发现我醒了过来，因为你来了，机缘巧合的把你的电脑接入了这里的网络。”
　　郁琛反应迟钝地问：“所……所以呢……”
　　NO.4笑了一声——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他确实可以像真正人类一样有喜怒哀乐的表情。他说：“你盗窃进入了网络之后，你的电脑就与我建立了联系。这里没有这种工具，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摧毁我。容工在死前交给了你一个芯片，芯片中不光有他的开发日志，而且在隐藏文件中有我的备份，很遗憾你没有解开这个秘密。我通过网络完全复制了那个备份——然后我就活过来了。当然了，芯片中除了那个备份之外还有一些容工的私人内容，我觉得可能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我说话的声音才像容工吧。他是个天才的疯子，他跟恶魔做过交换，可是他也并不愚蠢，知道某一天自己会死于非命，所以他跟我共享过记忆。”
　　郁琛问：“什么意思？”
　　NO.4说：“我的意思是，我是NO.4，也是容工——小郁。”他最后叫郁琛名字的一声几乎与容璞无异。在听到呼唤之后，容璞的瞳孔微微的收缩了一下，搭在腿上的指尖不住颤抖。然后他像是为了让自己保证清醒一样用力摇头，说道：“不，他已经死了。”
　　杨戬对NO.4说：“他们拿到的剑魂，是我带的那块玉么？”
　　NO.4说：“是的。”
　　“那你知道，他们的目的么？”杨戬又问。
　　NO.4说：“不知道。”
　　“这还能有什么目的，都毁天灭地弑神杀魔了！”郁琛说，“目的肯定是为了什么摧毁整个世界重建新的秩序这种中二玩意啊！”他又对NO.4说：“你有什么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么？”
　　“可以。”NO.4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郁琛刚想说你随便开条件只要把我们放出去，可他还是长了个心眼儿先看了看杨戬。只见杨戬说：“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做到。”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连NO.4这种AI的语气中都带着一点羞涩，他说：“我没有躯体，只能存在于系统中。所以你们可以给我找一个身体，并且也带上我么？”
　　“可以可以。”郁琛连忙摸自己身上看有没有什么电子产品，可是都在刚才的震动中全弄坏了。他有点懊恼，杨戬却说：“前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后一个，我要怎么相信你？”
　　他们都被落白骗过一次，并为此耿耿于怀。
　　“我……”NO.4也犯难了，他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的密码是1230，如果我骗了你们，你可以用这个密码把我彻底删除。当初容工在写这个程序的时候写的很深，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是他为自己留的最后的退路。”
　　在听到那个数字之后，郁琛就没有在意NO.4之后的话了，他低着头似乎非常失落，不禁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杨戬问：“怎么了？”
　　“……那是我的生日。”郁琛的声音颤抖，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我不懂。”
　　杨戬说：“也许他比你想象中的更在意你吧。”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郁琛直起身子说，“NO.4你说说你要怎么带我们离开？”
　　NO.4说：“请你们保护好自己的重要部位。”
　　金属质感的声音落下，蜂窝屏障上的线路就开始立体蔓延，它们插入了周遭的岩石碎土中，像是被注入了蓝色的液体。漆黑的大地上绽开了一个交织的网络，蓝光越来越亮，从中有无限的力量将那些巨大的石头缓缓抬升，直到露出了里面的屏障。
　　蓝光被释放到最大，在巨大的嗡鸣声再瞬间聚拢，屏障破土而出，把郁琛和杨戬带了出来。
　　“啊——我操！”郁琛大喘着气躺在地上，“憋死我了。”
　　杨戬比他体面一些，望向四周，对郁琛说：“别躺着，这里可不安全。”
　　刚刚的蓝光聚拢之后变成了一团光晕，他飘落到郁琛身上，说道：“我履行了我的诺言。”
　　“这就是NO.4？”郁琛惊奇地说道，“就这么小一团？”
　　杨戬说：“你以为是庞然大物？要不然怎么会被当成剑魂呢？”
　　“可是，要找个什么东西来装你这无处安放的灵魂呢？”郁琛有些发愁。他在周围找了一圈，发现一只灰色兔子的尸体，他眼睛一动，抓着那一团光就往上按，“要不就这个吧！还挺可爱的！”
　　“哎你！”杨戬觉得郁琛太胡作为非，这种智能化的东西怎么能往肉体上塞。他想阻止郁琛，可刚把郁琛的手拽住，那团光就不见了。“你怎么想起什么来是什么？”他说道。
　　“那周围也没别的啊。”郁琛说，“他不是要一个躯体么，既然他的思维都是生物改造的，那应该能跟这种普通肉体融合……吧。”他最后也犹豫了，因为刚才的行为确实一时脑抽，想跟NO.4开个劫后余生的玩笑。
　　那只死因不明的灰色兔子本来平躺在地上，就在郁琛跟杨戬检讨错误的时候，它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从地上爬了起来。
　　郁琛惊道：“不是吧！”
　　“小郁？”兔子一下子跳到了郁琛的腿上。


第62章 
　　六十二
　　郁琛僵在了原地，任由那只兔子在他面前奔奔跳跳。高原兔跟普通的兔子相比体型更大，毛多蓬松，像是个大玩具一样。郁琛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手指搔挠着兔子的头顶，好奇的看着他说：“你……对这个身体感觉如何？”
　　“还好。”ON.4晃动了一下长耳朵，“就是好矮。”冰冷的金属声音从一只可爱的兔子身体里发出叫人着实觉得有怪异感。杨戬弯下腰，一手就把兔子托了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说：“这样还矮么？”
　　ON.4说：“这样好高！”
　　“就你事儿多！”郁琛站了起来，把身上的尘土拍掉，对杨戬说，“我们现在怎么办？玉被拿走了，你还好么？”
　　“还好。”杨戬说，“它的能力似乎在我体内还有留存。但这些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我们需要找到敖烈他们。落白天性单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可郁琛听得出来语气不善。他拍了一下杨戬的手臂，说：“也没办法，见招拆招吧。”他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夜色静谧，星河好像在流动一样：“会不会现在只有这里反倒是一遍净土了？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也许……”
　　杨戬刚要说话，郁琛就捂着头“嘶”了一声，他好像很难受，想要躬下腰。杨戬扶住了他，伸出手臂将他揽入怀中，问道：“怎么了？”
　　“脑子里好像过了一下电，酥酥麻麻的。”郁琛皱眉说，“就跟一摊豆腐脑一样晃荡……诶？有声音！”
　　杨戬问：“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说话，哎疼疼疼疼！”郁琛差点一头撞向杨戬的胸口。肩膀上的NO.4说：“人脑也可以达到这样的传输了么？”
　　“不是，敖烈在他的大脑中接入过一根龙须。”杨戬又对郁琛说，“是不是敖烈在找你？”他将手指按在郁琛的耳后，郁琛这才感觉平静一些。他尽量保持精神集中，仔细捕捉分辨那摊晃荡的豆腐脑里传来的讯息，艰难地开口说：“傲……来……”
　　很快，那种阵痛就消失了，缥缈的声音再也不见。郁琛的脸色刷白，说道：“我只听见了傲来两个字，声音倒像是敖烈的，这是什么意思？”
　　“傲来？”杨戬陷入了沉思。
　　“傲来应该是指傲来国。”NO.4突然开口，“相传在东胜神州，是一处绝美的世外桃源，花果山就那里。”
　　“果然机器运算和数据储备量远胜于人啊。”郁琛感慨还不忘揶揄杨戬，“老杨，你是不是老了？结义兄弟的老家都不知道在哪儿？”
　　杨戬满脸不爽地说：“我俩可没结义。”
　　“好好好，不说这个。”郁琛说，“他们在花果山？但是在花果山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们吧？”
　　杨戬说：“这我可不知道，你不是嫌弃我么？话不要这么多，也不要问我。”
　　郁琛转脸就对NO.4说：“那你说呢？”
　　小兔眼睛眨了眨，说道：“根据记载和描述，花果山的位置应该在大陆东部沿海，长江三角洲北部。我连接不到那里，网络系统全线崩坏，更差的话可能所有通信交通也已经瘫痪了，哦，也许还有‘自然灾害’。”
　　郁琛说：“他们负责在人间清缴，也许是刚好走到了那里就突然事变。我们要去么？万一又是陷阱怎么办？”
　　“是不是都要去。”杨戬说，“但是我猜测大概率不是。如果纣绝怕麻烦，早就一刀砍死我了，何必只是用镇仙塔压着我？想必对待敖烈他们也是这种心态。应该是为了要拖延时间，并且……”
　　“什么？”郁琛问道。
　　杨戬说：“并且他们无所畏惧，觉得活着一两个去找他们麻烦也无所谓。可真是不把齐天大圣放在眼里啊。”
　　“哟，这么谦虚啊。”郁琛说，“没把自己算里面？”
　　“……”
　　“啊，也是啊。”郁琛继续说，“超级英雄没有像你这么能扑街的。这种形象画进漫画写进小说里销量肯定不好，毕竟大家都喜欢看爽文。”
　　NO.4是非常理性的思维逻辑，即便他已经被富裕了丰富的人类智慧，可是对于嬉笑和玩闹也并不怎么擅长。他听了一会儿有点不能理解郁琛说话的重点，只得转头对杨戬说：“我们现在要去么？怎么去？”
　　郁琛也顺着NO.4的话投来了询问的眼神，杨戬却对郁琛说：“你不是嫌弃我么？干吗还问我？”
　　郁琛说：“是NO.4先问的！”
　　杨戬嗤笑。
　　郁琛这才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杨戬说：“我说什么了么？”
　　“没有。”郁琛高举双手，“你就算说什么了，也都是对的。”
　　NO.4吐出一句：“这是不是拍马屁？”
　　郁琛惊道：“人工智能是不可以懂这些的！你可别学坏了！”
　　杨戬说：“好了，别浪费时间，咱们走吧。不知道到了之后又是何种境地了。”他把郁琛抄了过来，“走了。”
　　自过上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刻意的记录过时间，一下子也回忆不起现在是某月某日，只知道是隆冬。即便是隆冬时节，南方也不如北方那样有着皑皑白雪，银装素裹。特别是靠近海岸的城市，空气中都是冰冷的湿润。
　　可是当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是被眼前景色震惊。
　　孙悟空的花果山在海中，有一个特别的屏障防止被凡人发现。可现在那个屏障破了一个大洞，呼呼的灵力肆意涌动。他们进入之后，本该是仙境的花果山被大雪覆盖，生计凋零，放眼望去竟没有任何活物。
　　郁琛被冻的直打哆嗦，问杨戬：“咱们没来错地方吧。”
　　“没有。”杨戬谨慎地说，“外面天气异常，没想到这里也……”
　　“我接通一下卫星。”小兔子的身体发出了一阵电子音，而后他沮丧的说，“没反应，卫星坏了。”
　　郁琛说：“为什么不是你坏了？”
　　“除非密码被破解或者我自己的意愿。”NO.4说，“哦对了，还有病毒入侵，否则我是不会坏的。”
　　“哎，这么大的雪……”郁琛说，“那些猴子猴孙不会被冻死了吧。诶你们看！前面有一个被冻住的瀑布！”
　　杨戬说：“应该是水帘洞，过去看看。”
　　本该落下的瀑布被冻成了的巨大的冰墙，将洞里洞外隔出了两个世界。杨戬一拳欲要将冰墙击破，碎冰哗啦啦落了一地，冰雾还未散去，只见迎面一道刀剑白光劈来，杨戬赶忙拉着郁琛闪避，那白光劈向了他们身后的树干，竟把被冻住的枯树劈成了粉末。
　　“是我！”杨戬分辨出来了那法术，越过冰堆，看清了里面。只见敖烈窝在孙悟空怀里，旁边还有一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杨戬在天上的同事——哪吒。
　　郁琛手脚并用的爬了进来，愣道：“你们怎么了？”
　　孙悟空看上去甚是疲惫，他揉着敖烈的头发叹道：“说来话长。”
　　“花果山福地洞天，怎会……”杨戬说，“怎会大雪冰封？”
　　“那是因为我们被困入了结界中。”孙悟空说，“我与小龙儿一路来到此地，谁料想落白忽然……我稍有疏忽就跟小龙儿一起身陷困境，小龙儿又受不了落白那镇魂的法术，一直病怏怏的。我正对这结界发愁，不成想哪吒从天而降，落地时竟是重伤……外面凶险，我倒不如在这里先整顿好他俩再说。怎么，是小龙儿叫你们来的？”
　　“嗯。”郁琛点点头，“他给我发信号了，很微弱，但是我们还是顺着找来了。”他说着抱起了兔子给孙悟空看，“你看就是这个！这个就是NO.4，是他告诉我们一切的！”
　　孙悟空神情有点一言难尽，看了那兔子半天，只说到：“……挺可爱的。”
　　一旁熟睡的哪吒悠悠转醒，他揉了揉眼睛，目光慢慢聚焦分辨出眼前都是谁的时候，激动地一跃而起。可他身上有伤，不能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只得退回去，说道：“师兄！我可找到你了！”
　　“这会儿知道叫师兄了？”即便这种时候，杨戬也不忘损哪吒一句，“你好好说说，怎么回事儿？”
　　郁琛一直站在杨戬的身侧，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哪吒，觉得和自己印象中的——当然是影视剧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一直以为哪吒是个小孩儿，可现下这个，看外表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是没有一丁点朝气。哪吒皮肤有些病态的白，眼下有淡淡的淤青，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黑，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一身红黑相间的劲衣。
　　没有小辫儿啊！郁琛想了半天，觉得这样儿特别像人间的网瘾少年。
　　“喂……”郁琛小心的拉了拉杨戬的衣袖，低声说，“你确定这个不是假的吧？不会又突然反水吧？”
　　“不会。”杨戬答道。
　　哪吒听见了郁琛的话，觉得很不爽，鼻孔朝天的清了清嗓子，说：“你是谁？”
　　杨戬有时候很看不上哪吒这种特权阶级官二代的脾气秉性，说道：“我先叫你说话呢！”
　　“……哦。”哪吒这才老实说，“我是从天上逃下来的。当时落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这事儿都还没来得及跟大圣讲，现在就一并讲了吧。”
　　话还要从杨戬与天界失联说起，当时天庭已经有了频繁的人事调动，在于杨戬失去联系之后，哪吒也被调离的指挥处，天天带着兵去巡逻。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向自己父亲询问时，父亲也只是说了一句听从天帝调遣，不要问太多问题。
　　哪吒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可是他后来发现天庭内部的一些机构开始放缓了运作，而且人士调令已经没有了之前审批环节。只是他平日里见不到天帝，同事们也都是搞军事搞武器的，极少有文职，他也触不到那些政治八卦。
　　人间连连发生异端，天宫需要调遣神力去整顿。那日哪吒从办公室里出来，见一个小神鬼鬼祟祟的进了传输器，他多了个心眼儿就跟了过去。只见那个可疑的小神在传输器门口与负责向人间传递天庭指令的神官咬了一会儿耳朵便离去了。哪吒潜行进入了那个神官的工作台，神官开启了传输指令，正在向人间传达“人间自然灾祸不必干预”的指令就被哪吒震晕。
　　哪吒利用系统检索了人间动向，发现确实事出有异。时间紧迫，只得由他自己向人间传送消息，希望能够来得及。
　　这消息就是当时落白听到的，他以为是纣绝安排的，即使知道目的地有永夜之门，也还是将路指了过去，竟这样阴差阳错的弄了乌龙。
　　哪吒自知此时重大不宜打草惊蛇，将那神官的记忆消去之后佯装无事的离开了。转为暗中观察。
　　“天庭被被控制了，很多神仙都被策反了。”哪吒说，“他们希望控制天庭，然后是地府，最后是人间……我是在亡魂大军抵达天庭之前离开的，只是强行突破屏障对我的损耗太大了，还好遇见了你们。”
　　杨戬说：“策反的都有谁，你清楚么？”
　　哪吒摇摇头，苦笑道：“具体不知，但确实是绝大部分……否则不会这么大的事儿都没有人知道的。”
　　杨戬问：“天帝知晓么？”
　　“天帝有何不知？”哪吒无奈说，“但只怕也没什么用了。”
　　孙悟空说：“怪不得酆都帝君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地府。现在只怕地府里也已变成了真正的‘阴曹地府’了吧。”
　　“遭了。”杨戬说，“我当时只以为天庭有内鬼，没想到已经完全倾覆，帝君前去岂不是万分危险？”
　　孙悟空说：“你在意他不如先在意在意咱们自己。”窝在他怀里的敖烈眼睛一直垂着，他有气无力地说：“师兄，咱们又要走了么？”
　　“先不走呢。”孙悟空低头说，“你睡觉吧，有事儿我叫你。”
　　敖烈动了一下，脸贴着孙悟空的胸口，说：“师兄，我好累。落白真是太坏了，你那时为什么犹豫不叫我杀了他？”
　　孙悟空说：“他已然修成正果，你要是弑神，可当真是要再被扒一次皮了。”
　　“我私自降雨已经触犯天条，不差这点了。”
　　孙悟空本来只想跟他开个玩笑哄他休息，没成想敖烈这样认真，他只能摸摸敖烈的头发，说道：“你快闭眼睛吧，师兄要和真君说事儿了。”
　　“唔。”敖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一番对话叫郁琛觉得非常腻歪，非常没眼看。他发觉原来无情无欲的神仙不要脸起来当真是非常的不要脸了，一点都不考虑路人的接受度。
　　本来蹲在一旁的小兔子身体里发出了声音，大家都看他，他只能晃晃兔耳朵，说：“有一个信息要求接入，你们要听么？不过现在人间系统全都瘫痪，可能不是什么好信息哦！”
　　“人工智障不可以卖萌。”郁琛说，“快接进来。”
　　NO.4说：“人工智障是什么？我的词库里没有。”
　　郁琛说：“就是比人工智能还高级的东西，哎呀你不要废话啦！”
　　“好吧好吧。”NO.4还是比较老实的，将那个请求接了进来。很快，他的小兔子身体就变成了一个扩音器，传出了一个比他的金属音还要冰冷的声音。那音色虽然冰冷，但是透露着无限的欣喜。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们了。”
　　是崔珏。


第63章 
　　六十三
　　听到这个声音大家都分外惊讶，杨戬问道：“崔判官，你在哪里？现在可还安全？”
　　“安全，我已经转移到了另一处地下基地，只是人间的信号卫星全部被摧毁了，我只能动用神界的网络去找你们，怕是不久也要被发现了。”崔珏凝重说道，“我与帝君失联，现在情况恐怕非常不乐观，我需要你们集合商议。”
　　孙悟空说：“我想……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有些复杂。”他简单的向崔珏说明了现状，崔珏再三思考之后，说：“我帮你们开门。”
　　郁琛说道：“开什么门？你可别说开门了，我现在一听开门我都怵得慌。”
　　孙悟空说：“莫非是你们地府的专用通道？”
　　“对。”崔珏说，“这扇门可以连接到苍天之下地表之上的任何地方，本来最开始开发是为了更加方便运输灵魂的，口令一直在帝君那里，他走之前留给了我。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琐碎上了，以免再生出事端。我需要深度连接你们的通讯器，可以给我一个权限么？”
　　“这个……”郁琛蹲下来看着兔子，第一次对“电子产品”犯了难。他戳了戳兔头，小声说：“怎么给权限，你行不行？”
　　NO.4说：“可以啊，我被容工改造过，可以跟神仙的系统兼容。”
　　郁琛这才想起来在看NO.4的代码的时候看到过那些他读不懂的语言，自觉问了一个啥问题。他摸了一把NO.4说：“那你可以照着崔判官的话做么？”
　　“可以。”NO.4说。
　　崔珏的请求传输过来很快，与NO.4的系统建立了连接，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大光圈，一些经营的光子在光圈周围流动，哪吒不由自主地说：“我操法师传送门。”
　　郁琛听到这个眼睛亮了一下，说：“我见过最高贵的兽人。”
　　“也见过最卑微的人类。”哪吒自然而然的接道。
　　两人同时一怔，然后就像是新四军遇见了八路军一样激动的握住了彼此的手。毕竟这种停服很久的上古老游戏玩过的人很少了。不过很快，他俩连心得都没来得及交流就被杨戬一手一个拎了起来，咬牙低声说：“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走了。”
　　他在光圈前回头对孙悟空说：“你带上敖烈。”
　　孙悟空点了点头，把敖烈抱了起来，几人双双穿过传送门，瞬间消失不见。NO.4在最后关门的时候利索的跳了进去，也跟上了他们。
　　门的另外一头连接着崔珏所在的地下基地的传输室，崔珏早在那里等候多时。房间是原型的，中间有一个光点。那个光点随着震动无限放大，最终出现了五个人的影子。
　　崔珏说：“路上怎么样？”
　　杨戬回忆了一下他们过门时投放的影子，人间尚未变成废墟，可停滞不前的科技工业，混乱的社会秩序已经让情况足够糟糕了。
　　“看来不怎么样。”崔珏从他们的表情中就得出了结论，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虽然旅途劳累，但是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跟我来。”
　　他引着大家来到了会议室——这里有巨大的通过法力控制的精密仪器，可以阻隔任何搜索，甚至对神级探测都能有一定程度的屏蔽，但是在此之前崔珏从未使用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孙悟空先是去把敖烈安顿好才去的会议室，他拉了椅子坐下，听着大家把各自所知道的信息拉平。崔珏话不是很多，但是他一个习惯做文职的官员讲起话来倒是比他们要简明扼要许多，他面无表情，郁琛觉得他面瘫。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们几个尚在纷争之外了？”崔珏说。
　　杨戬孙悟空哪吒俱是点头，郁琛说：“别吧，这种拯救世界的责任和使命我觉得我肩负不起来啊。”
　　孙悟空说：“我们得杀去天界，小郁确实不好带着，把他留在这里吧，总比跟着我们安全。”
　　郁琛拼命点头，杨戬却说：“不行，要带着。”
　　“拜托，你的移动电源叫人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郁琛说，“我给你们在地上当当指挥怎么样，NO.4这么强，我觉得肯定能入侵到你们天上，我当泉水指挥官好不好？”
　　哪吒突然说：“你们好像都没谁给我介绍过他诶！”
　　杨戬却说：“我觉得你们俩不太需要彼此介绍。”
　　“嗯嗯。”郁琛佯装捻须说道，“毕竟我为部落流过血……”他没想到这句话被哪吒打断，这个网瘾少年惊愕的看了一眼自己，然后非常决绝地说：“为了联盟。”
　　郁琛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并躲在了杨戬身后。
　　“你们两个……”杨戬的手分别按在郁琛与哪吒的肩膀上，渐渐用力，手指尖像是带了电一样，“给我闭嘴！”
　　“哦。”哪吒和郁琛异口同声。
　　崔珏无奈的笑了笑，说：“有一件事情，我考虑再三之后，还是觉得要告诉你们。”
　　孙悟空问：“很严重的事情么？”
　　“对。”崔珏的表情也变的严肃认真起来，“关系到帝君，他是临走前才告诉我的，大约他也觉得凶多吉少，才将这等大事告知于我。而且我希望，不论事情结果如何是成是败，众位能够答应我，帮帝君保守这个秘密。”
　　杨戬与孙悟空对视一眼，手掌一抬：“请讲。”
　　崔珏说：“人间异动亡灵消失，酆都帝君虽然着手处理，但是却从未上报过天庭，此事我知情，这是其一。其二，炼狱里的妖物想要来到人间，地府必然会率先得知，帝君封门不顾，我当时觉得他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只是他对我讲出的真相令我大吃一惊。原来这些都是他对纣绝帝君做出的承诺。”
　　“他图什么！”哪吒拍案而起，“他是不是想死？”
　　杨戬把哪吒拉了下来，对崔珏说：“请你继续讲下去。”
　　崔珏微微颔首，叹道：“我也问过他为何，只是他说他自有与纣绝帝君交换之物，他犹犹豫豫推拒去天庭，也是因为此事。至于交换的是什么，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事已至此闹到无法收拾，帝君也懊恼万分，才把一切向我坦白，只求……只求……哎。”
　　“我知道了。”杨戬颇为冷静，“都这个时候了，怪谁也没用了，还是想想解决的办法吧。”他扫了一圈，说：“就靠我们几个？”
　　NO.4说：“你们都曾经做出过逆反天庭的事情，战斗力都是可以有数据衡量的，经我计算赢得胜利的概率很高，唯一的变量在于我们对他们的武器系数并不了解。”
　　郁琛恍然大悟：“也对哦！你们一个个都是做出来过一个打一百个这种事情的角色，齐天大圣不是单枪匹马就把天庭弄的鸡犬不宁么？你们组个队肯定能把这个副本刷通关的。”
　　哪吒说：“可是我们怎么回去？天庭有着严格的准入审核，在非身份认证之下是很难进去的。现在估计凌霄殿早就沦陷了，这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我知道一个办法。”崔珏说，“在地府有一处通往天宫的暗门，我只知道在帝君的办公室里，但是具体在什么地方，怎么开启，我并不清楚。从那里可以直接通往南天门，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了。只是……”
　　杨戬问：“只是什么？”
　　崔珏说：“只是现在地府恐怕也是一片狰狞，要进去帝君的办公室，想必要费些力气了。”
　　“你鬼王姐姐坐镇时我都尚未惧怕过，何况几个小妖小鬼！”孙悟空说，“咱们对好任务便可尽快启程。”
　　“我跟你们一起去。”崔珏说，“我需要把地府的保护屏打开隔绝一切危险，你们也可以以此作为基地中心。毕竟那里的条件要比这里好太多了。”
　　“你需要摆弄什么电脑之类的么？”郁琛说，“我想我可以帮忙，啊，还有他！”说着抱起了兔子给崔珏看。兔子露着两颗大白牙朝着崔珏眨眼睛，崔珏有点一言难尽，但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向郁琛颔首示意。
　　他说：“今天时间不早，大家各自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就动身。我们隶属的部门不同，使用的通话线路也不同，明天我们要调到一起方便沟通。至于你，小郁，我会给你一个专属设备。”
　　“哦好。”郁琛点头。
　　崔珏继续说：“一旦打开通路抵达帝君的办公室，大家分头寻找暗门，不要浪费时间。我会在你们走之后开启保护屏，并时刻与你们联系，为大家提供帮助。”
　　几位大神没有异议，郁琛就更不敢表示反对了。他只希望到时候杨戬不要再死乞白赖的拉上他了，他没有任何战斗力，跟他们跑去血拼的第一线也是当炮灰的命，还会给他们拖后腿，他实在不理解杨戬都在想写什么。
　　这个固执的直男！
　　散会之后，孙悟空回去房间看他的小白龙了，哪吒也抓紧时间修养调整，杨戬前脚从会议室里出来，崔珏后脚就叫住了他。
　　“真君！”
　　杨戬回头：“怎么了？”
　　“你……”崔珏停顿措辞，非常礼貌地说，“你还好么？”
　　杨戬马上就会意了，说道：“放心，事情没那么糟糕，也许那块玉在我身上呆久了，便给我随便留下了点什么吧。我可以坚持，没关系。”
　　崔珏说：“我以人身封神，之后一直追随酆都帝君。地府冥司虽然隶属于天庭，可说到底也是两个工作系统。我只听过持天二字，并不了解过多，但想来凶险万分，万一被它斩杀，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份儿了。真君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谢谢。”杨戬低声说道，“我会的。”他刚要走，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又对崔珏说：“帝君所犯之事……恕我直言，够他死千百次了，你当真相信我们？他又当真相信你？你们……是何种关系？”
　　崔珏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杨戬会问他这种问题。他也只是稍稍的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帝君确实与我分外亲近。你也知道，地府里成天到晚全是死人的事儿，帝君的脾气秉性在那里挨了几千年难免觉得枯燥乏味。他信我，我也信他。信他只是……一时任性铸成大错，事情平息之后若真君秉公上报，我想帝君也无怨无悔，我也亦不责怪。帝君若死，我便随他去死，他若入轮回，我也随他入轮回。我们生生死死早就司空见惯，已然麻木许多了。”
　　“我猜他可不想死。”杨戬笑了笑，转身离开，摆手说道，“愿他有机会将功折罪吧！”
　　郁琛躺在房间的床上，把兔子架在双手之间，往上抛，然后再自由下落跌入他的手中。兔子的耳朵随着力道的方向上摇下摆，他却很淡定地说：“请不要这样对我，小郁。”
　　“哦。”郁琛这才爬起来，把兔子放在床上，自己也趴好，双手托腮看着兔子说，“你被师兄造的这么强大，那你都会什么？说什么能够替代毁天灭地的传说级武器的剑魂，这也太玄学了吧。”
　　NO.4说：“我的觉醒就是被赋予这样的使命的，一切能量也都通过意念产生，需要我向你讲解物质能量向精神力量转换的具体流程么？”
　　“不需要。”郁琛说，“爸爸当年做的你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你说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当一个搜索引擎以及加强版数据库么？”
　　NO.4说：“这些都并非我的意愿。”
　　“那你的意愿是什么？”说完这句话，郁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嘲道，“天啊，我竟然问一个人工智障的愿景！我是不是疯了。”
　　NO.4竟然非常认真的说：“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郁琛眼睛瞪大，沉默了数秒之后说：“这是师兄给你写进去的么？”
　　“不。”NO.4说，“是我自己的，所以我会尽全力的帮助你们。”
　　听到他这样简单直白的话语，郁琛一时间感慨万千，嘴里像是被塞住了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叹息一样的摸兔子的头。一个起因是被制造出来毁灭世界的近乎完美的系统，可他却以自己的意识说出来希望世界和平这样的话，当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杨戬推门进来，郁琛唰的回头说：“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杨戬明知故问地说：“需要打招呼么？”
　　“哇，我没人权是不是？”郁琛坐了起来，“你又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不能来看看你？”杨戬坐在他身边，手指却在兔子的下巴上挠了一下。郁琛拍掉了他的手，说：“你就不能对人类科技放尊重一点么？”
　　“怎么？”杨戬说，“怕我又把你师兄弄死了？”
　　“……”郁琛低声说，“他只是存储了师兄的记忆，又不是师兄。”
　　杨戬说：“你自己清楚就好。”


第64章 
　　六十四
　　“我一直都清楚的很。”郁琛说，“你对我的认知有什么问题么？”
　　杨戬说：“我对你的认知从来就没什么问题。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感情用事。我不否认你师兄是在某一瞬间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从而给我们留下了一点点有用的信息，但是他做的更多的事情——就是伤害。”
　　郁琛不耐烦地说：“你是有多恨他？”
　　“那你是有多喜欢他？”杨戬反问。
　　两句话接的很快，紧接着就陷入了沉默。郁琛不知道从何说起，杨戬也似乎不想再咄咄逼人，说道：“我不恨他，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对。而一个对这个世界的崩塌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缅怀呢？”
　　“你说的轻松，或者对你而言是轻松的，可我是个人啊。”郁琛说，“你为什么会认为人类对感情的控制能保持在一个冷静合理的范围内呢？”
　　杨戬盯着郁琛看了一会儿，才说：“不聊这个了。”
　　郁琛把兔子抱在怀里，下巴压着兔子的头顶，说：“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小郁，你压到我了。”NO.4抬起眼睛看着郁琛说，“你的情绪有波动，大脑的情感单元处在高度兴奋当中，你很难过么？”
　　郁琛阴着一张脸说：“人工智障不可以揣测人类情感！”
　　“这是数据分析。”NO.4说，“我没有禁止我做这样的事情。”
　　“那么从现在开始不可以。”郁琛指着杨戬对NO.4说，“你要是无聊就去分析他。”
　　NO.4又看了看杨戬，像是真的在运转程序一样，随后说道：“他没有波动。”
　　郁琛把脸扭向了一边，暗自说道：“有才怪。”
　　杨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觉得跟郁琛的对话总处在一个微妙的差异感之中，他不知是否是表达方式的问题还是理解能力的问题，总是两句之后就会陷入无尽的争吵死循环。他其实只需要郁琛接受和服从就可以了，不必向他阐述过多有的没的前置剧情，也不必叫他能从人类情感上理解大道大义——接受与服从，这并不难。再不济，总能使上一些手段。
　　但是他在一次次的强制命令之后也会觉得疲惫。他清楚，郁琛骨子里就不太会拒绝别人，也许嘴上会有各种理由和抱怨，但是还是会按照别人说的去做。这样一来就使他们的关系陷入了一种胶着而尴尬的境地，时刻绷紧这一根弦，谁先进一步退一步，都会让那根弦瞬间崩掉，带着巨大的冲力把另一端的人弹伤。
　　那个人不会是杨戬。
　　“好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跟你说。”杨戬又了下来，与郁琛一样坐在床的一侧，中间大约有两拳的距离，“我想把你带去天上，跟在我身边。”
　　“你说过。”郁琛问道，“当炮灰么？”
　　“不。”杨戬非常严肃的回答，“把你放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你不担心我给你们添麻烦？”郁琛说，“杨戬，你真的很奇怪。”
　　杨戬思考片刻，说：“我只是根据知觉做出判断。”
　　“那要是错了呢？”
　　“要是错了，我们就都不会在这场战斗中活下去。”杨戬头一歪，说，“你不想和我死在一起么？”
　　郁琛眨眨眼睛，才说：“我不接受这样的告白，要死你自己去死。”
　　“随便你怎么想。”杨戬耸肩。
　　“那个……”两个人中间传来了一个声音，NO.4说，“毛太厚了，小郁，热。”
　　郁琛把兔子拎了起来威胁说：“回头就给你都剃了！剪刀呢？我要去找剪刀！”
　　“不要！”NO.4挣扎。
　　杨戬双手往后挪动按在床上支撑着自己的上身，朗声说：“所以你是答应了么？”
　　“我不答应又怎么样？”郁琛说，“反正你自己认定了的事情，肯定会揪着我的衣服领子去做，我在你面前可没什么人权。”
　　杨戬笑了笑，说：“你休息吧，崔珏是在给你留时间，我走了。”
　　“好走不送。”郁琛说。
　　等杨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郁琛才把NO.4放了下来，他十分颓然的坐在床上叹了口气，一言不发。NO.4跳到他身边，问道：“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好。”
　　“连你都觉得不好么？那到底是有多不好啊。”郁琛感慨，“我明明喜欢他的啊。”
　　“像你喜欢容工那样么？那他喜欢你么？”NO.4说，“也像容工那么喜欢你么？”
　　郁琛惊道：“你什么意思？”
　　NO.4说：“字面意思。”
　　郁琛摸着NO.4的小脑袋瓜说：“他倒是把你做的非常感情充沛心思敏捷了。”
　　“因为我和他共享记忆，你忘了么？”NO.4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郁琛，“他很喜欢你的，你不知道么？”
　　郁琛满脸尴尬地说：“我想我现在知道了，但是我又觉得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你们人类真复杂。”NO.4为难地说，“也许我还需要再进化几个版本才能跟上你们的情感思维，毕竟容工只开发了我的智能系统。而植入进我的系统里的天才人类的大脑，都有点那么的……不近人情。”
　　“对，没错。”郁琛说，“其实师兄也是那样的人。”
　　“所以杨戬有那么喜欢你么？”NO.4喋喋不休的追问。
　　郁琛烦闷地说：“人工智障为什么这么八卦？”
　　NO.4振振有词地说：“因为我在学习。”
　　郁琛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他跟我们不一样，我想你知道，神不会有人类情感，虽然我是比较不要脸的一直纠缠，但是我明白的……哎，管他呢，反正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意淫一下又怎么呢？啊对了！”他拍了一下手掌，“杨戬这个死鬼答应当我男人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都是让他瞎带节奏闹的，我总下意识的把自己当成小跟班……不过，只是名字不一样吧，干的事儿都差不多。”说罢，他又是一声叹息。
　　NO.4蹭了一下郁琛，说：“那岂不是跟我一样？”
　　“唔……差不多吧。”
　　“可是我觉得，我可以拥有感情，不过是几个版本就够了，我是有学习能力的。”NO.4说，“比如，我也很喜欢你。”
　　郁琛说：“真的不是因为和师兄共享记忆造成的么？”
　　“不是，是数据分析的结果。”NO.4说，“一切运算的结果告诉我，这种数值偏向应该就是喜欢了，那你喜欢我么？”
　　郁琛无奈的笑了笑，摸了一把兔头说：“你这么可爱，当然喜欢你啊。还有，说起来你也是我奉献青春和精力创造出来的一部呢，叫爸爸！”
　　“不，系统没有家人。”
　　“真不可爱。”
　　有NO.4陪着郁琛，他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杨戬忙忙碌碌的，断然不可能花时间来照顾他以及他的感受。放在平时，他只能自己闷头呆着。现在有个能聊天的对象，虽然情商不怎么高，但聊胜于无。
　　次日一大早，郁琛就被震天的铃声从床上震了起来，他迷茫的擦了一下口水，在四周看了一圈才爬起来穿衣服。这段时间他已经被训练的套上衣服就能出门了，可速度还是不如几位神仙快。
　　他们在大厅集合，大家整装待发。郁琛吧NO.4揣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灰溜溜的钻到众人身边说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崔珏把一条金色的细丝用指腹轻轻按在郁琛耳后，很快，那条细丝就融进了皮肤之下的血脉神经之中。郁琛问道：“这是什么？”崔珏说：“我把大家的通话调到了一个专属空间线路里，这个是神经触丝，这样你也可以听到了。”郁琛印象中杨戬好像对他做过这样的事情，敖烈也在他脑子埋了根线，现在再加上这个，他觉得自己迟早得精分。
　　孙悟空说：“出发吧。”
　　崔珏说：“好的，我把传送门定位到冥司地府大门，一旦抵达，大家就要时刻进入战斗状态了。小郁，你记得要时刻跟我在一起，不要跟着他们往前冲，明白了么？”
　　“明白！”郁琛比了个手势。
　　冬日的重庆暴雨滂沱，天象异常，下游平静的很，可处于中上游的河道却因为暴雨囤积江面溢出堤坝，冲毁了低洼之地。重庆多山，人们只能向上迁移，但被浸泡的山体也并不稳定，时有滑坡。当老天爷诚心与你作对时，一切救援都显得徒劳。
　　人定胜天——在这里如同一句玩笑话。
　　传送门一直开到了地府的大门口一处相对隐蔽的地带，这里在丰都山的镜像之下，可还是能闻到地上阴湿发霉的味道。
　　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们谁能探一下里面的情况啊？”敖烈问道。他睡了一天，恢复的差不多，一旁的郁琛觉得好像许久没见到他了一样。
　　崔珏说：“你们走后，我曾派黑白无常回到地府料理，只是没想到很快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系。原先的同事也都了无音讯，我想里面……大概是一团糟糕吧。”
　　郁琛的背包里探出来一个兔子头，他趴在郁琛的肩膀上说：“如果你们可以把我带到门前，我想我能试试。”
　　“哇靠你这么高级呢？”郁琛惊道。
　　NO.4解释说：“因为我的代码中有很多是神界的语言，所以我能够把非物质存在数据化进行计算。”
　　郁琛想了想，说：“我知道了，通过能量的测定从而进行转化，是不是？”
　　“是的。”NO.4说。
　　杨戬问：“什么意思？”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郁琛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我们的语言逻辑和世界里，一切信息都是可以量化的么？NO.4只不过是一个升级版。你想起来了么，就是你怀孕那个。”
　　哪吒惊讶的说：“怀孕？”
　　杨戬一把捂住了郁琛的嘴，冷声说：“我带你去前面。”
　　他一动，周身就围绕了几缕荧光相随，贴着他的身体形成了护甲。郁琛对这样的变化早就习惯了，在杨戬的护卫之下抱着NO.4靠近了大门。
　　大门是执离喜欢的风格，华丽铺张，现下紧紧的关闭着，周围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杨戬当即手掌向下一按插了一个防护场，郁琛问道：“不会对NO.4的运算有什么影响吧？”
　　杨戬说：“应该不会吧。”
　　兔子站了起来，把前爪按在大门上，他待了一会儿，回头说：“我想我需要一些介质。”他用头去拱杨戬的手，“你把手按上去。”杨戬依言照做，兔子就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双眼睛投射出了淡蓝色的细腻光线交织成屏幕，上面有数字在飞速运转。
　　这东西杨戬看不懂，他只能保持姿势。郁琛能看懂一点，但是速度太快，也来不及思考具体内容。
　　“怎么什么都没有？”NO.4奇怪地说，“明明是有数据的啊，为什么结果显示为空呢？”
　　“是不是数据有问题？”郁琛说，“或者算法？”
　　“唔……让我想想。”NO.4眼前屏幕上的数据被清空，变量极为复杂，他重新制定了新的计算方式，数据又开始运转。但是这次他没有说话，像是死机了一样停滞了。
　　“喂！不会中毒了吧！”郁琛说，“现阶段难道还能有什么被研发出来的病毒入侵人工智障？”
　　“不。”NO.4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我想，我们可能有些麻烦了。”
　　“什么？”郁琛不解。
　　NO.4对杨戬说：“可以带我回后方么？”
　　杨戬点点头，将防护场一撤，带着郁琛与NO.4瞬间移动到后面。哪吒问道：“查出什么了么？”其他人也都是询问的眼神，NO.4则不慌不忙的面对着地府宫殿，此时，在他们眼前的宫殿外围渐渐被勾勒出了外轮廓线，墙壁还是变得漆黑，最终只剩下了一个框架。
　　郁琛发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细腻的虚拟数字模型。在此之前，那东西只存在于工作站的实验空间里。
　　“这些密密麻麻的红点是什么？”敖烈说，“看的我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NO.4说：“这就是我们本次任务的障碍，他们好像被困在了里面。红点的大小代表着他们的能力高低。”
　　“不是我说。”哪吒沮丧地说，“也太多了吧！全打完能经验溢出吧！”
　　孙悟空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些小怪，大BOSS可在天上呢。”
　　“你说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NO.4问崔珏。崔珏指着最里面的一处，说道：“那里。”
　　NO.4说：“我为你们规划了相对路径，祝大家好运！”
　　“走吧。”杨戬第一个站了起来。


第65章 
　　六十五
　　几人站在门前，非常有默契的保持沉默。哪吒忽然说：“为什么我感觉有点紧张？我是不是在天庭坐办公室坐的太久了？”
　　“确实和平了几百年了。”孙悟空说，“不过你确定你不是玩游戏玩的虚脱？”
　　“没有，我确定。”哪吒口气异常坚定。
　　崔珏说：“这扇门被从里面封印住了，我猜测应该是黑白无常做的。只是现在这里的能量非常不稳定，打开之后我们需要迅速扫清一切障碍，否则这里面的妖魔鬼怪怕是要被放出去了。”
　　“现在也不差这点了。”杨戬嗤笑，“我们有多长时间？”
　　崔珏说：“一旦开启的话，大约有十分钟左右的冷却时间吧。”
　　杨戬点点头，对NO.4说：“你负责算好时间。”
　　崔珏把手按在了大门上，以他的掌心为中心形成波纹向四周荡开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漆黑一片，如同无穷无尽的浩瀚宇宙。他向大家示意：“抓紧时间吧。”众人纷纷穿越那个圆圈，瞬间进入到了冥思地府的里面。
　　执离爱美，平日里地府总是装点的分外华丽，而现在，有说不清的妖鬼之气弥漫在周围，向人间一样的阳光早就消失不见，这里倒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阴间。
　　长廊里很安静，但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NO.4把他的路径投射到了地板上，只有他们几个能看见。杨戬的手紧扣着郁琛，要放在平时，郁琛早就疼的大叫了，现在他的精神高度紧张，竟然也能忽略那些不适的疼痛感。
　　就在他们即将要通过第一条长廊时，巨大的声响从后面传来。孙悟空说道：“来了！”只见他们脚下踩着的地板逐渐向后倾斜，大家都能通过法术保持站定的姿势，可郁琛突破不了地心引力，身体也开始跟着往下掉。
　　“不是吧……”郁琛赶忙伸着双手抱住了杨戬，“我操救命！”
　　杨戬伸手把他挽了起来，只是他的后背向下，背包开了一个缝，NO.4从里面钻了出来，露出个头往下看。“下面有东西上来了。”他说，“有热源。”
　　“什么？”郁琛也跟着回头。本来是踩在脚下的壁板此时却倾斜成了九十度像是墙一样，郁琛像是个八爪鱼一样抱在杨戬身上，往下看是一望无尽的深渊，但是有长长的东西爬了上来，等到露出一点时，才能看清是巨大的带着粘液的肉色虫子。
　　哪吒说：“这是下面生出来的舌头么？”
　　孙悟空从耳中掏出了金箍棒，小小一根放在手掌中，他最先松了力气自由下落，待就快碰到那团肉之时，金箍棒已经变的仗长，将那肉团击了回去。那东西似乎是有痛觉的，往黑暗中缩了缩。但很快，被金箍棒重锤过的地方开始分裂，一条舌头分叉成了四五条。
　　一束红光如飞流直下，也分开来四五道同那舌头纠缠，哪吒浮在半空中，手中红光一握，对孙悟空笑道：“不如我们来比比看？”他手劲儿往上一抬，红光像是鞭子一样纠缠住了那几根舌头，并顺时针的卷在了一起，电光一闪，“啪”的变成了碎肉跌了下去。
　　就当哪吒得意之时，那些本该死去的碎肉却如同马蜂一样冲出了来，软软一团可边缘锋利无比，哪吒一惊，抖动手中的红色光芒连连拍打，孙悟空也加入了战斗，只是那碎肉越来越多，几乎都要把整个长廊埋了起来。
　　杨戬把郁琛托付给了崔珏，说：“你看好他，不要乱动。”崔珏点头，用力抓住了郁琛。杨戬与敖烈飞身下去，很快身影也淹没在一片红色之中。
　　空间越来越狭小，孙悟空下的最深，已经被尚存的舌头缠住了一只脚，他挥动金箍棒砍杀，无奈分裂出来的东西更多了。敖烈叫道：“大师兄！他的元魂在你的正下方！”
　　“知道了！”孙悟空火眼金睛，双目金光乍起，双手握住金箍棒用力向下方捅去，一声嘶吼之后，垂直的地板骤然平坦，大家跌落之上，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样。
　　崔珏说：“时间不多了，快走！”他打开了大厅的门，正要迈进去的腿悬空停下了，郁琛在他身后，看见里面的柱子上爬满了幽灵鬼魂，他们都是半透明的，像是雾气一样充满了整个房间，明明只是静静的等候，却叫人心生恐怖。
　　数量太多，时间太紧，众人都觉得烦恼。
　　杨戬说：“分头行动吧，路径大家都知道，我们各自把周围一切障碍清扫干净，护送崔判官抵达办公室，保证时间！”
　　四人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去将那些幽灵缠住，他们的武器各有各的不同，一时间斗的金光四射红浪淋漓，房间内充满了不同于人声频率的嘶吼。郁琛赶紧捂住了耳朵，崔珏手持捉妖符拉着他往前走，他们的脚下全是被四位天神撕碎的魂魄，如同白纸一样从天上轻飘飘的坠落地上，宛若雪景。
　　待崔珏正要通过的时候，面前倏地插了一根银枪，“当啷”一声真的地板三响。敖烈随即飞过来，手掌握住枪身往上一挽，说道：“抱歉抱歉，好久没耍过兵器，生疏了。”他声音缥缈，原来是又飞入了空中。
　　他俩通过大厅，面前是去往二层的楼体，方才的大厅里只留了孙悟空一人处理，其他三人都追了上来替他们摆平前路。
　　NO.4说：“还有五分钟！”
　　“知道了”哪吒大喝一声，混天绫“唰”的往前一推，像是地摊一样铺出了一条路，那红光延展到尽头时迅速收了回来，本来空无一物的楼梯发出了剧烈震动，出现了小山一样的两个怪物。他们与外面那些都不同，有肉身，皮肤像是钢铁一样坚硬粗糙，巨大的身体各自占据了一半空间。一只脖子上有两个头，每个头各长了一只牛角。一只脸上长满了眼睛，再无其他器官，远看如同熟烂了的莲蓬。
　　“不行不行！密集物恐惧症要犯了！”敖烈□□一甩越过了两个怪物，“这里交给你们，我去前面！”
　　杨戬把郁琛往身上一抗，对哪吒说：“你拉出来的怪，你自己打，我先走一步了，抓紧时间。”
　　“喂喂喂！你们都这么无情无义留我一个人SOLO？”哪吒跺脚。
　　崔珏也好意说道：“拜托了！”然后紧跟杨戬步伐。
　　“单刷就单刷！”哪吒泄愤一样把混天绫抽的呼呼作响，空间被划过的红影切成了几个区域，像是玻璃碎裂开来一样漂浮着，每一个区域里都有一个哪吒的□□，那两个怪物就近抓向自己手头的，可没一个抓到了本体。那满脸是眼的怪物每一只眼睛眨动的频率都不相同，其中一只忽然不动了，看准了一块空间伸着爪子就挠。哪吒“哎呦我操”了一声，金刚圈“砰砰”丢出去两个，在接近怪物爪子的时候变成了软线将他的手指缠绕住。
　　怪物顿时觉得手上犹如千斤重，一个失衡倒在了地上。另一个见状，瞄准了哪吒，两只头颅竟飞了出去，只靠一根钢铁锁链连接着他的身体。哪吒将混天绫顺势缠绕上去，锁链能能跟上那红光的动作不断，两颗头颅却早就追上了哪吒。顿时，那密密麻麻的眼睛一起发难，将被切割的空间全都击碎，一切又恢复如初，只露了空中的一个哪吒。
　　哪吒怒意十足，心道若不是自己下来时本就带着伤，再加上从天上到地下神力本就有所受限，这地方灵力混乱，他能叫这两个玩意捉弄的如此狼狈？
　　纵然他使不出那三头六臂，可心中的狠劲儿冲上了头脑，将混天绫缠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头捆在柱子上，自己一跃而起绕着那两个怪物光速飞行。那两个怪物身体庞大，动作少有迟缓，可那两个头紧追哪吒不妨。那一只只眼睛中射出光芒把地板砸出一个个窟窿。
　　哪吒就在这样密集凶险的攻击中把混天绫绕住两个怪物，金刚圈再发，一个大圈将那怪物都罩了起来。哪吒双手往上一抬两只怪物凌空飞起，金刚圈分出无数小圈，如刀片一样将他们一气粉碎。
　　他在地上长舒一口气，打算追上杨戬他们，可天上掉下了一颗头颅，是其中一个怪物的，他被绞的面目狰狞不辨无关，但哪吒却看得胆战心惊，因为那头颅竟是在朝他微笑。
　　房顶和墙壁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四周瞬间被击破，一阵浓烟之中哪吒才看清了形式，大叫道：“不是吧！”
　　数不清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袭来，很快就淹没了哪吒。
　　“快没时间了！”NO.4说，“还有一分钟！”
　　崔珏在激烈的奔跑中仍旧保持冷静的声音说：“就在前面，快到了。”
　　“妈呀！我要跑吐了！”郁琛看着一脸要断气的样子，他步子稍慢了一下，就有从地下冒出的触手勾住了他的脚。敖烈眼见，一把□□戳了下去帮助郁琛逃脱。他停下来说：“杨戬保护好他们，我争取时间。”
　　“你可别逞英雄！”杨戬说，“前面就是了，帮我送他们一程！”
　　敖烈当即会意，施展引水诀，地面上立刻涌起了翻天巨浪，朝着郁琛他们扑了过去！敖烈大喊道：“抓紧了！”崔珏反正捞住了郁琛，按住了他的口鼻，两人被巨浪卷入其中，在巨大冲击力的推移之下，又将他俩狠狠的吐在了门板上。
　　“就是这里！”崔珏记得办公室的密码，门被打开之后迅速把郁琛拉了进去，水还未透进来一点，门就闭合了。
　　他们两人暂时安全，敖烈便放下心来，将水浪收回，却在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搅的一片翻天地覆。那爬行的黏腻怪物很像是人间的甲壳爬虫，只是身体更大，他们从天花板上，地上，墙上纷纷爬出，敖烈挑起水花将妄图接近他们的怪物一一击落。杨戬也从中穿梭，一把三尖两刃刀舞的呼呼作响。
　　“还有三十秒！”NO.4说道。
　　“知道！”崔珏用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的一切与他们的计划都不相同，他需要先开启保护屏并启动冥司地府的清理机制。他调出了执离办公桌面上的系统，只是这是他第一次使用，他就算再怎么冷静，也无法不出错误的找到开关口令。
　　郁琛紧张的不行，他看到墙壁上开始有触角溢出，小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
　　“再等等……再等等……”崔珏推了一下眼镜，手指飞快输入。
　　NO.4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还有十五秒！”
　　外面的水浪忽然猛的拍打到门上，大门震颤了一下，似乎不堪重负。
　　“十！”
　　崔珏按下了一个确定键，桌子上弹出了一个拉闸。
　　“九！”
　　那些怪物已经露出了全身，伸着触角朝他们慢慢靠近，仿佛要享受最后的美食。
　　“八！”
　　“什么？”崔珏尖叫了出来，“为什么没有确认通行！”
　　“七！”
　　“什么鬼！”郁琛一颗心瞬间变得冰凉，他脑子一嗡，上前看到，“确认通行是什么东西？”
　　“六！”
　　NO.4看到这些怪物向他们袭来，害怕的跳到了桌子上。
　　“五！”
　　“□□妈什么通行口令！”郁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双手拉着把手就往下拉，崔珏说：“这个东西靠蛮力是拉不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四！”
　　崔珏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得破釜沉舟，跟着郁琛一起拉那个开关。
　　“三！”
　　怪物已经举起了镰刀一样的前肢，挥舞而下只是一眨眼的事儿。
　　“二！”
　　“我——操——！”
　　“一！”
　　“噗通”一声，郁琛和崔珏被外力甩开，郁琛看着手里拉坏了的把手，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差劲。人的一生中只经历一次生死，可他几乎每秒都在经历死亡，以至于他现在好像可以非常平静的面对了。
　　就在那锋利的甲壳将要劈下的之时，一切都静止了。
　　郁琛张开的眼睛，周围的怪物都倒在了地上，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纷纷截肢最后化为了烟灰粉末消失不见。
　　“这也行啊！”郁琛大喘了一口粗气躺在了地上，“吓死我了！”
　　“现在开始自动清理了。”崔珏说，“安全了。”
　　“喂，你们这破烂下回能不能好好修一修啊？写个好使的程序不麻烦的，找我也行啊。”郁琛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手动开关，老奶奶我都不扶就服你们！”
　　崔珏拍了拍郁琛，说：“别啰嗦了，找门吧。“
　　空旷的大厅中，哪吒盘腿坐在地上，孙悟空找到了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想数数我的战利品。”哪吒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尸体全不见了。”
　　孙悟空说：“这里已经没了那么浓郁的阴森之气，想必他们已经开启了保护屏吧。”
　　“嗨呀！”哪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果然是和平年代呆久了变成老胳膊老腿了，要放在原来，这里早就被我夷为平地了。走吧走吧，去找他们！”
　　办公室门口，杨戬和敖烈各自坐在一边，杨戬说：“我怎么觉得咱们那么逊？这点虾兵蟹将磨蹭了这么久。”
　　敖烈说：“可能你老了吧，老杨。”
　　杨戬想了想，说：“回去我得好好问问太上老君，到底离开天庭之后除去手环里的法力，是不是还有被隐藏封印的力量。他们这群搞政治的啊，说话没准儿。”
　　他们背后的两根柱子发生了浮动，二人以为有妖孽残余，没想到是黑白无常兄弟。原来那二人回到地府发现已有变故，又无法处理，便来到了这里，以自身为封印，把那些怪物全封在了地府里。现在封印解除，他俩就醒了过来。
　　“可是……这位大哥是谁啊。”敖烈眼中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魁梧男人，充满了阳刚之气，不像是这阴曹地府里的角色。
　　谢必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笑道：“这位是孟婆。想必是跟我们一样，进入了封印里。”
　　“孟孟孟孟婆？”敖烈惊道，“不是个老太婆么？”
　　孟婆粗声粗气地说：“谁告诉你是老太婆的？”
　　敖烈争辩：“难道不是么？”
　　“好了好了。”杨戬无奈扶额，“咱们进去说吧。”


第66章 
　　六十六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站在巨大的书柜前，一个平躺在地上，一只兔子在他身上跳啊跳的，可他就是不起来。杨戬下意识的一步上前把郁琛从地上拎了起来，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死，让我喘口气。”郁琛挥挥手，“你是不是拎狗拎习惯了，怎么老是这么拎着我？”
　　杨戬就像是没听见他这句一样，把他放在了地上，说：“没事就好。”
　　“生死关头紧张的我都快吐了。啊，原来我这么大力气啊都能把闸给拉断了。”郁琛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掌心通红，精神缓过来之后才觉得疼了。他把手往身后一背，问道：“你担心我？”
　　杨戬不置可否。
　　“这位大兄弟是谁？”郁琛看到了人群中的兄贵肌肉男。他没见过，但是能跟黑白无常站在一起的，大约也是他们在地府的同事吧。
　　“孟婆。”崔珏问道，“其他人呢？”
　　孟婆说：“在下面，解封估计要有一阵子。”
　　郁琛瞪大双眼，看看这个魁梧的男人，又看看崔珏，最终看向杨戬，抱紧了他的小兔子瑟瑟发抖地问：“孟婆为什么是个……男的？”
　　敖烈说：“五分钟前我刚刚问了一个跟你一样的问题。”
　　崔珏解释说：“这只是冥思阴使的职位，初代倒是一位婆婆，就这么叫了下来……哎，你们都想什么呢？还是快找找去天界的传送门在什么地方吧。”
　　敖烈说：“有没有什么线索？酆都帝君跟你关系好的亲亲抱抱的，就没给你透个底？”
　　“没有，他走时匆忙，哪儿能想的如此周全？”
　　哪吒满屋子乱翻，听到了一些关键词，凑到敖烈身边问：“什么？帝君和判官搞到了一起？原来地下的八卦都这么劲爆？啊，果然还是天上太无聊了，回头我也要调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呆着。”
　　被开这样的玩笑崔珏也不怎么生气，反倒是杨戬在哪吒头上弹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么事儿多？”
　　“这么大怎么找啊！”敖烈抱怨，“还不如去外面打打怪呢！”
　　孙悟空问道：“会不会在其他房间？”
　　崔珏思考了一下，说：“应该不会，这里是整个地府保密系数最高的地方，我们现在这里找找吧。”
　　“会不会有什么暗门啊。”郁琛趴在地上就差把地摊翻出来看，他觉得以刚刚那个拉闸的效果来看，执离的脑回路不可以常人来揣测。他找了一会儿老胳膊老腿就叫嚣着酸痛，就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当他坐定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郁琛都不敢眨眼，急忙招呼大家过来。众人尚未聚拢，只见郁琛面前的桌子像是个纸盒子一样经过了几次快速折叠与地板融为了一体，贴墙书架里面的书有节奏的全都镶嵌进了墙壁，书架表面的木质结构褪去，一层层金属露了出来，本来装修柔软豪华的房间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密闭的全金属空间。
　　本来是书桌的位置翻出来一个虚拟机架，从中心展开了一个半圈的工作台，下面交织着层层线路——当然了，这些也都是虚拟的。至少在郁琛眼中，他只能想到“虚拟”这个词汇。
　　“你知道这么个装置么？”杨戬问道。
　　崔珏也有些惊异，但很快恢复的镇定，摇头说道：“没见过。”
　　“我想着应该是只有帝君才知道的秘密吧。”孙悟空说，“可是谁会摆弄？”
　　“我去！”哪吒跃跃欲试，可被敖烈拦了下来。他说：“你就会玩个游戏，万一这个弄坏了怎么办？”
　　郁琛把NO.4抱了起来，说：“你看的懂么？”
　　“可以。”NO.4说，“我在这种操作台里工作过，只是当时我是以系统的形式存在。我现在的这个身体，爪子摸不到按键。”
　　“那需要怎么做？”郁琛问。
　　NO.4跳到了郁琛的肩膀上方便看整个台面，然后说：“首先要确认身份，不过应该没有。我们需要做一个假身份绕过验证。”
　　“OK，这个我拿手。”郁琛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逻辑相同么？”
　　“差不多。”NO.4说，“只是有些语言差异。”
　　他们两个好像形成了自己的专属空间一样，一唱一和的。哪吒捅了捅杨戬，说：“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说来话长。”杨戬说，“不对，我真没跟你说过么？”
　　哪吒眯着眼睛看杨戬说：“你是不是老年痴呆？”
　　“他可能不愿意跟你分享吧。”敖烈把哪吒拉了过来，贼兮兮的在他耳边说，“我跟你说哦！他可宝贝小郁啦！天天带在身边儿不撒手哦！虽然他嘴上不说，表现的非常冷漠，但是我全看在眼里了！”
　　“这么牛逼呢？”哪吒突然来了兴趣，一双眼睛在郁琛身上有转了一圈儿，也跟敖烈咬耳朵，“那这传出去可真是大新闻了，真君大人可是鹰犬都不天天往身边儿带的。”
　　“你怎么能把小郁跟他养的宠物对比呢？”敖烈严肃的纠正了哪吒的这个错误观点，“只不过我确实也觉得他绝非常人罢了。”
　　“你们两个……”杨戬听得不耐烦，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起来了，呵道，“有完没完！”
　　“好啦好啦。”孙悟空推着敖烈跟哪吒去了一边儿，“你俩去边儿上说，不要吵到小郁工作。”
　　地府众人看着神仙打架，他们平时都是互不接触互不干涉的部门，有可能几千年来只听说过名字却没见过本人。孟婆压低声音问崔珏：“崔书记，他们是不是……有点问题？”他的话没明说，崔珏却笑笑，说：“都是上神上仙，哪能有什么问题？大概平时太过无聊了，你不要见怪不怪。”
　　“好了！我进去了！”郁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听到这两拨神仙团体的窃窃私语，他搓了个响指说，“这个系统很好黑嘛！嗨呀我果然是智慧担当！”他按下了确定键，空中交织出了一张立体地图，孙悟空辨认了一下，说：“是天宫。”
　　“是说我们可以选择着陆位置么？”郁琛看着自己桌面上的信息，“不对，好像还是有权限限制。红色的地方是被禁止的……”他抬头对崔珏说，“你们帝君是不是真的跟天帝有仇啊，能登陆的位置全是边边角角。”
　　杨戬说：“能让他来去自由就已经不错了。”
　　“我以为只有南天门一个登陆位置。”崔珏说，“天宫我们都不熟悉，你们觉得哪个位置比较好？”
　　孙悟空说：“我八百年都没去过一次，就认识凌霄殿，这事儿你得问他俩。”说话间手指着杨戬跟哪吒。杨戬却说：“我常驻人间，天宫倒是有一处府邸，可没怎么住过。”
　　“得了，我就知道还得我来吧。”哪吒在地图上看了看，指着四四方方一坐城池的西北角说道，“这里最安全了。”
　　“这是什么地方？”众人齐问。
　　“垃圾处理场啊。”哪吒理所当然地说，“喂，你们不要看不起垃圾处理场好不好。这个不是处理天宫垃圾的，天宫哪儿有那么多垃圾处理？这个都是用来处理人类的宇宙垃圾，他们在轨道上无休止的转圈会干扰到天宫，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专门负责的小神去清理打扫。”
　　杨戬说：“你继续说下去。”
　　“天庭处处森严，没有一个地方能逃过天帝的眼睛。”哪吒说，“只有这个三不管的地方，既不是重要位置，也没有任何仙界物资存放。它属于天宫地界，但是平时就荒无人烟。这里登陆非常完美了好不好！但是……”
　　孙悟空问：“但是什么？”
　　哪吒说：“虽然凌霄殿在最中央，但是这里却是距离凌霄殿最远的地方了。”
　　郁琛插嘴说：“我读书少你别骗我，明明四四方方的城市，凌霄殿在最中间，什么地方去那里不一样？”
　　哪吒说：“看平面是一样的，可是天宫空间与你们不同。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都未必是在同一个空间里，那里因为谁都不愿意被发配过去，故而道路更加曲曲折折。以前还好，只是现在天宫失手，只怕危险重重。”
　　孙悟空笑道：“我们哪一次不是危险重重？你忘了当年我把你打到叫爹的时候了？不过就是再大闹一次，怕什么？”
　　哪吒不满的“啧”了一声，说：“你怎么老翻旧皇历？小心佛祖再压你五百年！”
　　“但是这次，他们有持天。”杨戬说，“我们都未经历过那场战争，都不知道持天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敖烈说：“那我们只能为了世界和平做出一点牺牲贡献了啊。”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说起来也是拜大圣所赐。”哪吒说，“难道你们都忘了，天宫的中枢办公区域是禁止法术使用的么？有很强的屏蔽干扰，我们几个加在一起，可能都未必有平时一个人的作战能力强。”
　　孙悟空笑道：“天帝是不是太怂了点？”
　　“没办法。”哪吒耸肩，“和平年代，大家总是喜欢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玩。”
　　崔珏说：“情况是复杂了一些，不如从长计议？”
　　“时间紧急，先去再说。”杨戬说，“就三五个人，完全可以机动行事，难不成还要开动员大会？”
　　孟婆拽着杨戬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凶狠恶煞地说：“怎么跟崔判官说话呢？”
　　众人目瞪口呆，郁琛更是吃惊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他印象里的杨戬极爱面子，被这么一个论官衔小他不知道多少重的阴使拽领子，估计杨戬是要拆房子了。崔珏也怕影响内部团建，马上按下了孟婆的说，说：“真君也是好意，不要动粗。”
　　孟婆气不打一处来，甩开了杨戬，黑白无常连忙把他拉向了后方。岂料杨戬只是掸掸胸口，平静地说：“现在情况特殊，每耽误一秒就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希望你能理解。”
　　崔珏说：“我们都是平日坐办公室的文职，本不擅长武斗，一切就听真君安排吧。”
　　杨戬说：“人间众神不知去向，现在无人镇守，也无人清缴。催判官，你留在此地镇守，地府其他众神请去地上支援。我等去天界……大家通力合作，定能渡过难关！”
　　“可是你还是在开动员大会啊！”郁琛插嘴。
　　杨戬说：“闭嘴！”
　　哪吒加入的时间最短，不禁仰天说道：“我觉得我们过去多半就是个送。”
　　敖烈说：“你习惯就好，他俩就这样。”
　　“害怕。”哪吒说。
　　“我找到那个传送门了。”郁琛说，“确定要定位到那个垃圾站么？”
　　杨戬说：“就那里吧。”
　　郁琛确认好了位置，抬头说：“我一定要去么？”
　　“一定。”
　　“好吧……”郁琛说，“需要做个风险评估么，比如万一翻车了怎么办？”
　　杨戬说：“按照最坏的想吧。”
　　“哎……”郁琛叹了口气，小声说，“到死都是个处男，我这是做什么孽啊。”
　　敖烈问：“小郁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郁琛抱着兔子来到他们身边。天宫的地图消失了，原地画出了一个巨大圆圈，圆圈之中缓缓浮出一扇半透明的门，郁琛说：“启动需要一些时间。”
　　众人静静等待。
　　“天上有多少神仙？”郁琛好奇的问。
　　杨戬说：“百十余位。”
　　“哇！”郁琛说，“那就我们五个人，打得过么？”
　　敖烈说：“当年大师兄单枪匹马就打过了。”
　　郁琛说：“可是现在不是不一样么？你们不是被限制了么？再说肯定还有反派大BOSS的人马啊！这副本是hard模式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戬说，“我们没得选。”
　　孙悟空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郁琛自言自语地说，“你们都肩负使命，我招谁惹谁了呢？”
　　杨戬撇了他一眼，说道：“你有什么愿望，到时都可以提。”
　　“你说话我可觉得不保准儿。”郁琛说，“到时候我要跟天帝提。”
　　杨戬笑了笑。
　　NO.4说：“前方通路已经打开，可以出发了。”
　　郁琛抓着杨戬的手第一个迈出了步子：“走咯！”


第67章 
　　六十七
　　大厅里安安静静，有一些底噪——似乎是建筑周围的“气”所造成的，纣绝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时还未离开天庭。
　　他端坐在大厅的一角，距离他不远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样貌与他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生的风流，对方却极为冷淡。
　　果然那个位子坐久了，任凭谁都会变成无色无相，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只是看他的人心境不同，看到的表情也就不尽相同罢了。
　　凌霄殿里的天帝此时撤去了自己的全部武装，以此来凸显自己的诚意，可他的弟弟却嗤笑说：“你我对坐三天三夜，是叫我参禅悟道，还是真的有话与我说？你我自打在娘胎里就是互相抱在一起的兄弟，彼此心知肚明，就不必这样卖关子了吧？”
　　天帝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怜爱世人，看自己亲兄弟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纣绝却说：“我希望你不要这么看我，毕竟……你现在没有任何主动权，是不是？”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怨。”天帝说，“千年也不曾消减。”
　　纣绝笑道：“三天便只悟出来这一句么？”
　　天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纣绝站了起来，他的脚下踩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形，虚虚实实看不真切。他在黑色的一段，而天帝在白色的一段。两人遥遥相望，保持着非常陌生的距离。
　　“我不怨恨你。”他声音温柔坦荡，似乎提到的内容与爱恨情仇全无关系，“只是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我对你听之任之，到头来只换回了一场欺骗。后来我想，如果是我在这位置呢？也许，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了吧。”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神怎么可以说谎呢？啊，我知道了，因为你是至高无上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会质疑你。”
　　“我也只是为了你好。”天帝低声说，威严减了半分。
　　“你为了我哪里好？”纣绝说，“为了把我安安心心的按在人间？你不是天么？为何还有算不到的东西？”
　　天帝说：“我无能为力。”
　　因果轮回，世间总有意外。这事儿似乎他说了真的不算，而是靠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在操控着。他们是至高无上的神仙，可他们自己的命数为未必写在神碑上。千年以来的盘根错节，如今是需要理一理了。
　　这事，就从天界的那场大雨说起吧。
　　战事初定，天地人三界一片残垣断壁，烽烟狼藉。妧枍仙子携持天剑战死疆场——她本是持天剑的守护者，持剑者需得选一名骁勇武将，只是当时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一切都来不及做再三考虑。持天剑威力巨大，无论神魔都一并斩杀了。最终因不堪重负，妧枍元神俱灭，而持天也化为碎片从此成为了一个传说。
　　神界以极为惨重的代价换得了战争的胜利，战后的重建却是在一片阴雨中度过。
　　天上下雨，人间也异常紊乱。大家传说，是有位上神伤心欲绝，故而有了这般景象。
　　那位上神，说的便是纣绝。
　　“都说神仙无忧无虑，无喜无悲，可是当我得知妧枍战死的噩耗时，我几乎无法接受战争的胜利是用她的生命换来的。也许还有更多，那场战争死者不计其数，可唯独她的离去，叫我分外……”纣绝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分外难过。你知道么，当你跟我说你竭尽全力保住了她的化身时，我是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我愿离开天庭替你守护人间，我愿辅佐你的帝位直至永恒……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那么的愚蠢么？”
　　枍，三千年落种，三年前抽芽，待长到参天神树时，不知何年何月，再待修成正果，又不知多少轮回。天帝把枍栽种在南海之滨，派天兵天将把手，每百年准许纣绝前去探望。纣绝在人间游历，百年与他而言，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倒计时。他为了能去看望妧枍而感到兴奋欣喜，又为下一个百年而落寞万分。
　　他见过妧枍几次，一株小小的嫩芽被灵力包裹起来栽种土壤之中，她好像永远都长不大一样，纣绝想，若要等她恢复，怕是要等上万年，区区百年光阴，不过眨眼之间。几次眨眼，能有什么变化呢？
　　纣绝生性放荡不羁，心境却无比豁达。人间山河壮丽，锦绣如画，他风流其中，每一处都有他的足迹。人间由他守护的几百年间，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他掐着手指算呀，在南海之滨徘徊，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就等不及那个固定的时间了，翩翩然了早半刻来了。那处洞穴门口无人把手，他心觉奇怪，径自走了进去。这一去，看到里面的景象，惊愕万分。
　　哪里有灵气，哪里有什么妧枍？一切空空荡荡，好似梦境。
　　纣绝冷静了下来，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便出去寻人。可他没有离开多远，就听见两位看守的天将前来。一个抱怨每百年就要来人间迎一次帝君，好生麻烦。一个安慰道，不过是看护障眼之法，帝君从不久留，片刻就好。
　　纣绝这才知晓，他的好哥哥一直把他当傻子一样骗，他也真的像是个傻子一样，露着满心欢喜给别人看。
　　天帝长叹道：“你动情动欲，留在天庭被人知晓了，哪里还能容的下你的位置？我只得用那障眼之法将你留在人间，但求你早日悟道。妧枍已死，难道你要随她而去么？”
　　“为什么不可以？”纣绝反问，“神仙有什么好当的？我生来就是这样，可有叫我自己做过选择么？你满口都是无尽的苦衷，那么我呢？”他走到了天帝面前，一只手伸过去，手掌向上张开，说道：“你我都是不死不灭，毕竟兄弟一场，我不愿杀你，只要你把天帝封印给我，尽可安享太平。”
　　天帝说道：“若是不呢？”
　　纣绝冷笑：“你总爱装作仁义礼智，可到头来还不是放不下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一开始确实不懂，懒得与你争斗，你的位子是我当年拱手相让。哥哥，你仔细想想，若是你我二人公平竞争，你有几成把握胜我呢？我只是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罢了。与你好好谈条件你不干，那我只能试试别的了。”
　　天帝问道：“你是不是始终认为自己没有一丁点错误？”
　　“并不是。”纣绝摇头，“我承认自己做过许多不光彩的事情，我的罪孽够被天打雷劈几万次了，但是我不介意。我活着可不想像你一样端庄的如同一个符号，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看看这外面吧，被你管辖的死气沉沉，你知道有多少神官为此怨言么？人和神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区别，你怕我动情动欲，可你问过我的想法么？我宁愿当一个只有短暂寿命的人类也想和我爱的人厮守终生，你为什么要骗我！”纣绝的眼眸红如鲜血，他甚至激动的抓住了天帝的衣领，“难道你就没有私欲么？”
　　天帝抬眼看他，这是他们千年以来第一次见面，印象中的弟弟俊美潇洒，嘴角间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纣绝、妧枍本是青梅竹马，他知道弟弟对妧枍爱护有加，但从未朝着偏离轨道的方向去设想。他的成长是严肃谨慎的，纣绝却爱嬉笑他古板。
　　他们都是天帝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但是兄弟手足情深，纣绝又无心此位，二人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火药味。
　　纣绝在最后一试中退出，他的兄长自动成为天帝，那道神谕他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天帝也未曾向他说明，并不是因为他的放弃而造就了自己，而是神谕指明，纣绝心中有无名戾气，需得安心化解，方可安宁。
　　“你的眼睛……”天帝低声说，“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变成什么样子与你何干？”纣绝说，“我们别浪费时间了，你多耽误一秒，下面就不知要死多少人。你最爱你的神民了，不是么？”
　　天帝垂下眼睛，像是在思考，并需要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他轻轻叹了口气，掌心中出现了几条光线交织的图案，他把这个图案反手按在了纣绝的手背上，说道：“你既然觉得这些本该属于你，那我就归还与你。你答应我的，要说到做到……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最后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然有了些微的颤抖。
　　纣绝眼看这个图案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身体里，对着天帝嘴角一钩，一只手捧着天帝的侧脸，轻声说：“傻哥哥，我骗你的。”
　　天帝眼眸瞬间睁大，只是纣绝的动作比他更快，“唰唰”几声，法力化作的长刃□□了天帝的身体里，将他封在原地。细细一看，那些刀刃宽三指有余，侧面薄如蝉翼几近透明，上面篆刻着蝇头大小的咒文。天帝竟被这巨大的怨念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我不要你留给我的。”纣绝转身慢慢走出凌霄殿，他的话语却在空中盘旋，“我要重新建造一个属于我的世界。”
　　“你……你……”天帝咬牙说道，“你会后悔的！”
　　纣绝停在了门口，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天空中破开的一个巨大漏洞中拥入的无数魔物，笑了。扭头说：“自诩正义的人总爱这么告诫别人，为的不过是一点点无用的威胁罢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亲爱的哥哥呀，纵然万劫不复，我也绝不后悔。我的灵魂早就沉入了深渊之中，你不必费心拯救我了，再见。”
　　叶知风站在南天门外，遥望天上的那个漏洞越来越大，笼罩在外面成千上万的亡灵妖魔争先恐后的挤了进去，将这座伟大的城池侵吞殆尽——他知道，纣绝成了。
　　他不知道纣绝此时此刻是何种心情，可他自己是真的情难自已。他只是个渺小的人类，可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几百年。
　　人的生命有多长呢？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已经不记得活过多少个七十了。他在十几岁时英年早逝过，也在耄耋之年驾鹤西去过。他轮回过太多次了，但是每一次，纣绝都像是与他约好了一样，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月份中找到他，把他前几世的记忆还给他，让他记得自己是谁，纣绝是谁。
　　叶知风——这是他第一世的名字。纣绝与战乱之中将还是婴儿的他收留，养在身边。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学医修道。那时他年纪尚轻，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何许人也，总是追着纣绝问，为什么我长大了，你却未曾变老？纣绝说，修道之人本就青春永驻。这是一时搪塞叶知风的话，可没想到叶知风长大了，成熟了，老了，却仍旧信他的话。
　　叶知风垂垂老矣，最终如风中残烛一样在床榻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日子。年轻俊美的纣绝陪在他的身边。叶知风说，师父，我老了，就快死了。纣绝点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叶知风又说，我怕我死了……就没人照顾你了。
　　纣绝叹气。
　　叶知风闭上了眼睛，小声说，今生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如再造父母，若有来生，我还愿追随师父……他后半句没有说完，桌上昏暗的一点烛光就叫风吹灭了。
　　纣绝望着他的尸身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的说，会的。
　　他将叶知风的尸体用真火烧成了一把灰烬，若干年后，他外出游历，碰到了叶知风的转世。少年傻乎乎的看着他，他笑着在少年的眉心一点。少年楞了一下，当即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哭诉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纣绝却抱着他安慰，叫他尽管轮回，他总能找到他的。
　　几百年了，这些画面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叶知风几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似乎就贯穿了纣绝的人间精力。他陪了纣绝几百年，每一次都是从年少轻狂到白发苍苍，他习以为常，却又不甘心如此。
　　他为什么不可以肉身成神呢？这样就能够一支年轻下去，不老不死，永远的陪在纣绝身边了。他问纣绝要一个答案，纣绝却笑而不语，反问他这样不好么？反正每一次他都能够找到他的。
　　当然不好，叶知风想，他要长长久久从不间断，少了一分一秒，他都觉得纣绝离他远了一些。他不能接受纣绝经历了他不知道的人和事，他不甘心只当一个会老会丑会死的凡人，他要与纣绝比肩，将纣绝占为己有。
　　“这一天终于到了。”叶知风痴痴地望着被咒怨笼罩的城市，口中念道，“我等了几百年，终于……帝君，师父……”他的瞳色变的更深，“我来了，我来辅佐你登基为王。永生永世，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68章 
　　六十八
　　天宫，废品回收站。
　　这里是一处非管辖地带，尤其是现在四处动荡，这里就显得格外冷清了，连天上破了的那个大洞都离它甚远，阴兵小鬼也没过来几个。
　　“咳咳咳咳！”拐角的墙壁之下传来一阵咳嗽，那声音刚发出口就被按了回去。郁琛扶着墙被捂的要窒息，敖烈却一脸严肃的低声跟他说：“你小点声，会被发现的！”
　　郁琛挣开了他的手：“那你也不能憋死我啊！”
　　“你俩闭嘴吧。”杨戬说。
　　“许久不来，倒是跟当年不太一样了。”孙悟空环顾四周，其余四人也站了出来，唯有郁琛长大了嘴巴，对眼前的一切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我没做梦吧……”他甚至掐了掐自己。这座城市比他看过的科幻电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建筑都是金属的外表，颜色深沉散发着哑光。有光带一样的东西穿梭在其中，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这里的道路。建筑都极力的向上延伸着，越到顶端越是镂空。他们在的位置是天宫的低处，从这里仰望城市，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敬畏之情。
　　这是多么的深沉肃穆充满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幻境啊！郁琛吞了吞口说，指着天空说：“那是什么？”
　　天空中的漏洞越来越大，本来干净透明的蓝色露出了一个黑洞，能看得到陨石和星河。杨戬眉头一锁，说道：“天宫的保护屏被关闭了。”
　　“看来事情真的总是喜欢朝着无比糟糕的方向发展呀。”哪吒的语气轻松，可神态无比凝重，“真的是地狱模式。”
　　“为什么如此平静？”孙悟空忽然说，“这种规模的入侵，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反应么？”
　　敖烈说：“被策反了吧，剩下的……也许已经被杀了呢？”
　　杨戬摇摇头：“应该不会。”
　　哪吒说：“保护屏只有天帝能够控制，既然被撤掉了，那说明天帝已经妥协了？那……那我们还忙个什么劲儿？”
　　杨戬没有理他这一句话，他一直抬着头看着天上，却不是漏洞的那一块。郁琛随着杨戬的目光也抬头看，忽然看见什么一样，指着最高处问：“那里的云好大啊，天宫为什么还有云？”
　　“你看到了？”杨戬反问。
　　“我看到什么？”
　　“你到底是谁？”哪吒插嘴，“寻常人类可看不到大罗天之上的那团‘气’。”
　　郁琛刚要张口，杨戬抢道：“你不必管他是谁，做好自己的事情。”哪吒耸肩，不免多看两眼郁琛，郁琛不习惯别人这样的打量，就躲在了杨戬身后。孙悟空说：“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天宫之中处处凶险，我们务必要小心了。特别是前面。”他一指，目光穿越重重钢铁森林，碰到了一扇壁垒之上，那处就是天宫的中枢机构，以凌霄殿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圆圈内有整个神界最高级别的法阵。
　　“到了那里，我们恐怕就不是什么齐天大圣与至尊战神了。”孙悟空苦笑，“哎，早知道当年就不惹那祸端了，如今说不定还轻松些。”
　　哪吒说道：“中枢外墙的有四扇门，分别有四值功曹负责感受，以年月日时为变化守护四扇大门。我想……咱们得从值日功曹那里走了。”
　　“为什么？”郁琛紧接着问，“不应该是四大天王么？”
　　哪吒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他们守的是天门，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天门估计无人把守。”
　　“那值日功曹是不是就是我们平时说的那个值日啊？”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哪吒感觉要兜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扭着脸跟杨戬说，“你怎么不管管他？”
　　他们马上就要吵起来了，敖烈忽然大叫了一声：“你们看！那团气好像比刚才少了！”
　　除去郁琛之外，其他三人皆是惊讶。
　　大罗天在三十六天之上，只有一团玄气萦绕，再而化出三清天。那团玄气是天宫的根基命脉，本不被任何人所见，这时不知怎么，竟在天空之中显出了原型。而他们说话间功夫，那团玄气竟比方才似乎少了一些。哪吒说：“这已经不是地狱模式了，这种模式我没玩过！”
　　“糟了。”神通广大如孙悟空，此时此刻也变得有些慌张，“玄气要是破了，天庭恐怕……”
　　郁琛不敢再问太多的问题，只得拉拉杨戬的袖子，小声说：“什么意思？”
　　“意思是……”杨戬也不知如何跟郁琛解释，他思考片刻，说，“就是你要抱着最坏的打算去衡量一切了。”
　　郁琛说：“我知道，会死。”
　　“如果比死还痛苦呢？”杨戬说。
　　“我……我没想过。”即便是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可郁琛的大脑还是无法在第一时间跳脱科学的范畴，“到时候再说吧。”
　　杨戬被他逗笑了，说：“你倒是想的开。”
　　“反正都这样了，想不开你能放我回去？想不开一切能回到过去？”郁琛难得霍达，“还是说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他的背包里一阵蠕动，然后露出了一个兔子头，兔子眨着眼睛看远处，感叹道：“真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呀！”
　　郁琛回头问：“哪儿美？”
　　“科技。”NO.4老实回答。
　　“不不不，这里可没什么科技。”郁琛说，“都是玄学，科学是他们的死敌。”
　　NO.4说：“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都是对未知的探索。”
　　“不要耽误时间了。”杨戬问哪吒，“值日功曹守护的门在哪里？”
　　哪吒说：“南边。”
　　NO.4扫了一圈，说道：“这里有很多来自地球的东西。”
　　郁琛说：“对啊，这里是垃圾站，专门收太空垃圾的地方。”
　　NO.4在角落里蹦蹦跳跳了许久，找到了一个金属巴掌大的金属碎片，他跳到了郁琛的肩膀上，把金属碎片递给了他，说：“这个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这是什么？”
　　“钛合金。”NO.4说，“造飞船用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郁琛挠了挠兔子的下巴，“可是这东西好像并不能挡子弹，神仙们也不用子弹。”
　　“哦，那好吧。”NO.4把碎片丢到了地上。郁琛觉得似乎是伤害到了NO.4的感情——天知道人工智障为什么会有感情，但是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他把那个碎片捡了起来，好好的放进了的上衣口袋里，还特意弹了一下，对NO.4说：“好啦，我现在很安全啦。”
　　NO.4这才跳回了郁琛身上，目光放在他脚下的路，眼睛一红，说道：“这里通向中间那个大家伙的南门有很长的一段路，唔……”
　　孙悟空问：“怎么了？”
　　NO.4说：“干扰很强，我好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没关系没关系。”郁琛把他塞回了背包里，“你乖乖的在里面待好跟我在一起就可以了，他们负责打怪，你负责喊nice，听到了没有？”
　　NO.4说：“为什么要喊nice？”
　　郁琛说：“玩游戏都是这样的。”
　　“好的。”NO.4一口答应。
　　五人确定好方向之后便一路超前，天宫的道路不是平面的，上上下下错综复杂，郁琛觉得时而走在云端之中，时而又确实是脚踏实地。他们走了一阵，孙悟空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早就觉得了。”哪吒说，“我们在一个时空里兜圈子，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你们这些神仙啊，可真是麻烦。”孙悟空感慨。哪吒眉毛一竖，说道：“难道你就不是了？”
　　“阿弥陀佛。”孙悟空说，“贫僧跟你们这些牛鼻子道士还是有些区别的。”
　　杨戬的手掌伸着在半空中好像贴着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头微微歪这个一个角度，摆出一副聆听或是思考的姿态。良久，他张口说：“我找到那面墙了。”
　　另一边的敖烈说：“我这里也有！是空气墙！”
　　说话间，空气像是镜子一样开始反射出了他们的影子，以杨戬的手掌开始有了细细的裂痕蔓延。裂痕非常有规律，竟把这天地之间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蜂窝形状，每一片都有他们的样子。外面的景象也变得虚虚实实了。
　　“这地方实际不大。”孙悟空看着他们被围起来的具象空间，“倒是有意思的法术。”
　　郁琛一直紧紧跟着杨戬，他抱着杨戬的手臂四处看，等抬头的时候，看到透明的蜂窝顶端在慢慢下沉，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张人脸。
　　“天……天上……”郁琛张嘴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其他人闻声抬头，杨戬上前一步反手把郁琛挡在身后，说道：“来了。”
　　那张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一张极为美艳的女子的脸蛋，只是与蜂窝融在了一起通体透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温情与慈悲。
　　“恭候多时。”就连声音也无比曼妙。
　　可他们却不敢放松警惕，孙悟空指了一下，说：“你是谁？”
　　“小女子名唤玉面。”那张脸说，“奉命迎接。”
　　“玉面？什么鬼？”哪吒小声念道，“听都没听说过。”
　　敖烈小声接茬：“天庭小百科都没听说过，那看来这东西不是属于天界的玩意了。”
　　玉面正说着话，本来和善的脸一半开始变的狰狞，另一半则保持原样，以鼻子为分界线，一下子好像变成了两个人。郁琛暗骂道：“我操，精分。”
　　杨戬的手指死死扣着郁琛说：“玉面妖，无影无形，宛如镜花水月，能够叫人陷入幻境之中分裂出另一个人自相残杀。这东西，我只在人间见过。”
　　“不用一上来就这么一份大礼吧。”敖烈说，“我自己打我自己？”他身边就站着孙悟空，也有闲心朝他笑笑，说：“师兄，你舍得打我么？”
　　孙悟空直愣愣的看着他，从耳中掏出了金箍棒，二话没说就朝着敖烈面门劈下。幸好敖烈反应极快向后跳开。他单脚着地缓缓落下，这才看清周围已经没了别人，只有孙悟空手持金箍棒朝他走来。他还未搞明白，只听孙悟空笑嘻嘻地说：“小龙儿，你跑什么？”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像原来一样调笑，敖烈一个分神，对孙悟空说：“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不一直如此么？”孙悟空说，“小龙儿嫌弃师兄，不愿与师兄在一起了？”
　　“我没有。”敖烈纠结万分。
　　孙悟空朝他招招手：“小龙儿过来。”
　　“我……”
　　“过来呀。”孙悟空笑意加深。
　　敖烈咬了一下嘴唇，刚迈出了的一步，脑中就如同过电一样震的他跪在地上。有一个极为微弱的声音在说：“他是假的。”
　　“假的……”敖烈的动作停滞，抬头看眼前的大师兄。对……是假的，大师兄怎么会拿着他的金箍棒朝向自己呢？他是假的！
　　孙悟空见他不动了，脸上的笑意也褪去，逐渐笼罩上了一层杀意。他把金箍棒背在身后，慢步朝敖烈走去，冷声说道：“小龙儿不乖，师兄可要替师父好好教训你了！”
　　敖烈站了起来，他仍在试图分辨，但目光在金箍棒靠近的时候瞬间变得坚定，手中甩出几把白色飞刀，摩擦地那金箍棒出了火花，而他也借势闪到了孙悟空的背后。
　　“我倒要看看，你替哪个师父好好教训我！”


第69章 
　　六十九
　　敖烈手上幻化出了一把钢铁银枪，枪身上面雕刻着细细的龙纹，威武之势一直蔓延到枪头。透明如水晶的枪头与枪身是分离的，中间有一团淡蓝色的光芒，那光芒里面流淌着的是龙族力量符文。
　　枪头点地，敖烈往前跨了一步，身上就被那淡蓝色的光贴上了重重护甲，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眼前这个“大师兄”。
　　孙悟空倒是微微一笑，朝他勾勾手指挑衅，说道：“让你三招如何？”
　　“不必了！”敖烈提枪就上，枪头就快触及到孙悟空的时候，眼前便多出了好几重影子。孙悟空几根汗毛就变化万千，敖烈只得在真真假假之中周旋。他没有火眼金睛，修为也远不如孙悟空，在真假□□之中斗的无暇顾及其他。
　　他心中觉得糟糕，再这么被耗下去，只怕连这猴子的一根毛都没碰到，就被他先折腾的筋疲力尽了。敖烈把枪一握，腾出另外一只手出来施展法术，他背后瞬间腾起了两条银色巨龙，惊涛骇浪一般奔向前去，那双龙化为水花把眼前一切冲散吞没，只有一个影子浮于水面上空。敖烈将龙收了，抬头说道：“原来即使是假的，你也有他一切的习惯呀。”
　　“你为什么说我是假的？”孙悟空表情有些奇怪，“为何不是你是假的？”
　　“你就是！”
　　孙悟空笑道：“那是周庄梦蝶，还是蝶梦周庄？你又是靠什么分清楚的呢？我自然是我，这世上只有一个孙悟空，你呢？我倒不信你是小白龙了，毕竟他可不会拿着武器指向我。”
　　敖烈怒道：“那你就可以拿金箍棒打我了？”
　　孙悟空说：“因为你是假的！”
　　“胡说！”敖烈气急败坏地再一次冲了上去。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孙悟空招架起来万分轻松，他只微微一拂袖就把敖烈挥在了地上，手中的金箍棒在他脸侧一插，几乎贴着他的白玉一样的脸，好像稍有拿捏不准，就能捣碎敖烈的半张脸。
　　敖烈光鲜骄傲，早年间又受过扒皮去角的苦，后来便更加爱惜自己了。他瞪大双目看着近在眼前的金色纹路，竟一时不敢相信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金箍棒是真的，大师兄疼爱他，什么仙家法宝都可以拿给他把玩。红金色的棒子，他拿来支过帐篷插过旗，上面哪里有磕磕碰碰的痕迹他都一清二楚，可现如今，这东西真真切切的插在自己面前，大师兄也是真的要杀了他。
　　想到这一层，敖烈既觉愤怒又觉难过。他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是假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幻象，可是他又无法接受对方有一张与大师兄一模一样的脸，声音、气息、习惯、动作……统统都是一样的。
　　他又怎么舍得呢？
　　孙悟空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手掌张开，金箍棒就从地上抽了出来落入他的手中。他看着敖烈笑道：“来来来，师兄送你一程，你死了，我也便能从这里走出去了。”
　　这一次，金箍棒是朝着敖烈的心脏落下，待要将他戳个通透的时候，敖烈人影虚晃一下竟然不见了。孙悟空一滞，双眸立刻变成了金色，他环顾四周说道：“小龙儿，你往哪儿躲呀？”
　　周围被透明的物质围了起来，看似没有边界，可一旦靠近就会在接触的地方出现蜂窝状的图形。孙悟空知道敖烈跑不出去，他只消花些功夫，敖烈可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他站在中心，忽而嘴角一勾，抬头便看直冲下来的一条银色巨龙。孙悟空抬手便接，白龙前爪将他钳制在地，一用力，尖锐的爪尖就把地面戳出了几个窟窿。此时天空尚未完全破去，仍有白光照耀进来，照的那白龙一身鳞甲光亮胜雪，又如钢铁般坚硬不催。孙悟空却毫不慌张，任由这白龙压制着他，口中念叨振振有词。
　　这猴子本是千古第一妖怪，只因修习佛法皈依佛门，可世间千万仙术妖术，他又哪个不会呢？敖烈单纯哪里见过这些，顿时浑身像是要被抽了筋一样剧痛，身体蜷缩在地，连爪子都松了。
　　敖烈反复默念静心诀，疼痛有所消减，可一颗心全然被怒火点燃。他一声龙吟震的天旋地转，孙悟空也飞身上天与他缠斗，金光白光分外激烈。
　　电光火石之间，孙悟空瞧准了白龙腹部的破绽，一根棒子带着巨力挥下，白龙闪避不及坠入地上，哀鸣震天，一时没能再爬起来。他伤的不轻，只得盘缩着身体，露着獠牙满目凶光的盯着孙悟空。孙悟空缓缓落到地上，轻呼一口气，说道：“你听话一点，又何必受这委屈，疼了吧？”
　　白龙的爪子在地上一抓，头往前伸，牙齿露的更多，尾巴甩在身后有力的横扫——这是他威胁的姿态，也是防御的样子。
　　“你以为你是谁？”孙悟空冷冷说道，右手一挥，几根毛发幻化成了薄薄的光束刀刃飞向白龙，擦着他的鳞甲飞过。那光束刀刃锋利无比，连那龙族的鳞甲都可轻易撕破。飞刀连带着被割下来的鳞片血肉一起插在地上，而白龙身上破了好几个窟窿，泊泊流血不止。
　　白龙尖啸，孙悟空每往前走一步，他手中就飞出几片刀刃割破白龙的鳞甲。其中一把较长的插在了白龙的一只爪子上，上面流动着咒文，叫白龙动弹不得。他仍旧往前走着，白龙看着他靠近，连龇牙咧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缩成一团。
　　“师兄……”敖烈开口，声音微弱，“你……在哪儿……”
　　“不就在你眼前么？”孙悟空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神极其冷漠。敖烈的印象中，大师兄从来没有这般如此过。他知道师兄生性顽劣，喜好无拘无束，他们相处的几百年里，若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几乎很少相见。只是他每年生日时，大师兄不远万里都会赶来。他过了几百个生日，师兄却总爱一脸笑意的摸着他的说，小龙儿千岁有余，可怎么像是长不大的样子？
　　他哪儿是什么长不大，只是身份高贵，平日又有几位师兄罩着，万事不由他操心，没经历过那么多事儿，自然就懒得长大了。敖烈与孙悟空讲过先前自己在龙宫的故事，如何的意气风发，后来又经历了如何变故。他虽是仙人之躯，可还是怕疼怕的紧，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眼里还存留着惧意。
　　几个师兄弟相遇，哪个不是经历了万般苦难修成正果呢？可孙悟空还是揽他入怀，安慰着他说，小龙儿莫怕，只要有师兄在，定不会叫别人伤你一根汗毛。
　　齐天大圣一言，重如千斤。
　　可现在，这张脸，这个身体，这个人——要将他碎尸万段了！
　　“师兄在呢。”孙悟空一字一句地说，“小龙儿，我早就叮嘱过你要谨记修行不可怠慢，可你只爱游山逛水挥霍人间。若我的话能记在心上哪怕半分，今日又何必沦落至此？我恐怕没跟你讲过，我最恨你这般纨绔子弟的作态，成天的像是给抽了筋一样就爱往人身上凑。你这心思要是叫佛祖知道了，不光自己再受惩罚，怕是还要连累于我。我碍于兄弟情分从没与你明说过，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检点么？”
　　白龙伏在地上，眼神哀切。
　　孙悟空用力一脚踏在白龙身上，优哉游哉道：“那我不妨说的明白点，我已懒得跟你装什么情深义重，你就是我的一个累赘。我救过你的命，你若心里还有些情分，不如今日就还给我吧！”
　　他抬起右手，掌心之中聚了一团红光，那红光把他的脸衬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他笑的肆意，按着那团红光往下便要收了敖烈性命。岂料空中一声断裂巨响，那蜂窝状的结界像是碎玻璃一样噼里啪啦的坠落下来，中间竟还夹杂着一道金色的光芒！
　　“呔！”那人大喝，“哪里跑！”
　　那身影如流星火焰，数尺长的铁棍夹风而落，将那孙悟空拍在地上。敖烈本紧闭着双眼等待死亡，但这样大的动静促使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人逆光，身着金属铠甲，一团黑影中镀上了一层金边，手中握着一把如意金箍棒，那气势好不威风！敖烈叫道：“大……大师兄！”
　　“我知道。”孙悟空摆摆手，笑道，“等我解决完这个冒牌你再说话也不迟。”
　　他对敖烈说话是笑的，可看到那美丽的龙鳞被翻绞的血肉模糊之时，心中腾起了滔天的怒意。他成佛数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心境，此刻只想拿起屠刀将这害了敖烈的冒牌货斩杀！
　　那边厢，另一个孙悟空从地上爬了起来，啐了一口，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完全镜像的人，说道：“你是谁？”
　　“我倒要问问你！”
　　“齐天大圣！”
　　“这世上齐天大圣只有一个。”孙悟空冷冷笑道，“可惜，你做不得！”
　　他一个跳跃，挥舞着金箍棒上前。站着的那个也做好了影帝之姿，两人瞬间交火，打斗在一起眼花缭乱，连敖烈都看不出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真假孙悟空这事早年也有过一回，是那六耳猕猴冒充，最后大家无计可施只得请了佛祖帮忙。可现下天高皇帝远，谁又能去搬救兵呢？他忍着剧痛挣扎定睛看着，也不知道该信哪个不信哪个了。
　　那两位又抖了数百回合，其中一个似乎稍有不敌落入下风，被另外一个顺势打了胸口拍到了地上，不等他起来，那孙悟空就将金箍棒插入了地上那人的胸口。只听一声惨叫，地上那个便死了过去，不一会儿幻化成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活着的一个站了起来，满身煞气的朝着敖烈走过去。敖烈早就变为了人形，躺在地上看着孙悟空走来。可他不敢确认，望过去的眼神中充满着悲凉和绝望。
　　不知不觉，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在白瓷一样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痕迹，然后隐没在黑发之中。
　　孙悟空单膝跪地，抬起一只手，敖烈吓的闭上了眼睛。只是未有后话，身上的伤口处倒是传来阵阵暖意。
　　“小龙儿，我来迟了。”孙悟空说，“疼么？”
　　敖烈这才睁开眼睛，细细辨认了很久。眼前这个孙悟空，看他时温柔如水，他忍不住大哭出来：“疼死了！”
　　孙悟空把敖烈抱在怀里，敖烈的一只手被戳穿了一个窟窿，都要见了骨头了，孙悟空把他的手握住为他清理伤口，心疼道：“我没想到这法术竟如此厉害，是我先前低估了。小龙儿莫哭了，马上就不疼了。”
　　“大师兄，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敖烈啜泣道，“杨戬说……这个妖怪会把人分裂开，刚才那个恨我很的要死……是不是你心底里也讨厌过我，才会这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我一定勤加修炼，再也不当你的累赘了……对不起……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最喜欢大师兄了……我不想被你讨厌……”他哭的难过，说话结结巴巴，好像稍有不慎一口气就提不上来了。孙悟空叹道：“傻子，我爱护你还来不及，怎会讨厌你？那妖怪是故意说这些话乱你心神的，哎……你若不信我，我又该如何跟你解释呢？”他拍了拍敖烈的后背，说：“别哭了。”
　　敖烈红着眼睛问：“你真的……不会讨厌我么？”
　　“不会。”孙悟空说，“你说吧，我怎样你才信？”
　　敖烈想了想，不顾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张开手臂帮助了孙悟空，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大师兄的胸口温暖，传来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他听了一阵才觉安心。孙悟空说：“听到什么了？”
　　敖烈想了想，说：“你若是骗我……若是……”
　　“怎样？”
　　“不怎样……”敖烈颓丧地说，“我打不过你，我甚至连你的一个影子都打不过……你就算骗我，我又能怎样呢？我只是会伤心难过罢了。”
　　孙悟空说：“我若是骗你，就去菩萨那里领罚，再压个五百年好了。”他说话间帮敖烈把身上的伤口治愈的七七八八，只是完全恢复需要一些时间，那白嫩嫩的皮肉上留着一个又一个新长出来的粉肉的痕迹。他把敖烈横抱起来，说：“好了，这个幻境破了，咱们得去找真君会和了，不知他们都遇到的什么。”
　　“杨戬不是善茬，我倒是不担心他。”敖烈说，“我担心小郁。他手无缚鸡之力，但凡碰见谁都是灭顶之灾，哎，真不知他怎么样了。”


第70章 
　　七十
　　玉面的脸碎了一半，可她好像无动于衷，那些裂缝继续朝着她另外的半边脸蔓延，好像也随时要倾泻而下。而她所营造的蜂窝壁垒有一面也已经出现了裂痕，那里似乎就是突破口。
　　孙悟空带着敖烈出现时，见到杨戬与哪吒在与几个玻璃一样的人形打斗，他们被法术切割成碎片，可不一会儿又拼接到一起站了起来。哪吒吐出火焰，将那些人形全都融了，连水都没结成，直接化为了烟雾挥散开来。那不堪重负的脆弱壁垒也被这强大的火焰冲出了一个缺口。
　　“结界破了。”哪吒说，“咱们走吧。”
　　杨戬说：“郁琛还没出来。”
　　孙悟空问：“你们都没遇到他么？”
　　哪吒摇头，杨戬说：“我打破自己的幻境出来之后就看到了哪吒，之后是你们，一直没有见到他，也一直联系不到。”
　　敖烈问：“你们遇见的都是自己么？”
　　“对。”杨戬与哪吒同时答道。杨戬又问敖烈：“你怎么这副样子？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敖烈勉强从孙悟空的怀抱中跳下来，扶着他站好，说，“我碰见的……比较难处理，还好大师兄及时赶到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就没想办法去找他么？”
　　空气中出现了一秒的安静。
　　“哎，你们……小郁知道了得多伤心啊。”敖烈叹道。
　　“你们先走吧。”杨戬说，“我们的时间不多，没工夫在这里聊天。我在这里找他，你们出发，到时候南门见。
　　“好吧。”孙悟空说，“你保重，记得务必两个人安全赶到。”
　　“嗯。”杨戬点点头。
　　那三人离去的很快，玉面却也不拦着。她的脸还在破，但并未对杨戬发出任何攻击，杨戬原地开启额头上的符文天眼，但是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他有些烦躁，这样被动的境地对他来说可不好受。他手中聚集了一团能量，恶狠狠的抬头看着玉面。
　　玉面忽然发出笑声，即便唇部只剩下了一点点唇角，但也没有影响她的声音。
　　“真君想毁了我。”她肯定的说。
　　“我既然打不破这个幻境，不如将你完完全全的摧毁。”杨戬说，“我不信破不了你的局。”
　　玉面说：“可是我毁了，你那位朋友恐怕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你若识相放他出来，我姑且不把你打到身形俱灭。”
　　“我可不怕你。”玉面笑意更深，“咱们走着瞧。”
　　她的脸完完全全的从穹顶上掉了下来，尚未落到地面上就完全化成了粉末消失不见，周围的蜂窝壁垒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了。
　　不辨天地，不辨四方。
　　杨戬警惕的观察了一阵，才发觉自己进入到了一个幻境。只是刚才玉面自毁，情况不明，周围是又是笼罩的浓雾一样，他不敢轻易动弹。
　　他思考一阵，缓缓闭上双眼，额头上一阵光亮，天目开启，在脚下看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他顺着红线的方向往前走，这雾越来越弄，快要连那条细小的红线都要看不清楚了。
　　郁琛掐着手指头也算不出自己被困在这个玻璃房里多久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有各种奇异的颜色流动，他觉得像是宇宙空间，而自己则是被关在这个方盒子里等着做什么外太空实验的小白鼠。
　　当然这不是最令他烦恼的——他的面前，有一个完完全全镜像的自己。
　　“喂，我说。”郁琛放弃了挣扎，坐在一边休息，“你从哪儿来的？”
　　对面那个郁琛说：“什么叫我从哪儿来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我可没双胞胎兄弟。”郁琛无奈地说，“难道说我这种简陋的灵魂也能分裂出来本我和自我？那我换个方式问一下啊，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另一个郁琛思考了一下，说：“唔……我也不知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你了。”
　　“那我还一睁眼就看见你了呢！”郁琛说，“你是我精分出来的么？快回到我身体里来！”
　　“是你要回到我身体里来。”
　　“……”
　　郁琛懒得争辩，干脆大字状的躺在地上休息，天花板是透明的，外面是浩瀚星海，波澜壮丽，他却看着想睡觉。只是他怕一闭眼又发生什么不测，还是爬了起来，打起精神找自己的精分对象聊天。
　　“你说，咱们能出去么？”他颇为认真地说，“他们没什么战斗力，他们会不会觉得麻烦就干脆把咱们丢下了？”
　　“我不知道，还有敖烈呢。”
　　“哎……连你也觉得杨戬其实是指望不上的吧。”
　　“……”
　　“既然你是我我是你，那你也应该知道杨戬吧？”郁琛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个长的特别漂亮的神。”
　　“我当然知道。”另一个郁琛说，“对着自己说这样的话不觉得羞耻么？”
　　“……好吧。”郁琛尴尬的低头，“所以你也喜欢他么？”
　　“当然。”
　　“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郁琛顿了顿，说：“以前我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试图找一些喜欢他的理由，我觉得我可能是被色相所迷，但是后来的发展好像又不是这样。我想不明白，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无措。现在既然有一个你了，那你跟我聊聊吧，你觉得，我们对他是一种什么情感呢？那是喜欢么？跟……跟师兄比呢？”
　　另一个郁琛说：“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崇拜吧。我是个很平凡的人，虽然没有到碌碌无为的程度，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普通。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人都会变的现实，现实意味着不再做梦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会这样过来，所以喜欢英雄。普通人不都是这样么？在超级英雄的故事里做自己的美梦。杨戬就是这样一个英雄。”
　　“别了吧。”郁琛说，“他就会扑街。我也不想被卷进这样的世界里，好麻烦。”
　　“但是这并没有逻辑上的关系啊。”另外一个郁琛说，“也许很多爱情的产生都是从崇拜开始的，谁知道后面会发展成什么鬼样子。我喜欢师兄也是因为崇拜他啊！他年轻有为，是个创造天才，而且他有自己坚持的方向——虽然被结果证明是错误的……但我那时确实觉得他是闪闪发光的。至于他与杨戬更喜欢谁嘛……”
　　“怎样？”
　　“都喜欢。只是感情是有先后的，不能因为爱上了新的，对过去的感情就一味的否定。”他说，“只能说，错过就错过了吧。不过我也并不因此而觉得对不起杨戬。”
　　“为什么？”郁琛惊道，“我觉得非常羞愧了！好像我没有全心全意的喜欢他一个人，我真该去死了。”
　　“不会啊，理由我们都明白吧。”另一个郁琛笑道，“杨戬不会喜欢我啊！这种单相思没有必要有那么多道德约束吧，他又不会介意。”
　　“哎……”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被说了出来，郁琛还是有些难过。
　　“你看，没有任何人来找我们，你觉得靠我们自己走得出去么？”另一个郁琛又说，“我看过那么多超级英雄电影，没有一个是与普通人有关的。普通人就应该好好的在狂轰滥炸的街道里当炮灰，幸存之后对英雄投以崇拜敬仰的目光就好了。注定是成不了主角的。所以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坚定一点拒绝入伙呢？真奇怪。”
　　郁琛垂头丧气的说：“大概还是口嫌体正直吧……”
　　另外那个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说，我们如果一直走不出去怎么办？”
　　“……我比较担心走出去了还是精分状态怎么办。”
　　“不好么？”
　　“当然不好！”
　　“为什么？你就这么自我厌恶么？”
　　“不是！又不是双胞胎，为什么忽然要接受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这种设定啊！”郁琛说，“我觉得一个自己已经很烦了，再来一个，真的会烦死的。”
　　“可是。”另一个皱着眉头说，“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别人怎么会喜欢你呢？”
　　“哲学问题还真是多啊。”郁琛说，“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能大风吹掉个广告牌都能砸死一片。我觉得我可以厚脸皮的跟别人表达一点喜欢，或者……或者夸张一点也可以。但是心里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吧，好像这样才能坦诚一点。”
　　“当人类真烦。”另一个说，“总是爱想有的没的。”
　　郁琛说：“你别这么说啊，你不是也是人类么？难道你不想有的没的？咱俩可是一样的诶。再说了，我觉得当人挺好的啊，可以伤春悲秋风花雪月，而且人生很短，不会觉得活腻歪又不知所措。神仙……生命太漫长了，会不会无聊？你说他们会想当人么？我觉得这就像个围城，大家都觉得对方的生活是自己希望的，每个人都在羡慕别人。”
　　另一个说：“还是别讨论这种问题了吧，我是学理工科的，又不是学哲学的，书都没读过几本，怎么能旁征博引呢？不如想想我们要怎么走出去。”
　　“我想不出来。”郁琛说，“这就是个巨大的玻璃房子，然后被经线纬线分割，外面看上去就是外太空……等等，外太空？”他慌张的爬起来看外面，脑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废话，咱俩一个大脑一个知识构成，想的肯定是一样的！”郁琛紧张地说，“万一真的是外太空，那我们的时间岂不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了？万一……万一他们只是找了几分钟，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过了几十年呢？我可不希望自己得救的时候已经头发花白了。”
　　“怎么可能啊。”另一个笑道，“那我们早就被饿死渴死在这里了。奇怪，竟然没有缺氧的感觉。不不不，你还记得之前杨戬的话么？也许是幻境呢？”
　　郁琛说：“现在事情有一万种可能。”他用力砸向了屏障，只发出了闷闷的撞击声，他不知道这东西是用什么做的，现在只能想到这种最原始又无用的方法。他用拳头砸了很久，一双手都红了，只见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光圈，整个透明的正方体空间还是倾斜，两人都失重一样的往下滑。
　　“啊——”
　　“你在做什么啊！”
　　一个影子从那光圈里出现，不是杨戬是谁。地面有一定的倾斜弧度，他只能降低重心勉强站在最顶端，只是定睛一看，他也愣了。
　　两个郁琛？
　　他又开启天目探查一番，一模一样，分辨不出任何区别。杨戬不是如来佛祖，哪儿有什么一眼识破真假美猴王的本事？
　　又是一声巨响，地面倾斜的角度愈来愈大，下面出现了一个开口，他一只手将自己定在上面，再不做定夺，势必两个都要掉下去了。
　　杨戬想起玉面最后说的那句话，这就是她所谓的走着瞧？他心中一狠，只想将那妖怪碎尸万段。
　　“杨戬！救命啊！”其中一个大喊道，“是我是我！我是真的！”
　　另一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勉强抬头也朝着杨戬喊：“你别听他的！他……他是假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假的？”
　　“喂！总不能先开口的就是真的吧！你有点逻辑好不好！”
　　“杨戬！你拉我上去啊！我……我要坚持不住了！”
　　这透明的盒子几经震动，终于像是要碎裂一般发出咔咔的响声，只有那光圈周围还保留着一整面，倾角也越来越直。杨戬一直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在嘈杂的争吵声中保持镇定。他觉得他可以分辨的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的，一定……
　　“啊！”其中一个已经脱力，身体向后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杨戬的目光却放在了另一个身上——就是第一个说话的郁琛。他大概只花了毫秒的时间思考，毫不犹豫的伸手揽住了快要掉下去的那个。而另外一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与他擦肩而过。
　　第一个开口的郁琛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他没有被挤压被撕扯，而是像粒子一样分解不见了。
　　杨戬借力把怀里的郁琛拉到了那个光圈里，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光圈闭合了。
　　“咳咳！”郁琛趴在地上，等周围的灰尘散去了才看清杨戬的模样，周围也确实是之前在天宫的场景，只是那个玻璃脸女人不见了，蜂窝结界也没了。杨戬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是分外仔细的打量着他。
　　“怕我是假的？”郁琛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脸，“我……我要怎么证明我自己？”
　　“如果是真身，不会像幻境一样消失。”杨戬说，“你是真的。”
　　郁琛叹了口气，把杨戬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紧张的情节中走出来，心跳砰砰的，像是随时能跳出来。
　　那么鲜活，那么有生命力的心跳，就按在杨戬的掌心之中。他抬起眼睛看着杨戬，说：“我……”他说不出话来，眼睛又垂下了。过了一会儿，可能是整理好了心情，他四周看了看，说：“我的兔子呢？”
　　“不知道。”杨戬说，“我找不到，你能么？”
　　“我不能。”郁琛说，“他是个系统……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能有什么影响。”
　　杨戬考了一下，说：“他们已经去前方了，我们不能在这里逗留过久。”
　　“你的意思是……不找了么？”郁琛有些不太能接受，“可是他……”
　　“没办法。”杨戬给了郁琛最终的答案。
　　他感情上不能接受，可理智上知道这也许真的没办法，这么紧急的时刻，一切都要有取舍，也必然会有牺牲。NO.4只是一个系统……也许，也许能以别的方式存在或者出现呢？郁琛只能这样勉为其难的安慰自己，然后对杨戬说：“我知道了，走吧。”
　　二人一路向前，去找他们的同伴会和。


第71章 
　　七十一
　　站在高处俯瞰天庭众生，应当是极为壮丽的。
　　一个男子站在高处的台阶上，他眼里的天空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像是浪漫的油画风景，而另一半则像是丑陋溃烂的创口。他双手背在身后，轻微的叹了口气，正要一步一步买下台阶，他一侧的浮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带着一副护目眼镜，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有淡蓝色的光，一边儿有线路似乎能连接进大脑里。他穿着整齐的战衣，身上护甲不多，一头长发从额头一直背到身后，不是常人的黑色，而是蓝蓝绿绿，如同孔雀一样。
　　“你这么快就要出发了？”他对着下置位的人说。
　　“早晚都是一样的。”背着手的人转头说，“飞廉，你可真是闲。”
　　飞廉跳下了浮阶来到那人面前，笑道：“你我同进同出，怎么这一次不叫上我了？玄冥，你可是越来越会玩花样了。”
　　玄冥右手抬起来在飞廉肩上一点，说：“若是有去无回呢？”
　　飞廉说：“风雨同舟，那就更不能缺我了。”
　　箕星风伯，毕星雨师。他们本是天庭中主掌风雨的主神，司职与龙族相似，只是这二人地位更在龙族之上，除此之外，因风雨既可丰泽大陆，又可兴风作浪，故而他们又是这天庭之中不折不扣的凶神。
　　玄冥擅雨，眼睛里也氤氤氲氲，像是隔着水一样，又有点含情脉脉。他点在风伯飞廉胸口的那只手臂是纯机械化的，银色的钢骨表面盘踞的一条金色的龙，龙头一直盖到了手背上。他把手又背在了身后，飞廉却将他另外一只拉了过来，手心向上，上面有一个红色的法印。飞廉叹道：“图什么呢？”
　　玄冥抚去了他的手没有回答一字径自往前走，走下台阶之后他停顿片刻，说道：“你不跟来么？”
　　“来了来了！”
　　“我说，为什么感觉周围没什么变化？”郁琛拉着杨戬的手一直跟在他后面，“是不是走错路了？”
　　“不会。”杨戬回答的非常肯定。
　　“可是我们确实像是在原地绕圈啊。”郁琛停下脚步，他似乎不打算再跟着杨戬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的跑了。周围地势相比较那个“垃圾站”开阔许多，路宽，周围没什么遮蔽物，郁琛觉得像是个小广场。可说是广场，又不像人间那样栽种许多花草树木。他指着地砖上的图腾说：“你看，这块砖我看见好几次了。”
　　杨戬说：“天庭的防御系统变幻莫测，你不要靠肉眼和习惯思维去想。”
　　郁琛说：“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空间。”杨戬说，“之前没说过么？”
　　郁琛想了想，刚要说话，脚下踩着的地面剧烈震动。他不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想要去拉杨戬，脚步还没迈出去呢，周遭两米左右的直径范围内切出一个圆圈，圆圈缓缓上升，下面有一个柱子撑着，竟是个台子。
　　“我操！”郁琛见那高度眼晕的不行，赶忙趴下来放低重心。杨戬在另外一个台子上，高度比他略低一下，但是看上去倒是还算冷静。他静静的观察周围，几个高台不规律的散布在四周，中间留了一个极大的圆台，高度比其他的都低。圆台地面上的碎石震动，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法印。
　　郁琛大喊：“这又是什么啊！”
　　“大约是……”杨戬的目光一直盯着圆台中心，“血雨腥风吧。”他纵身一跃跳到了最大的那个圆台上，为了缓冲单膝点了一下地，而后直直战力。风不止何时而起，将他的发梢吹了起来，一个小台子上站了个人影，正是风伯飞廉。
　　他眼皮朝下看着杨戬，因为位置的关系看上去有些不可一世。飞廉与玄冥同职，可年龄小玄冥许多，脾气也不如玄冥沉稳，倒是个风风火火嚣张的主儿。他鼻腔中哼了一声，说道：“真君，好久不见。”
　　“我当是谁。”杨戬看看上面的飞廉，又看看不远处出现的玄冥，冷声说，“风雨小神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郁琛趴在高台之上纵观全场，心里只想说：“杨戬你装个什么逼？”
　　玄冥对杨戬十分客气，他两根手指竖在胸前，微微颔首，说道：“真君，多有得罪了。”
　　“你们说的轻巧，如今是为谁做事了？”杨戬道，“纣绝许你们什么好处？”
　　玄冥说：“并非什么好处。天上的日子无穷无尽，能有什么真真切切的好处呢？即便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能晋一格神位么？我看怕是不能吧。我本以为在此地会碰到八部天龙，没想到是真君，看来我运气是真的不好。”说话间他已将披风甩下，那条机械的手臂泛着寒光。飞廉还坐在高台上，一条腿垂着，手臂撑在两侧。
　　他们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但气氛瞬间被紧绷成了一根随时都要断裂的弦。
　　郁琛的位置最高，他仔细的顶着风雨二人，想张嘴说话，又怕惊扰对方。他想起来崔珏在他的脑子里植入一条通话线路，他努力聚精会神的启动那个装置，脑子里发出了寻找讯号的白噪音。
　　“杨戬，杨戬……”郁琛做最后的尝试，“可是听到么？”
　　“可以。”杨戬回答，面上并没有什么改变。
　　郁琛尽量保持镇定的问：“你……看到了么？”
　　“他们背后的东西？”
　　“对。”
　　飞廉与玄冥二人看上去与平日里毫无差别，郁琛却看到在他们两个人的后脖颈上各自插了一根大钉子。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那钉子是虚景，有淡淡的红色，插在那个位置实在是太奇怪了。郁琛一下子联想到诸多傀儡故事，问道：“那是什么？”
　　“不清楚。”杨戬说，“那东西无形，恐怕是由高超的法术控制，寻常手段无法破解。”
　　“他们被控制了？”
　　“是。”杨戬说，“也不是。”
　　“你卖什么关子！”郁琛愤怒的瞪了一下眼睛，他又怕被瞧出来，赶紧把头低下去，“什么是不是，你说明白！”
　　“可我说不明白。”杨戬一动，正面朝向玄冥，“不过，荡平过去就是了。”
　　郁琛无语地问：“你们不是同事？这么冷漠啊？”
　　“你废话可真多，老实在上面趴着，子弹可不长眼睛。”
　　“……你们会用子弹么老哥？”
　　郁琛这话刚刚结束，他那条线路就发出了滋滋的声音，还未缓过神来，那如同玻璃子弹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射到了周围的圆柱上。因为是溅射，连他所在的高处也有，还差点打到他。他定睛一看，玄冥手上握了一把枪——看外形大约是枪械，只是造型很别致，用蓝色和银色的金属包裹着水晶透明枪口。郁琛再一次感叹，神仙们的军工设计还真的是非常具有未来感了。
　　再看那风伯雨师，也像是未来战士一般，杨戬扮相同他们无太大差别，只是一路风尘显得有些狼狈，不如那二人风骚罢了。
　　郁琛脑海中闪过无数超级英雄大战的剧情，大多数都是天崩地裂的，他倒是想保护好自己，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主角光环。
　　玄冥正色说道：“天帝有令，所有编外人员禁止出入天庭！真君，何必不给自己留点面子？”
　　“天帝？”杨戬轻蔑地说，“哪个天帝？纣绝自封为王了？那我可真得亲自去那凌霄殿一睹天帝真容。”
　　倏地狂风四起，杨戬手中早已握住了三尖两刃刀。那风怪异，根本吹不起任何飞沙走石，好似刀刃一般的攻击，刮的人皮肤生疼。杨戬不为所动，将长刀横在胸前，风贴着金属擦出了火花。风过之后夹杂着雨水枪弹，杨戬转动长刀将那些枪弹一一弹开。
　　他们二人在下面的台子上斗的激烈，飞廉坐在上面有几分闲适。他还有工夫同上面的郁琛说话：“你不是普通人，非神非鬼，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郁琛回了他一句。
　　飞廉一笑，身影一晃就到了郁琛面前。郁琛怕搞出眼晕，四肢朝地趴着，飞廉半蹲着用手钳起郁琛的下巴，说：“我确实管不着。不过，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也只能当做私闯天庭的苍蝇处理了。”他正要发力，怎料被杨戬发现。杨戬手掌一抬，三尖两刃刀变换出三根钢管齐刷刷插在了郁琛与飞廉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将他们隔离开。
　　飞廉站了起来，看向下面。
　　杨戬朗声说道：“有种下来与我比试！”
　　飞廉冷冷一勾嘴角，伴着风缓缓落在地面上。他正好与玄冥把杨戬夹在了中间，杨戬腹背受敌，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你何必回来呢？”玄冥说，“神仙不老不死，与天同寿，何必回来蹚这趟浑水？”
　　杨戬说：“不如你直接说明白点，我看看是否有必要回心转意？”
　　“他。”一旁的飞廉指着上面的郁琛说，“很有意思。”他说话语气意味深长，像是看透了什么，可是不明说。杨戬无暇顾及，心中只暗暗计算如何战胜此二人。方才他与玄冥斗法，玄冥只是司职云雨，本事不及他这样一等一的武将。然而他能力受限，当初是挺着一口气那玉佩吊着的魂气来到天庭，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与玄冥交手落得个五五开，再加上一个飞廉，当真是不知怎么以少胜多了。
　　他无奈，觉得自己好像遇见郁琛之后连神格都跌了好几个档次，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郁琛觉得和他认识之后的日子格外倒霉，他亦然。真不知道谁欠了谁的，谁更倒霉一些。
　　想必是他更倒霉一些了，武器插给了郁琛防身，自己要赤手空拳独自一打二。
　　杨戬是个场面的男人，从不落人下风——哪怕是这样的境地，他的气势也丝毫不减。玄冥对他说话一直客气，飞廉就放肆多了。他歪了一下头，手中多了两把短匕，一把刀尖只有一掌长，中间挖空了填充着液体。另一把长度是它的两倍，不是纯粹的金属，上面盘踞了许多晶体管和线路。
　　这些都是郁琛可以找到的形容词，他不知道这东西在天界是什么玩意，也不知道未来科技武器都需要用的什么材质，他想法有限，只觉得这东西是在游戏里才能见到的。
　　“他们脊椎上的那个大钉子颜色变深了！”郁琛悄悄的给杨戬传递消息。
　　“我知道，不用你说。”
　　杨戬连一句骂他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飞廉就挥出两道劲风向他袭来。杨戬只躲过了一道，另外一道贴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风有刀刃，将他手臂上的皮肉削出数道刀痕。玄冥引了水来，手中寒气将水握成了冰锥，一道又一道的比着杨戬的脚步插下去。杨戬节节败退，被这二人逼到了圆台的边缘。
　　他压低身体，脚掌向后一撑，看准了那二人中间的缝隙，奋力向前一跃飞到了飞廉的身后，张开五指正要抓向那根钉子，玄冥见状掏出了手中的枪射出激发雨水子弹。这回的子弹跟之前不同，每一个都如同细针，全都集中到了杨戬的右手，誓要逼退他。
　　“小心！”郁琛叫道。他一颗心始终悬挂着，这样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场合里他却只能扮演一个看客的角色。也许风雨二人并不介意留着他，反正无名小卒，先解决掉杨戬这个麻烦，搞定郁琛就容易太多了。
　　杨戬往后一跃，他躲掉了玄冥的袭击。飞廉知道杨戬的意图，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而后提起匕首直朝杨戬。杨戬啧了一声，抬起右手一看，手背上插了一根银针，眨眼功夫就顺着自己的血脉融了进去。他一皱眉，知道这事儿糟糕了。
　　“我不想弑神。”玄冥说，“你若离开，咱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戬凶恶的瞪着他。
　　玄冥又说：“我们确实是这条路上无足轻重的卒子，可就算你凭一己之力进了中枢又能怎样呢？上神难分高下，你就全都斗的过么？”
　　杨戬却说：“只管来试试，我杨戬不惧神佛！”
　　这话说的嚣张气势，高台之上的郁琛气的想捶地。他不是不信杨戬，杨戬情况不稳定也是不争的事实。都什么时候了还得这样吹逼一波，起个范儿，莫非还要粉墨登场？郁琛越想越气，越气越急，不管不顾的大喊道：“杨傲天！你以为你演玛丽苏神剧啊！”


第72章 
　　七十二
　　杨戬其实很想把郁琛捉下来暴打一顿的。
　　飞廉笑道：“你俩真的是一起的？他不是来给你拆台的？”
　　“那你俩把他带走吧。”杨戬说，“我不拦着。”
　　“不，我觉得还是你比较难搞。”飞廉这么说，似乎对郁琛的兴趣不大。玄冥站着没动，他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手掌向下一按，掌心中的纹路变的明显，之前所有射出去的子弹和打在墙壁上的弹坑彼此之间连出了水线，把空间完完全全的切割开。
　　郁琛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像是一个玻璃水晶球被打碎一样，自己所在的地方占据了一块，那三个人在其他的碎块里，大家从一个空间里被分了出去，郁琛见自己所在的高台下半部分的支持也被切成了好几块，可是高台并没有倾倒。
　　莫非是幻觉？他闭上眼睛用力摇头，睁开眼还是那副支离破碎的样子。
　　“把眼睛闭上。”
　　郁琛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杨戬？”他问。
　　“把眼睛闭上。”杨戬说，“人有惯性思维，视觉会严重影响你的思维并且对其自动修正。闭上眼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哦哦！”郁琛赶紧闭上了眼睛。一片漆黑的环境下只能通过听觉来辨别一切，只是风太大了，刮的他紧紧抓着台子边缘才不至于掉下去。他拼命集中精神，漆黑之中出现了一些光点。渐渐地，那些光点勾勒出人的形状，他用力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是那纠缠打斗在一起的三个人，而空间是完整的，没有任何切割。
　　杨戬在破碎空间里来回跳跃，他每落脚一点，那些空间就都化为了水滩在地上。水越聚越多，灌入了地面上的缝隙里。那圆形的法印变成了一个水印，杨戬暗叫糟糕。
　　最远端的八个方向冲出了八个水球都朝着杨戬奔去，杨戬只能往上飞去，可头顶盘旋着两把匕首，一阵劲风将他压下。那水球裹着风把杨戬围在了中间，外面看像是海上龙卷风，而内里高速旋转的水花夹杂着风，竟幻化出了成排成排的匕首逐渐缩紧。杨戬一时挣脱不开，眼看就要被搅成了肉泥。他大喝一声，远处的郁琛听见了，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
　　他不睁开还好，一睁开只见自己呆着的平台已经掉了下去，他大惊失色，手掌一松，自己也从高处坠落。
　　飞廉见郁琛的身体直线下垂，手中两把匕首飞了出去，一把穿过郁琛的肩膀将他定在了柱子上，另一把则贴着他的裤子将他钉牢。那匕首看上去是金属所制，可是扎在肉里却没有任何疼痛，郁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那边厢，那团水柱忽然炸了开来，水像是喷泉浪花一样炸的满天都是。杨戬一脸阴郁凶残的表情站在水中，此时飞廉正好背对于他，他如疾风似的飞身向前一记手刀砍在了飞廉的后脖颈子上。飞廉眼前一黑，腿软的向后退了两步，就被杨戬握住了命门。
　　“你敢动他！”玄冥叫道，手中的枪口指向了郁琛，“大不了一个换一个！”
　　飞廉那阵劲头过去了，眨了一下眼睛看向玄冥，惊恐喊道：“你不能杀人！杀人折损修为，你就……你就再也不是神了！”
　　“那又怎样呢？”玄冥笑容惨淡。他好像一直都不如飞廉那样情绪高涨，总是一张沉静优柔的脸。风要嚣张狂妄，雨大约就要安静许多。他的性格也像水，无形无意，却总是能渗透每一个角落。
　　飞廉急道：“可是纣绝答应了……”
　　“你闭嘴！”玄冥打断了他的话。
　　杨戬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手掌掐着飞廉脖子后面那根用肉眼看不出来的长钉，他知道当他摸到这里的一瞬间飞廉就不敢动弹了，也许这就是纣绝控制他们的法门呢？他暗暗将力道使了起来，质问：“纣绝答应你们什么？”他这话一说，飞廉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真君不必知晓过多。”玄冥的神色很快恢复平淡，可手中的枪口还是指着郁琛。小臂上那那条龙已经如活物一样浮了起来缠绕着他，只要玄冥一声令下，那小小金龙就能将郁琛撕咬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杨戬冷笑：“你不说，我不介意跟你一换一。”他装作轻松，可心中提着一口气。杨戬这话说的响亮坦荡，只要不是聋了都能听到，而且意思简单明确，郁琛也不会想入非非——是了，杨戬不介意那自己跟对方换个情报。他被钉在柱子上，觉得一时间难以形容自己的情绪，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无端端就是觉得疼痛。
　　也许是神经疼痛，也许是什么别的地方，总是不是肉体上的。
　　对于杨戬这句话，郁琛应当是不觉得意外的，又不是第一次，哪儿来的不习惯呢？他应该附和一下，这样敌人比较容易分神，自己呢也好为世界和平做最后的贡献。没准儿他运气好，能再一次在这枪林弹雨中苟活下来也说不定。
　　可是他张不开嘴啊，就算是个木头人，就算是麻木的不能再麻木了，就算他知道杨戬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情”这个字怎么写……他就是放不下这口气呀！难过的情绪是不会因为习惯而消减的，因为骆驼永远不会因为稻草的重量而感到放松。这样的话，他听一次就觉得颓废一次，伤口不会结痂就会一直流血，增加新的伤口，只是不会被人看见罢了。
　　郁琛低下了头，心中盘算着，还是在这一秒祈求自己佛祖保佑比较靠谱了。
　　杨戬知道郁琛低头了，他想试图对他说明情况，可是通话线路因为郁琛的情绪问题暂时关闭了。也真是因为这一点，杨戬知道郁琛又开始想有的没的了。
　　这种时候杨戬顾不上什么谁的情绪如何，他要确保的是战斗的胜利。当然了，他不会真的拿郁琛去一换一，他觉得郁琛的脑袋瓜应该能想的明白这些简单的话术。他们是有主动权的，他没必要跟玄冥谈条件。
　　但是杨戬觉得自己再一次高估了郁琛的情商。
　　“哎，我觉得你们一开始的策略挺正确的，先搞死杨戬啊，我这种弱鸡留着慢慢羞辱不就好了么？”郁琛忽然开口低声说道，“你看，现在我成焦点人物了，你们就陷入僵局了吧。我只是个跑腿的，本来也不想跟着来，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太好，明摆你们伟大的真君大人就是来那我当炮灰的。哎……”他又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是要被他玩死了。这位小哥，咱们打个商量吧，你不如直接把枪口对准他，这样简单直接一些，我保准儿不说话不叫，完事儿之后有多远滚多远。你们看，我就是个普通的凡人，跟你们这些大神比起来……我真的是非常诚心建议的。”
　　郁琛说完话之后看玄冥没有任何动作，补充了一句：“比真心还真！”
　　杨戬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手指在飞廉的脊椎上连点数下做了个咒，而后猛力的把他抛给了玄冥。玄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抱着飞廉的身体飞出去几丈远。杨戬催动三尖两刃刀挑着郁琛的衣服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郁琛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见杨戬的表情臭的像是恶鬼一样，只能先埋怨说：“怎么，就许你那我当挡箭牌，不许我说你？杨戬，你不能不讲道理吧！”
　　杨戬狠道：“对，我就是不讲道理。”
　　话没说两句，玄冥怀里的飞廉像是遭受了什么大罪一样疼的哇哇大叫，玄冥不知道杨戬对他用了什么法术，竟是有些慌乱！他握住了飞廉的手，手心冷如寒冰，可脖子上又烫如火焰。玄冥责问杨戬：“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还想问你们呢。”杨戬不再恶狠狠的瞪着郁琛，转身对玄冥说，“只是普通的静心咒，他为何疼的这般死去活来，你问我？显然有点过分了吧。”
　　那静心咒是贴着长钉点进去的，犹如两股势力在飞廉体内厮杀。那长钉力道狠毒，静心咒正面不敌，但又能一一化解，这才叫飞廉痛不欲生。
　　“仙体入魔，竟还想着怎么逍遥自在？”杨戬说，“我看你们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吧！”
　　“疼……”飞廉抓着玄冥的衣襟哀叫，“为什么这么……疼……入魔是怎么……回事？”
　　玄冥颓然的坐在地上，他搂着飞廉安慰说：“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
　　郁琛站在杨戬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戬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沉默不答。
　　玄冥握了一会儿飞廉的手，那两股势力在他体内闹腾的厉害，若不是被玄冥压着，只怕早就不管不顾的满地打滚了。玄冥轻轻叹了口气，右手绕到了脖子后面凭空一握，再向外一拔。
　　他这动作杨戬跟郁琛都看见了，那个红色的长钉被他拔了出来，他头向后一仰仰天长啸，地上的水印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喷涌而上，几股水流绞成了水龙全都咆哮着向杨戬冲去！杨戬把郁琛护在身后，说道：“抓紧我！”
　　“啊？”郁琛没反应过来，瞬间被其中一条水龙冲的无影无踪。


第73章 
　　七十三
　　当人失去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甚至味觉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郁琛被水龙吞没的瞬间，最后一个感想是——哎。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个无敌大炮灰，打怪先打他，天塌地陷也先是他第一个掉下去，反正送死的事儿都是他先去，现在他被那条龙吞了，进入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次元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他失去了一切对外部的感知，这让他陷入了不可捉摸的恐惧之中。
　　“我这是……在哪儿？”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那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了，是他自己。可此时此刻那声音远的像是个陌生人一样在质问他。
　　他哪儿知道自己在哪儿？甚至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否称之为活着。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那个声音又问。
　　郁琛有些烦躁，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那个声音又对他说：“还给我。”
　　“闭嘴！”他大叫。
　　杨戬在空中与几条水龙周旋，而玄冥则抱着飞廉坐在下面的雨幕之中。水并没有浸湿他们，而是在距离身体几公分的位置像是处到了屏障一样往下流。他坐着的法印里的水卷起滔天巨浪纠缠杨戬，让杨戬在这剧烈的波动之中无法站定自己的位置。
　　一条龙缠住了杨戬的脚踝将他向下拉扯，杨戬用力一挣反倒被拉扯的更深。另外一条顺势缠住了他的手臂，一上一下两条似是要将杨戬撕扯成两半。玄冥把手放在飞廉身上火热的地方，无风，雨掀不了那么高。他看看飞廉，对杨戬朗声说：“我不杀你，只要你把飞廉身上的咒解了。”
　　“你也得有杀我的本事！”杨戬的手心中出现了一道光，宛若利刃一样像那条龙劈去。玄冥眉毛一皱，地上的水也抬起了几丈高袭击杨戬。杨戬端看玄冥有些狰狞的脸，似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玄冥，动凡心者死！”
　　玄冥却说：“不是凡心，是私心，我真的……厌倦永生了。”
　　杨戬大惊。
　　神之所以为神，大体上是做人不可为之的事情，他们自认为摒弃了一切劣根性，而最影响人类判断力和行为的劣根性恰恰就是情感。
　　他们统称这些叫做“凡心”。这并不单单指爱情，可能亲情友□□望贪嗔痴等等都被笼统的涵盖了进去。他们在永恒的生命里不断地自我抹杀和进化，最终得以一个完美的状态存在。
　　无忧无怖，无爱无恨。
　　没有人问过他们这样到底好不好，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思考过。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看着人间的疾苦欢乐不得理解，却偏偏又要叫凡人懂得这些。人类世界以科技的文明接近神的存在，而科技的尽头也是这般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
　　也许“高等”就意味着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呢？
　　玄冥在上古时期就是黄帝的属臣，人世间的故事距离他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他的记忆里不好，几千年前的事儿早就消磨干净了。他与飞廉都是一样的，有着掌天的莫大权利，好时恩泽万物，坏时饿殍遍野，见惯了的生，也见惯了死。飞廉有时候问他，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么？他答不上来。
　　好像人的命运就在他们这些上神的手中，那他们呢？谁命令他们必须要这样做呢？天帝把一切归为命数，可神的命数谁来定呢？玄冥总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也许人类世界一直保持在一个封闭的农耕时代对他们会好一些。可不是，人喜欢追赶神的脚步，而且越追越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宫外面绕满了卫星，严重时还会干扰他们的正常工作。人类也不再虔诚的跪在地上祈求他们的施舍了，他们会自己控制风雨，控制昼夜，甚至控制自己……人在逐渐接近，或者取代神的职能，那么神呢？神的未来是什么？
　　是无穷无尽的宇宙么？这问题太过哲学，早就归了西的苏格拉底也未必说的清楚，玄冥也没机会去拜访他。
　　这些问题让他陷入了混乱，心有杂念在这个地方是无法生存的，玄冥修习过那么多道法，可每一样能帮助他渡劫。
　　他开始厌倦这样迷茫的永生了，直到纣绝对他们说，你们应当去人间界走一圈，懂得享乐，懂得疾苦，几万年太久了，神不应当被束缚。
　　玄冥竟有些蠢蠢欲动，欲念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真君，你懂那种感觉么？”玄冥淡然说道，“不知生死，不知时间，像是凡人们的机器一样，永远的呆在一个位置，日复一日做同样的事情。抹杀自己的过去，同样看不到什么未来，你可以理解么？”
　　“这就是你助纣为虐的理由么？”杨戬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永远不懂！”
　　玄冥轻轻一笑，说：“所以你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战神。”他把飞廉放在了地上而自己占了起来，一只手放在胸前掐着道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地上法印符文的力量全被释放了出来，满目间被蓝色的洪水填满直至空中。玄冥的头发被吹了起来，甚至皮肤都在这样巨大的冲击中以一个方向抖动。杨戬全神贯注，可是没有应对玄冥的袭击，而是直接朝向他本人。
　　“小心！”飞廉大叫一声。
　　爆炸巨响之后，水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倾泻而下，把圆台冲刷的一干二净，最后还没有落干净的，像是小雨一样洒了下来。
　　圆台中央停着三个人。
　　杨戬背对着玄冥与飞廉，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从额角处留下鲜血，一直淌满半个身体，落在地上与水融为一体变成淡淡的红色。
　　玄冥颓废的跪在了地上，贴着脸的黑色头发一直在滴水，滴在了飞廉身上，也变成了红色，可他并未受伤。
　　“你……”玄冥的手掌颤抖的按在飞廉腹部的箭上，手指一碰，细细水柱变成的箭哗的就没了，只在身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死不了。”杨戬回头说，“但是你们最好也别想离开这里。”
　　四周那些支离破碎的柱子和他们所在的圆台慢慢下沉，又变回了最开始的那个平坦无一物的小广场，周围都是冷漠的金属的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飞廉被杨戬射穿了一箭，才想起来对方不止善用长刀，亦精通□□。方才应该是将那水化成了弓箭射了出去，飞廉看动态要比玄冥反应快上许多，竟这么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
　　他虽然受伤，之前的锥心疼痛却消失不见了，也好过许多。飞廉不想理会杨戬，只对玄冥说：“放心，哪儿有那么容易死呢？”
　　杨戬朝着玄冥伸出一只手，冷声说：“人呢。”
　　“什么人？”
　　“刚才那个。”杨戬说，“被你弄哪儿去了？”
　　玄冥这才说：“他是你什么人？”
　　杨戬张了一下嘴，却答不出来。
　　玄冥挥了一下手，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水球，水球在接近地面的时候骤然破裂，像是一个巨大的嘴巴一样吐出了郁琛。
　　郁琛浑身湿透了的趴在地上咳嗽，重建天日的他看见杨戬趾高气扬的站在自己面前，气都没有喘匀就骂道：“杨戬我□□妈！”
　　“看来你们的关心并不是很好。”玄冥说道。
　　杨戬说：“这不关你的事儿。”
　　玄冥脖颈后面的长钉拔出去之后静静坐在原地，忽而感觉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平静了许多，他摸着飞廉的脖子，叹道：“你们赶紧走吧，我要给飞廉治伤了。”
　　杨戬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么？”
　　玄冥摇摇头，说道：“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杨戬哼了一声，弯腰提起郁琛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就要向前。走了几步，被一声“真君”叫住了。
　　他停了下来，等着听后面的话。
　　“真君。”玄冥说，“但愿你真的无欲无求。”
　　杨戬偏了一下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玄冥把飞廉抱紧了一些，一只手按在他的伤口上，语气平和，“无欲无求，方能战无不胜。”
　　这一次杨戬没有再理会玄冥了，扛着郁琛大步离开。
　　“老哥，打个商量好不好？”郁琛的头一直朝下，感觉马上就要死于脑淤血了，“能不能把我放下来，你这样我头晕。”
　　杨戬觉得已经走到了安全地带，这才应了郁琛的要求。郁琛本来一肚子气，但看杨戬脸上尚留的血迹，也发不出什么脾气了。他卷着袖子给杨戬擦了擦脸，看着他护甲上的血迹，问：“伤哪儿了？”
　　“不是大伤。”杨戬答道，“别浪费时间了，去找他们汇合要紧。”
　　“你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发现了，通讯线路断了。”杨戬说，“也许是天庭的干扰级别太强。”
　　郁琛跟在杨戬后面，问道：“你们刚才打的很激烈么？”
　　“没有。”杨戬答道，“我们双方都留有余地。”
　　“一定是他们放水了。”郁琛说，“要不就你这战五渣怎么可能一打二啊。”
　　杨戬瞪了他一眼，他吐了吐舌头马上说：“好吧好吧，你最厉害了。可是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每次都要让我去送一血呢？你自己数数看，我为了狗带了多少次了？”
　　“……”杨戬沉默说道，“以后不会了。”
　　“哎！”郁琛叹口气，“不说这个了。那个……就刚才那个人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发现你们神仙说话我都听不懂。”他哪里是不懂，兴许他情商没那么高，可智商绝非普普通通。神仙法则他是知道的，神比人高级，可一旦有了凡心，就再也当不成人了。
　　他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人类感情是需要回应的，他当然希望杨戬或多或少也能喜欢一点自己，但是这种喜欢会让杨戬活不下去。郁琛理智上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可感情上……啊，这该死的感情！
　　其实他后面已经被放出来了，杨戬的话他听去了一半。杨戬确实保存着自己身为神的底线和矜持，他就是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是个怎么也提不动的金刚铁板。郁琛知道自己应该大义一点，毕竟拯救世界比较重要。
　　可于私人感觉，他有说不出的失落。
　　因为杨戬甚至没有犹豫。
　　他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自己不服，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杨戬我□□妈”，全当做是无可奈何的发泄吧。
　　杨戬走路是闭着眼睛的，严格来说他不太需要眼睛去辨别方向和位置，闭上只是想有暂时的休息，以及不想看见郁琛。
　　他努力保持一个平和的状态，可越是这样，越觉得亏心，这原本不属于他所熟悉的情绪范围。
　　是的，他又一次，差点，把郁琛弄没了。
　　他答应过郁琛一次又一次，但是没几次真正做到，他觉得在郁琛面前颜面扫地，不再是那个高傲的杨戬。而郁琛呢，只是会一秒爆炸的牢骚两句，多半时候则是不说什么的。
　　也许郁琛喋喋不休对杨戬而言反倒轻松吧。
　　“我是不是在你眼里……”杨戬有些艰难的开口，“很差劲。”
　　郁琛惊了一下，他不清楚杨戬中了什么邪，只得小心翼翼地说：“也……也没有吧。你是因为能力流失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不……不怪你。”他说的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声音极其微弱地说：“我知道你也尽力了，是我太废物了。很抱歉，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帮不了你什么。”
　　杨戬忽然转身，郁琛低着头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胸口上，因为撞到了鼻子，挤压着泪腺瞬间眼眶就红了。杨戬看看他，说：“那你也不用哭啊，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你撞到鼻子试试！”郁琛嚷道，“我这是条件反射！”
　　杨戬笑笑，拉下了郁琛捂着鼻梁的手，竟然好脾气的给他擦眼泪。杨戬神色认真专注，弄得郁琛不好意思极了，垂下了眼睛。
　　这一幕是这天宫里少有的温情，如果不是杨戬被一些异样打断的话。
　　“你。”杨戬眉头紧皱，“你的身体变透明了。”
　　“诶？”郁琛张开双手看自己，身体忽明忽暗的闪了两下，本来有些虚化的样子最终变的实际。他用力掐自己的脸，疑惑的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刚才着了什么道儿？”
　　杨戬抓着郁琛的手臂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他甚至开启天目检测郁琛一周也并未发现什么，一切正常。
　　“可能是因为你不属于这里吧。”杨戬说，“所以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反应。”
　　郁琛拍拍脑门说：“但愿。”


第74章 
　　七十四
　　纣绝独自呆在密闭的房间里，那应该是天帝之前所在的办公室，一面墙是透明材质的，只不过纣绝不喜欢光，就拉起了巨大的深色厚重窗帘。
　　他的面前有一个四方形的巨大桌子，桌面上浮着整个天宫的框架模型，几个红点在不断地向着中心区域靠近。纣绝一只手撑着侧脸，身体半斜着，说不上来认真还是轻浮。
　　“到底是他们比较厉害呢？还是你比较弱？”一条修长的白腿伸了过来，这人没有穿鞋，脚踝上有一个银色的环，环上有一个红点，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之中格外显眼。
　　“我让你可以随随便便走动了么？”纣绝问道，“执离，你未免胆子太大了点。”
　　执离坐在纣绝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搭着靠背，仍是那副对谁都腻腻歪歪的样子与口气，说道：“我什么时候胆子不大了？”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竟然真的打算摸一把纣绝的脸。
　　纣绝永远是一张带有温和笑容的脸，可是对着执离似乎没那么大的耐心。他只瞥了执离一眼，执离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没劲。”执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收回了手。他起身走到方桌前，身影才完全曝于柔和的亮光之中。原来他只随意裹了件丝绒睡衣，好不闲适，一点也不想纣绝口中的一个被限制行动自由的人。
　　他一双手撑在桌子边缘，金属的冰冷温度有些刺激他的掌心，他没太在意，看着极细腻的光线交织而成的巨大城市，说道：“你就打算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
　　“我没有太多想法。”纣绝说，“来便来，不来便不来，又能怎样呢？我也无意拦他们。”
　　执离说：“你可真想得开。”
　　“是你们想的太多。”纣绝非常淡漠地说，“他们于我不过浮云，我懒得花心思。”
　　执离抬头看着纣绝，表情说不上是笑，还是难以言喻。
　　他一直都是胆大妄为，但说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尽然。天上他畏惧天帝，而且里面有许多厌恶的成分。地上他畏惧纣绝，因为他猜不清纣绝心里想什么。纣绝永远这样，好像对一切事物都不怎么关心——可他却把手伸到了天界，不声不响的就要把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秩序毁了。
　　像是天方夜谭。
　　执离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本以为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他带着一点私欲以及恶作剧的心态对纣绝的事情不闻不问。他当做不知道就可以了，没人能怪罪他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这就是一个泥潭，掉下去的人，没一个能保全性命。
　　他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脚腕上的那个银色的金属圈，纣绝确实待他不薄，约束他的东西跟别人都不一样。纣绝只是在其他人的脖子上插了一根金刚锁神杵，私自取下者毕生修为将烟消云散，成为这天界里的“垃圾”。而他呢？纣绝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同样也让他生不出一点逃离的念头。
　　只要执离敢离开中枢范围一步，别说人了，大约脸鬼都做不成。
　　任性的结果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呢？”执离皮肉太懒，干脆坐在了桌子上，正对着纣绝。他的睡衣下摆开着，侧坐的时候露到了大腿根部，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纣绝也稀松平常。执离接着说：“麻烦总还是有的吧，你要怎么处理？能跟我共享一下你的计划么？”
　　纣绝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觉得自己在人间久了，也像是变成了人一样，唯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冷血的神。”
　　“……”
　　“我在人间时最喜爱过年，每过一年，我就知道自己离着预期的时间又近了一点。我如同一个等着讨赏的孩子，等着我亲爱的大哥放我去看看妧枍。我知道人会快乐也会难过，我想大概就是我那时候的期望与绝望吧。”纣绝站了起来，走到了执离面前。执离是坐着的，纣绝比他高出去不少，两人都是神仙容颜，看着像是画一样。
　　“我知道，我心中有股戾气魔障，那东西原本不属于我，但是不知何时进驻了我的身体，甚至侵占我的灵魂。”他继续说，“可我一点没有感到挣扎排斥，我甚至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因为堕落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我明白了为什么自古以来都禁止神拥有爱恨情仇……”说道这里，纣绝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什……什么……”执离小声问，目不转睛的盯着纣绝，不经意间连呼吸都变快了。
　　“因为这样一来整个神界都会失控。强者的欲念总会比普通人要来的多，也更加执着。”纣绝说，“但是正是因为欲念，我才觉得自己倍加强大。当然了，这些要感谢我的好哥哥。”
　　执离说：“也许他不是真的想骗你呢？”
　　“这已经不重要了。”纣绝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心情反倒很好，还颇有性质的用手指勾起了一缕执离的长发把玩，搞得执离紧张的绷起了后背，“他应当为自己当年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句话，他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执离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纣绝对天帝的恨意如此之深，因为他尚不能理解一个“情”字。他答应纣绝，也仅仅是好奇罢了，但是他现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无法抽身。
　　当初他被孙悟空杨戬等人派回天庭时他就心情复杂的紧，果不其然一来就被纣绝给按下了，断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执离常常想，他在地府那么久，送出去轮回的凡人无数，那些人哭天喊地的不想过奈何桥，若是换做他，只想一口干了孟婆汤，早早甩去这些烂摊子，遁入轮回算了。
　　但是他不能。
　　掌控生死的酆都帝君最无法掌控的，恰恰是自己的命运。
　　正当执离要开口说话时，门口略过了一个白影，他定睛一看，是落白站在门边，半掩着自己的身体。虽然落白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执离却在与他的短暂对视之中读出了一些厌恶。他歪头看了一眼纣绝，无奈说：“你的小鸟来找你了，为了避免死在你手上之前先被他暗害致死，我还是先回去了。”
　　纣绝应了一声，执离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暗处。
　　“你来做什么？”纣绝转身问。
　　“我……”落白还是站在门口，低着头说，“他们几个人分开了，最近的距离中枢的大门只有两个接口，我想问问……要不要……”
　　“不必。”纣绝说，“你好好呆在这里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交给知风去做。”
　　“……”落白低沉不语的样子有些可怜。
　　纣绝轻声叹了一口，伸手朝着落白点了点，说：“过来。”他自己又坐回了椅子上。
　　落白走了过去，在纣绝身边站定，保持了一点距离之后再不靠前了。纣绝把落白拉到了自己的腿上，说：“你原来就总爱在我怀里坐着，再见时也爱粘人，怎么这几日反倒生分了？见着了连人都不叫了。”
　　“我没有。”落白说，“我去办你交给我的事情了。”
　　“哦？怎么办的？”
　　“把不听话的全都卸了元神压在了天尊的地牢里。”落白说的非常认真，但是似乎对处理这些昔日的同事一点也不手软，甚至冷漠，“我还给他们每个人都下了蚀魂，他们不会好过的。”
　　纣绝笑道：“这些都是你在暗杀部队学到的本事？”
　　落白点点头。
　　“我本以为天界都是真善美。”纣绝说，“看来还是我想的太简单。”
　　“也不全然。”落白顿了一顿，说，“只是……只是不能犯戒，犯戒不会被轻饶的。”
　　纣绝问：“那你呢？犯戒怕不怕？”
　　落白摇头：“不怕。”
　　他坐在纣绝的怀里，这会儿放松的心情，手自然而然的也攀附在纣绝的脖子上，脑袋往纣绝肩头一靠，说：“我可以问你问题么？”
　　“傻鸟知道问问题了？”纣绝颇有兴趣的说，“说来听听。”
　　“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就是叶知风陪着你？”落白小心翼翼的问，“他在你身边，多久了？”
　　纣绝说：“这个问题嘛，我要好好想想了。”他还真的掐着手指故作计算，说：“自从你登仙之后，差不多也近千年了。他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哦……”落白的口气说不出的失落。
　　“不高兴了？”
　　“嗯。”落白直白的点头。
　　纣绝噗嗤一笑，他总是被这小鸟傻乎乎的样子逗的无可奈何，他问：“为何不开心？”
　　“因为这些我都不知道。”落白说，“我睁眼时见到的就是你，我只认得你，你就是我的全部。可是……可是我不是你的全部，我很难过。”
　　“你知道难过是什么心情么？”
　　“知道的。”落白说，“你提起妧枍时的样子就好像很难过，还有……”他稍微一偏头，陷入了思考，继续说：“我也见过杨戬难过，他有时候眼神跟你很像。唔……我觉得应该也是难过吧。”
　　纣绝问：“什么时候？”
　　“他把郁琛弄丢了的时候。”落白说，“我与他呆在一起的时间不短，自从去了人间之后，我觉得他跟原来不同了。”
　　“怎么不同？”
　　落白说：“我形容不出来，就是不同了。”
　　“因为那个人？”纣绝指的是郁琛。
　　“对。”落白说，“杨戬很在意他，会因为郁琛大发脾气，也会很暴躁。他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觉得出现这种情况很意外。敖烈也会跟郁琛斗嘴，但是他们好像都还很喜欢郁琛。我形容的对么？那种应该是‘喜欢’吧。”
　　纣绝笑道：“你形容的很对，小鸟一点都不傻，反而聪明的很呢。”他鼓励一样的摸了摸落白的头，落白这才开心了许多，进而说：“那你喜欢我么？”
　　他心思纯真，眼神中满怀期待，纣绝看了都不忍拒绝。他张开一点嘴，说：“我喜欢你就这么一直陪着我。”纣绝含糊了答案，但是落白不依不饶的追问：“那我呢？我是说……”他指着自己的心口。
　　“小鸟。”纣绝说，“我不希望你把这些话说出来，以后也不要再说了。”他的语气比方才冷上许多，让落白满眼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万一我成不了呢？”纣绝说，“你让我拖着你灰飞烟灭么？”只有他镇定自若的说出这种毫无立场前后矛盾的话来。这番事情就算他成不了，就算落白跟他保持距离，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哪里是他一个承诺就能划清界限的呢？他只是不想回答，用这种善意的威胁去诓骗落白。
　　可数百年不见，落白要比他想象的固执许多。只听落白说：“可是我愿你陪着你灰飞烟灭。我说过，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没了，我何必苟活独留？”
　　“禽鸟是不是都是如此？”纣绝说，“第一眼见到的，不论他是人是鬼是好是坏，一盖都认了下来？”
　　落白负气回答：“不是，我不知道。”
　　“你也只是天性使然罢了。”纣绝说，“明日你不用再来了，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了。我只想让你自由自在，其余的，不需要你想。”而后，他加重了语气说：“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鸟，知道了么？”
　　落白愣住了，环着纣绝的手臂一时间不知如何搁置。他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是沮丧的。他咬着嘴角动了许久，最终才委委屈屈地说：“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对方的身体是僵硬的，这一点纣绝能感受的到，他拍了拍落白的后背，落白这才从他身上下来。这个地方对落白来说太过压抑，他本是满心欢喜的来，现在怕是要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也许他不该问愚蠢的问题，纣绝说他聪明，应该是骗他的。
　　落白低着头，眼睛撇了一眼四方桌上的内容，有一个红点距离中枢最近，他暗暗记下来之后，简单的跟纣绝道别就匆匆离开了。
　　外面的空气比里面轻松一些，落白深深的吸了口气，去武器库提了自己的装备，又向凌霄中心的大门走去。他意识混乱，只想着随便做点什么事情都好，随便找一个目标发泄一下。
　　也许他能够想纣绝证明他的存在呢？
　　不要让任何一个危险目标靠近纣绝——落白想。


第75章 
　　七十五
　　哪吒疾步穿过浮云阶梯，只有他单独一个人。差不多在一个小时之前，他意外的与孙悟空敖烈二人走散了。
　　天界的建筑群高低起伏错综复杂，有时会因为位置的变化而进入到不同的空间。他一直在天庭当值，对此般景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叫他觉得棘手的是，似乎他们一旦分开之后所有的通信就都断掉了。
　　“说好的五人副本，怎么就变成我单刷了？”哪吒不满的自言自语。也许正是因为单刷的缘故，他的运气看起来比其他人好一些，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太大的阻拦，中枢区域的外墙已经近在眼前了。
　　过于安静，也叫他心生疑惑。只是他现在没时间去思考，只得赶路。若不及时再开启天庭外层的保护屏障任由这个黑洞继续扩大的话，事情就糟糕了。
　　他正想着，眼前骤然一片白茫茫，没有光与暗，没有金属高墙，亦无云梯。哪吒停下了脚步，能感觉到温度在一点一点降低，他张开嘴呼出了哈气，抬头看天空，有一个白点缓缓飘落。哪吒以为是雪，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落到掌心确实柔软的羽毛。
　　“不好！”他心中一惊，转身向后退去，落地时半跪膝盖着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在他刚刚停留的位置，三根血色羽毛插在了地上。
　　哪吒大概猜出了是谁的把戏，站起来愤恨说道：“你这个叛徒，给我滚出来！”
　　当空一声鹤鸣，哪吒抬头，仿佛九霄之上矗立一人影。
　　“怎么啦？羞愧的说不出话来了？”哪吒双手抱臂，说话的气似是从鼻孔里钻出来，“敢不敢下来被我打？”
　　落白与哪吒并不相熟，所属于的部门相差太远，哪吒这种官二代势力也远不是落白能攀的上的。落白只与杨戬有些私交，那些情分尚都能让他说抛弃就抛弃，何况是眼前这个苍白臭屁的少年。
　　他手一挥，十二根颜色不同的金属羽毛从天而降竖直的围绕在哪吒周围，似是一个法阵。哪吒摒心静气，本来空无一物的手中出现了一条红色的光带。他的混天绫被改过，完全由光束交织而成，没有固定的形态，可瞬离瞬合。混天绫分成了十二束光，与那十二根羽毛纷纷缠绕，另外一头握在了哪吒手中。
　　落白眉毛一皱，只在空中暗暗使劲儿，羽毛排列成不同的阵型纷纷向哪吒袭去，有的被混天绫拽住了，有的速度太快，哪吒只得腾空跳远去避闪。
　　两人一天一地，虽未有接触，可斗的火药味儿十足，武器相交时擦蹭出各色的光芒。落白手里执了一根银色羽毛，一面紧紧贴着两根手指暗藏在袖中，那十二根羽毛速度骤然加快，哪吒也不由得大幅度舞动混天绫，转身一瞬那只银色羽毛直冲天灵盖而来。哪吒大惊失色，腾出一手格挡，怎料想挡开之后竟是落白逼近的杀招。
　　“当啷”一声，哪吒脚下落了几只破碎的乾坤圈，机械的内核被砍断，掉在地上还冒着滋滋的火星。他双脚间有一滴红色的血，往上一开，原来哪吒的眉心正中被落白豁了半指长的一个伤口。
　　哪吒见血眼睛都红了，混天绫绕在身后，双手端出两把长剑。那长剑一黑一白，正是阴阳双剑。白剑只有一侧刀刃，另外一侧完全透明，仿佛蕴含能量。黑剑剑身略宽于白剑，剑槽镂空，卡着两根发亮的细管。
　　落白不惧哪吒发狠的样子，他手中只有羽毛做武器，每一片都是当初灵宝天尊差太上老君精心设计而成，材质似是金属，可远远胜于金属的硬度韧性。一旦被它黏上，轻则身首异处，重则怕是要被捣成肉酱。
　　“看我不把你斩了烤鸡翅！”哪吒大骂。他的中二期似乎永远都没有过，又是一副爆裂脾气。上古时对那龙太子也是一言不合便抽筋拨皮，龙王来兴师问罪，他也毫无触动。只当是断臂剖腹，剜肠剔骨，皆还于父母。他对生死没有太大的概念，都是随着性子而来，短暂的人间生涯似乎没做过什么叫父母省心的事儿，只有临死时落一个颇为大义的“不连累父母”。他怕过么？想必没有人知道。他便是做了，当了，哪儿有什么回头？
　　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死后应该去当逍遥自在的厉鬼，谁都不怕，也没人能拿他怎样。只是他没想到被太乙真人铸了新的肉身，要让他在轮回中走一圈，建功立业位列仙班。
　　哪吒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哪里不喜欢，他说不上来。那时年纪尚小，就听了真人的话，才谋了这天界的神职。是后来人类社会发达之后，他玩他们的游戏，看他们的漫画，才渐渐知道他为何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坏，就应该坏的彻底，坏是不可以被“真善美”所感化的，因为这样就不帅了。
　　他觉得他一生之中最为闪光的一刻便是说出那一句“一时性急”的时候，没有来，就是觉得那时洒脱极了。也有那种不管不顾的狠劲儿。
　　而现在，他是个被条条框框严格约束的天界公务员，也只能徜徉在网游的世界里，当一个他所希望的“坏人”。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被磨平了棱角，直到他眉心的血顺脸流下来，流进了他的嘴角。
　　一股腥甜，直接勾起了他所有沉睡的记忆，把他打回了原型。
　　有人敢惹他哪吒三太子，他哪儿管是神是鬼，只管杀了祭剑！
　　混天绫变得又宽又长，像是急速旋转的漩涡一样将落白与哪吒围了起来，这苍茫天地之间也被映成了嗜血的红色。落白只是眨眼的一瞬，哪吒早已持剑而上！落白手中的羽毛散出去一片，打在哪吒的双剑上竟然全被削成了粉末，那两把剑朝着落白的双肩猛的落下，落白身子一矮竟有些招架不住，也不管是否狼狈，往地上一滚才翻了出去。
　　落白爱着白衣，连一身护甲也是银白色。他一侧的肩甲被哪吒砍出了一个很深的痕迹，若不是他穿的最新技术制造的护甲，这会儿恐怕一条胳膊都被哪吒卸了。
　　他本来心情不佳，就是来寻哪吒麻烦的，此时也燃起了熊熊斗志。
　　哪吒一击不成，提剑连环刺向落白，落白行动极快，犹如白色闪电一样穿梭于红光之中。哪吒越斗越狠，眼见找准了空隙，幻化出三头六臂，混天绫挡住了落白去路，双剑至极落白要害！
　　他来势汹汹，杀意已决，落白殊死一搏，平地一声炸裂，一瞬间飞沙走石火光冲天，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
　　哪吒在尘雾中穿着粗气，手中双剑一黑一白两道光。尘埃落定，却没有落白身影了。哪吒眯缝着眼睛寻找，自己脚下出现一道阴影，如同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张开。他大惊，回头朝天上一看，落白一身鲜血尘土却不减风姿，背后伸出了两对金属机械冷如刀锋一般的翅膀。
　　那翅膀的根部有无数密密麻麻或粗或细的线管连接这落白的身体，如藤蔓一样攀爬在他的脊背上。落白眼神冷漠，杀气却如地狱修罗。
　　“切。”哪吒啐了一口，冷冷笑道，“看来也没几两肉嘛！”
　　落白足尖轻轻一抬，头朝下极速坠落，他的翅膀煽动着带来了如飓风一般的冲力，鹤鸣声更是宛如心灵尖啸。哪吒的神魂被这尖锐的声音震慑住，肢体停滞了片刻。休说片刻，与落白的战斗中哪怕只是有瞬间的分神也不免落到下风去。哪吒缓过神来，落白一个长羽毛就要插到自己胸口了，他把双剑交叉抵在胸前把那羽毛弹断，落白不恼，好像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一只手背与身后，身体悬在半空中，哪吒举剑，两人都知道，胜败在此一举。
　　两股巨大的能量，一白一红对冲而来，混天绫的结界已破，那能量似是要将目之所及之处夷为平地。烟雾落下之后显现出了一片废墟，那白茫茫的环境也已经消失了。
　　落白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一半儿翅膀被削了下去，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连接脊背的地方冒着火星，身上也数处重伤，可他一点也不在意。在几百年的训练之中，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身体会被拆解，被改造，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是一直被告知，这是对的。
　　坏了，重新修好就是。
　　哪吒躺在地上，被蓝色的光束缠绕的无法动弹，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竟然可以在一瞬间化解他所有的进攻，现在身体就好像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样，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到能量在一点一点的流出。
　　这为止的危险让哪吒有了一点慌乱之意。
　　“你不必再挣了。”落白终于肯开口跟哪吒说话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哪吒，“这个能量环是取自持天的剑魂所做，别费力气了。”
　　哪吒知道了这东西的来历，反而平静了一些，他信奉成王败寇的准则，既然失手败与落白，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坦荡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落白手中执了一根红色羽毛，他虽波澜不惊，可这红色羽毛却代表着杀意。
　　他抬手刚想结果了哪吒以绝后患，落下的羽毛就被光束子弹摊开了。落白顺着那光束飞来的方向看去，表情变得阴沉许多。
　　叶知风吹了一下枪口，把枪别在身后，说道：“你不能在师父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杀死任何一个上神。”
　　“我自会向他说明。”落白说，“而你，不配在我面前说话。”
　　叶知风笑道：“这事儿可不由你说了算。”他步伐轻快的走上前去，看着被降服的哪吒，叹了口气，好像还有些惋惜的样子。
　　“哎，靠蛮力怎么行呢？打打杀杀已经不适合这个年代啦。”叶知风蹲下来对哪吒说，“神仙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难道你们还活在几百年前么？”他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微型电脑，手指在哪吒身上一摸，开出一个接口来。
　　一根光纤连接电脑与哪吒的身体，落白说：“你做什么？”
　　“留着他比杀了更好。”叶知风说，“上神们的法力能量，可是不小的财富。”说话间，哪吒的身体逐渐变透明，他自己惊异于身体的变化，可是连话都说不来，最后眼前一片漆黑，没了意识，而他的身体也消失不见了。
　　落白说：“谁叫你插手的。”
　　叶知风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可师父命令我统管一切，你又奈我何？”
　　落白脸色冰冷，沉默不语。叶知风看到了他手里的动作，自知落白想杀自己简直轻而易举，于是缓缓说道：“待大局已定之时，你再不妨与我争的你死我活吧，现在可不是时候。至少我们都想为他竭尽全力，不是么？”
　　落白的手心良久之后才松开，冷“哼”一声，转身化为白烟消失了，只有一片羽毛摇摇曳曳落在了废墟之上。叶知风将其捡起来细细打量，嘴角勾一起抹笑容。
　　说不尽的嘲讽与蔑视。


第76章 
　　七十六
　　如果时间是长河，那么空间呢？人类是否无论生老病死，在浩瀚无尽的宇宙之中都应当保持一种“婴儿”的出生状态，才足以面对这份伟大？
　　郁琛睡梦之中听到有人叫自己。
　　他是有意识到自己在睡觉的，身体在一个极为放松舒服的状态之下，皮肤接触到缓缓流动的气流——或者是水流？他迷迷糊糊的对此并不介意。这种安宁对他而言是种奢侈的享受，他的工作很忙，毫无生活品质可言，没工夫体验人生，后来就莫名其妙的加入了一个迷之战斗团伙，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从那以后，他就彻底远离了平静。
　　他记得他到了天上，这一点非常玄幻了，人类社会的教育没有告诉他天外真的有天，这让他时长分不清是虚拟，还是现实。
　　然后……等等，他们不是应该在打怪么？他为什么会睡着了？
　　“小郁？”那个冰冷的金属音响起，“快醒醒。”
　　郁琛像是梦中惊醒一样，瞬间睁开了眼睛。他毫无困意，一点不像是刚刚醒来的人。眼前很暗，以他所见所闻来看，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某种空间里，只是他的科幻题材阅读量实在有限，具体这是什么，他解释不了。
　　哪怕是进入了服务器或者什么数据结构里呢？他想，好歹能解释呀。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也许是经历的太多，对突发情况见怪不见，郁琛颇为淡定的问了这三个问题。
　　“是我呀！”
　　郁琛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NO.4？”
　　“对！”NO.4开心的回答。
　　“请回答我后两个问题。”郁琛试图动一下自己的身体，惊悚的发现自己的大脑似乎与身体切断了所有联系。不，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那么，他还有身体么？
　　“这里是我的世界。”NO.4认真的回答。郁琛下意识的打断他接着问：“是你的硬盘还是你的内存？”
　　“……”NO.4沉默了一下，说，“都不是，我没有这种东西。”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个人工智障系统不是普通的电脑……”他的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开玩笑，随后口气急转直下噼里啪啦的说，“但是我他妈的为什么会在一个系统里！拜托是不是跑错片场了！明明上一个故事还是在讲神仙打架啊！这一次为什么一睁开眼就到了系统穿越？不不不，我一定是什么倒霉催的作者写的狗屎文里的男猪脚，在不同世界里来回穿来穿去是不是！啊……啊哈哈哈……天啊，谁来救救我啊！我怕在这个故事里已经被格式化了吧！”
　　NO.4等着郁琛一番人格精分表演结束之后，才说：“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确实有点奇怪，不过我觉得还在我尚可解释的范围，你不要发疯。”
　　“我没有发疯！”郁琛提高了音量。
　　如果NO.4有白眼，他一定早就翻过去了。他等着郁琛大嗓门个的回音消失之后，才说：“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杨戬选错。”
　　“什……什么？”记忆是洪水猛兽，只需要一个开关阀门，就可以打破一切平衡。郁琛在听到这个名字名字之后脑中才浮现起了某些画面，他记得他在一个倾斜角度十分巨大且光滑的玻璃面上，他向杨戬呼救，然后就掉下去了。
　　后面就没有画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郁琛说，“你给我说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NO.4说，“那个玉面你还记得吧，她把你分离了出了另一个出来，你俩还聊了好久的天，你记得吧？后来杨戬来找你，或者你们？我姑且这么说吧。你们两个都在那个斜面上，他分不清你们谁是谁，然后你做了一个非常错误但是非常人性的举动——你在看见杨戬的第一时间里就张嘴喊他救你。”
　　“这有错？”郁琛说，“这不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求生本能么！”
　　NO.4说：“这确实没错，但是可能在杨戬的判断上出了问题。他可能觉得你还不至于自私到那种地步，或者可能觉得你不是个会在那种场合下有如此反应的人……总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确实在最后一秒非常肯定的选走了另外一个，而你，就直接到了这里。”
　　“……”郁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些话的信息量过大，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我大概因为不具备‘精神’这个层次领域，所以在玉面的影响之下就……被挤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NO.4继续说，“我的存在，必须要依附于一个实际的形态，或者一个强大的空间。但是现在我的小兔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而我又没有消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你入侵到了某个系统。”郁琛直觉回答，“而且强大到足以支撑你。”
　　“Bingo！”
　　“人工智障不可以卖萌！”
　　“我并没有觉得这是在卖萌。”NO.4一本正经地说，“我的词库里有这个词啊。”
　　郁琛无奈地说：“好吧好吧，看来师兄也是有点少女心的嘛。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怎么才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们总不能一直以数据形态呆着吧。我操想起来就很气，杨戬啊我真的是……等我出去了我一定第一个先弄死他！啊啊啊！我是人鱼公主么？这是什么狗屎替身套路啊！”
　　“也是……”NO.4善意的提醒，“严格来说不是替身吧，那个在杨戬身边的也是你啊。”
　　“不！他不是！鬼知道他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一个我一个我！”郁琛把最后三个字不断重复，“啊！好烦！快告诉我该怎么弄！我现在就迫不及待的想去暴揍那一对狗男男了！”
　　“……”
　　“说话啊！”
　　“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NO.4说，“对我会有影响的，你尽量平静一点听我说。首先，我们要回去那个世界的前提是你的精神能够找到你的身体。”
　　“……我现在果然是个阿飘。”郁琛绝望地说，“不，很可能只是1和0构成的数据，连阿飘都不是。”
　　“……只是我为了保护你暂时把你存在了这里而已。”NO.4说，“当杨戬选择了你们其中一个的时候，身体就也会被带走……”
　　“我怎么抢回来？”
　　“……不要打断我说话啦！”幸好NO.4是智能，没有什么过多的情感流入，否则还是那句话，他一定会白郁琛一眼的，“动动脑子吧，那是你的身体，你的精神会影响到他的。”
　　“那你呢？就算我成功了，那你怎么办？要在这个不知名的世界里继续呆着么？”郁琛说，“我不认为这是BOSS的后台系统，一般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嗯，我也不这么认为。”NO.4说，“我猜，大概我的小兔子身体可能遗失在某个角落了。我可以暂时附在你身上，然后找到小兔子就好啦。”
　　“我？”郁琛惊讶的说，“你不会直接占据我的身体吧？再说了，你怎么拷贝到我这里啊？这破地方可没什么数据线或者存储器。”
　　NO.4说：“你的大脑里有一根线，我发现它有很大的空间，说不定可以试试呢？”
　　“线？”郁琛反映了一下，随即想到可能是敖烈当初给他植入进大脑的东西，他曾见过敖烈用那些类似的毛发导入过数据，说不定真的可行。
　　“啊，线！”NO.4忽然说，“有数据，我可以找到它！”
　　郁琛眼前昏暗的世界里一下子就有了亮光，他周围飘浮起了一连串由1和0组成的数字长链在不断的运算，这叫他叹为观止。宇宙有多神秘多壮观他不关心，他只知道眼前的世界对他而言就是此生难见的盛景。
　　他以前只通过电脑来计算数据，他能通过屏幕看到详细的数据，能听到庞大的服务器机组运行的声音，每一根线路的连接，每一盏灯的忽明忽暗……这些都是他所构建的世界在悄然成长的痕迹。他从来没想过他会真的进入其中，亲眼看到那些波澜壮阔的景色。
　　他甚至有些想哭。
　　眼前的数字像被石头砸中的水面一样开始荡起层层涟漪，郁琛眼前晃了一晃，只听NO.4说：“小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抱歉。”郁琛收拾好自己的满腔激动之情，“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些，太神奇了。”
　　“很美，对吧？”
　　“对。”做技术出身的郁琛对这些简直不能更加痴迷，“我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就是容工追求的世界。”NO.4刚说完这一句，下一句紧接着说，“我找到了！”
　　郁琛可以忽略了那个名字，问道：“在哪儿？我能看到么？”
　　“我想不能。”NO.4说，“我在尝试进行连接，如果连接成功，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我……我试试吧。”郁琛闭上了眼睛。
　　“唔哇！”
　　郁琛扶着一面墙张嘴干呕，本来走在他前面的杨戬回头，折返过来问：“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郁琛掐着自己的喉咙十分艰难的说，“突然特别恶心，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放弃了，怕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全都呕出去，捂着自己的嘴巴顺墙坐下，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戬，深呼吸了一口之后，勉强说：“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很难受？”杨戬问。
　　郁琛想了想，说：“形容不上来。”只是他眨眼的功夫，身体的颜色又开始渐渐变淡。杨戬说：“你又开始变透明了。”
　　郁琛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会这样！”
　　“我感觉，你的能量非常不稳定。”杨戬半蹲下来让身体与郁琛保持平视，宽大的手掌握住了郁琛的手，“外界的影响不应该会是这样的，你还有什么别的感觉么？”
　　郁琛感觉到手中传来的一丁点热度，像是流动的温水一样诸如到心房，他闭上眼睛说：“头……头很疼。”
　　“哪里？”杨戬又问。
　　“这里。”郁琛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有东西在钻，疼。”
　　杨戬并拢两根手指轻轻抵在郁琛的太阳穴上，闭上眼睛，像是在检查一样。不过多时，他睁开眼睛对郁琛说：“也许是敖烈给你的东西在排异。”
　　郁琛紧张地问：“严重么？”
　　杨戬摇摇头。本来是他握着郁琛的手，可反倒被郁琛紧紧握住了。郁琛低头颔首面色惨淡，倒像是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了。杨戬探口气，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被握住的那只也不挣开，安慰说：“没关系的，我在你身边呢，不会有事。”
　　“我不是害怕自己。”郁琛目光直视杨戬，“我怕因为自己拖累你们。”
　　杨戬低声说：“不会。”
　　“我觉得我那个难受的劲儿过去了。”郁琛松开了杨戬的手，扶着墙站了起来，“我们继续走吧。”
　　“要不要我抱着你？”杨戬问。
　　“别别别别。”郁琛连忙拒绝，“简直是对我的公开处刑。我又没瘫痪，我自己可以走路。”
　　杨戬头歪了一下，没继续在针对这件事不依不饶，只是并行走在郁琛身边，速度放慢了许多。他们一侧的天空已经全暗了下来，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你看。”郁琛往前面一指，“前面好像是条死路，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上面看看。”
　　杨戬一跃上高处，能够看到更远的距离。他没有停留太久马上就下来了，郁琛问：“看到了什么？”
　　“一扇门。”杨戬回答。
　　“门？”
　　“我们抵达中枢的外墙了。”杨戬说。
　　“什么？”郁琛惊道，“刚才看还有很远的距离了，怎么说到就到了？不会有事什么幻境或者障眼法吧。”
　　杨戬说：“天界的空间地域会随着时间而有略微的变化，也许我们只是赶上罢了。”
　　“我们要进去么？”郁琛问道，“那大圣他们呢？我们一直都联系不到。”
　　“我想不需要联系了。”杨戬的目光看向了后面，“他们应该也赶上了这次变化。”
　　郁琛回头，看见孙悟空和敖烈奔来。他开心的向他们挥手，马上有问杨戬：“他们不是假的吧？”
　　“不是。”杨戬回答，“疑心病别那么重。”
　　“哦。”
　　孙悟空在他们面前站定，同样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杨戬和郁琛，与杨戬不约而同的互相传递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看来事情不简单。”杨戬对孙悟空说。
　　“对。”孙悟空说，“这扇门背后，大概是个无敌鸿门宴吧，要不怎么会选在同一个时间把我们送到这里呢？”
　　敖烈却说：“你们都别开玩笑了，哪吒呢？”


第77章 
　　七十七
　　“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杨戬问道。
　　“我们失联了。”敖烈解释，“中间空间有一次变化，他就不见了。当初大家都约定从这里进入中枢区域，我以为好歹会……”
　　“也许他遇到什么麻烦了。”杨戬说，“我们的状况也不是特别的好。”他指了指郁琛，因为郁琛的身体又开始变成半透明的了，像是幽魂一样。
　　敖烈惊道：“你、你怎么了？”
　　“不知道。”郁琛摇头，“你们有发生这种情况么？”
　　敖烈与孙悟空互相对视一眼，也是摇头。
　　“哎。”郁琛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感觉也死不了，就这样吧。对了，说回哪吒的事情，他……他要是没来呢？我们不能这么一直等着吧？”
　　“不等了。”杨戬说，“没时间等。”
　　天空上的洞早就破了大半，那团气也比之最开始减少了许多，那扇大门后面是何等危险境地他们都不得而知，也拖不起时间。
　　敖烈说：“本来我们以为距离大门越来越远了，没想到在赶路的途中线路变换交错发生了改变，一下子就被送到了门口。而在这里又遇见了你们，我想这里没那么多巧合吧。若是蓄意安排，我们说话间也应见到哪吒了，可是没有，我猜他怕是遭遇了不测……”他的声音渐渐收小，到了后面听上去像是叹息。
　　“那也来不及想了。”孙悟空说。
　　他们都默认一路向前，郁琛本来跟着他们，没走两步之后忽然说：“我发现你们，其实也不太在意同伴吧？”
　　“你什么意思？”杨戬回头问。
　　“咱们是一起来的，可是我总是听你们说，不等这个了不等那个了……”郁琛说，“不是一起战斗的同伴么？为什么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抛弃？时间到底是有多紧迫？也许他马上就来了呢？”
　　三人神情各不相同的看着郁琛，唯有敖烈说：“不是抛弃，是要做出最正确合理的决定。可能时间比我们想的还紧迫，这可不是小学生春游，我们不能在等你等他等别人这件事上墨迹，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并接受么？”
　　“我理解。”郁琛说，“但是我不太能接受。”
　　杨戬一直看着郁琛，若放在早前，也许他就张口骂郁琛了。只是看郁琛那副可怜样儿，杨戬就不太张的开这个口了。他与孙悟空敖烈三人彼此知道彼此的意思，若是哪吒无事，凭他的本事和手段自然能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们。若是哪吒有事，等也是白等。
　　他们都善于在若干复杂信息中寻找到一条最简单的办法，也许不近人情——可他们都不是人类，都不具备那项功能，他们彼此之间默契的理解也不会有效的传达到郁琛身上。
　　“我知道了。”郁琛像是在暗示自己一样，“走吧。”
　　他们一行四人走到了拦截在眼前的那面高墙之下，杨戬与孙悟空对视了一眼，是由孙悟空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墙面之上。掌心按住的地方有一点亮光勾勒了手掌的形状，再由中心向四周辐射。金线如被安排好路径的水流一样爬满了整个墙壁，分外耀眼。郁琛眯起眼睛来看了许久，才隐隐看清是个方形的法阵。
　　孙悟空大喝一声：“开！”
　　那墙壁竟被那些金线分割开来，中轴分出一条笔直的线，线折了两段横过来将分开的墙壁撑住，里面是一扇雕刻着精细花纹的暗色金属大门。
　　“值日功曹不在这里守门么？”敖烈奇道，“不应该呀。”
　　孙悟空说：“文职不必出来迎战，那想必就是全都安排去了后方。或者，他们不存在了呢？”
　　敖烈打了个激灵，说：“你可别逗我，弑神？”他心中仍有敬畏之心，于是小声地说：“可不是什么小事。”
　　“一种猜测罢了。”孙悟空笑道，“没人守门岂不是更好，我们只管大大方方进去就是了，省的又是一通打斗，麻烦的很。”他的手按着大门，脚往前一迈便穿了过去。
　　“走吧。”敖烈见大师兄已经过去了，便朝着身后的杨戬和郁琛招招手，“要面对更大的麻烦了哦！”他做了个糟糕的表情，可语气还是轻松的。
　　杨戬是抓着郁琛的手通过大门的。
　　周围的世界一片闪亮，起初郁琛还睁不开眼睛。他适应了好一阵之后才说：“好像玩游戏的时候过地图。”
　　“差不多。”杨戬说，“你就这么理解吧。”
　　“哦……”
　　“其实……”杨戬忽然转头对郁琛说，“关于哪吒的事情，你不必想太多。”
　　“我没有想很多。”郁琛说。
　　杨戬说：“当时你还没有从玉面的幻境中出来的时候，是敖烈让我等你的。他关心你，同样也会关心哪吒，只是你和哪吒是不同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敖烈无情无义，只是这番话是由他说出来罢了。若是我或者孙悟空说，只怕你会更接受不了。”
　　“对，你很清楚。”郁琛说，“你说我会特别接受不了。但是你还是告诉我你打算抛弃过我这件事了，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杨戬说：“我只是想对你诚实一点。”
　　“即便伤害我？”郁琛仰起头来看着杨戬。
　　“我缺这一点么？”杨戬反问。
　　郁琛“呵”了一声，低声说：“杨戬，为什么同样是神，孙悟空和敖烈都比你看上去有情有义许多？甚至哪吒那个网瘾少年似乎都比你生动多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我这样特别理直气壮？”
　　“因为这些都是假象。”杨戬平淡地说，“看似像一个人又怎样呢？我们都有神的枷锁，不可能跟人一样的，我需要向你再重复一遍我不想骗你这件事么？”
　　“不需要。”郁琛把目光收了回来，垂在腿边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不需要你提醒我，谢谢。”
　　“啊——”
　　“小郁，你冷静一些！”NO.4好脾气的安慰郁琛，“你看到什么了？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郁琛不知道自己不存在身体了为什么还有一种难过到龇牙咧嘴的感觉。他本来在遵循NO.4的方法仔细寻找跟那个身体的连接点，正当他隐隐有一些进度结果的时候，大脑亦或是心里突然袭来了阵阵绞痛。他被蒙上了一层巨大灰暗的悲伤情绪，他知道那是难过的，可他仿佛又有一个精神——像是陌生人一样独自观看这样的难过。这真的太奇怪了，叫他疼痛之中有些恍惚。
　　“冷静！”NO.4又一次重复，“是你的另外一个灵魂在影响你？你找到他了？”
　　“应该是吧……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郁琛大叫，“他是背着我又去勾搭杨戬了么！要不然怎么会难过？”
　　他说这话毫无情绪指向，有点像是稀松平常顺口就说，可惜NO.4无暇分析他的情感构成。如果NO.4了解他与杨戬那些恩怨纠葛，如果NO.4能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理解情感，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大概会为郁琛感到深深的惋惜与无奈。
　　因为连郁琛自己都知道接近杨戬他是会受伤难过的，他不是不自知，他甚至还能把这些当成描述天气一样普普通通的说出来。
　　绝口不提才是心中有执念，他说出来，大概是自己也不太抱什么希望把。
　　“你忍一下，可能一会儿就过去了。”NO.4说，“冷静，试图连接他！”
　　“怎么冷静啊！”郁琛的声音像是咬着后槽牙发出来的，“啊——！”有一瞬间的疼痛让他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并在最后一束光亮之下失去了意识。
　　这样的陷入黑暗，陷入被动，陷入未知世界的经历郁琛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他的大脑总是先于身体苏醒，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了身体，而周围也不再是之前那片黑暗空间了。
　　是一个森林。
　　不过说是森林也有些牵强，那些花草树木远看有模有样，近看却并非真正的植物，而是由金属和水晶组成的。他们的颜色也非常统一，要么是淡紫色的，要么是淡蓝色的，两种相近的颜色在星空夜幕的碰撞之下显得格外静谧灵异。
　　哦不，头顶也不是星空夜幕，而是□□在外的太空表象，只在科幻小说里见过的星球星系，都完完整整的呈现在眼前。
　　郁琛爬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已经再也提不起任何惊讶或者惶恐的激烈情绪了，颓废又无奈的自言自语说：“我可能又走错副本了，卡密sama，能不能放过我。”
　　他如同被抽干了体力一样跪在地上想要大哭捶地，可冰冷坚硬的水晶花刺痛了他，他大喊大叫的站起来揉自己，抱怨说：“看来半透明也还是肉体啊，疼死我了。”
　　“小郁，你还好么？”这是他熟悉的NO.4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声音不是从天外而来，而是从他胸口处发出来的。
　　“哇！”郁琛吓了一跳，“你、你这次是在哪儿？”
　　“金属里面。”NO.4说，“还记得我之前在垃圾站送给你的那一小片金属么？我被你带了出来，然后暂时存储在这里。”
　　“你别逗我。”郁琛知道那个什么钛合金之类的玩意，他随便放在了口袋里，“金属不可以存储任何系统或者数据。”
　　NO.4说：“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啊。它更像是一张芯片，你姑且这样认为吧。”
　　“这是什么地方？”郁琛问道。
　　“我不知道。”NO.4说，“不过经过数据分析来看，应该不是我们之前所在的空间了。而且你有了身体，虽然是半透明的，但至少是个不错的情况。”
　　郁琛问道：“可是为什么会有森林呢？如果我们回到了天界的话……不对啊，这里的景色跟天界一点都不一样，仙儿是仙儿，可是……风格就是不一样！”
　　“可能你感觉不到。”NO.4说，“这里的干扰很强。”
　　“对你有影响么？”
　　“暂时没有。”NO.4说，“这个干扰似乎不是针对科技衍生品的，倒是很像通过能量去制约另外一种能量。”
　　郁琛说：“别说的这么玄幻，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丛林探险么？”
　　“唔……”NO.4思考了一下，说，“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四处看看吧，我需要更多数据来评定这个空间是否与天界空间匹配。”
　　郁琛听他的话迈开步伐，但还是自说自话：“我是真的害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卡密sama能不能把我送去一个只需要淫乐不需要打怪的世界啊？”
　　胸口传来“咯咯”的笑声，郁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觉自己打自己这事儿有点傻，佯装生气地说：“不许笑话我！你个人工智障！”
　　“我们……”敖烈看着眼前一片蓝蓝紫紫的金属森林，面色僵硬地说，“没走错地方吧？”
　　孙悟空也是神情复杂地说：“我实在是来天庭太少了，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
　　杨戬一言不发。
　　“我可以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么？”郁琛说，“有什么不对？”
　　杨戬说：“完全不对。”
　　“什么意思？”
　　“天庭的中枢区域是一片经过严格规划建造的工作区。”杨戬说，“同时也是职能各异的建筑群。在大门与他们之间是开阔的空间，并且永远光亮如白昼。而眼前这个……我是从没见过的。”
　　郁琛又问：“不存在走错路这种可能么？如果外面的空间都可以随意变化改变我们的位置，里面就不可以么？会不会又是幻境？”
　　“这倒不会。”孙悟空说，“毕竟我已经开始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在流失了，能达到这种效果的，三界之中只有这个地方了。”
　　“那这又是什么？”敖烈皱起了眉头，“奇了怪了。”
　　“谨慎些便是。”孙悟空说，“只怕暗藏玄机。”
　　杨戬一直没有动，忽然开口说：“你们记得纣绝从何而来么？”
　　“炼狱。”敖烈说，“怎么了？”
　　“我一直奇怪，天空之上被开了那么大一个漏洞，可外围却如此安安静静，他总不至于单枪匹马就敢闯入天庭吧。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杨戬也已经察觉到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在渐渐流逝，但仍挥出三尖两刃刀向眼前的树干上砍去。粗壮的金属树干被他砍倒，压碎了下面一众脆弱的花花草草，几股幽灵一样的紫气倏地腾起，而他们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凄厉。他冷声说道：“应该就在此处等着我们了吧。”
　　那紫气腾空而起，一眼望去，茫茫然全是幽魂怪物！


第78章 
　　七十八
　　“哇啊——！！！！”
　　黑暗森林的盘旋起一阵人类尖叫，那声音虽大，可是似乎荡不出去，被那层层金属罩在一定的区域内。
　　郁琛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倒霉了，但此时此刻，大概是人生倒霉的巅峰。他听NO.4的话在周围观察一番形式，只是还没走两步路，那些花花草草忽然就像被什么邪能附体了一样往外散发黑烟。那些黑烟交织成一个又一个的形状，郁琛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只统称他们为——鬼。
　　“这是什么啊！你认识么！刚才还好好的！”受到惊吓的郁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跑，仿佛置身于丧尸狂潮之中。他跑了百十来米开外发现那些“幽灵”一样的东西并没有把他当做目标，漫无目的的像是春运的火车站一样。郁琛赶紧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小声说：“喂，你好歹说句话啊！”
　　他胸口上震了一下，听见NO.4说：“有类似数据样本，但是似乎不完全匹配。”
　　“什么？”
　　NO.4说：“进化版持天的组成材料里类似的数据样本，就是那些亡灵。不完全匹配的意思是，亡灵是死的，而他们似乎是活的。”
　　“他们……是人变的？”一想起这个，郁琛就浑身发麻，倏地打了个冷颤。
　　“不是。”NO.4说，“他们是由能量组成的，不是人类。而他们的能量跟这整个森林的能量倒是非常相似，大概就是这么个关系。可能是某种外来刺激唤醒了他们，他们看似散漫但是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应该就是那里了。”
　　“外来刺激？”郁琛说，“你说会不会是杨戬他们？”
　　NO.4老实回答：“没有数据可以分析出是否是他们的概率。”
　　“我直觉是，我们走！”郁琛站起来刚要往前跑，却马上又缩了回来，“他们现在没有攻击我，不会一会儿突然攻击我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NO.4说。
　　“人工智障。”郁琛小声说道，“要你何用！”
　　NO.4不太服气地说：“你不可以问我这些无法分析的问题。”
　　“好吧好吧。”郁琛无奈地说，“我们过去看看，姑且当做他们……不会攻击我吧。”
　　一条银色巨龙在空中咆哮，他张开嘴向地面吐出风浪，那些幽魂不怕水，彼此连接起来将那水势阻挡住，反而没造成半分影响。水冲到金属的树枝叶片上，就像是碰到了烧的通红的烙铁，滋滋两声就化为了雾气。这天地之间是暗色的，雾气也是暗色的，朦朦胧胧的像是诡异的梦境。
　　巨龙坠到地上变回了人形，敖烈喘着气大喊：“我没办法维持原型太久……这里的干扰太厉害了！”
　　孙悟空的金箍棒把他一侧的幽魂清理了干净，扭头说：“小龙儿！到师兄这儿来！”即便是他这样法力无边，在此处也倍感吃力。自己千年之前造的孽，如今倒是都还了回来，只能无奈感叹轮回造化。
　　那些幽魂各有不同，有的巨大无比，双手锤到地面上似是有地动山摇之势。有的小如蝼蚁，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爬满一片叫人发呕。有的像飞禽，有的像走兽，能力各有不同，但乌泱泱如此之多，着实让他们觉得头疼。
　　“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多了？”郁琛躲在杨戬的屏障后面，看着前仆后继的怪物对杨戬喊，“他们是不是杀不死？”
　　杨戬手中的长刀分出几不同的刀刃出来，他大力挥动将那些怪物一一砍倒，右手再按上去一个封印。那些被封住的怪物确实不动了，可杨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都清楚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在流失，也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小心！”郁琛大叫提醒。可是杨戬的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那长臂的怪物砍到了杨戬的后颈将他拍落在地上，杨戬一阵眩晕没有爬起来，几个怪物围了上去似是要将他拆分。郁琛被吓的腿软呆愣在原地。孙悟空和敖烈也被其他诸多怪物缠住分身乏术，皆是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远处忽然扑出来一个黑影，那黑影哇哇大叫，与那些怪物都不太相同，但似乎比那些怪物杀戮更为强烈。远处的孙悟空被庞大如山的怪物挡住了视线，他心中急切，不管不顾的调用了一切可调用的法力，金箍棒当头劈下，巨大的威力领天地一颤，将面前的一切横扫殆尽。孙悟空来不及赶去，将金箍棒分出几根来，齐齐向围住杨戬的怪物插去，一个个插在了地上，而他也体力不支的落了下来。
　　“大师兄！”敖烈连滚带爬的靠近了孙悟空，“你没事吧！”
　　那些怪物被这一记重拳集散了一波，远看去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只还在外围，看似可以喘息一阵。那些被金箍棒插着的幽魂也渐渐消失了，唯有一个还留在原地，他们围上去看，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切。
　　“小……小郁？！”敖烈先反映了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被孙悟空插在地上的这个人，又惊恐的扭头看一旁呆坐在原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长相，只是呆坐的那个是实实在在的人，而被无比凄惨的插在地上的这个几近透明，皮肤上有方才被那些怪物挠出的伤口，可他的手还抓在杨戬身上。
　　杨戬身体弹了一下，双眼唰的张开，他感觉到有人在紧紧的抓着自己，有一丝丝热度。
　　敖烈僵硬的问孙悟空：“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有……两个？”
　　孙悟空火眼金睛，三界之中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他把金箍棒收了回来端看两个郁琛，可也没看出任何异样，这让他不禁怀疑是否自己真的被干扰太大，连这双眼都退化了许多。转念一想，就算他看不出来，鬼怪也该被他这金箍棒打的魂飞魄散才对，眼前这个却没有。
　　郁琛趴在地上身体疼的要命，幸好是这副如同鬼魂一样的状态，要不然他真的得被孙悟空一棒穿心。肉体没有残破，可痛感是不会消减的，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来，一双眼对是到的是杨戬居高临下的疑惑与抗拒。
　　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自己想尽办法去找杨戬，去找他的同伴，当他看到杨戬被一群幽魂围攻的时候甚至没有过脑子的就冲了出来。他是一介凡人，甚至现在连人都可能算不上了，但也会有一念冲动去保护喜欢的人。
　　那一瞬间就连NO.4都在跟他说，很危险，不要过去。
　　但是他没有听。
　　郁琛不知道自己出现的一幕到底是像个英雄一样还是狼狈的不堪入目，也许什么都不是吧。孙悟空捅的他快要断了气，杨戬看来一点也不接受他的存在。郁琛的目光绕过了杨戬，看向他后面的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安安稳稳的坐在地上，是一个实实在在人，看起来被保护的也不错。
　　郁琛跪在地上垂着头，看着按在地面的双手越来越透明，快要消失不见了。他的脖颈很疼，一定是因为刚才被咬到了才会变成这样。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的肩头开始颤抖，很想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该对谁说话，只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对NO.4说：“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才是啊……”
　　他大约今生都无法心想事成，过的也不顺遂。盼望爱却总得不到爱，亲情，友情，爱情，无论哪个都与他背道而驰。他想当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毫无波澜的过活一生，也许最后会孤独的死去老去，身后空无一物，这想来是个寂寞的故事，但是他不畏惧。他以为自己对于生活的要求很简单了，可没有如愿，杨戬让他颠沛流离终日惶恐。杨戬总对他说，他应当有些身而为人所肩负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都嗤之以鼻。
　　他有英雄梦么？也许有过吧。在漫画里看过，在小说里看过，在电影里也看过。小时候也会裹着破旧的床单当自己的红披风，可还是被欺负。长大了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因为他觉得能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妥当已经非常伟大了。
　　那么这个世界有英雄么？也许也有的吧。但是可能他还不够苦难，他太平凡了，所以没见过英雄的模样。
　　杨戬是么？现在看来……大概不是的吧。
　　他想着想着苦苦笑了两声，心中竟觉得当人是真的不好，当神当鬼都比当人好。因为人是被感情支配的动物，会一时心血来潮，一时上头冲动。他觉得自己不是个热血的人，但他看到杨戬落难的一幕时，真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会被烧的热血沸腾怒火冲天。
　　原来人人都想当英雄啊，当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英雄都好。
　　只可惜郁琛永远是个不能如愿的人，他也许都要救不了自己了。
　　坐在地上的那个郁琛站了起来，他显得比跪着的这个冷静许多。他沉默的走到他面前半跪下，两人如同双生子一样不分彼此，只是怕跪着的那个狼狈凄惨太多，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
　　郁琛的两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似乎要跟即将消失的这个分享什么，而后开口说：“你看，他不喜欢你吧？别傻了。”
　　跪在地上的郁琛抬头愣愣的看着冷漠的自己，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悲伤的情绪像是瘟疫一样在传染，敖烈抖了一下，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孙悟空强行把他的脸掰向自己，呵斥道：“不能哭！不准哭！”
　　敖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只知道磕磕巴巴地问：“大师兄，怎么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悟空急道：“把眼泪收回去！”
　　神怎么能有眼泪呢？他都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切，更怕敖烈被影响到为此动了凡心。敖烈一哭，还能以一个神的身份存在于天界么？
　　神佛皆有慈悲，但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落泪。
　　敖烈擦了擦脸，却还是止不住，孙悟空只能强行用法术将他固定住，连眼睛都不眨了，这才停了下来。
　　杨戬也愣在了原地，他漫长的一生中从未有过像现在的这般难以言喻的心情。
　　他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选的是对的，郁琛不善争抢，喜欢退让，他确实凭着这样的直觉抓住了自己认为是对的人。后面郁琛的表现也与之前没有任何出入，他对此深信不疑。可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痛苦又绝望地说，他选错了。
　　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他怎么可能错？
　　杨戬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已经分不出来谁真谁假了，他也看不出任何区别，一样的样貌，一样的灵魂，声音、眼神、呼吸都是一模一样的。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惧怕的情绪，惧怕自己一伸手就又选错一回。
　　他辜负过郁琛太多次了，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回应他不能理解的那种情感，但是看郁琛难过，他也会懊恼。
　　眼下是两个都选，还是两个都不选，抑或选对或选错一次呢？
　　杨戬犹豫了。
　　也许郁琛自己就即将为杨戬解决这个问题了。他哭着仰望冷漠的自己，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你也是我。”另一个说。
　　“有什么不同么？”他问，“我就是我，你不是……”
　　“人有很多性格，但是很可惜，我们都不是因为性格而分裂出来的个体，更不是人格。”另一的样子十分冷静，一点都不如之前那番慌乱。他贴到郁琛耳边，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是我柔弱的外壳，我费尽千辛万苦模仿你的样子才能走出来，那么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存在了。”
　　郁琛瞪大眼睛，因为这个声音不是从耳边传进来的，而像是从脑海深处而来。
　　只见另一个郁琛转头对杨戬说：“他是假的。”
　　他要消失不见了，他自己知道的，因为目光中的一切都在变模糊，也在变的黯淡。孙悟空和敖烈的脸，自己的脸，最后落到杨戬的脸上。他想再看一看杨戬的脸，书里说的没错，这个好看的男人啊……虽然不是蛇蝎心肠，但是真的太无情了。
　　不过这些似乎都要与他无关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心里忽然释怀轻松了许多。
　　人世间能有几人得到真爱呢？
　　人世间能有几人心想事成呢？
　　人世间能有几人善始善终呢？
　　这么一想，就真的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就这样吧，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只是郁琛想再贪恋一眼，他就可以安心离开了，再也不必管洪水滔天了。他甚至开始计算自己是否会在奈何桥上见到那个威武壮硕的男人，恶狠狠的递给他一碗汤叫他清算前生。
　　不过这些好像都不存在了，地府都毁了，那想必就没有来生了吧。
　　那么就再也不见了吧。


第79章 
　　七十九
　　下雨了。
　　天界是从不下雨的，也不会有任何异常的天气，他们用自己的能力保持着永远明媚的蓝天，以及含情脉脉的春风。
　　第一次下雨时，传说纣绝帝君悲伤至极所致，扰的人间动荡不堪。
　　第二次下雨，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发生了，却是一片天愁地惨。
　　“怎么会……下雨？”叶知风把手伸出了长廊之外，雨冰冰凉的落在他的手掌上。他费解的望向身边的纣绝，纣绝闭着眼睛，不过多时就睁开了他绯红的双目，嘴角上始终带着一点笑意。
　　“看来事情比我们想想的要复杂一些，不过这不太重要。”纣绝淡然如是说。
　　雨水扑打在大片的金属森林里，那些原本紫色的蓝色的金属以及晶状植物被这雨淋过之后像是火被扑灭一样，发出滋滋的响声，随后就全都倒了下去化为了烟雾消失不见了。紫色的覆盖退去之后露出了下面原本的地面，原来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地方。
　　郁琛站了起来，颇是闲适的拍了拍手，仿佛解决了什么麻烦。他转过头，朝杨戬笑了一下。再也不是他原来总露出的崇拜眼神，而是冷漠的，甚至是蔑视的。
　　他张开嘴似乎要对杨戬说什么，那话语还没从喉咙里发出来，他便像是突遭了什么不测一样用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胸口处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大洞，那裂口迅速向外扩张，发出了刺眼的白光，连在场的三位上神都无法直视，不由自主的挡住了眼睛。
　　“不……”郁琛绝望的喊出了这个字，整个身体就在这白光之中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了，是趴在地上的郁琛。他垂着头，四肢着地的跪着，一动不动，看不出生死。
　　杨戬反应了过来，两步就奔到了郁琛面前将他一把抓起。郁琛本是闭着眼睛的，顺着杨戬强劲的力道头往后仰了一下。他就像是睡的极为深沉的人突然从梦中被惊醒一样，眼睛毫无缓和的一张，入目就是杨戬紧张的脸。
　　“是你么？”杨戬抢道，听得出来短短三个字中含着怎样紧张又迟疑的情绪。
　　郁琛转了转眼珠，看杨戬，看敖烈，看孙悟空，马上就伸手推开了杨戬四肢并用的往远处爬，一边爬还一边儿神经兮兮地念叨：“死了还不安宁……看来得死远点……”
　　“小郁！你去哪儿！”敖烈喊道。
　　杨戬一个瞬移站在了郁琛面前，郁琛头也没抬的撞了上去，疼的他大叫，捂着脑袋愤恨的看着杨戬。他怒火中烧，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你……”杨戬半蹲在郁琛面前，想伸手摸郁琛，可手掌停留在他身体几公分的距离就再也不敢靠近了，凌空悬在那里，不知是进是退。他漫长的生涯何等风浪没见识过，生生死死在他面前似乎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但是就在方才，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盘踞着一股强烈且悲伤的力量，激的他甚至都要无法安然站立了。雨来的是时候，让他混乱的思绪能够稍稍冷静一点。
　　“你滚！”郁琛龇牙咧嘴的大叫，用力拍开了他的手掌，皮肤擦蹭之间溅出了水花，“我不想见到你！能不能让我死的开开心心点！”
　　“小郁！”敖烈挣开了孙悟空的束缚跑到郁琛面前一手揽过了他，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他一边跟郁琛说话，一边儿扭头看孙悟空。孙悟空不知作何表情是好，他确实觉得刚刚那一下愧对郁琛，但是语言似乎是不能完全赔罪的。只能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躬身，对着郁琛行礼。
　　“敖烈，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怪你。”郁琛说，“我也知道大圣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们，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敖烈说：“杨戬也是不是故意的！有两个你，大师兄的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我们都不知道……”
　　“那你让我怎么办！”郁琛忽然大喊，也甩开了敖烈。他站了起来，在雨中怒视对方三个，他极力的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情绪就如同爆发的火山，拦都没机会拦的倾泻而下，将理智烧的一干二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不原谅你们是不是太不识趣了？可是你们让我怎么办！被丢下的是我！死了无数次的也是我！被捅一刀的还是我！你们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那我呢？我不原谅是不是太较真了？还有你！”郁琛伸手指着杨戬，“杨戬你个王八蛋！我……我……”
　　他脱力了，后面说不出来，整个人气的发抖，连敖烈也不敢上前。他本应该把自己压抑许久的苦闷烦恼都发泄出来的，可到了这一步，他却觉得真的没必要了，便自嘲一笑，放下了手臂。
　　雨水冲刷着这天地之间，逛街的地面在水面的作用下映照出了他们的影子。雨势不小，顺着皮肤流进了眼睛里让眼前一切变的模糊不清。郁琛用力揉了揉，低着头沉默地说：“我想回家。哪怕死在地球上，我也不想再陪着你们玩命了。拯救世界？见鬼去吧！”
　　他迈着大步往前走去。因为不想与杨戬有什么纠葛，他刻意的离开了一点距离，可还是被杨戬拽住了。
　　“不可以！”杨戬冷硬地说，“你不能走。”
　　郁琛不可置信的回头，怒道：“凭什么！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杨戬仍不改口，整张脸透露着危险的神情，手掌紧握着郁琛的手腕，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的胳膊都捏断一样，“你哪里，都不可以去。”
　　论体力对峙，再来十个郁琛也未必敌的过杨戬。他脾气顶到了头，也没什么太多感觉了，只想无奈的笑。郁琛不跟杨戬较劲儿了，说：“杨戬，没有你这么玩的。”
　　杨戬正要说话，郁琛身上传来一连串的奇异声响打断了他。
　　那声音零零碎碎，不是人声，也不是自然的声音，倒像是系统音。
　　哗哗啦啦之后，只听“呼”的一声，发出一个金属声：“NO.4启动完毕，随时待命！”
　　大家的动作都僵硬凝固了一下，郁琛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问道：“NO.4？是你么？”
　　“实在不好意思。”NO.4说，“刚刚有一瞬间能量干扰太强了，我被强制重启了。唔，你没受伤吧？发生了什么么？你们似乎都不太开心的样子。”
　　“没有，我挺好的，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郁琛语气平平淡淡，可还是怒瞪了杨戬一眼。杨戬死也不撒手，郁琛没办法，只能放弃一样的大声说：“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么？”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NO.4问。
　　郁琛嗤笑，并且加大了音量：“我们拆伙了！”
　　NO.4喋喋不休地问：“为什么要拆伙？你不是很喜欢杨戬么？明明找了他那么久……”
　　“你闭嘴！”郁琛竖起了一身的毛。NO.4是系统，说话是不会经过情感加工的，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句子说出口，连雨声都压不住，郁琛听在耳朵里感觉像是对自己的公开处刑一样。
　　他觉得羞愧，觉得难堪，恼羞成怒地喊道：“连你也针对我是不是！”
　　“小郁，你的情绪波动好大。”NO.4说，“冷静一下，要不然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我可不想再重启一次了。你要知道，开关一次要释放多少能量啊。”
　　“我不想知道。”郁琛狠狠呼出一口气。
　　一旁的敖烈看他们闹的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插手劝说。他求助一样的看着孙悟空，说：“这次……总不能是假的吧？”
　　“应该不是，NO.4在他身上，之前那个没有。”孙悟空思考一阵，说，“可明明最后一刻是那个郁琛留了下来，为什么结果却突然发生了转变？”
　　“跟NO.4重启有没有关系？”敖烈问道，“当时的几股能量纠缠在一起，强大又复杂，你能分清楚么？”
　　“不能。”孙悟空摇头，“我没有见过那样的能量，深不可测，无法言状。”
　　“哎。”敖烈叹道，“小郁说的对，我怎么能口口声声叫他原谅呢？我真是……太蠢了。”
　　“不怪你。”孙悟空安慰说。
　　“那现在怎么办？”
　　“交给杨戬吧。”孙悟空端看了一阵，浅浅笑道，“天劫。”
　　“这里好奇怪。”NO4检测一番得出结论，“有很强的屏蔽，环境比之前复杂许多，我无法确定当前位置。”
　　郁琛咬牙说：“我不需要你确定位置，我只需要让你告诉我怎么离开！”
　　“唔。”NO.4沉默。
　　杨戬一脸阴沉的看着郁琛，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天空又恢复了原样。他稍一用力把郁琛拉进了自己怀里，身体一矮将郁琛抗在肩膀上。这动作行云流水如闪电一般迅速，郁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王八蛋啊！”郁琛气急，“你放开我！”他不断挣动，杨戬简单粗暴的暴力镇压，手掌在他腰上一按，郁琛瞬间就不动弹了，也不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
　　孙悟空拍了拍敖烈，说：“走了。”
　　“去哪儿？”
　　“跟着杨戬走。”孙悟空说，“往前去。”
　　“这样能行么？”敖烈还是放不下心，他怕杨戬这么一闹，跟郁琛的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深，“会不会对小郁太不公平了？”
　　孙悟空无奈地说：“那能有什么办法呢？走吧。”
　　郁琛的手臂捶在地上一晃一晃的，NO.4在他的胸口，正好与杨戬的后背挤压在一起。金属传导了不同的温度与情绪，NO.4说：“杨戬，他很生气。”
　　“我知道。”
　　“而你，你的心情很……”NO.4在自己的词库里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形容杨戬的，但是马上被杨戬打断了：“你不必说了。”
　　“可是他真的很生气哦！”NO.4说，“你麻烦大了。”
　　杨戬苦笑：“没时间把所有的事情解释的太过清楚，只能先用这种方法叫他冷静冷静。一切等他冷静了再谈。哎……”他叹了一叹，继续说：“我何止麻烦大，罪过也……”他摇摇头，终究是没说。
　　此时此刻，天空已经尽数露出了外层宇宙的模样，玄气就吊着一口，仿佛说散就散了。


第80章 
　　八十
　　“呜……呜……”
　　郁琛动不了，也无法说话，只能发出这点哀怨的声音向杨戬表示抗议。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头因为一直垂着的缘故，仿佛时刻徘徊在充血爆炸的边缘，郁琛觉得如果杨戬再不放开他，他可能还没死于世界大战就先死于脑淤血了。
　　“他很不舒服。”NO.4察觉到了郁琛的变化，向杨戬开口求情。可杨戬却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大步向前走。他身边形成了一个非人勿进的区域，连敖烈与孙悟空也只敢跟在他后面，不顾这片空旷区域里是否有什么其他危险。
　　再危险，也比不过眼前这个紧绷在暴走边缘的男人危险。
　　敖烈不像孙悟空那样冷静，满心想着这摊子事如何是好，担忧全写在了脸上。他们这一路几经战斗，摸爬滚打的，早就不复上仙上神的风采模样，各个看上去狼狈至极，身上各处还挂着彩。这幅尊容配上这样的表情，真的是悲惨至极了。孙悟空暗自按了一下敖烈的手掌，低声说：“没事。”
　　“我不知道……”敖烈摇了一下头，觉得自己的心都怦怦的要跳出来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刚才郁琛消失不见又失而复得开始，伴随着那场莫名其妙的大雨就一直没有消停过。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费力，重如千斤。
　　“这里的屏蔽非常强，我们的能力都被削减到了最低值。”孙悟空说，“全神贯注，不要想别的，不要分心，要时刻记得自己尚在危险之中。”
　　敖烈抬头无助的看了孙悟空一眼，才点点头。
　　“在这样下去，小郁身体可能会出问题。”NO.4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他的声音非常冷淡，因为是机械音，所以并没有什么情绪。可他又完完全全是容璞的音色。那个男人倒是一脸和和气气——疯起来，真是神仙也挡不住的一届凡人。杨戬一点都不喜欢他，甚至非常厌恶，连带着这个声音也觉得异常刺耳。
　　他一弯腰把郁琛平放在地上，郁琛被这么一折腾头晕眼花的白眼都翻过去了。杨戬拍拍他的脸，说：“我可以放开你，但是希望你能保持冷静。”
　　郁琛憋的脸通红，呆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杨戬松了手，郁琛紧接着坐在地上用力的呼吸，并愤恨的看着杨戬，只是他的位置矮太多了，威慑力实在少的可怜。
　　杨戬蹙了下眉，不似他之前的冷硬，他极力想找一个相对和平的方式与郁琛对话，只是对方竖着一身刺的对着自己，这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最终杨戬还是决定以一个公式化的口吻说，“就算不能理解，也请你接受。”
　　郁琛笑了一下，把双手举过头顶，放弃地说：“我接受。”
　　杨戬垂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我现在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什么都没做错过，是我……”是我自作多情。只是郁琛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没必要说，太矫情了，况且说了也是都是无意义的符号，他连自己都快感动不了了，何况是那些毫无情感的神仙。
　　他叹了口气，非常平静地说：“就这样吧，答应你的我全都会做到，命也给你。”说完这句，他轻松了不少，想向后养躺过去歇一会儿。可就当他卸下了全身力气倾倒的时候，后背撞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墙。
　　“啊！”郁琛疼的回头，可是什么都没有。杨戬眼疾手快，早就先他一步上前，手掌按在一处。
　　“后退。”杨戬命令。
　　“这、这是什么？”郁琛眼前还是一片空旷，他往远处爬去找孙悟空，“空气墙？”
　　杨戬一用力，手掌周围的空气荡漾开一个圆形的波纹。孙悟空手持金箍棒护在敖烈和郁琛面前，进入了战斗状态。
　　那荡漾开来的波纹频率逐渐加快，带出了巨大的气流震动，像是迎面而来的冷冽飓风。杨戬咬牙站定，另一只手幻化出他的武器，刀头往那漩涡中间猛的一插，那波纹瞬间停止，像是海水退潮一般露出了掩藏在下面的内容。
　　一座恢弘的尖塔建筑群出现在所有人的前沿并且堂而皇之的挡住了前面的去路。破碎的天空把那金属的外表硬照出了暗红的色彩，气势高耸阴森，似是连温度都降下去了几分。
　　众人仰望，郁琛还在一脸震惊之中，孙悟空和敖烈也俱是疑惑。他们不供职于天庭，几百年也不见得来一次，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都寄希望于杨戬，杨戬抬头看了许久，说：“武器库。”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其余三人都来不及反应，武器库厚重的大门便已经缓缓打开，里面烟雾缭绕，看不清虚实。
　　“要进去么？”敖烈问道。
　　“看来是别无选择。”孙悟空说，“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想必等我们很久了吧。”他朗声对前方的杨戬说，“你比我们都熟悉一些，带路吧。”
　　杨戬回天庭述职时大约只在三个地方停留，一是天帝的办公场所，二是自己的府邸，三就是武器库。这里虽然名为武器库，但是确实包括武器研发在内的一整个军工系统的总和，杨戬身为武将对此处算是了解，他们所用的武器，千百年来也一直在这个地方进行改造升级。
　　但是在他的印象里，武器库在中枢的大后方，是一个比天帝办公室还要隐蔽的位置，本不应该在这里的。
　　“进去吧。”杨戬简单三个字，语气却严肃的很。
　　四人越过武器库大门，大门戛然关闭，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动。杨戬与孙悟空知道这门进来了就绝无再返回去的道理，所以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反倒是郁琛被那老大的动静吓了一跳，抓住了敖烈。敖烈拍拍他的后背，说道：“别怕。”
　　浓雾散去，中间是一个空旷的原型大厅，大厅四面不是他们料想的墙壁，而是镂空彩绘，与外面的精致完全不同。光从那些镂空和各式颜色中透出来，在大厅的中央形成了一团炫目的星云，仰望而视的穹顶似乎是流动的星盘。
　　“这不像是中国的建筑。”郁琛说，“跟外面那些科幻建筑也不一样。”
　　“武器库毁过一次，后来再建时……”杨戬说，“大约也融合了一些个人爱好吧。”
　　“外面看是非常庞大的建筑群，里面进来只有一个大厅，没有别的路了。”敖烈说，“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杨戬回头说：“我记得大厅过后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门，可以去到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只是门没有了。”
　　孙悟空打断了他，说：“我想你说的应该是这个吧。”他的手指一指，穹顶的星星点点都落了下来，那团星云分化成了三个部分，在他们面前依次出现了三个门。门里仍旧是漆黑一片。
　　“幸福三选一？”敖烈问道。
　　杨戬问孙悟空：“你怎么想？”
　　“摆明了的题目，而且信誓旦旦。”孙悟空如此评价敌人的设计，“一人走一边？”
　　“我也觉得这样最好。”杨戬说，“你和敖烈一人一条路，我带郁琛走一条。”
　　其他两人毫无异议，郁琛说：“单兵作战不怕全军覆没？你们知道里面是什么玩意么就往里走？”
　　“这样最节约时间。”孙悟空解释，“无论是谁最终能出去都好过我们绑在一起一条路走到黑。”
　　“是这个意思。”杨戬点头，“这里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们只能这么赌了。”
　　郁琛妥协，默不作声。
　　孙悟空随意的站在一扇门前，却问敖烈：“小龙儿，怕么？”
　　“不怕。”敖烈也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师兄，终点见。”
　　孙悟空没问若是终点不见怎么办，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问了怕晦气。
　　他们各自站好位置，杨戬拉着郁琛张嘴要说话，最后也没说，只是朝着孙悟空和敖烈点了下头，率先穿过了自己的门。
　　过门的一瞬间，郁琛觉得自己的皮肤有一些灼烧的感觉，不疼，酥□□痒的，有高于体表的温度。
　　这个过程很快，马上他们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郁琛用肉眼看不清，只能死命拉着杨戬，并且妄图跟杨戬说话来确认存在感。他摸不到周围其他的事物，可说话却有回音。
　　“你看得到路么？”郁琛问。
　　“这是一条走廊。”杨戬说，“很长，也很窄。”
　　“我什么都摸不到，也看不到。”
　　“别怕，跟紧我就好了。”
　　郁琛看不见，只在心里默默的计算自己的步数，从而得出所经过的距离。黑暗会让人忘记时间和空间，郁琛已经走的有些疲惫了，逐渐累积的步伐也告诉他这一段路到底有多长，杨戬没说到头，他不知道要走到何时。
　　“我们是在原地打转么？”郁琛说，“走了很久了。”
　　“不，不是原地打转。”杨戬说，“这不是一个直线的长廊，也不是原型，而是一个空间立体……”
　　郁琛打断说：“我知道，莫比乌斯环是不是？”
　　“也不是。”杨戬说着变化出武器，长刀反过来用力在地上一插，一个白色的振动波荡开，发出嗡嗡的响声，郁琛赶忙捂住了耳朵，周围的世界反倒有些清明了。只听杨戬说：“门在我们脚下，只是地面不断变化，很难找到。”
　　郁琛不知道说什么。他的眼前忽然有了光，非常的不适应，地面有白线从四个方向来回穿插形成了经纬，头顶上也是一样。他觉得他们仿佛被置放在了一个三维空间里，只有前后是无限蔓延的黑暗。
　　两人还没来得及分辨情况，这虚无的世界里传来了曼妙的歌声。那声音不知从何而来，飘飘渺渺，虚虚实实，如同天籁，又如鬼愁。郁琛听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
　　杨戬却如临大敌。
　　“你说话啊！”郁琛又说了一遍。
　　良久，杨戬说：“三界魔王，你听说过么？”
　　郁琛摇头：“没有，听上去很中二，哪里来的反派？”
　　“三界魔王分别掌管色、欲、无色三界，为修道者试炼。凡经历二试者，由魔王保举方可登仙。”杨戬说，“纣绝好大的本事，连三界魔王宫都能搬上来。”
　　郁琛想了想，说：“所以三个门对应的是三界？那我们来的是哪一界？他们是……魔鬼么？”
　　“魔王皆神明。”杨戬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面朝前方不再理会郁琛。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再逐渐受到限制，天目所看世界也已经不完全清晰了。杨戬隐隐看到前方有一个白色光点，他思考片刻，拉着郁琛往前奔去。郁琛反应不及，被杨戬拖拽了好大一段距离。
　　饶是杨戬身形快速，在即将触碰到那个光点的时候，这天地间的经纬线马上就消失了，一面墙从天而落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要折返，背后也被另一面墙挡住。另外两侧，也在他转身的时候被围了个严实。那虚无的空间消失了，头顶被封住，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密室牢房。
　　四面墙上各有一盏小灯，微弱的燃了起来，歌声越来越近。
　　郁琛砸了一下墙壁，急问：“怎么办？出不去了！”
　　杨戬用尽办法也没有撼动那墙壁半分，愤恨的一拳砸了上去。郁琛叫道：“墙上有字！”
　　“什么？”杨戬快步过去，他稍微侧身，光亮照在墙壁上，隐隐显现出四个字。
　　六欲俱净。
　　“哇靠！”郁琛说，“这是什么鬼？”
　　“六欲俱净，则升□□。”杨戬口中暗暗念叨。
　　“这里是□□？”
　　“不。”杨戬摇头，“是欲界，是无法摆脱七情六欲等世俗牵绊的众生界。”
　　郁琛疑惑：“那……那把我们关在这里做什么？”
　　杨戬在思考，根本没有理会郁琛的话，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欲界魔王试炼断情断欲方可飞升，必先有情有欲……”他想到这里猛然回头，瞪大双眼看着郁琛。
　　“怎么了？”郁琛也被他吓了一跳，害怕的问道。
　　“把耳朵捂住！”杨戬大喝了一声，郁琛吓的坐在了地上，可还是下意识的听话用手捂住了耳朵。杨戬两根手指并拢在郁琛眉心一点，封去了他的五感，郁琛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跟不要说知晓杨戬的意图。
　　他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地坐在地上，杨戬对着四面墙壁高声喊道：“讳郁默，出来见我！”


第81章 
　　八十一
　　杨戬所呼之名，乃是欲界魔王讳郁默。魔王是天界中的一个特殊存在，他们拥有至高的神位，直接受天帝任命，以曼妙的歌声传道受业并以此为试炼，若凡人能够通读理解，便可得到魔王的保举，位列仙班。
　　相传魔王无色无相，变化多端，除天帝之外，没有人知道魔王真正的样子，杨戬只听说过，却也不曾见过。他的话语无人应答，那歌声却越来越近了。
　　那是怎样缠绵悱恻的一首乐曲，女人的声音像是鬼魅，用着不知名的语言哼唱，从人的耳朵里溜进去，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如同小虫一样钻动，痒也止不住。它不光叫人心里难耐，更叫人热血沸腾。
　　人有七情六欲，哪一样无限放大都是无限业障，一念入魔一念成佛，就是欲望的正反面。
　　杨戬正寻求破解之法，只听本该无声无息的郁琛忽然一阵吸气，然后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叫声。杨戬一怔，他怕郁琛被蛊惑心智所以封住了他的五感，不可能还发的出声音来。他注视着郁琛，郁琛不光发出了急促呼吸的响动，身体也有微微颤动。杨戬半蹲下来，一手按在郁琛的天灵盖上，口中念起了咒语。
　　只是他越是这样，郁琛体内就越被焦急撕扯，那歌声从他的耳朵里进去，从眼睛里进去，从皮肤里进去，渗透到了每一个细胞，他听见了，也听懂了，甚至应和了这歌声。
　　“杨戬……”郁琛睁开眼看着杨戬，他双目朦胧，似乎很用力都无法对好焦距，只能用手抓住杨戬确认存在，然后沙哑着嗓子说，“杨戬……我……”
　　“你不要说话。”杨戬打断了他，低声说，“静心。”
　　他哪里静的下心来？若不是杨戬的手按在他的头上，这会儿他怕是早就垂下了头，眼眶被不知名的温度烧的火热，那热从里到外烧遍了全身，无一处幸免，连脑子都好像烧糊涂了一样，只有一个字被烧出了模样。
　　想。
　　万般欲念，不过一个“想”字，想完就是放纵，由着自己把喜怒哀乐鼻舌身意个个儿享尽，这就是人和神的区别。因为是好是坏，大体就是这么一辈子了，那么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呢？
　　贪婪、口腹、懒惰、性，无非就是这些，拧巴在一起就是一个执念。
　　郁琛魂魄不全，只有一魂一魄，调不起其他的念头，只想着一味的靠近杨戬，邪念蠢蠢欲动。杨戬看他这模样就已经猜了七八分出来，无奈，也束手无策，只得对郁琛说：“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法力自从进入中枢之后就被削减了许多，即便是现在全神贯注的帮郁琛减轻那歌声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达不到什么效果，有些徒劳，可聊胜于无。
　　郁琛的身体已经开始抖了，他烧的上头，只想往冰凉的地方靠。杨戬的话他听见了，他也想当一个听话的人，但是人最难的就是同自己的欲望抗争。郁琛被逼的没办法，靠着一星半点尚存的理智推了推杨戬，把自己挪动到墙边。
　　墙是金属的，刚接触的时候很凉，但热量瞬间传导，马上就又待不住了。
　　“热。”郁琛趴遍了整面墙，汗液从他的皮肤下层渗透出来，热度随着湿汗一下子挥发到了整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带动了温度的整体上升。杨戬五感敏锐，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叫他紧张担忧的是，鼻息间湿热的气流里，夹杂了一点腥甜。
　　说腥有点过分，因为那点味道还不至于到让人讨厌的程度，不是开膛破肚鲜血淋漓，而是只划伤了个小口子，渗出了一点血丝。可偏巧这小伤口破在了汪洋大海里，嗅觉灵敏的鲨鱼八百里开外就嗅到了美味佳肴。
　　甜倒是真的甜，不腻，像是春光洒在鲜花上酿造出来的味儿，清清淡淡，却一个劲儿的往脑门儿里钻。它与那一点点腥味儿混合在一起，简直是干柴烈火一样的绝配，把密室里的每一寸都填充的满满当当，甚至要把两个人都挤出去一样。
　　杨戬一阵炫目，他闭上眼睛后退了两步，贴着和郁琛对立的那面墙缓缓坐下。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也许以他的能力，他都要顾不上郁琛了。
　　鼻翼微微扩张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杨戬稍微理顺了自己的思绪。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他想，郁琛远不及那些修炼数十年妄图登仙的人有定力，又怎么可能通过魔王的试炼呢？也许他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郁琛身上，自己定心定神，也好过……好过……
　　他还没想后面，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眼一看，郁琛热的在胡乱扒自己的衣服了。
　　来时外面是冬季，天气不稳定，郁琛穿的也并非臃肿。他手里使不上劲儿，等脱到最里面的衬衣时已经想撕扯了，扣子崩开掉在了地上，打着圈的滚到了杨戬面前，像极了一种暗示。
　　因为体力和水分流失的缘故，郁琛的呼吸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急躁了，他吸入和呼出的就那么多，都是滚烫的，带着一点口舌间细弱的□□，贴着墙壁，敞着衣襟，傻愣愣的看着杨戬。
　　汗打湿了他的头发，紧紧贴在皮肤上，然后再顺着皮肤流在地上，他躺久了，地上也被他的汗浸湿。郁琛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一样，胸腔起起伏伏，张着嘴发出了求助的声音：“杨戬，我要……死了……”
　　细细数来，他死过一次，濒死过很多次，似乎每一次都有杨戬的见证，这次也不例外。唯一不同是，之前杨戬都有想极力救他的打算，现在，杨戬置身事外了。
　　郁琛脑子里的某跟弦“啪”的断了。
　　他闷着头甩掉了黏腻的糊在腿上的裤子，地板被他躺热了，空气也热，□□的皮肤猛的露出来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常年蹲在办公室里的宅男不爱晒太阳，皮肤偏白，因昼夜颠倒的生活习惯而褪去几分血色在□□的催动下染了回来。郁琛的双颊通红，身上几处关节也磨出了粉色，轻薄的衬衣只剩下一只袖子还挂着，剩下的被他压在了身下，搅进了自己双腿间。
　　郁琛隔着布料摸向了作祟的欲望深渊，织物贴着皮肤加重了感官刺激，他的手掌也很用力，可是远远不够，甚至连一点甜头都没尝到，这让他感到阵阵绝望，贪婪的过分情绪也从这样的绝望中滋生出来。
　　这点情绪仿佛也感染了杨戬，流动的气味儿越来越浓重了。如果方才是人间四月刚刚盛开的春花，到了现在，恐怕是越开越旺盛的初夏了。味道变得浓重，严重干扰到了杨戬。他睁眼便是郁琛的后背，从肩膀到腰部是一条流畅向下的线。他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郁琛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叫郁琛瘦的厉害，蝴蝶骨异常凸显，甚至连一节一节的脊柱都分外清晰。他们紧紧的贴着皮肉，似乎只要有一点点外力的侵袭就能把这皮囊撑破一样。
　　郁琛夹着腿，能看到一只手按在其中动作。他的脚背都绷的很直，课下一秒就像是没得到什么似的胡乱的蹬踏，手掌握成拳头在墙壁上重重一砸，口中发出呜咽的哀鸣。
　　“郁琛……”
　　杨戬惊异于自己的声音。气味儿太浓郁了，浓的几乎要堵着了他的鼻子，他只能求生一样的张开嘴呼吸，可张开之后等着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名字。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出来，身体快一步思维的脱口而出。
　　郁琛打了个激灵，转过头来看杨戬，目光已经没了分辨的意思，全部都被解不开的欲望占领。他如行尸走肉一样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没了行走的力气，就四肢并用的艰难的爬到了杨戬的面前。杨戬盘腿端坐，动也动不得。
　　在惊涛骇浪中垂死挣扎的人终于摸到了他求生的浮木，郁琛把手搭在了杨戬的腿上，撑着力气挺起了上身。他的胸口磨破了皮，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欲望的根源，似乎也是毒蛊的解药。他颤抖的双手放在了杨戬的脸侧，湿热的呼吸喷在杨戬冰冷的皮肤上，无力支撑的头时不时的蹭到杨戬，一身汗水也蹭了上去。
　　郁琛的腿早就勾住了杨戬的腰跨坐在他怀里，身上没有任何遮蔽物，他不嫌弃地板坚硬，却嫌弃杨戬的护甲，手指固执的卡在缝隙里要扒拉掉。杨戬一时分心，意识就想开闸放洪一样奔涌出去了大半。他还能分清楚状况，只是动作比之刚才都有所迟缓，也增加了几分主观的犹豫在里面。
　　他的手绕过了郁琛的双臂，郁琛以为杨戬要抱自己，欢快的把自己奉上，可脖颈后一阵电流剧痛让他叫出声。杨戬两根手指掐着郁琛的颈椎，咬牙说道：“你清醒点！”
　　“疼……”郁琛发出来的单字有些委屈，他泪眼朦胧的看着杨戬，杨戬心里就震了一下，突然就不忍心这样对他了。两根手指卸了力，改为按压在他的脖子上。就这么一泄气的空档，郁琛就抵着杨戬的脸，张口含住了他的耳垂。
　　这不是个太需要技巧的事儿，靠本能就可以了。事实上郁琛已经变为了靠本能驱动的动物，人性什么的已经不算数了。他含着杨戬的耳垂吮吸，而后顺着他的耳后向下吻，再折返上去吻他完美无瑕的脸。他的腰也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模仿非礼勿视的动作，只是节奏很缓慢。
　　这或许有点缓解郁琛的焦躁与饥渴，但是零星的雨点是没办法滋润干枯已久的土地的。
　　郁琛憋的难受，杨戬也不好过。
　　他从未这么紧张、急切、甚至燥热过。这几个词还不够形容杨戬的处境，他陷入了一个泥潭，被歌声也好被气味儿也好抑或是被眼前这个滑蛇扭动的人影响挑逗也好，他的感官都在被以近人的方式扩张开来。他无法运用太多的能力克制自己，之所以还能四平八稳的坐着，是身为一个上神最后的一点自我保护了。
　　他不可以被陌生的欲念打破壁垒，他不可以毁在一个凡人面前，他不可以万劫不复。
　　“杨戬……杨戬……”郁琛念叨他的名字，模糊的声音与歌声融合在一起，如同远古女妖的魅惑，“求求你了……救我……”他还是不依不饶的蹭着杨戬，胆子比之前大了几分，知道去吻杨戬的嘴唇了。他努力用舌头叩开了紧闭的唇缝，相贴的细腻皮肉间流出了他的哀求。
　　“给我……”
　　杨戬皱紧眉头，索性闭上眼，可是事与愿违。他不看，形形□□就更加清晰，郁琛滚当的手指每一个触摸他的动作都被描摹的淋漓尽致。触感代替的视觉，□□更胜一筹。杨戬的额头渗出薄汗，汗水让皮肤变得透明，见到了下面绷紧的血管。
　　终其一生也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妖魔鬼怪，杨戬不由得哀叹自己身陷欲界囹圄不得逃生。诸多复杂情绪里最深层的是恐惧，他从未怕过什么，却对郁琛怕了一次又一次。恐惧之下的，埋藏在黑渊深渊里不曾谋面的内容——杨戬甚至不敢去想。
　　他把自己的意念封闭在一个自认为铜墙铁壁的壁垒里，他觉得自己无坚不摧。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壁垒的里面长出了奇怪的植物。它不会尖锐的去破坏什么，只是自由生长，缓慢而不起眼，连它的主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植物是坚韧的，它的轮廓会依照外部的形状而改变，根茎会紧紧抓牢土地，哪怕是最坚硬的岩石也禁不住它日日夜夜试探。壁垒被肆意生长的根茎抓开了小小的裂缝，那些虎视眈眈徘徊在外面的洪水猛兽找准时机一窝蜂的全冲了进去，不给人缓和的余地。
　　杨戬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以，但是也要坚持不住了。
　　他在天界有高贵的身份，连天帝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没人能胜过他的风光。可他现在却要在三界魔王的玩弄中溃败了。
　　打到他的不是什么至高神，也不是什么极恶妖魔，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的一念之差。
　　杨戬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下还在刻意压制某种情绪，他的手却从郁琛的脖颈上滑落到腰间。郁琛的皮肤湿滑黏腻，让这动作变得顺理成章。
　　郁琛停了一秒与杨戬四目相对，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双腿盘的更紧，毫无保留的对杨戬奉上了自己的嘴唇。


第82章 
　　叶知风刚从收押上仙的监狱里出来，他们把之前带回来的哪吒单独关在了其中某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哪吒一直没有醒，不过这不重要，他清醒与否对与他们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天帝是没有被关押在这里的，他毕竟是纣绝的哥哥，此时纣绝没有经别人的手，而是亲自处置了天帝。叶知风有些好奇，他只是在外面遥遥望过一眼天帝的容貌，与纣绝几分相似，只是纣绝风流，天帝则十分的稳重，永远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挂在脸上。
　　叶知风心里呵呵一笑，他还能悲悯谁呢？世人走投无路之时只求苍天护佑，但是这个“天”，恐怕自己也救不了自己了，所以他脸上的那份悲悯被叶知风解读成为了一种颓败。因为在整个过程中，天帝甚至都没有与纣绝有过什么旗鼓相当的交手，就被人一路平推了进来，他的陨落故事里面连兵败如山倒的那份悲壮都不曾书写过。非常平静，非常短暂的就过去了。
　　叶知风试想过很多情节发展，只是现实却走了最顺利的一条。
　　他匆匆经过幽静的长廊进入到了原本属于天帝的办公室——现在那里端坐着纣绝。他没改口对于纣绝的称呼，纣绝也懒得提这些事情。一个称呼不足以代表什么，平时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纣绝对那虚空宝座没兴趣，哪怕他现在站在人间的泥泞土地中，不照样还是手握三界的至尊神明么？
　　纣绝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老远就听到了脚步声。他与叶知风纠缠数十轮回，不要说区区脚步，未见其人都能从呼吸中辨别出哪个是他。叶知风的手刚抬起来要在门上扣，纣绝就张口说：“进来吧。”
　　叶知风推开门，进去之后将门反手带上，在距离办公桌大约一米的位置站定，微微欠身，恭敬地说：“师父。”
　　纣绝头一歪，话也没说，问他做什么。
　　“外层屏障已经打开了百分之九十。”叶知风说，“玄气也差不多要被抽干了，其他准备工作停当。师父，您看我们何时进行下一步？”
　　纣绝想了一下，说：“不急，等他们来吧。”他指的是杨戬一行人。
　　“他们来的了么？”叶知风说，“情况对他们来说可不友好，怕是……”
　　“我也好奇。”纣绝不咸不淡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叶知风一向认为纣绝运筹帷幄，很多尚未有定论的事情在纣绝这里是不成立的，他总有确切的答案，并自信满满。可他忽然说，他对那几个入侵者的结果感到好奇，这就是怪事了。
　　叶知风不解的表情落入了纣绝眼中，他笑笑，难得好心情的解释说：“我见过太多太多肉身成神的人了，似乎进化史就应该这么书写，可我很少见到由神退化成人。只有那些因触犯天规戒律而被贬入凡间的，但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神会主动站出来说，我要当一个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放弃比得到更难。”叶知风知道纣绝不是在问他问题，所以他没有过多思考，只凭借着真实的想法说，“既然能长生不老高高在上，又何必退回去受轮回之苦呢？”
　　“这算是一个理由，你说对了一半。”纣绝站了起来，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漫步，“剩下的一半，不过是一己私欲罢了。”
　　“私欲？”叶知风叫纣绝给难住了，“神哪里来的私欲，不是无情无欲么？”
　　纣绝说：“自己骗自己吧，一张冰冷的面具带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是那样子的了。神不会放弃自己高贵的身份而甘愿为人，回去太难了，也太痛苦了。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大家彼此揣着同一个表情，安安稳稳的度过几千年不就好了么？可是那些东西一直藏起来会烂掉的，一个两个都是如此，最终拖垮了天界可不是我，是他们自己。”
　　“您的意思是……”叶知风揣测，刚要说出来，纣绝笑着打断了他，两根手指在嘴唇间一碰，轻声说：“不可说。”继而他转过身去，双手背在后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户看着外面裸露的太空景象，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所以我很好奇，在诱因被放大到极致的时候，他会选哪个呢？”
　　他亲手布置给杨戬的礼物，不是千方百计的阻拦，而是因为一时好奇的测试，这个天上地下最为坚韧不催的勇猛战神，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纣绝非常期待结果。
　　不知何时，杨戬把郁琛压在了地上。
　　郁琛两条光裸的腿一直缠着杨戬不放，后背沉浸在被汗水淋湿的地面上，双腿加紧在杨戬的腰侧，他没什么太大的力气盘上去，只能用手臂勾着杨戬的脖子分散一些身体的重量。杨戬的气息喷在郁琛的脸上，有些痒，更惹的他面颊绯红，像是喝醉，又如同溺水，急不可待的等着对方的施救。
　　杨戬的头垂着，距离郁琛始终有一段距离，他的汗落在郁琛的耳侧，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按在郁琛肩膀上，心里有一团火，可是烧不掉乱麻一样的情绪。
　　郁琛抬起头蹭了一下杨戬，像是等待交配的野兽在骤然停止之下的催促，鼻翼微张，说道：“杨戬，弄我。”放在平时，郁琛是不会跟杨戬说这么直白的话的，他心情低落时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不要脸的话掩饰自己，多数时候还是要点面子的。现在不成了，他没了心智，完完全全就是退化成了会发情的兽类，没什么可以救他，只有杨戬。他腿上稍微用力，屁股就抬了起来，贴着杨戬的下`身磨蹭，口中发出迫切的呻吟，但一点也不够。
　　杨戬的头更低了，就快碰到了郁琛的嘴唇，郁琛张开嘴露出了一小节舌头，杨戬一阵头晕目眩，他狠狠摇了摇头，手从郁琛的肩膀上挪到了胸口上，看似爱`抚。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受不了了，在搭上自己千年修行的之外的一个选择，是先结果了郁琛。
　　斩断他眼中所见一切欲孽的根源是最为理智的办法，能够将损失降到最低。杨戬拼尽最后的力气，按在郁琛胸口的手掌指缝中冒出了微弱的蓝光，如同一团冰冷火焰，不大，却可以瞬间烧尽薄如纸片的生命。
　　欲界这门槛儿，郁琛注定是跨不过去了，他杨戬在那门前打转徘徊，备受煎熬。他不想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发生，从而闭上了眼睛，那火焰越烧越旺，郁琛本就发热，又无理智，一时半会儿意识不到杨戬所作所为，还傻乎乎的拥着杨戬，要亲他的脸。
　　他们的关系极尽扭曲。郁琛是爱杨戬的，为什么爱，爱到什么程度，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也想不明便。为何最初的一饱眼福贪恋美色会发展成这样呢？他可真的为了这朵高岭之花搭了好几条命进去，若说自己只是随便喜欢喜欢，也太不值了。杨戬看郁琛总怀揣心事的眼神的时候，带了几分探究和置身事外的好奇心。他不会轻易推翻自己的意识形态，更不会因为一个小小人类的捧心献宝就动了凡情。他能为了某些目的施舍给郁琛一点点他以为的“感情”，可他最终还是处在一个冷漠的位置，自以为旁观者清。
　　杨戬从没怀疑过自己，包括有时候冒出来的对郁琛的愧疚、担忧、烦乱……他都没有怀疑过。而现在，他脑海中一片迷茫。
　　他所坚信的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压在郁琛胸口的手在抖，脸上也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活生生的……像个人一样。
　　“对不起……”杨戬紧咬着牙齿艰难突出三个字，他想一狠心斩断三千烦恼丝，打定主意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手一用力，可又松了。
　　因为后悔也是一瞬间的事儿。
　　杨戬睁开眼睛，正对上郁琛毫无保留的对视，他慌乱的把手挪开了，因为太过紧急力道反噬了回去，叫他泄气一样的趴在了郁琛身上，头压着郁琛的胸口。
　　耳边紧紧相贴的，是郁琛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而他刚刚差点就让他永远停止下去了。
　　杨戬大汗淋漓，苦笑一声。情｀欲让他狼狈至极，可杀欲何尝不会让他万劫不复？两个念头之间从中作祟的，归根结底是一念私欲。
　　什么戒律，什么无情，不就是自视清高矜持的自私么？怕被拖拽回苦难的人间，所以提早竖起一块牌匾来生人勿进。他们每一个都是如此的，端着一个身份笑看红尘，觉得那些都是愚蠢无知的，可是没人想过，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郁琛，我每次都没能救你于水火。”杨戬的手指细细的划过郁琛的脸，低声说，“这一次，怕是连我都出不去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欠你的，可能要还不上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觉无力，心口烧的一片火热，眼睛也是，又烫又沉。
　　房间里的烛火渐渐熄灭，一片黑暗之中，扑鼻香味儿浓郁的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郁琛早前脱在角落的衣服堆里发出了阵阵微弱光亮，白色的，淡淡的光圈向外扩散，如同一个信号发射器在孤独的宇宙中寻找同类。
　　光圈带出来的频率波动穿透了他们的身体进入了大脑，杨戬觉得燥热的内心平静了一些，他拾起力气抬头看郁琛，郁琛攀附在他身上的四肢垂了下去，头往边儿上一歪，没了动作。
　　黑暗之中有隐隐的转动声，他们身下的地面被经纬线切割开，头顶也是，前后四周漫无边缘，恢复了最开始的进入时的样子。
　　杨戬感受到气力回来了一些，欣喜若狂，即便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发生了改变，他也懒得去想了。从郁琛身上滚了下来，非常平静的看着暂无意识的郁琛，心中开心，也害怕。
　　他不知道郁琛醒来是不是还会记得这些事情，亦不知郁琛是否会察觉他曾动过杀意。他颓废的站起来，取了衣服盖在郁琛的身上。一时紧迫的事情过去了，可他们还没完全走出去，杨戬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其中一件儿接触到郁琛的身体之后发出了吱吱的声音，紧接着那个叫杨戬讨厌的金属音出现了。
　　NO.4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系统好复杂，我差点被他黑掉。”


第83章 
　　八十三
　　“什么？”杨戬仔细回忆了一下，一直聒噪的NO.4在刚刚那个空间里确实没有出声，只是他当时意乱情迷无暇分心其他，“你什么意思？”
　　“很复杂。”NO.4为了照顾杨戬的理解能力特意说的简单了许多，“你可以把这里想象成一个游戏副本，支撑他存在的是一些数据……哦不，也许说成能力你会更好消化。因为这个东西与我并不兼容，所以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点……嗯，应付不过来。”
　　杨戬说：“可是魔王不是你们的副本BOSS。”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变通理解啊。”NO.4说，“要不你们要靠自己的能力过去么？可以作弊为什么不作弊？”
　　“刚刚是你做的？”
　　“对啊。”NO.4诚实回答，“这里并不是真实空间，而像是一个复制品，一切靠着某种程序逻辑运转。它很强大，我是说——至少比我强很多，我在试图入侵的时候差点被它给黑掉，不过还好我的防御系统做的很棒。”
　　郁琛在NO.4的臭显摆中悠悠转醒。这个空间是恒温的，可刚刚大量出汗还是带走了他许多热度。他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自己身上软绵绵的，关节处一动就疼。这不是关键，郁琛低头看着自己赤条条的身上随便盖着几件衣服，脑子里反应了半天都没办法强制重启。
　　杨戬也觉得尴尬万分，尽量用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口吻对郁琛说：“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怎么了？”郁琛黑灯瞎火里也很窘迫，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昏睡的时候被人耍了一样，不知道真相，且分外傻逼。他胡乱的套上衣服，又问杨戬：“我为什么醒来变成了这样儿？”
　　“我也不知道。”杨戬言简意赅的回避了问题的答案。
　　郁琛也不好再问，他弹了弹自己的胸口，问道：“没蓝屏吧？”
　　“没有。”NO.4回答。
　　“你刚才干嘛去了？”郁琛问，“怎么一到这种时候你就没影儿了？被屏蔽了？”
　　可惜NO.4不会揣测深层的人类情感与说话逻辑，否则对于这种明摆了惹不起杨戬拿它撒气的行为也不至于较真。
　　郁琛胡乱逼逼了一些话盖过了方才的尴尬感觉之后才切入了正题：“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呢？”
　　NO.4没说话，杨戬也没说话。
　　他们如此这样，郁琛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两人加上一个人工智障，在茫茫无尽的空间里，像是水在翻涌的大海里一样。
　　“这里有一个漏洞。”NO.4忽然开口说。
　　“什么漏洞？”
　　“数值问题。”NO.4说，“不是我们的语言，但是换算过来之后确实是数字。”他娓娓道来全是非常专业的词汇，郁琛能听明白，蹙眉托腮的与NO.4聊的有来有回。可杨戬却一头雾水，只能沉默的站在一旁。
　　“所以你的意思是。”郁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系统并不是独立的，甚至可能连接着背后的控制系统，如果能成功入侵的话，也许一切还有得玩？”
　　“对的。”NO.4说，“但是有些难，主要还是换算问题，以及一些不确定的变量。”
　　“比如？”
　　“法力。”NO.4说，“非自然非科学现象，目前没有什么统一的标准能解释的通。这个不确定的变量我无法攻克。”
　　郁琛说：“可是你不是也被这样创造出来的么？人类智慧和神仙法术的结晶。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说不你不会啊！爸爸会很伤心的！”
　　NO.4说：“可是我是被强行制造出来的啊，距离终极可能还差着很多个版本，而且我没有实际的运行平台，速度自然慢很多。”
　　“好了好了。”杨戬出面调停，“你们两个别吵了，吵到下个世纪都找不到解决办法。”
　　郁琛和NO.4异口同声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如果此时对杨戬说这里有个大概两三米后的大门你去突破一下兴许没什么问题，可这种无法捉摸的空间里，他的能力似乎最没用。他闭上眼睛想了想，脑海中忽然抓住了什么似的，说道：“自从进入天界以来，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东西非常奇怪么？”
　　“什么奇怪？”郁琛说，“我又没来过哪儿知道以前什么样，就觉得你们可真有意思，明明把建筑和工事做的那么高科技，可是我一路以来也没见到什么大阵仗，似乎都只是……”他说到这里眼前一亮，“游戏副本！都是不隶属于主要地图的副本！”
　　杨戬说：“我印象里原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导致这个结果？”郁琛猜测地说，“纣绝是个网瘾中年？”
　　杨戬“啧”了一声歪着脑袋看郁琛，郁琛摆手：“我就是稍微那么一估计。”
　　“他把天宫的屏障完全撤下去应该不光光是为了让他的军队进驻，而且就算进驻了，我们一路而来也没有见到多少。”杨戬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最关键的是，穹顶的玄气为什么会逐渐消失，如果消失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几乎不会在天庭里开辟实际战场，为什么？这些问题都非常奇怪。”
　　“是挺精分的。”郁琛搭话，“一边像是在搞破坏，一边儿又像是有强迫症一样要求处处完好无损。可是他图什么呢？没有反派会这么无聊吧？哎不是不是，这个问题不重要吧，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出去。”
　　杨戬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发生的种种事情是一个完整的闭环呢？”
　　“话说你觉得这么算怎么样？把那个X数值通过无限叠加的方式突破临界点……”郁琛蹲在地上用手指写写画画，显然他并没有听杨戬的发言，并且只是在跟NO.4小声说话，“之后就会溢出无法加载，说不定就会停下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怎么无限叠加呢？”NO.4煞有介事的回答。
　　俩人完全没理杨戬。
　　“喂，你们两个……”杨戬觉得自己刚刚的严肃发言仿佛都说给了聋子，完全被无视的情况叫他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郁琛思考逻辑问题的时候喜欢一边儿想一边儿写，即使他现在在地面上画的完全看不见，但是仍旧可以帮他理顺头绪。他顿了一顿，说：“反正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伟大的杨戬同志又完全指望不上，不如我们还是干回老本行吧，就当这是一个虚拟程序，而且我不倾向是原生系统，因为如果这样的话他们没必要再做这么多阵仗出来。如果不是原生系统，那么未必就是完美兼容，比如刚刚那个非常奇怪的X数值，一定有BUG。”
　　NO.4说：“我试试吧。”
　　他仍存在于郁琛的胸口上，此时此刻不再说话了。郁琛站在原点看天看地，都是由经纬线相交而成的，他低头细细那那些线，才发现有一条极细的维线。他站在那条纬线上，忽然问杨戬：“你们会学习么？”
　　“学什么？”
　　“数学，物理，或者什么理工科的。”郁琛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我为什么会问这种蠢问题，封建迷信和科学是对立的啊，让你们学习这种科目难道是要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么？”
　　“我们不会。”杨戬说，“但是有一类，他们是因生前功德圆满所以飞升至天界。这种人会带有之前的记忆，所以如果他们学习过的话，那么他们就是懂这些的。你可以当做是神界与人界的一点点融合吧。”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参与了天宫建设，那么搞不好会在某些地方的设计上加入一些人类思维。”郁琛小声嘀咕。
　　杨戬却摇摇头，说：“也不尽然，因为他们飞升之后只会在天庭外围生活，也就是神民，百年之后方可逐步由级别最低的神官做起。至高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几乎是远离中枢的。”
　　“可是万一，他们不服呢？”郁琛抬眼看杨戬。
　　杨戬一滞，问道：“你什么意思？”
　　郁琛还未张口说话，NO.4就有了反应，哔哔的说：“我试过了，不行。那个数值可以无限扩大但是不会溢出，也许他们的服务器……唔，姑且叫服务器吧，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
　　“你确定数值在无限扩大对么？”郁琛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那条线问道。
　　“确定。”
　　“有办法归零么？”
　　“……”
　　“说话！”
　　“理论上，归零没有任何意义。”NO.4回答，“而且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郁琛耸肩：“别傻了，难道不是我们一脚踏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浑身上下贴满一千八百个摄像头了么？恐怕我们现在这傻逼样儿全都呈现在对方眼里呢。你试着帮我归零，我要看一个东西，现在，立刻，马上。”
　　“好吧。”NO.4妥协。
　　当郁琛听到NO.4不再说话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脚下的那条线上，待到一定的时间之后，他忽然向前发力跑去。这一次不再看地，而是抬头看天。
　　“你做什么！”杨戬追在他身后。
　　郁琛没回答，还是用力跑，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他脚下一绊扑了出去，慌张的对杨戬大叫：“你就踩在那根线上不要动！”杨戬不知道他作什么妖，竟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快啊，再小一点……让我看出来区别……”郁琛抬着头自言自语。突然，他的眼眸睁了一下，冲着杨戬大喊：“快过来！”
　　杨戬瞬步向前，郁琛指着地上十字相交的一个点说：“这里，或者是上面，我想应该是这个位置，有BUG。”
　　“我需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郁琛说，“我直觉是这里，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也不知道是上面还是下面。”
　　“小郁。”NO.4叫了一声，“我想你需要快点了，之前无限扩大没有溢出，但是归零之后其他的数据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我想问题应该在这里。”
　　“那岂不是又要再变一次？不行不行！”他脑子乱了一下拿不出主意来，杨戬却把他推向了一边儿，手掌的长刀卸下了刀头，刀身无限延长且速度极快，仿佛要把这天地之间捅个窟窿出来。
　　地面开始在震动，本来笔直笔直的细线弯弯曲曲成了波浪，他们在这样的波浪上随波逐流无法站定。郁琛被抖了出去大叫了一声，幸好杨戬及时抓住了他，把他拦腰往怀里一楼。
　　“应该是这里。”郁琛看着天地间阵阵眩晕，看不见的气流不断的挤压他的身体，叫他只能贴着杨戬，“但是我不知道结构是好是坏，搞砸了你可别怪我。”
　　“不怪。”杨戬说，“没关系。”
　　“哇！”郁琛叫道，“你转性了？”
　　杨戬低头看郁琛，因为震动和挤压的缘故，他们挨的极近，杨戬笑了笑，低声说：“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搞砸。”
　　郁琛愣了。
　　随后满目被白光充斥，刺激的他闭上了眼睛。那被挤压的感觉一瞬间爆发，又在一瞬间恢复平静。当他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外面的景色了。
　　面前有一条高耸入云的天梯，一时间望不到天梯的尽头。
　　“杨戬，我们……出来了？还是又去了别的地方？”他指着天梯问，“这是什么？”
　　杨戬摔了一下头向上看去，说：“我们应该快要到终点了。”
　　“什么？”
　　“这座天梯向上是天帝的领地，凌霄殿就在上面。”
　　“啊？”郁琛说，“可是之前看天宫是平层的啊，没有二层或者三层界面。”
　　“因为你在外面永远看不懂里面。”杨戬说，“这也并不是重点。”
　　“等等，他们俩呢？”
　　郁琛刚问完，空气里一阵波动，凌空出现一道门向外突出了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两人定睛一看，竟是敖烈。
　　“敖烈！”郁琛欣喜的跑上去要扶昏迷的敖烈起来，可当他翻过敖烈的身体时，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杨戬随后赶到，也是愣在了原地。
　　敖烈在冲击之后悠悠转醒，睁眼看到了自己同伴，可他却没什么开心的表情，第一个动作便是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要背过身去。
　　“怎……怎么回事……”郁琛还未缓过劲儿来，结巴地问，“你、你的脸……”
　　“没事。”敖烈平静地说道。
　　杨戬站在他身侧，看见他那张白玉一样的脸庞上还留有一点未被手掌遮住的疤痕。杨戬记得刚刚那一眼所见到的，那条疤痕从敖烈右边下巴斜飞入左脸的太阳穴，刀口极深横跨了整张脸。


第84章 
　　八十四
　　他一步上前把敖烈的身体掰正面对自己，严肃问道：“怎么弄成这样？”敖烈垂下眼睛没有回答。杨戬的手指在敖烈脸上的伤口轻轻滑过，但是没有任何变浅的趋势。敖烈推开了杨戬的手站了起来，稀松平常地说：“龙鳞划的，好不了。”
　　“龙鳞？”郁琛惊道，“这里还有别的龙？”
　　敖烈低声说：“龙都在海里。”
　　“是你自己做的？”杨戬问，“为什么？”
　　“怕出不来。”敖烈烦躁的说，“剩下的别问了。”
　　原来敖烈选的那扇门通往□□。□□本来位于欲界之上，只是现在强行打乱了顺序变为了平行空间。色非□□，而是指一切的物质存在。敖烈一进入之后变无法维持人形，一条银色巨龙盘旋在无穷无尽的异界空间里，耳边是魔王讳摩罗的歌声。
　　他在里面寻了各种法子都是无解，那歌声却隐隐告诉他，离开此处的钥匙就在他自己的身上。小白龙有龙族最华丽的外表，他爱自己漂亮的皮囊，如果逃离□□的奥义在他自己身上，那么可能是什么呢？
　　魔王的歌声里写了答案。
　　他要敖烈毁了自己，脱离色相困顿，方得飞升。
　　杨戬见敖烈不想再提的样子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只觉得一股哀叹之情无处可表。郁琛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他拉着敖烈想说话，又怕安慰会勾起更多痛苦的瞬间。敖烈平时撒娇撒习惯了，郁琛总觉得他是个少爷脾气。现在遭了这样的事情却如此淡定，兴许是装的，兴许真的不在意，郁琛看着敖烈叹了口气，心想着这么漂亮的脸怎么会不在意呢？
　　“那个。”郁琛叫了一声儿，“大师兄呢？”
　　杨戬和敖烈与他对视，都摇了摇头。他们一边走去了欲界，一边儿走去了□□，那么孙悟空只可能去的是无□□。□□二界若是考验种种牵绊，那么无□□就已经是超越了物质和欲望束缚的地方，是非常纯粹的精神境界。
　　他们都想不出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能遇到怎样的难题，亦想不出齐天大圣能遇到怎样的困境。
　　风云变幻，杨戬抬头看了看天空，与敖烈对视一眼，话也没说，敖烈便明白了一样的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
　　郁琛也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谁先抵达终点谁就继续前行的模式，他总是觉得这样太过无情，可仔细想想，这大约就是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吧。
　　天梯很长，他们只能尽力往上爬。郁琛生平最恨爬楼梯，尤其是这种摸不清楚终点在哪儿的。他爬了没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但见敖烈与杨戬二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往前走，郁琛也不好说什么拖后腿的话，只能咬牙跟着。
　　他的体力终究不如那两位，敖烈满怀心事心情又不好只顾着闷头往前，撇下他们好长一段。杨戬走了一阵也看不见郁琛了，才折返了回去，站在郁琛面前说道：“爬不动了？”
　　“我歇口气！”郁琛呼哧呼哧地说，“我想我还可以……”
　　“我背你吧。”杨戬弯下身子背对郁琛，“这样快一点。”
　　“啊？你不会累么？”这一句话是郁琛下意识说的，他马上改了口，站起来就跳到了杨戬的后背上，说：“哎算了吧反正也是白使唤。”他两腿用力一夹杨戬的腰，喊道：“快跑快跑！”杨戬腰板猛的挺直掀的郁琛往后一仰，郁琛怕摔个人仰马翻赶紧抱住了杨戬。
　　“哇你这是谋杀！”郁琛说，“想摔死我啊！”
　　杨戬说：“你别这么多废话了，我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心情。”他脚下一发力，如风一样向上奔去追赶敖烈。郁琛在他后背上一颠一颠地说：“那不然呢？哭丧着一张脸？反正冥冥之中都会有一个结果的，哭和笑本质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还是你不喜欢开玩笑？那我是不是要哭着跟你说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杨戬觉得这个词不好，低声说道：“不准说。”
　　“啥？”
　　“不会死的。”杨戬回答，“所以没必要说。”
　　郁琛整个人都瘫在杨戬的身上，脸放松的贴着他的后背说道：“口气好大，我怎么就不信呢？”
　　“师父。”叶知风叫了一下身边的人，“在等他们么？”
　　纣绝偏了一下头，笑道：“我看上去很期待么？”
　　叶知风说：“我猜的。”
　　纣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落白呢？有些时候没见到他了。”
　　“我也不知道。”叶知风说，“我对他没有任命调遣的权利，他似乎也并不喜欢看到我，所以几乎没有碰面过。”
　　“啊，我想起来了。”纣绝说，“我叫他安生待着。”他转念又说：“不管他了。”
　　落白倒不是不愿意出来，只是之前的战斗中他的翅膀坏了，需要时间来修理。往常都是去军械处领个修理牌子等着就好了，现在他需要自己动手调整。落白只学过简单的，还足够应付自己，他不得其法，最终只好把翅膀收了回去，想靠着体内的能量慢慢恢复。
　　这样一来时间上就有了耽搁，而且新的金属生长出来的时候会划过他体内的器官叫他产生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不想狼狈的去纣绝面前丢人现眼，便窝在了自己的住处。
　　刀锋一样的翅膀骨架每每变长一寸，他都要忍受这样的苦难。落白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他几百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受伤，修复，再受伤，再修复。他没什么怨言，并觉得成神的躯体是可以免疫这些肢体痛感的，所以他会麻木。可这一次，他真的是怎么都过不去了，跪爬在床上脸色煞白的流着冷汗，咬着牙勉强不泄露一丝□□。
　　纣绝的身影飘飘然的出现在他住所的小院里，紧闭的大门也无法挡住纣绝的脚步。他穿过房门，动作轻不可闻，落白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血红的双眸里映照出落白单薄的影子，纣绝走上前去，一手按在了离着落白身体还有两三公分位置的地方。
　　落白忽觉疼痛减轻了几分，他的反应能力回来了一些，抬起头看见是纣绝。他没有喜出望外，而是露出了一种惊恐的表情，连疼也不顾了就往边儿上逃。
　　纣绝的手指在落白身上一点落白就动不了了，只能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纣绝。
　　“小鸟怎么了？”纣绝略带关心地问，“不舒服了？”
　　落白闷声回答：“没有。”
　　“那为何闷闷不乐？”
　　落白不擅长说谎，他编不出来答案，只能沉默不语。纣绝把落白抱进了怀里，手掌在他背后轻柔的抚摸，平静地说：“我知道了，小鸟在长翅膀。”
　　他没按一下，落白的疼就加重了一分。可落白在他怀里逃不了，手紧紧抓着纣绝的衣襟试图分散注意力。待纣绝按到第八下的时候，落白大叫了出来，仿佛要死过去了一样。
　　那痛感就一瞬间的事儿，下一个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虚脱之后的无力感，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我不叫你动手，你不听话，现在知道疼了吧。”虽然是责怪，可纣绝的声音还是非常温柔，“不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小鸟乖点。”
　　“你会罚我么？”落白的脸埋在纣绝的胸口前。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皮肤上，眼睛半睁不睁着显得格外羸弱。
　　“不会。”纣绝帮他把头发捋好，“我怎么舍得。”
　　落白心头一热，似乎之前对纣绝种种怨怼和胸中气焰都消失不见了，此刻只想化成一滩水融在纣绝身上。他未有过多感情，不懂该笑时笑，不懂该哭时哭，只知道拥着纣绝，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一句也蹦不出来。
　　“这几日，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养伤，知道了么？”纣绝忽然说道。
　　落白本来点了点头，但还是多一嘴问说：“怎么了？”
　　“没什么。”纣绝回答，“外面打架，怕伤了你。”
　　落白问：“是杨戬来了么？”他又搂紧了纣绝，“我要保护你。”
　　纣绝噗嗤笑了一声：“你怎么保护我？拿什么保护我？”
　　“我就是做这些的。”落白解释，“躲在暗处……”他没说完，纣绝就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说：“那是我哥哥叫你做的事情，我可不会这样。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话，如果跑出来了……”纣绝眼睛一转，笑道：“我可就要真的罚你了。”
　　落白握住了纣绝的双手问道：“很危险么？”
　　纣绝反问：“你觉得对神而言，有什么是危险的？”
　　落白摇摇头，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对神而言是危险的事情，那么这种危险也不会降临到纣绝身上。在他心里，纣绝自是这天上地下最强大的存在，连天帝都无法比拟。纣绝永远是一脸温和笑容，多么大的惊涛骇浪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安，这不安从哪儿来，他无处可寻。
　　“小鸟。”纣绝说，“你不喜欢金属的翅膀吧？”
　　落白小心的看着纣绝的眼神，微微点头。
　　“那过段时间……等我清闲了，我帮你恢复原样，好不好？”
　　“可以么？”落白有些惊喜，随后神色又黯淡了下去，“我的翅膀是被用法力融掉的，长不回来的。”
　　纣绝说：“谁给你融了翅膀，我就把他也融了，剩下的元神留给你的翅膀。到时我带你去瑶池去玩，那里有一处很像我们初遇的潭水，只是瑶池的夜空要更为明亮。”
　　“星星会更大么？”落白问道。纣绝觉得这鸟傻的可以，明明自己天天在星星周围待着，却问别处的夜空是否绚烂。他装作想了一想的样子，回答：“很大，银河仿佛近在眼前，我带你去看。”
　　落白笑了，似乎之前的痛苦一扫而空，无比认真的说：“那你可不能反悔。”


第85章 
　　八十五
　　“不反悔。”纣绝竖起手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落白心里高兴，他鲜少被纣绝这样哄着，便一门心思全扑在了纣绝身上，怎样都依他。只是之前的伤痛让他消耗了过多体力，兴奋劲儿过去了就有些疲惫。他靠在纣绝怀里，望着外面的无边奥妙的天色，迷迷糊糊地说：“蓝天没了。”
　　“嗯，我觉得太空更好看一些。”纣绝换了个姿势，叫落白枕着他睡觉，随手往外面一指，“你这里太靠后了，如果是凌霄殿那种高度，能够看到地球，非常壮观。”
　　“唔……”落白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看到那些做什么？我还是觉得蓝天好看一点。”
　　纣绝笑道：“因为我喜欢呀。我觉得天界离着人间太远了，高高在上的。我想世间万物都应知道我的存在，拜我为王，享我恩泽。”
　　落白渐渐失去了意识，他后面没听清楚，只听见了前半句，口中呢喃道：“你喜欢……我就喜欢……”
　　他睡过去了，纣绝温热的胸口让他卸下了所有防御。纣绝没动，他对什么事儿都不急不慢的，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叶知风本来跟他说杨戬都快打到门口了，这么放任他会不会太草率了，他也对此毫不关心，倒是闲的叶知风比他焦急许多，也不知那至高无上的神位是谁在坐，谁该操心。
　　纣绝的野心说不准长在了什么地方，他脸上从不显露任何的迫不及待，输赢都不是他计较的重点。他好像就是单纯的想做这件事，上天入地破釜沉舟不是为了一个结果，而是一个他乐意。
　　烽火连天又如何，也耽误不了他逗逗鸟，装作一个和风微絮的下午，像是个一代昏君。
　　这真是为难叶知风。他前前后后找了纣绝大半圈，终于在落白的住处寻到了踪迹。叶知风是纣绝身边儿最亲的人，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就连出入此处也是一样。他迎面就看见纣绝搂着落白在床榻上睡觉，一条腿正抬在当空不知是该往前迈还是往后退。好在纣绝自打他一出现就察觉到了，他睁了眼翻身下床，动作轻的像是柳絮一样，并没有吵醒落白。
　　纣绝对着叶知风扬了一下下巴，让他有事说事。
　　“到了。”叶知风谨慎的低声吐出两个字。
　　“噢。”纣绝往外走了两步，也把声音带了出去，“看把你吓的。”他抬头看天，自言自语地说，“这里也看不到太阳什么时候下山。”
　　叶知风说：“还有两个小时。”
　　“那就再等两个小时。”纣绝说，“太早结束还要枯等日出。”
　　叶知风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他这轻微的表情被纣绝看到了，纣绝平淡地说：“你呀，就是太想一步登天了。”
　　“没有。”叶知风小声反驳。
　　“我倒是想劝你，地久天长真的非常无聊了。”纣绝语意不明，若在场有第三个人怕是都听不懂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永恒永远都是听上去最美，本质就是没劲儿和腻歪。”
　　叶知风把这些劝告收进了耳朵，却一句没回复给纣绝，他低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让纣绝无奈的笑了出来。他非常了解叶知风，无论在时间的长河中轮回几世，到最后都会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一方面欣赏叶知风的行动力，一方面又有些惋惜，觉得这样不可爱，比他还像一个野心家。
　　落白翻了个身，手臂没摸到纣绝就给醒了。他揉着眼眶迷茫的往前看，先看到纣绝再看到叶知风，表情变了一个样儿。纣绝回头问：“醒了？”
　　“你要离开了么？”落白问道。
　　“一会儿再走。”纣绝又对叶知风说，“两个小时之后再见，你不必太着急。”他说的轻松，面带笑意，像是在宽慰，可几个字落下去叶知风就有些胆颤，因为纣绝可没什么好心。
　　这对他而言更像是警告，叫他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小院儿。纣绝在落白的目光中又走回了床榻边坐下，静静享受最后的一阵温柔时光。
　　山雨欲来哪里有风，不过平静更甚。
　　执离光着脚顺着蜿蜒的楼梯下到了地下，大腿从裙摆里有节奏的晃出来，细腻的皮肤接触到地板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走了一阵，身影便消失了，不过多时出现在更下面的地方，来来回回，如鬼如魅。等他完全不见了，刚才进入的入口就像是拉链一样在空气中严丝合缝的闭合。
　　他脚踝上仍旧有一个银白色的圆环，只是上面的红点不亮了。
　　一条圆形管道一样的通路不知道要把执离带去什么地方，似乎是天宫地下的最深处，几乎要接近云盾的位置。
　　终于，通路抵达了尽头，略微狭窄的密闭空间里只有可以容下一人大小的地方，四周树立着形状不一但是都是贯穿上下的柱状，细的像发丝，粗的如同树干。
　　执离停留的位置泛起了蓝光，从下而上，把他整个人都打成了蓝色。
　　“老头儿？”执离叫了一声儿，可无人应答。他等了一会儿，又说：“你没死吧？不是至尊神么？也没见有多能打。”
　　蓝光嗡了一下，执离才听到一个深沉虚弱的声音。
　　“是你？”
　　“不然呢？”执离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还是你的宝贝弟弟？他的行事作风可真的跟你是两极，不过有一点很像，就爱把我关起来。”
　　“……”
　　“天帝您老人家歇够了没？”
　　“……”
　　执离不耐烦了：“你要是对我没话说我就不费劲了。这点功夫要是纣绝发现我不在了，我当真得被他把一层皮下来。老娘这皮金贵的紧，你可赔不起。”
　　“我是动弹不得。”天帝缓缓开口，“他故意把玄气散尽，就是为了叫我以自身能量供给天界。他不需要对我施加什么法咒，自然而然叫我安定的在一处打坐。我现在又能去哪儿呢？”
　　执离问道：“我怎么不知那你与天界还有此种关系？”
　　“你何必知道？”
　　“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执离说，“我两头不落好，真是要被你们哥儿俩给玩死。不说这个了，现在要怎么办？”
　　天帝忽然说：“我怎知你是真来找我，还是引我说什么？”
　　执离怒道：“是你蠢还是你觉得你弟蠢？问的都是什么白痴问题？你被榨干净脑子了么？我知道自己之前做错了事儿现在将功折罪不行么？得了，你要是不要，我现在就把这密道的事儿告诉纣绝，让他来给你下点猛药！气死老娘了！”他一双眼睛瞪的浑圆，急脾气说来就来。可就算怒火中烧，也没烧下去他万分之一的艳丽。
　　只听天帝无奈一笑，说：“我一直觉得自己便是天下真理，却从未想过我的命数是否也在因果之中。现在想来，大约真是报应。”
　　“你什么意思？”
　　“你见到他那双眼睛了么？”
　　“嗯。”执离点头，顺便评价，“挺好看的，邪的一逼。”
　　天帝道：“我与他是双生兄弟，注定有一人坐上这天帝的位置。都说这位子是由天定，可他却无心在此，只知游历人间。其实他天分修为皆高于我，只是性格不羁罢了……我一直以为兄友弟恭是长长久久的事情，可直到试选之前，我做错了一件事。”
　　执离问：“你……干嘛了？”
　　“我一念私心而起，趁他不备，将自己邪念剥离出来封印在了他的身上。”天帝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本心并非如此，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这样……皆是因我私欲而起罢了。”
　　“你去死吧！”执离叫道，“闹了半天是你这老头儿千八百年前种下的恶果！你真的是一条命还给他都不过分！现在好了，他不光要你的命，还要我们的命，还有千千万万条命。你……你真是……哎！”
　　“千年前未完成的试炼，也就要在今日得以完结了。”天帝对执离的咒骂浑然不在意，“我不知道他的计划最终是要如何，但有一点，他无法控制全部的神，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快说！”
　　“帮我重启人间众神。”
　　执离偷偷摸摸的回到了自己本该老实呆着的地方，脚踝上的圆环从他离开与天帝的神经屏障之后重新亮了起来。而只有他与天帝知道的秘密也在他离开之后彻底的粉碎了。
　　他心中抱怨时间匆忙，低声念叨：“说的容易，自己往那儿一座，脏活累活全叫别人干了。我上哪儿给你卖命去？”嘴上这样说，发泄完了之后还是脑子转的飞快的寻思要怎么做才能不被纣绝发现。
　　执离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因为屏蔽已经完全打开了，从头顶一直到目光能看到的地平线全都曝露在茫茫宇宙之中。他忽然有点庆幸人间一片水深火热，外面那些卫星有都被摧毁了，要不然可真的要上全世界头版头条了。
　　太阳被遮挡住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一点点金边露在外面，按照正常的时间来计算，快要进入夜晚了。
　　他想了一想，匆匆往外走去，脚还没踏出门口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传来。
　　“帝君去哪儿呀？”
　　“是你？”执离撇了叶知风一眼，“你怎么不去当你的小跟班，跑来看我做什么？暗恋我？”
　　叶知风早就习惯了执离没谱没溜儿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来看看，顺便跟帝君说一声儿，晚上出去可不安全，帝君还是留在这里好生休息吧。”
　　“又不是穷乡僻壤，这里里外外都是你们的，我上哪儿不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执离笑道，“我觉得安全的很。”他说着身子一转，朝着叶知风抛了个媚眼儿，白玉手臂轻飘飘地搭在叶知风的肩膀上，“不过我听你这口气可真是不好。嗯，让我想想……你没在纣绝那儿讨到好处，来跟我撒气了，是不是？”
　　叶知风眉毛一挑，执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里暗笑，这人总是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可论起脸厚心黑的道行，可能还差他一截。
　　“坦荡点不好么？你心里怀了怎样龌龊的心思就直接去照着做好了。”执离说，“何必像个古时候争宠的女人一样狭隘？自己弄得一身不快还来找别人麻烦。我可真是人在家中坐……”后面一句他扬起了声音，“祸从天来上来呀！”
　　“你闭嘴！”叶知风终于被他炸出来这么一句。可执离偏偏不闭嘴，还火上浇油地说：“你可不如那只小鸟长的好看，也不如他乖巧听话。要不然你就想开点吧，安安心心当个炮灰，说不定他心里还能记着你的好呢？人呀，最关键的是要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上呆着，配角就是配角，不要主角在上面呢你就去瞎抢戏，遭人烦，知道么？”他越说越过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出来了，也不管有没有逻辑。
　　叶知风觉得他烦，便说：“你又知道谁是主谁是配了？”
　　“不如你看看呢？”执离一笑，风情万种，“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你可别怪姐姐没提醒过你。”他靠近了叶知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就算你遂愿成神，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叶知风怒瞪执离，他嘴巴刚一张开，整个人连带执离朝着一边儿倾斜过去，再紧接着爆炸声四起，地动山摇，震的天花板都要塌了下来一样。
　　执离看叶知风只有一下子惊慌的表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嘴角甚至带着笑。他扶着墙壁站定，问叶知风：“这是什么？”
　　叶知风仰头说道：“帝君，您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您了。只是也别说我没提醒您，若是真想出去可得小心一些，别溅一身血。”他故意这么说话，这下换做执离一脸不高兴了。叶知风拂袖而去，双手捧在胸前。
　　他这个姿势执离看不到正面，他的手掌之下似乎有什么，一闪一闪的，等走出大门的时候，背后的人轰然倒地。
　　天黑了。


第86章 
　　八十六
　　“地……地震了？”郁琛刚一落地脚下踩着的地面晃的厉害，他不由得矮下了身体降低重心以求安稳。杨戬扶了他一把，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地震。”
　　“你们看！”敖烈惊慌的指着天上，“我们是不是在动？”
　　“可是天宫的位置每百年才轮换一次。”杨戬说，“去年刚刚换过的，没道理……”
　　“我想可能真的是在动。”郁琛也盯着看了一会儿，并且感觉到了有些速度变化的眩晕，“而且是肉眼可见的。”
　　“对啊。”连NO.4也说，“而且以现在的运动速度和运动轨迹来说，抵达最近的一个星球大约需要六小时。”
　　“最近的是哪儿？”郁琛问。
　　NO.4说：“你回头看到哪儿就是哪儿。”
　　郁琛顺着他的话一回头，一个蓝色的星球出现在他眼前。现在看过去还不像科教片里那么大一颗，但是以NO.4的描述来看，六小时之后他们可能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回家了。
　　“抵达？”郁琛弱弱地问，“是字面意思么？”
　　NO.4说：“我的意思是的。”
　　“还有一种意思吧？”敖烈说，“他要撞上去么？”
　　“有什么好处？”杨戬狠道：“他一定是疯了。”
　　“等等。”郁琛低头说，“我怎么觉得地上也在动？”
　　“轰隆隆”几声响动，地板像是变魔方一样转动，地表的建筑物都在顷刻之间被覆盖，远处的凌霄殿的四面墙壁纷纷想外张开，本来坚硬无比的金属变成了可以肆意改变的水流，重新铸造了被奇异线条环绕的战台。本来在凌霄殿内的法阵徐徐升起，中间站立一人，手持黑色长剑，剑尖轻点着地面。一身漆黑铠甲，一双血红眼眸，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却是气势如虹。
　　“好久不见。”纣绝口气轻松的好像聊日常一样的打招呼，“真君。”
　　他只点了杨戬一人，浑然不在意敖烈和郁琛。敖烈手一抬，怒道：“装什么逼！有本事下来打一场！”
　　“敖烈！”杨戬拦住了敖烈，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一路行来见惯了单打独斗，一直到了纣绝这里还是空空旷旷一片地方只有一个身影。纣绝在人间搅和一番弄了那么大的排场，不至于到现在了还未露出冰山一角。
　　或者他们完全想错了？
　　一个能力退化的神，一条破了相的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这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杨戬忽然觉得，他们来与不来，似乎纣绝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仿佛天宫的正下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咆哮，天宫往下掉了一掉，三人各有晃动，而且能明显感受到似乎这一片脚踏实地在被拉扯。
　　杨戬下意识的回头，见无数魂魄将托着天宫的云盾侵蚀拆下，然后再义无反顾的直奔人间而去。他心里一沉，忽觉惊恐，想明白了为何未见到什么排山倒海的阵势。
　　纣绝要带着众神重返人间，主战场自然不是这里。那一条条蓝绿光芒像是箭雨一样降临大地，给脆弱不堪的人间界最后一击。纣绝是后来者，他没有怜悯慈悲，也不会管水深火热的疾苦，冷漠的看着一切发生。
　　就像是能透过那层缥缈的雾气蓝色的外表看到内里的人间地狱一般。
　　杨戬手里的三尖两刃刀往上一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种种屏蔽削弱多少，飞身向纣绝袭去。他只顾奋力一击，刀刃还未接近纣绝面门，就被纣绝拂袖狠狠拍了出去。身体坠落到地上砸下去一个凹陷。
　　郁琛叫了一声，连忙跑到杨戬身边试图扶他起来：“没、没死吧！”
　　“没事……咳……”这一下只是冲击过大，没什么别的伤害，杨戬呼吸了一口气就缓了过来。
　　“我本想邀你与我同行的。”纣绝波澜不惊地说，“毕竟我对屠神的兴趣不是很大。”
　　“不都是一条命么。”杨戬站了起来，“你做的还少？不必这么道貌岸然吧。”
　　纣绝坦然说：“也并非道貌岸然，只是确实不想。我杀谁留谁不过就是一时兴起，还是你觉得你有与我抗衡的能力？杨戬，你以前就没有这个资格，现在也没有。”他这一句话无疑把杨戬贬低到了地心，似乎这天地之间只有天帝才配与他谈笑风生，别的全不够看。
　　杨戬说：“那不如我们来试试看。”
　　他与敖烈暗暗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敖烈会意，瞬间化为龙形与杨戬左右开弓各自突击一边儿。巨龙盘旋上空张牙舞爪的像是一道银色闪电直朝纣绝，另一头长刀贴面。纣绝不急不缓，把手中那把造型特奇中间镂空的剑插在了地上，赤手空拳的与那二人搏斗。动作行云流水，不费吹灰之力将所有攻势拦在了自己画出的屏障之外。
　　纣绝双手随意浮动，但在杨戬眼中却暗藏玄机，哪怕是手指抬起的分寸都能酝酿出极为厉害的咒语法术，凶险万分。杨戬飞高了一些，三尖两刃刀化作散件，各自连着一条光束钻入那钢筋铁骨之中，叫自己不至于被纣绝打的脱离战斗，一折一返浪费精力。
　　远离战场的郁琛看的目瞪口呆，他说不出门道，眼前景象热闹非凡，各色光芒并发。他发誓打副本都不带这么眼花缭乱的，甚至此刻有点3D眩晕。他双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知道自己又开小差想有的没有，这紧要关头哪儿能这般如此？
　　“我……我们要怎么办？”郁琛找了个他们劈下来的断壁残垣躲着，小声问NO.4，“能帮忙么？”
　　“不能。”
　　“那就坐着干瞪眼？”郁琛惊呼，“要是他们打个十几二十几个小时，咱们就真的去火星撞地球了？不行……”他又看向那战局，白龙已经被一道光束穿透龙尾插去了地上，杨戬也是全力以战苦苦支撑。再看纣绝表情，怕是连万分之一的力量都未使出。若是他尽了全力，郁琛觉得杨戬可能会被死亡轰炸到连渣都剩不下。
　　那震天战火挤满了他的眼眶，眩晕感更甚，从他的眼球爬进了脑子里。郁琛觉得头部爆炸一样的难受，顺着掩体坐了下来。NO.4也察觉到了郁琛的波动，问道：“怎么了，小郁？”
　　“疼……”郁琛倒吸一口气，“疼死我了……”
　　NO.4是贴着郁琛的胸口的，但是这一次他分析出来的数据并没有指向郁琛的心理或者身体的指数波动。有一个未知项在奇异的跳跃，连NO.4都说不出所以然，只能样板一样的安慰说：“别怕，小郁。”
　　“屁啊！我怕个毛线！”郁琛唰唰流着冷汗，面色煞白。就一下子的事情，心急剧一跳卡在了喉头。他缓缓回头，背后的叶知风笑着面对他，两个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口型比了一个“嘘”的样子，然后“啪”的一下点在郁琛眼前。郁琛眼睛一翻，向后仰去。
　　杨戬被甩到地上滑行了十几米才停下，地板与他的护甲摩擦出了火花，也把他的伤口照的清晰。
　　纣绝本是看着杨戬的，他下了台子，头一歪看向别处，朗声说道：“知风。”
　　叶知风从那遮挡处走过，说道：“师父何必跟他们大动干戈？”他停下的位置正好距离杨戬一步有余，蹲下来面对杨戬，话还是对纣绝说：“不如杀了了事，您不肯，那就我来。”
　　执离睁眼时已经不是在自己的住处了，他看看四面墙壁上暗刻的咒文，仔细回忆了一下分辨出自己在天宫的地下一层。这里是一个封闭的环境，有着极强的灵压，与外部隔绝。
　　“贱人。”执离暗骂一声叶知风，闭眼之前他只看到叶知风从自己身上抽了一道光出去，他提了一口气，体内空空荡荡，当下就明白那是什么了，暴脾气一上来恨不得骂天骂地。
　　这是天底下最烂的一艘贼船了，执离在左右两边来回徘徊，发展至此是他不曾想到的，也不知做哪个打算最好。他被困着，连天帝交给他用来将功赎罪的任务也完不成。这里的隔音不错，听不到外面如何的纷乱嘈杂，清净万分。
　　他盘腿坐下地上静心，思来想去，恐怕只有那一个办法能救他与困顿之中了。他把十根手指互相勾好翻在自己胸前，眼睛一闭，口中念起了天下间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秘密。
　　叶知风半蹲在杨戬面前，之前纣绝给了杨戬一击叫他一时半会儿没能爬起来，在如此颓废的杨戬面前叶知风丝毫没有任何忌惮。他一边儿与纣绝说话，抬起的右手掌中汇聚了一团光。那光向两头延伸，填充的形状像是一条闪电，也像尖锐无比的冰锥。
　　尖的那一头指向了杨戬的胸口，叶知风面露狠厉，只要再稍稍往前一推，这法器定能把杨戬捅穿。
　　他刚要动手，一道劲风把他推开数米远，是纣绝。
　　“我早叫你不要急。”纣绝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呢？”
　　叶知风道：“造反的事情都做了，杀一两个神又算得了什么？师父又要如此畏手畏脚的耗费时间精力到几时呢？”
　　纣绝偏头看了一眼叶知风手上紧握的武器，心下明白的几分，说道：“你倒是会举一反三，以神魂铸法器，比鬼魂不知高明多少。”
　　叶知风想着既然已经跟纣绝杠上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结果了眼前这个麻烦，到时候纣绝愿意怎么惩罚都随他去了。手中的武器用力一握，叶知风手臂一挥又向杨戬袭去。纣绝抬手将他摊开，这一次他没留什么情面，叶知风摔在地上头破血流。纣绝说道：“你背着我做的事情我懒得计较，但是杨戬可不是你能碰的。”
　　纣绝手掌翻上来，落在远处的三尖两刃刀飞了过去叫他握住。杨戬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欲要再战，纣绝一笑，将武器抛给杨戬。
　　“既然你不肯，我也不强求与你。”纣绝对杨戬说，“起来再战！”
　　他不叫叶知风碰杨戬意图再明显不过，因为叶知风不够格。以杨戬的身份地位而言，就算是死，也应是战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而不是死在宵小之辈的屠刀下。纣绝念他赤胆忠心，也不计较过多，时间他还有的是，再与杨戬过几下手他也是不吝惜的。
　　杨戬将长刀插在地上依着调整呼吸，他甩掉了身上多余的护甲，只留了关节处和一处胸甲，待力量回来的差不多了，又向纣绝发起了正面攻击。
　　纣绝手无寸铁，只凭法术能量与杨戬周旋，即便如此杨戬都无法近他的身。这样的胶着并没有让杨戬急躁，反而越来越冷静。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纣绝面前越发像一个普通人，他有足够的力量，但法力提不起半分，手里的兵器也越来越重，每挥舞一下都叫杨戬更疲惫一分。
　　在最开始之前被他可以忽略的能量遗失问题又从心头浮起，他全凭借一口气挺到了这里，但能再坚持多久，他也不知道。
　　脑海中快速的闪过一个名字，杨戬周旋之中凌空翻转了位置，眼角瞥见了倒在后面的郁琛。一个分神，又被纣绝击落在地，长刀“当啷”一声滚在了一边儿。
　　纣绝也随他的目光看去，笑道：“他似乎不是个普通人。”非常肯定的语气，像是在调杨戬的话。
　　杨戬说：“平淡无奇。”
　　纣绝的身体瞬移到郁琛一旁，他的手指轻轻搭在郁琛的额头上，说：“第一次见他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果然……不是人。不过我倒是还想亲自谢谢他，把持天剑魂远道送来。”
　　在他们的后方，仍旧竖直立在地上的持天身上有一处小小镂空，中间镶嵌的便是纣绝从郁琛身上拿走的玉石。他以灵魂铸造了持剑的剑身，本想以蕴含无限能量的NO.4来替代剑魂，可对方送上门来，似乎一切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杨戬手指掐了一道法咒指向纣绝，没伤他半根毫毛，倒像是警告。
　　“不准碰？”纣绝的笑意更大，他横抱起郁琛转身走向高台之上。杨戬一急便扑了上去，也不管什么章法风度。他这样勾起了纣绝的好奇心，从天而降两根捆神索环住了杨戬的手臂困在地上，不叫他前进。
　　纣绝将郁琛放在平台之上细细打量，确实是平淡无奇的凡人之貌，只是这皮囊如何他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这里面装着一个怎样的灵魂，可以将持天的剑魂收纳其中而不被其伤害。
　　他张开五指按在郁琛的头顶，要把对方开膛破肚，口中却温柔安慰地说：“不会很疼的。”也不管郁琛听不听的到。
　　“不——！”
　　杨戬大叫一声，空中倏地盘旋一道鹰鸣响遏行云，随即震动双翅俯冲而下向纣绝袭去，一端又有一只巨犬凶狠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


第87章 
　　八十七
　　纣绝目光之中出现两只凶猛野兽，鹰犬体态巨大无比，猎鹰振翅盖住了头顶，哮天犬前腿抬起宛若一座小山压了过来，双眼露着火光。
　　两头灵兽一金一赤与纣绝周旋开来，扰乱了纣绝的动作，也为杨戬争取了一点时间。他运用浑身的力量，捆绑在身上的绳索拧动了一点。
　　哮天犬从侧面袭击，张嘴欲咬纣绝的脖子，纣绝将那猎鹰抓着翅膀甩在了哮天犬的身上，火光迸了出来瞬间将眼前事物点着。纣绝引了两道闪电，各自向鹰犬袭去，两头灵兽因杨戬而耗尽了法力，被钉在地上奄奄一息。
　　纣绝站在火海之中，红色的火焰照亮了他的眼眸透露出一丝丝兴奋的意味，笑着对杨戬说：“真君还有什么本事，不妨都使出来吧。”
　　此时的杨戬的怒气也如这滔天烈火，他奋力挣脱束缚化身烈焰直击纣绝，两人接招的瞬间，整个天宫浮岛都失重的往下一沉。这一个响动让他们两个错开了一点距离，杨戬不觉有他，可纣绝却有疑惑。
　　一旁观战的叶知风想起了什么似的离开了战场向后方飞奔而去，他本来不同意纣绝将天宫完全架空的计划，并多次劝说纣绝至少留够护卫再说人间其他，可纣绝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他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他的主役。
　　纣绝将众神封印在天宫的最下一层，紧紧贴着云盾，当云盾一破，众神将如神话一般再临人间。可是叶知风不理解纣绝为何对执离网开一面，所以他背着纣绝吸干了执离的能量并将他单独关押。
　　事情便是这么个事情，叶知风向后方去时心里猛跳，像是隐隐之中察觉到了不好的事情。
　　凌霄殿周围一圈都被火海包围，但是暂时还未烧到后面，黑色的天空之下映起了一片红光，一切远的又像是做梦一样。
　　只听又是“砰”的一声，天宫被打乱了前进的频率，向下坠了一格。
　　叶知风将手里的武器插在地上用以固定自己的身体，他听到有别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很微小。
　　“谁！”
　　声音在空旷之地回荡，在触及到边缘地带的时候又折返了回来，只见一人影从高耸的水晶柱下走出，叶知风定睛一看，那人臂膀上缠着如光带般的红绫，两把剑背在身后。
　　不是哪吒是谁？
　　“你不是……”叶知风大吃一惊，他明明把哪吒的元神取了，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应该被你关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么？”哪吒的口气轻松愉悦，“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苏醒了过来，也许是天意呢？”
　　“天意？”叶知风说，“我不记得我师父说过这样的话。”
　　“是么？”哪吒从阴影中走出，笑时满脸枭戾，把剑别在身后，只将混天绫甩出来，“无妨，不如我教教你。”
　　叶知风一介凡人哪儿敌得过哪吒的猛烈势头，只得用武器挡在胸前，仍旧被打的连连后退，哪吒甚至不需要使出刀枪剑戟便把叶知风掀翻在地。对于这样的对手他感到颇为无聊，手里变化了一只乾坤圈指着叶知风说：“你是怎么混到他身边儿的？还是他身边儿当真没别人了？弱鸡一个。”
　　叶知风怒道：“不许你这样说他！”
　　“我说怎么了？乌龟王八蛋！”哪吒也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儿，碰见跟他硬刚的可从来不手软，“有本事他现在过来找我啊。他不来我还要去找他的麻烦呢！个辣鸡，挑的什么破鸡巴事儿！”
　　自打他与落白一战之后就完全没了意识，被叶知风封印在地下的时候更是浑然不知情。他在沉睡中忽而听到了一个声音，遥远悠扬，没有别的内容，只是单纯的叫他的名字。他听那声音烦闷至极，想赶紧卡住那人闭嘴，可对方偏偏不顺他的意思。
　　待那声音越来越近时，哪吒猛的一睁眼看清了眼前一切，茫然的冷了一会儿神，直到手掌握紧的时候才分辨出虚拟和现实。
　　至于他怎么逃出来，又怎么遇到了叶知风都已成了后话，他觉得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而且在敦促他要尽快，时间不等人。
　　哪吒没想那么多，只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天界太平了这么多年，怕是早就忘了他三太子大闹东海的狠劲儿！
　　他心中最后身为神的一点点善意都消失殆尽，提起乾坤圈就要结果了叶知风，只听空中传来“嗖”的一声，一只白羽戳着他的乾坤圈插落在了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哪吒闻声看去，只见水晶柱上又站了一个人，身着白衣，不知何时而来。
　　哪吒仰头望去，说道：“今日算总账么？你们约好了一起来？从我手里救人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
　　“我不是要救他。”落白冷声冷语地说，“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只是你不能到前面去。”他指的是凌霄殿一带。
　　哪吒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我若是偏要去呢？”
　　落白想了想，说：“你我再打一场。”
　　两人之前的交锋哪吒落败，这叫他非常不爽。落白再提及此事，哪吒也想就此再与落白打上一场找回点场子。他觉得这提议不错，两指朝着地上的叶知风凌虚一点，说道：“那就留你一条狗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双剑从背后翻出，哪吒纵身一跃，迎面去接垂直而下的落白。
　　“砰”的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里发生了爆炸，天宫又是一片动荡。魂魄还是不知疲倦的拆分着支撑天宫的云盾向人间界飞去，仿佛那颗水蓝的星球近在眼前，刀山火焰也近在眼前一般。神纵有神的战争，相比较而言，人类便显得太过渺小，也太过微不足道了。
　　蝼蚁，尘埃，或者是肉眼不可见的微生物，生命自伊始就是一场战争。与同类，与异类，与天与地，与远古或未来……活着是何等的艰难呢？人们试想过一万次的世界末日，大地崩塌洪水滔天，仿佛无人可以在浩劫中生存，只能苦苦等待诺亚方舟的降临逃出生天。
　　可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能够一万零一次拯救人间的也不过是一个血肉之躯，一双永不放弃的手。
　　因为这世上从没有救世主，亦无神仙皇帝。
　　血雨腥风的贫瘠大地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沉睡地下的四方神受天帝号令，再现人间。


第88章 
　　八十八
　　哪吒把混天绫收了，手里换上了阴阳双剑当做是对这场较量的尊重。仿佛来自天宫深处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哪吒下巴一扬，说道：“你们搞的什么鬼？”
　　落白摇头却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从来都只是纣绝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别的事情从不关心。他脑中也没有什么是非责任概念，天塌了又怎么样呢？只要还有纣绝不就好了么？其实他本该乖乖听纣绝的话安心的在房间里呆着，可是骤然而出的轰鸣声叫他心生疑惑，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落白下意识的就要去找纣绝，在途中遇到了叶知风与哪吒。他倒是不稀奇叶知风，可哪吒是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莫非真的出事儿了？落白心里想着，手里快一步的打断了哪吒的动作。
　　哪吒不想与落白废话，他要赶时间，可没工夫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他把手里的白剑甩出去插在与落白面对面的中心位置，手里只持一把黑剑，高傲的对落白说：“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白剑向四面八方推出去若干光线，光线的尽头又各自竖起一把剑。剑有不同，有长有短，一起组成了一个剑阵，哪吒身处阵中，但见落白仍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孔，他手里的黑剑一提，与他最近的漂浮着的一把虚空剑也如影随形，一同斩向落白。落白双手在胸前交叉，手掌之中伸出两个薄如蝉翼的羽刀用力格挡住了哪吒，发出当啷的响声。他人被击退了数丈，在地上划出两道黑色的痕迹。哪吒的黑剑往前一压，剑刃在羽刀上压出了裂痕，哪吒嘴角一扬，说道：“你的小把戏呢？那几对大翅膀可真的威风啊！”
　　落白两把羽刀各自一抽，身体向后一跃与哪吒拉开了一些距离，哪吒紧追不舍，两人从地上斗到了空中。双方都知道此战必定生死，只得竭尽全力。叶知风在原地看着二神厮杀争斗，法术与力量在空中激烈碰撞，电闪雷鸣，一会儿如狂风过境，一会儿如骤雨来袭，身法快的叫叶知风的肉眼无法捕捉。
　　他并不关注这场战斗的结局如何，只盘算着如何脱身，他知道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里了，叫他更为焦急的是纣绝对此漠不关心，好像成败输赢都不是整件事最终的评定标准。
　　可惜他不是神，也没有近神的力量，在众神之战中，他无论多么处心积虑，都只能是个站在一旁端看凡人。任何一个舞台都有被追光灯照耀的光彩夺目的主角，而叶知风只能躲在靠近帷幕的地方，充当他若隐若现的配角。
　　可他不甘心，他为纣绝做了那么多，他不甘心除了成功之外的任何其他结局。
　　火势蔓延到了外围，天宫的边缘地带开始破碎。杨戬的一把三尖两刃刀只剩下了一刃，被烈火烧的通红，上面的纹路也更加清晰。
　　“真君，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的脾气。”纣绝双手向外一推，火焰被他推向了了周，暂时不会波及到他与杨戬的战场之上。严格来说，纣绝与杨戬并无什么太多交集，杨戬是纣绝去人间驻守之后才晋升神位，纣绝百年不回一次天宫，二位仅仅只是在西王母的蟠桃宴上见过一次面，其余的也便只是听一些坊间传闻了。
　　杨戬何止是发脾气，只怕已经怒火中烧全无理智了，眼里心里只有纣绝一个攻击目标。只是持久战已经将他消耗殆尽，他已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连站立都十分吃力，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哪一次会是最后一击。
　　额头上的血流下来弥进了眼睛里，杨戬用手背擦去，大喝一声再向纣绝进发。纣绝说道：“不必白费力气了。”弹手将杨戬拍在地上。他开始厌倦这样无聊的战斗了——不，也许不是战斗，更像是逗弄着一个濒死的人玩。纣绝抬头看向前方，他们已经行了大半路程，人间界越来越近。
　　“结束吧。”纣绝低声说道。
　　他抬起手欲召唤持天，持天的剑身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并伴随着嗡鸣，震动越来越大，却没能弹出地缝。
　　嗡——
　　失真噪音尖锐的划破耳膜，连纣绝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世界瞬间变为白色。
　　“这是……”
　　白光褪去，持天剑身围绕了两股力量交错上升，郁琛睁开眼睛惊恐的瘫在一旁看着一切的发生。就在他的目光之中，有另一个自己站在持天的一旁。
　　那人神态如常，甚至有些傲慢，半蹲着用手轻轻滑过持天，刹那间天旋地转地动山摇。郁琛被巨力甩出去滑到了杨戬身边，还好杨戬接住了他不至于让他被甩飞。但是强大的冲击力之下杨戬也无法顾得周全，只能一手插进地缝里，一手紧紧搂着郁琛。
　　纣绝站在前方，似乎对这样的压力也有些不适应，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怎……怎么回事！”郁琛喊道。
　　“不知道……咳咳……”杨戬受伤很重，跟郁琛说话也很勉强，“我还要问你……”
　　“我不知道啊！”郁琛死死抱着杨戬，他的身体压到了杨戬的伤口，他意识到了，无措地说，“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神仙不都是打不死的小强么？”
　　杨戬无奈一笑：“你听的哪门子的歪理邪说。”
　　台子上的郁琛居高临下的看着纣绝，他似乎一点没有被这场面震慑，反而非常冷静镇定端看纣绝，提高声音说道：“你不是天帝。”
　　“他当然不是。”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身影渐渐从虚空中显现出来。那人身穿精良战甲把身材包裹的修长有力，头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垂下来一个长马尾，卸去了艳丽的妆容，倒是英姿勃发。
　　纣绝歪着头看向执离，没有过多惊讶的神情，好像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一样，张口说：“我好久没见你这副样子了。”
　　“毕竟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值得我解封一次。”执离笑道，“我多看得起你呀。”
　　“那你让我好好想想。”纣绝装作思考的样子，“我那位好哥哥此时此刻在哪里当缩头乌龟呢？”电光火石之间，他掌心飞出一道闪电击向凌空一处，空间被他撕开了一个裂缝，从里面露出个只着布甲的影子。
　　纣绝环顾一圈，拍手道：“这下是不是来齐了？那我便一起算账吧。”
　　他右手一握，持天飞入掌中，原本一身闲散装备被持天镀了一层乌金，杀气冲天。天帝道：“执清，回头是岸！”
　　话音一落，原本站在台子上的那个郁琛化为一缕青烟缠在了天帝手上，那烟雾聚拢到一起，竟然是一把与持天一模一样的剑！
　　远端的郁琛抓着杨戬大喊：“我操什么鬼！”


第89章 
　　八十九
　　“是持天啊。”胸口传来一阵声音，是NO.4发出来的，“我这里有持天的数据模型，他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呢？”郁琛问道，“你刚才是死机了么怎么一直没说话？”
　　“唔……”NO.4顿了顿，说，“按照我的分析，应该是当时持天释放了一定的能量对我产生了影响，我确实在之前无法运转，但是他离开之后一切就恢复了正常。”
　　郁琛赶忙问：“那他们两个谁才是真的？而且为什么跟我一模一样！这太恐怖了吧！他是谁我是谁？”
　　NO.4说：“纣绝手上那把是他再造的2.0版本，1.0版本是以我为发动核心的。那么天帝大大手上的就是原版了？”
　　“我呢我呢我呢？”郁琛问道。
　　杨戬说：“你可能是持天坠落人间之后寻找的容器，他一直攀附在你身上，所以你魂魄不全能够看到不该看到东西也就都说的通了。还记的之前的两个你么？与方才的状况相同，那个应该就是持天的本体，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又回到了你体内。现在看来，应该是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他后面的话郁琛一句都没听进去，脑中只盘旋着四个大字——它的容器。郁琛的身体震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发呆，看上去很僵直，二十几年树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三观顷刻间崩塌。杨戬他们总说他不是人，但是他一点都不相信，他不是人是什么？现在的事实在告诉他，他是真的白活了。
　　郁琛忽然觉得命运是个特别奇怪的东西，看上去是他遇见了杨戬然后上了一搜宇宙无敌贼船，最终发现了自己原来还有这惊天大秘密。可如果从结果来推论的话，那是不是也可以唯心的认为，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呢？至尊神器总要回归神位，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爱他，普通而平庸……一切突然就情有可原了，因为他就是这么的可有可无。
　　不过是容器罢了，甚至连生而为人的尊严仿佛都不存在过。
　　“你怎么了？”杨戬察觉到了怀里的人有点不太对。
　　“没、没什么。”郁琛勉为其难的笑了笑，“一时间有点难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啊，不说这个了，你觉得他们哥儿俩谁会赢？”
　　杨戬回头看了看：“更重要的是他们分出输赢之前要阻止天宫降临人间吧。”
　　轰——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刃敲击在一起迸发出了无穷无尽的能量，只有持剑人尚且能经受的住，其余人等只得想法子躲避。执离手握一把金光交织的弓箭，那弓没有弓弦，他凌空一拉带出了一支金色的光箭，箭身飞速划破苍穹缠绕在凌虚台的顶端。执离拉着一头身体也飞了出去，在抵达天宫的尽头之后纵身一跃垂到了底端。此时他又拉满弓射出一支光箭，这支箭穿过层层空间不知去向何方。
　　“别傻了。”纣绝猛力向下一砍，持天的锋芒在天帝的胸口划出一道血痕，逼的天帝后退一步，“执符，你以为杀了我这一切都会停止么？”
　　“万恶皆由我而起。”天帝说道，“也应由我而结束，杀你又有何用？”
　　“你永远都是这样，满嘴的仁义道德。”纣绝用力握剑向天帝攻去，“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他来势太快太猛，天帝将将把持天横在胸前抵挡住，可虎口处还是传来了剧痛扩散到了身体四处。
　　“可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天帝怒道。
　　“那我原来是怎样的？”纣绝冷声说，“你是指那一丁点奇怪的劣根？哥，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想的这么重要呢？”
　　原来他早就知道……
　　纣绝有过一度无法控制自己的阶段，他的心上像是被荆棘缠绕住了一样，满满的都是业障。他不知那卑劣的欲念从何而来，一直到当他发现自己被亲生哥哥蒙骗时，邪念终于爆发式的破土而出占据了他的内心。那时只有叶知风陪在他身边，他要禁欲，叶知风却在他耳边吹风叫他纵欲。
　　他陷入了自我挣扎的困境，仿佛灵魂的一半被复仇的火焰灼烧的炽热，而另一半还保留了一丝丝的理智和冷静。纣绝从中盘旋纠缠直至最后，他没有叫任何一方占据上风，而是皆有自己操控。
　　他的复仇意志催动着他的前行，在大刀阔斧的实施他的计划时又可以非常冷静的看待全局。纣绝知道那奇异的念头并非原生于自己，但是他感谢这样的阴差阳错，叫他能够看清楚真正的自己。
　　什么心性淡薄放荡不羁，只不过是没人把他逼到过绝境。
　　他的双生哥哥千年前埋下的恶果，如今是该还债了。
　　轰——
　　中间被纣绝炸开了一个凹陷的浅坑，本来平整的地板此时如同地震之后的废墟。纣绝每一次都用剑尖指着天帝，而天帝却未向纣绝下过杀招。他手里的持天似乎也不如纣绝手里的威力无比，纣绝揶揄道：“怎么，被天宫耗尽了法力？打不动了？我早就说过，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的。”
　　“未必！”
　　地平线忽然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纣绝失足向后退了一步，天帝找准时机突刺向前把纣绝手里的剑挑落在地发出厚重的响声。纣绝反应极快的将手一抽，持天又回到了他的掌心，只是他却退出了能给天地致命一击的范围。
　　火势漫天，但它们似乎能懂得这场战斗的意义，纷纷在中间留下了空地。郁琛远远观战，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烧烫了，杨戬在他一边躺着，提不起什么力气来。他问杨戬：“你真没事儿吧？”
　　“死不了。”杨戬回答。
　　地面一动，杨戬的身体就朝着火堆滑了过去，还好郁琛抱住了他。当他抬头时，见一赤金人影浮在半空中徐徐晃晃。燃烧的热气让郁琛的眼前有些模糊，可他还是在那人提着长棍用力往天空的边缘捅去的时候认出了对方。
　　“是……是大师兄！”郁琛激动之时不由得狠狠抓了一把杨戬，“他回来了！”
　　“我看到了……咳咳……”杨戬说，“你要弄死我呀！”


第90章 
　　九十
　　“你哪儿那么容易死！”郁琛嘴上这么说着，手上还是象征性的给杨戬揉了揉方才被抓到的地方。他实在不细心，弄的杨戬非常无奈。郁琛又问：“可是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不帮大佬打架么？”
　　“这是两位至尊神之间的恩恩怨怨，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才能互相清算。”杨戬指着孙悟空说，“他聪明至极，应该是在想办法解决更为重要的事情。”
　　“什么？”
　　“如何让和该死的天宫停下来。”
　　杨戬这么一说，郁琛才意识到还有这件事儿。他被纣绝与天帝的对战迷花了眼，现在仔细思考了一番，问道：“天宫是不是存在某种能量驱动？”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郁琛说，“物质世界的一切都是运动的，我不知道这是否套用你们的理论体系里。但是刚才纣绝说即便他死了这一切也不会停止下来，那么说明天宫的行使速度和轨迹是不以他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难道是靠引力么？那这个“力”是从哪儿来的呢？”郁琛有点后悔自己读书少，他是学理科出身，但是大学之后就沉浸在了代码的世界里，关于万物之理的种种理论知识全都就着饭吃了，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他一动脑子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滔天战火已经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纣绝与天帝打的难舍难分，但天帝已经隐隐露出了劣势。此前纣绝散了玄气逼天帝用自己的力量支撑天宫的运转，他虽然不知道天帝用了什么法子逃了出来，但他知道对方犹豫之前过大的损耗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刚刚被击退也就成了不痛不痒的插曲。
　　哪怕是齐天大圣来了又能怎样呢？
　　孙悟空本以为自己要被困死在无□□了，只是不知为何空间中出现了一个缺口，他试探性的走了出来，几经转折才回到了天宫。但是情况比他想的复杂，似乎一睁眼外面就要毁天灭地了，不过也比他想的简单，纣绝似乎并不想把战局扩大化，他也不必多此一举的浪费时间参战。
　　执离也叫他不用管闲事，帮他先把天宫的位置固定住。执离的一支箭已经在最近的可着陆星球稳稳固定住，可是天宫的速度过快，一挑光线紧绷在宇宙空间里，执离吃力的拉扯着，抬头对孙悟空大喊：“死猴子！还不快来帮忙！”
　　“就来就来。”孙悟空在天宫的另外一头，金箍棒一头变的粗壮巨大紧紧贴着边缘地带。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阻止天宫的前进，即便是另外一头还有执离的拉拽，也丝毫没有过任何改变的迹象。
　　对于他们这样浪费时间精力的行为，纣绝觉得非常愚蠢，他甚至决定好心好意的再提醒他的哥哥一句：“你们的脑子都是被几千年的时间慢慢腐朽了么？我说过没用就是没用，不要白费力气了。不如你叫他们两个上来一起打，我不介意的。”
　　“执清，你要拖着这一切做什么？”天帝道，“让人知道神的存在就是你想要的？”
　　“不。”纣绝否定的非常直白，“我要让你们知道，自以为是建立的秩序是多么的无聊，而无比高傲的你们又是多么的渺小。”
　　天帝说：“这一切都是我一人造成的，你找我算账就好，生灵涂炭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只是我乐意罢了。”纣绝说，“我憎恨你，也憎恨你缔造的世界，不如一起都毁了，再造个新的。”
　　他一番说辞没有任何表情语气，毁天灭地也被他说的稀松平常，好像还是不经意间踩死了几只蚂蚁，上升不到什么弱肉强食，也不会有人怪罪于他。
　　天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同为天神的弟弟会轻易的说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都是无情无欲凌驾在人类之上的神，什么爱恨情仇都会影响他们对于公平世界的判断，影响这个精准庞大的宇宙机器的运转。
　　可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绝对呢？连他自己都不免一时蒙心加害于自己的亲生弟弟而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天帝不得不承认，他也曾畏惧过这件事情的败露，故而将天庭的管控日益收紧。他明令禁止的，就是他自己曾经做过的。
　　而如今他的弟弟把恶魔结下的果实带了回来，他早该知道的，他们是双生的兄弟，他自己能够萌发出一丝丝人情出来，他的弟弟为什么不可以呢？也许他才该是邪恶的化身，而他的弟弟心里原本拥有的，大概就爱吧。
　　世间因故轮回都说是天定的，但是他贵为上天主宰，却连自己的命数也猜不到，定不了。
　　天帝一念之差叫纣绝抓到了可乘之机，他被纣绝挑翻在地，手里的持天跌出去老远。纣绝半压在哥哥身上，剑刃紧紧贴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输了。”
　　“对。”天帝颓然，“是该结束了。”
　　“我知道了！”郁琛隔着那么远可听不见那对兄弟的耳语，他只想明白的一个问题，问NO.4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在一个神秘空间里的事情？就是弄不清楚本我自我的时候，你也脱离了小兔子，你说你进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系统，还记得么！”
　　“是的。”
　　“我不知道我的设想对不对。”郁琛继续说，“纣绝既然能想到用你作为持天剑魂的替代品，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是相信人类科学的？”
　　“你这是什么因果关系？”NO.4一时间没有分析出郁琛话里的意思。
　　“让我想想……”郁琛把手指曲起来抵在鼻子下方，解释说，“我还是不能接受一个物体在宇宙中匀速前进不是受力的引导，这个力可以是神仙法力，也可以是某种驱动的力量。不以纣绝的意志为转移，也不会被别的神力影响，那么极大的可能是后者。我们一进入天宫就像是进入了巨大的副本一样，我觉得不像是神力操作，而更像是数据运算的结果。按照这个逻辑来说，终端服务器在哪儿呢？会不会顺着之前的线索找，是可以找的到呢？”
　　“我明白了。”NO.4爽快的说，“我们去黑掉它。”
　　“哇！你说的简单！”郁琛说，“我只是个假设！万一我的人类逻辑太单纯了怎么办？就算方向是对的，我们怎么黑？你当是入侵别人的私人电脑么？”
　　“你们在说什么？”杨戬每次听郁琛和NO.4说话都是听的云里雾里的。
　　“你不懂。”郁琛和NO.4异口同声地说。
　　杨戬吸了口气，说：“我没跟你们开玩笑。”
　　“我也没有。”郁琛转头对NO.4说，“你还能找到那个系统的接口么？”
　　“我试试，如果是真实存在于这个空间内的，我想应该可以。”
　　“好，带我去。”
　　杨戬抓住了郁琛：“你要去哪儿？你怎么去？”
　　“系统空间是虚拟的，我之前能进去一次，那么应该还能。”郁琛说，“你看，现在不又精分成了两个么？也许我……我也可以试试的。”
　　“试什么？不准去！”杨戬严厉说道，“这种猜测假设的事情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墨迹？”郁琛说，“你看看现在的状况啊，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次啊！万一我拯救了世界呢？杨戬同志，你不能剥夺别人当英雄的权利吧！”
　　“太危险了。”
　　郁琛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杨戬，忽然笑道：“转性了？杨戬可不会这么关心我的死活。”他说的是玩笑话，多半也是真心话。高高在上的杨戬是不会怜悯他一个普通人的性命的。
　　杨戬一时凝噎，话刚到嘴边就被NO.4打断了：“小郁，我找到接口了。”
　　“那我们走吧。”郁琛也没兴趣听杨戬的废话。他侧着躺进了杨戬的怀里，对杨戬说：“保护好我的肉体啊，拜托了。”
　　他双手合十朝着杨戬比划了一下，NO.4接通了数据，郁琛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第91章 
　　九十一
　　当郁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黑暗中点点绚烂的颜色刺激到了他的视网膜，叫他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脸。
　　“到了么？”他问。
　　“嗯，应该是了。”NO.4因为进入到了一个系统里，所以声音也一直在郁琛的头顶上盘旋，“只是这里的数据太多了，我们需要进行甄别，然后找到预想的控制器。话说我觉得你还是睁开眼睛比较好吧，这里挺好看的。”
　　郁琛听话的放下了手，那些绚丽的点已经勾连成了一组又一组的类似数据链一样的东西螺旋攀升，他在之前接触到的语言里见到过这种东西，只是他没有熟练掌握，看的还是一知半解的。
　　“好像人类的基因链啊。”郁琛感慨，“真好看。”
　　“好啦不要废话了，我们的时间可没多少，要赶紧干活儿吧。”NO.4提醒，“我现在还没有理顺这里的逻辑关系，我们到底是在外层，还是非常接近目标呢？”
　　“我去看看。”
　　他往前走了一步周遭的场景就转化了，仿佛置身于宇宙星河之中，也像是一个意识世界。无数的光纤在他面前汇聚成数据墙，郁琛好奇的摸了一把，立刻便有一个声音响起。
　　“确认开启五感控制。”
　　“啊？”郁琛反应了一下，试探性地说，“确……确认？”
　　数据墙重新组合成了一个标志，但很快就不见了。郁琛皱眉说：“逗我玩呢？这是什么玩意！”
　　NO.4说：“你没注意刚刚的话么？五感控制。我想应该是用意识，在人的身体内，意识永远是速度最快也最为不可操控的。”
　　“玄学。”郁琛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他对感官没有什么过深的概念，只能用力的集中精神去探索。忽然间似乎有一阵电流从他的指尖钻入了心脏，他一激灵，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NO.4关心的问。
　　“不知道。”郁琛摇头，“很奇怪，而且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不知道第六感这个东西是不是也很玄学，但是我觉得……这些数据链的排列方式和周遭的环境，我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不应该的呀……”
　　刚才只是肢体上的刺痛，下一个瞬间，他的大脑也一阵阵麻痹，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冷静，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意识也越来越沉，如同坠入深渊。
　　“还好么？”
　　“当然是不好啊！”郁琛喊道，“这是什么鬼啊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难道它还能入侵我不成？”
　　NO.4要说话，可声音有点模糊，发出了哔哔的类似电流的噪音。郁琛烦的不行，他大叫了一声冲上前去抓着一组数据链就要拆了，“不管了，想那么多干嘛！全毁了不就瘫了！”
　　郁琛做这样的事也并非全无思考。一般来说入侵数据库服务器是通过一定的手段获得验证，或者能够绕过验证。可是郁琛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游戏规则是否跟他的世界里一样，不过没关系，总归有一样是不会变的。
　　技术持有者的斗法不过是你家数据我家数据，现在这么大的一个数据库摆在面前，而他自己也身在其中，不如简单粗暴的全都砸，再复杂再精密的程序也都会变的毫无异议。
　　被郁琛拆开的数据链变成了零零碎碎的散件，他们忽而聚合忽而扩散，像是鱼群一样向远处移动。
　　郁琛下意识的跟着“鱼群”的方向走，他像是踩在了极为透明的水面上从而仿佛置身与半空中，每往前走一步都能踩出来一个圆形的波动。NO.4的噪音退去了恢复了正常，才说：“我们在接近一个非常庞大复杂的能量源。”
　　“有多庞大？你能计算的出来么？”郁琛问道。
　　“不能。”NO.4说，“我其实无法推测，只是传来的信息与我本身的一些数据结构很相似，也许这也是你所谓的熟悉感？”
　　“我们都熟悉的内容？”郁琛的表情有一秒的僵硬，“不是吧……”
　　确实某个名字出现在了他的大脑里，但是这有些过于天方夜谭。郁琛始终觉得容璞是整个故事里相对外环的人物，他只作用于某一条线索。郁琛不认为两者之间的关联能如此深入，也许是他多虑了呢？
　　郁琛跟着鱼群走时感觉身体触碰到了一个壁垒，可面前透明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试图用手掌贴上去往前一探，就被勾勒出了一个淡淡的亮色边缘。那个边缘随着他身体的进入描摹着形状，当他整个人穿越过去之后，进入到了一个亮色缤纷的世界里。
　　有隐隐约约悠扬的歌声，每一个字符都像是有生命的精灵在跳动，像是一个巨大的数据工厂一样井然有序，画风与他之前所见到的种种压抑的场景都不一样，如同乐园。而当他进入的第一步，脚下就出现了一条半透明的路线，他往哪儿走，那条路就往哪儿延伸。
　　郁琛吞了吞口水，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惊叹。
　　“这大概才是天堂吧。”郁琛的周围飞动的字符像是快乐的互相追逐的蝴蝶，这里整体的走势都是慢慢集中向上的，他隐隐觉得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顶端。
　　他踩着数据字符往上爬，手指伸进去一个凹槽抠了一下，小山一样的数据堆就像是生气了一样动了动，郁琛说：“我弄疼你了么？抱歉抱歉。”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对方才像是接受了一样，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们有生命么？”郁琛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有的话，感觉也挺好玩的。”
　　“可我们不是来玩的。”NO.4说，“不要放松哦，这里很危险。”
　　“诶？怎么危险？我没看出来。”
　　“波动很奇怪，我无法直接描述。”
　　“你只要别一会儿忽然死机就行了，我可不想在这地方事儿没办成自己也出不去。”郁琛走到了顶端，他长呼了一口气向下俯瞰，才发现地面空间是一个非常规律的像是盛开的鲜花一样的图案，而自己则站在正中心。
　　“现在要干嘛？”郁琛有点不知所措，他还是习惯于有一个键盘之类的操作台供他工作，但是很显然这里是不存在这种东西的。所有的能量和数据都如此实体化的摆在他面前，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和动手是好了。“NO.4啊，能不能告诉爸爸该怎么弄了？”
　　NO.4没出声。
　　“我□□不是吧，真的当机了？”郁琛有点紧张，“喂喂喂！”
　　他面前“嗡”的一声出现了一个平面，凌空浮着。地面上的字符们全飞了上来，嬉嬉闹闹的纠结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好像屏幕一样的东西，他们忽闪忽闪地，中间拉开了一条白线，似是能撕开一个口子一样。
　　“你好，小郁。”
　　郁琛听见这个声音猛地后背都打直了，是NO.4，可是说话的感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他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因为NO.4的声音跟容璞是一模一样的。
　　“你……你是谁……”
　　“当触发这段程序的时候，说明你与NO.4相处的还不错，我很开心，即便我可能已经不在了。”那个人自言自语。郁琛看着面前的那个裂口越来越大，脚下的数据堆也开始产生变化，带着他一起转动，似乎要把他卷入空间的变化之中。
　　“我不知道与恶魔的交易最终会发展到何其程度，当我写下这段东西的时候，多半自己心里也想留有一条后路吧。”他继续说，“NO.4是一把钥匙，也许他能带你通往你想获得的结果。这里，就当做我留给你的最后一道习题吧，希望你可以打败我，祝你好运。”
　　声音戛然而止，方才安逸明媚的场景不复存在，飞速运动的字符将郁琛围绕了起来，那些已经不再是奇怪的天界符号了，全部变成了郁琛能看懂的语言。他站在漩涡之中恨不得破口大骂，心里更是升腾起一种悲苦的情绪，人也陷入了愤怒。
　　“凭什么！”郁琛的眼睛都红了，大叫道，“你以为你是上帝么！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么！你凭什么做这些！你有没有替别人考虑过啊！容璞你这个傻逼！”
　　他脱力的跪坐下来，喃喃低语：“为什么要惹出这样的麻烦呢？当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的……”
　　郁琛不理解容璞，也不理解杨戬，他现在甚至觉得如果那两个人互相认识的话也许会有很多共同语言。他们都不安于平凡度日，一心想着与这个世界对着干，一心想着逆流而上，不计代价也不计后果，跟郁琛这样怕麻烦的人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不知道谁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这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没有了容璞，没有了NO.4，只有一行又一行的数据在他眼前盘旋。郁琛努力叫自己集中精力去寻找代码中的破绽，但是他越看越觉得惶恐，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怎样大的精力去做如此复杂的加密，像是一朵极为艳丽的花，美的叫人害怕。
　　郁琛站了起来，试图将那些代码重新组合。
　　轰——
　　天宫的平台发生了巨大的震动，像是最开始一样的极速坠落，纣绝卡在天帝脖子上的剑刃被甩了出去，天帝就此机会夺回了防御阵势。可是这一次的震动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如同毁灭前的征兆。
　　“你到底在做什么！”天帝怒道。
　　这不在纣绝的计划之中，可他也没有任何的意外与惊慌，只扬剑说道：“我不论做什么，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么？我们就快到了。”他指了指天帝的身后，天宫在剧烈动荡之中已经接近了人间界。
　　孙悟空的金箍棒将最后一层云盾插松了一些，他往后泄力，天宫底部在逐渐碎裂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是一个又一个的影子，每个影子的背后都有一条线链接着天宫的核心，他定睛一看，那些木讷如傀儡一样的影子竟是天界众神。他们好像没有生命，被那根线牵着向人间界坠落。只是天宫自带的震动让这一庞大可怖的景象显得更为夸张罢了。
　　“臭猴子你在干嘛！”执离手里的一根线已经将他的手掌勒出了血迹，下坠的重量更是绷紧了缠在他腰上的线叫他快要窒息，“你……你发什么呆！天宫要坠毁了！”
　　“这东西怎么可能坠毁！”孙悟空大喊，“我没听过！”
　　“你没听过难道就不存在么！”执离喊道，“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死在人间！你自己选吧！”
　　“烦死了！”孙悟空脾气也一个劲儿的往上窜，他飞到最底端将金箍棒往上一顶，下头一端无限延伸。可是宇宙浩瀚无穷无尽，哪儿有一个支点给他呢？他只能凭借一己之力向上撑着，这薄弱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宛如螳臂当车。执离直飞冲天试图帮助孙悟空，他拼尽了力量，可还是眼睁睁的下沉。
　　他们都在垂死挣扎，明知道没用，可还是义无反顾。
　　落白担忧纣绝出事，已经无心与哪吒再战，拖着战斗一路往千亿。哪吒看出来了落白的意图，揶揄道：“怕你主子撑不住了？”他说话轻松，心里也同样担忧前方不知名的战友。他不知道谁能走到这一步，目前看来情况也极为凶险，甚至也萌生出了一点前去应战的想法，故而由着落白拖拉。
　　“你说谁是主子！”落白被他气的脸色泛红，这个词汇放在如今年代显得非常诡异，说不出的嘲讽。
　　“纣绝啊！”哪吒继续补刀，“你们这些小弟，总是被丢出来当炮灰的。”
　　“才不是！”落白急道，“他是我的……我……”他心思太过单纯，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接什么词才合适。纣绝是他的什么呢？似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他不敢想是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所以从来也不敢问过，他们保持着一种沉默的默契，谁也不多说什么，落白觉得自己能在纣绝身边便已经是幸福至极了。
　　可他是什么呢？终究没有一个答案。
　　落白甩了哪吒一袖长羽阻碍对方前行先一步抵达战场，可战场在凌虚台之上，他只能飞身而上，上面落下各种金属石块，落白也将他们一一击散。他飞到一半，肩膀上就爬了两段红光将他向下一拉，哪吒也已经赶到。
　　天帝负剑站在纣绝面前，与纣绝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他太多，手中的持天剑却没能为他带来任何收益，甚至不如纣绝手中那把威力强大，单凭剑刃就能割伤他的皮肤。他心里种种情况一应俱全，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过大波动，可再耗下去无论生死，都是一败涂地。
　　他在败势，纣绝在胜势，他想，即便殒命，他也应尽到自己最后的责任与义务。
　　绝对不能让纣绝踏入人间界一步！
　　庞大的灵压骤然释放，远端的杨戬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他把郁琛的肉体小心的护在怀里，自己却完全暴露在外。两位至尊神的战斗每一秒都在释放着无限的杀伤力，还有这动荡的几乎随时都会坠落的天宫浮岛也让他无法安身。郁琛去了太长时间，至今还没有一丝丝转醒的迹象，杨戬心里开始担忧，万一郁琛的假设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呢？万一他一去不回呢？万一……
　　“蠢货！”杨戬低声骂道，“不该去冒险的……”
　　他从来不想为什么自己可以一意孤行的冲在前头，为什么自己可以深陷龙蟠虎穴，为什么自己可以遍体鳞伤，而郁琛不可以呢？因为郁琛是一个人呀，柔弱胆小，有血有肉，有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有人该有一切缺点和劣性。
　　同样，他也有身而为人所拥有的渺小的伟大。
　　即便再懦弱再胆小的人，在危难来临的一刻也会挺身而出，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英雄。他们从不需要靠神仙上帝来拯救，他们勇往直前。
　　杨戬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痛苦的表情，他眉头紧皱，额头贴着郁琛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我相信你可以的，快回来吧。”
　　郁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抖着手指把最后一串字符摆在自己认为是对的位置上，他只需要将末尾的一个符号点上就能够知道结果了。他很紧张，他以为自己会退缩不敢尝试，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郁琛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无比坚定，迅速的点掉了最后一位。
　　“师兄。”郁琛仰望着绚烂的符号，“希望这一次是我赢了。”
　　天宫下层在众神身上连接的光线上的力量同一时间向后倒退回核心位置，一股巨大的能量直接冲上了灵虚台。台上激战正酣，纣绝的持天在地上划出了深刻的痕迹，一声震天巨响之后，一切都宛若静止。
　　灵虚台被炸了个四分五裂夷为平地，天帝与纣绝齐齐落下，而有一部分脱离天宫的范围，与硝烟战火彻底的分割开来。


第92章 
　　九十二
　　倒吸一口气，郁琛“唰”地睁开了眼睛，心跳猛然回到体内的感觉叫他有刹那的停滞，而后他很快的恢复了清醒，摸着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回归现实了。
　　“杨……杨戬……”郁琛赶紧推了推身边半昏迷的人，他看四周已经不是走之前的样子了，面积小了很多。他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了前方的巨大浮岛上的火光冲天，下面链接着一动不动的蓝色影子，景象万分可怖。
　　杨戬睁开了眼睛，艰难的爬了起来。这一半区域是被纣绝的持天切碎的，只是没想到赶上了剧震脱离了天宫的本体。杨戬是抓着郁琛最后一刻滚了上来，像是乘着一叶浮木扁舟陷入茫茫的宇宙之中。
　　郁琛发现自己张开嘴说话，可是却听不到声音，视野里的画面残酷又无比壮丽，只是都默不作声。直到杨戬把两根手指点在他的耳后，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保护膜，他才从大脑里听到杨戬在说话。
　　“停下来了。”杨戬说，“你做的很好。”
　　“现在是怎么回事？”郁琛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兄弟两个到底谁输谁赢？”
　　“不要管他们了。”杨戬有气无力的垂下了头，“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我们脱离天宫系统了。”
　　郁琛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的身体外围始终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保护膜，杨戬的手指点在他的脖子上。刚才杨戬还有力气跟他说话，现在就像是逐渐枯萎的植物一样，半跪在地上，只能有一搭无一搭的跟他对几句。他又看了看远处的画面，如同默片。
　　他胸口上滋滋几声之后传来了声音：“小郁小郁？你还好么？”
　　“还活着。”郁琛低声说，“你……你没事吧？”
　　“没事。”NO.4老老实实回答，“刚才莫名被屏蔽了，发生了什么？你成功了么？”
　　“嗯。”郁琛对于刚才的事情不想再提，一声简简单单音节就含糊过去了。
　　“你真是太棒了！”NO.4难得这样对郁琛说话，郁琛勉强扯了扯嘴角表示出一点高兴的样子。他用双手托住了杨戬的脸，问道：“你不会有事吧？”
　　“不会。”杨戬摇摇头，“只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罢了。”
　　郁琛噗嗤一笑，笑的还不好看：“可你不也是神仙么？”
　　“比那两位还是不如的。”杨戬说，“我也只是一比喻。”
　　“哎……”郁琛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这里就咱们两个，连声音也没有，管他们打输打赢呢，倒是清净。”虽说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但是他的话语也确实冲淡了紧张的战斗氛围，好像给了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这些是不是就是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星星？”
　　杨戬说：“你不是学过很多知识么？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问问怎么了？我又不是学天文地理的。”郁琛说，“你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意思，嗯……比我还没意思。”
　　“……”
　　“那个，我可以打断你们之间的打情骂俏么？”NO.4通过他们的语言结构和情绪分析出来他们两个确实在做这件事儿，所以他对自己的用词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郁琛却被他的话激了一下，跳脚地说：“你要干嘛！”
　　“现在有一个事情。”NO.4说，“就在刚刚，我们脱离了天宫的控制范围内，现在受地球引力作用，以当前速度计算，大约还有十分钟就要冲过大气层了。”
　　“啊？？？”郁琛一瞬间从他的风花雪月里醒了过来，他不知道杨戬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能在太空里好端端活着，兴许是这层保护膜的作用。但是看样子靠着这个冲过几千公里的大气层怕是不太行。“你别光说啊！有什么办法么！”郁琛腾一下站起来眺望眼前的蓝色星球。在这个距离以光年计算的无边世界里，短短十分钟的路程已经是非常近了，近到他的两只眼睛无法把那些蓝色完全装下。
　　“从头到尾都是神仙鬼怪的事情，我可不想到头来以这么科学的方式回到地球。”郁琛喃喃自语，“杨戬同志，这可怎么办呀……”
　　“还有八分钟哦！”NO.4提醒。
　　“好了！闭嘴！”郁琛说，“就你话多！”
　　杨戬对于摆在他们面前的天字一号大问题显得平静许多，他先是看了看前方的位置然后思考了一阵，忽然非常严肃的问郁琛：“你是不是很想回家，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不然呢？”郁琛下意识的回答，“但是看样子我可能真的要狗带在这里了，我又不是神，我怎么可能穿过大气层啊！我万万没想到结局会这样。哎，我要是有下辈子，能不能看在我曾经为你们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份儿上让我投个好胎呢？不用大富大贵，至少父母能爱我不把我丢掉就好了……”
　　“郁琛。”
　　“别打断我！我交代遗言呢，这还剩下几分钟了？”兴许一路以来郁琛经历的生生死死太多了，以至于死亡近在眼前他都不怎么紧张了，“你肯定没事儿的，NO.4会不会毁了我也不知道，不过那都是身后事儿了，跟我没关系。下辈子的话，嗯……”郁琛特别认真的想了想，郑重地对杨戬说，“麻烦你们帮我安排一段好姻缘吧，我想说的就这些了。”
　　他说完就平躺了下来，打算平静的接受这个结局。
　　“傻。”杨戬低低笑了一声，摇头说，“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可以安全到家。”
　　“啊？”郁琛又坐了一起来，一脸天真的问，“你有办法？怎么不早说！我遗言都交代完了。”
　　杨戬说：“我曾经答应过你两件事。第一，保护你的生命安全；第二，在一切结束之后，帮你忘掉一切。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了，谢谢你拯救了这个世界。”说着说着，杨戬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郁琛这才听出来杨戬话里的意思似乎有点不太好，他抓着杨戬急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郁琛又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你是不是要甩了我？”
　　杨戬沉默不语，从郁琛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金属板，薄薄的像是一个芯片。他说：“离开了他的身体，你还能说话么？”
　　“目前是可以的。”NO.4回答。
　　“现在在你面前有一个选择。”杨戬对NO.4说，“如果让你不惜一切代价去救郁琛，你会答应么？”
　　“会。”NO.4回答的不假思索。
　　“不考虑考虑？”
　　“我的程序里是这样写的。”
　　杨戬一愣，转而笑道：“我明白了。还有多久进入大气层？”
　　“一百八十秒倒计时。”
　　“足够了。”杨戬站了起来，郁琛却抱住了他喊道：“你……你要干嘛？”
　　“如果是以前的我，兴许可以毫发无损的把你带回去。”杨戬无奈的摸了摸郁琛发顶，“只是现在我可能做不到了。但是我不想让你有事……你不是总埋怨我把你当空气，不在乎你么？”他说到这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好像这些夹杂着人情味儿的句子本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从而带着非常明显的僵硬与生涩。他歪了一下头，才说：“没关系的，可能过程不是很平稳，但是很快就到家了，而且你会忘记这一切的。”
　　他甩开了郁琛的手，把郁琛固定在了原地，拿着那个金属薄片说道： “我得把你当驱动能量用了，你应该是有这个功能吧？”
　　“可以的。”NO.4回答，“不过可能能力有限。”
　　“没关系。”杨戬说，“又不用返航。”
　　杨戬用手指在自己的后脖颈上划开了一个豁口，然后把金属边缘填了进去。NO.4顺着杨戬的血液经络瞬间灌注进了他的全身。杨戬的身体震了一下，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在体内流淌。他说：“麻烦你导个航吧，别降落在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海上。”
　　“好的。”
　　杨戬回头看了一眼，郁琛瞪大了双眼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被限制了行动力，只能软绵绵的躺在地上。
　　“别……”郁琛小声祈求，“不要做这样的事……”
　　杨戬半跪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郁琛。其实到现在他心里的想法都并不明朗，不过想不想的明白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他可以坦荡的以生命来保护这个人，这就是他的回答。
　　杨戬弯腰在郁琛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利落的站了起来。
　　“再见。”
　　郁琛眼睁睁的看着杨戬一跃而下，像一颗星星一样点亮了空间，由那一个点向外扩出了一个屏障将整块区域笼罩了起来。那个告别的话语不断在郁琛大脑里激荡，是杨戬的声音，还浅浅的叠加了另外一个声音，温柔的脱去了金属的味道。
　　他一开始还能看见杨戬的影子，在接触到大气层的一瞬间，那个影子在急速的摩擦之下消失了。郁琛就这么看着，他动不了，眼泪却决堤一样的往外流。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喜欢的人都要以这种近乎折磨的方式离开他。
　　被防护屏保护的好好的物体直冲冲撞向了地球，防护屏把高热的温度隔绝在了外面，只是仍旧颠簸不堪。杨戬消失了，郁琛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喊出了声。
　　噪音吞没了他的撕心裂肺，屏障像是一颗流星一样划过夜空，如同神陨落的样子。
　　而这一次，杨戬是真的离开了他。
　　几乎快要倾塌的天宫因为开启了特殊应急机制而停留在了地球外围，那里已经不再是人类向往的天堂，反倒比地狱更加可怕。
　　眼见着这一切发生的纣绝心知大势已去，反而激起了更加高昂的杀意，就算一切不尽人意，他还可以解决掉这个罪魁祸首。
　　手里的持天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气，发出了低频的震动与天帝的剑刃紧紧相贴。
　　“砰”的一声，天帝被掀翻在地，手里的剑也被挑飞了老远。纣绝急速跟上，剑尖下一瞬就要刺破天帝的胸口。
　　忽而传来一声遥远的痛苦呐喊，一道热血喷涌而出，兄弟二人就如这庞大的废墟一般暂停了。
　　被挑落的持天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自己驱动着从纣绝的后心捅进去。持天剑杀鬼弑神，可纣绝却没死。他一向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在被杀戮洗净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丝的不可置信，因为在他的背后，是紧紧抱着他的叶知风。
　　持天初见血即停，可它的力量无穷无尽，神鬼都遭受不住，何况是一介凡人？叶知风甚至都未曾跟纣绝留下一言半语，就脱力的倒了下去，再也不会眨动的眼睛一直盯着纣绝，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这一刻来的太快，叶知风很多话都还没有说过。他从来没跟纣绝提起想要长生不老的原因只是想永远的陪在他身边，他一直以来在纣绝面前都在充当一个自私恶毒的角色，没有善良，没有柔软，没有哪怕一刻的天真无邪……这些现在都如同他的生命一样看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几世的轮回只是在企图一个神的眷顾与垂怜，而永生则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够与他并肩。
　　不过都来不及了，一向沉着冷静的叶知风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草率而冲动的决定。为此他付出了声明的代价，但似乎也是他最为满意的一个决定。
　　他就这么安静的死去了，连一句“师父”都喊不出来。
　　纣绝的手抖了一下，持天从从叶知风的尸体里□□直指向纣绝。纣绝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与持天对峙。
　　远处的落白见纣绝此番举动，疯了一样的飞身而去，却被哪吒几个金刚圈扣在了地上，“你疯了？过去会死的！”
　　“不行，他不能有事……”落白的一双手臂被金刚圈的开口划的深刻见骨，可他还是极力挣脱。哪吒不解道：“你们真奇怪，一个两个赶着送死，哪儿来的情深义重？”
　　纣绝即将命陨之际，天边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执清，还不住手！”


第93章 
　　九十三
　　西王母的身影翩翩出现，见满目疮痍，不由面露悲色。
　　“母亲大人！”天帝上前一步，颔首敬道。
　　执离早就浑身带伤的从下面折了回来，孙悟空去找敖烈了，他刚一上来就看到王母来了，撒着娇地说：“妈，您怎么才来？消息传的这么慢么？”
　　原来执离被困在地下之时，走投无路才想起自己亲生老妈曾赠与自己的一道护身符。护身符贴在他背后的血骨里，王母知道他生性享乐放纵，只怕他拿这东西随随便便使用，便叫这护身符召唤之时疼痛加深并且叫王母得知。
　　只是王母不居住在人间也不在天界，她清净自得远离一切侵扰，不知在多少光年之外，两个儿子闹出了这样事情，她气愤之余竟有些无可奈何。
　　这些无奈源自于她心里隐隐感受到的“注定”。
　　也许千年之前的天帝之争只是个印子，所有福祸都埋在今天，天帝心中有仁却也不免加害于自己的亲生弟弟，而纣绝带着满腔怒火回来讨伐弄的天下大乱，又何尝不是天帝要还的罪孽呢？如此想来，今日一役恐怕才是真正的天帝继位。
　　持天并未斩杀纣绝，而是将他封印住了，王母叹道：“执清，停下来吧。”
　　“事已至此，又何必跟我说这样的话？”纣绝平淡说道，“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他没有任何的懊恼，也没有悔恨之情，好像一切稀松平常满不在乎。他的亲生哥哥以为他被仇恨蒙蔽双眼失去理智，可他却比谁想的都清楚明白。
　　明明落败，可高傲体面远胜天帝，他仰着头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话也未有几分尊敬，好像陌生人一样。
　　战火已经熄灭，本是威严雄壮的天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核心程度被破坏，下面被桎梏的众神一般恢复了正常，一般尚在傀儡状态下不知归期。他们纷纷抵达上方，见狼藉一片，恍如隔世。
　　战后修复工作并不太复杂，复杂的是叫郁琛毁了的中枢核心。那里曾经被纣绝植入过一个半人类思维的系统以至于篡改了原本的设定，太上老君又尚未苏醒，只能有他原来的手下代为修理。这中间又大部分人曾或多或少的为纣绝做事，本该重罚，只是天帝念在一切罪孽皆由自己而生，复原工作又急需人手，就全都略过不计了。
　　天空屏障被慢慢修补好，只是令他们惊讶的是，屏障重新开启之后不是碧蓝天空，而是阴雨一片。
　　从第一日开始至今，大雨冲刷着天宫已经足足有七日了。
　　“这样的天气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天帝在临时的指挥所里，手掌扶着护栏，雨水轻轻的溅入回廊。
　　王母在一边，说道：“那时也有这样一场雨。”她没明说，可天帝知道她指的是千年之前的那场大战。
　　“是因为执清么？”天帝问道，“似乎两次对他而言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你们都当是他？”王母反问。
　　天帝皱眉：“传说如此。”
　　“原来你也会听信传说。”王母轻叹摇头，“这是持天。”
　　“什么？”
　　“持天不光是上古之神留下来的宝物，亦是整个天宫的守护神。”王母说，“遭此大难，他大约也是伤心难过的吧。”
　　“伤心？”天帝对这样的一种情感有些陌生。他提及此事，王母却不再作声，只说：“有些事情你总该明白的，其实你一直因为执清的事情而活在恐惧之中，故而约束自己也约束别人，可神之所以为神，若是连人都不如未免也越活越回去了。执清重情而你断欲，这样都是不好的，我当年看破不说，以为你们兄弟之间自然会处理得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到底是我们谁的错误呢？”
　　天帝苦笑：“命应如此。”
　　他们默契的保持了一段沉默，只听雨声。过了一会儿，天帝又问：“那执离呢？”
　　“他？”王母轻笑，“他小你们太多了，你们知不知道与他的关系又如何呢？你和执清一个为权一个为情争的你死我活，我可不想再叫他连累其中了。”
　　“我只是隐隐猜测到罢了，他和我们都不像。您不愿意说，我就只当他是同事下属。”天帝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执符今日问题真是多，小时候可从不这样呢。”王母开起了儿子的玩笑。
　　天帝莞尔：“我们兄弟三人之中，您最偏爱谁呢？”
　　王母楞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一歪头，表情微妙闪烁，当真想了一会儿，说：“各有各的喜爱，也各有各的烦恼。”
　　天帝就不再问了。
　　一对仙家母子像是凡人一样聊起了家常，这在之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场景。天帝自觉母亲大人疼爱二弟三弟，唯独缺了自己。纣绝在调遣人间时王母曾以三青鸟相赠，执离更不必说，甚至不愿公开他的身份，叫他安安稳稳掌管地府远离天界。想到此处，天帝心中忽然升起了别样的情绪，倒也非羡慕嫉妒，而是他想，原来自己也是会计较这些的呀。
　　王母说：“你之所以为天帝，是胜在宅心仁厚，这一千年以来虽未出过什么乱子，可还是被你管教的死气沉沉。如今劫难已经结束，你也应该成为真正的天帝了。”
　　天帝点了点头。
　　天宫修复的工作做了七七八八，云盾重新添补好，载着天宫渐渐远离人间界，回归原本的位置。自那日战乱结束之后，孙悟空在废墟里找到了化成原型的敖烈，他的尾巴被纣绝砍断了一节，重伤之下怎么也醒不过来。孙悟空提着金箍棒要去找纣绝算账被天帝拦了下来，说纣绝总有天谴，还轮不到你用私刑。孙悟空质问天帝，可他那丰神俊朗的师弟谁赔给他？
　　天帝向他指路昆仑瑶池，又给了他一枚金丹，叫他在放在瑶池里化了，把龙养在里面，假以时日定能康复。
　　孙悟空一听这话就也不在跟天帝浪费时间了，带着敖烈直赴昆仑而去。
　　一切尘埃落定，就要翻回来算账了。
　　凌霄殿复原之后仍旧庄严肃穆，只是天帝并不想当众判决纣绝的罪行，于是出席的只有天帝以及几位地位颇高的神官。
　　纣绝手负封印镣铐的站在正中央，不卑不亢，完全没有一丁点罪犯的样子。
　　天帝拿他没法子，当中宣读了自己亲生弟弟的罪行种种，常常一摞，念了许久。他本该念完就要纣绝伏法认罪，可他停了一下，忽然问纣绝：“你后悔过么？”
　　纣绝像是看笑话一样的看天帝：“不后悔，你可放心了？”
　　“你若有一点忏悔之心，本可不必……”
　　纣绝却说：“我爱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死一个两个和死千千万万个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于我来说都是浮云绕眼，不过如此罢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当我处心积虑也好，当我一时兴起也好，我都不在意。哪怕你们觉得我此时此刻应该痛哭流涕的忏悔并请求你们的原谅……都随你们去想。我听你们的处置，就不要再关心我的真实想法了吧，我也实在没什么可道歉的。”
　　天帝知道多说无益，就不再与他周旋了。
　　纣绝罪该当死，天帝念及之中种种恩怨纠葛，最终还是饶了他一命，只叫他生生世世堕入轮回之苦，无穷无尽。
　　他的一生有仅有两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天庭，一次是去人间任职，一次是就是现在，永永远远的消失。
　　天上的雨还稀稀落落的没有停下来，纣绝走在细细的浮空长廊上一路行至于轮回台。他后面跟了两排列队，走到尽头时没想到天帝在等他。天帝只叫纣绝进入了轮回台的范围内，其他人等均在外等候。
　　“不用这时候再扮演兄友弟恭吧？”纣绝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笑意，“你还是向以前一样没趣儿，哥哥。”
　　“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天帝说，“你那随从叶知风被持天斩杀，魂飞魄散不再入轮回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此人。”
　　“哦。”纣绝应了一声。他顿了顿，忽然说：“你听到那时有一个极为凄厉的惨叫了么？很远很远，不知道从哪儿传回来的。”
　　“听到了。”天帝说，“是他的意志催动了持天要取你性命。”
　　“那持天现在是否还是一个死物一样的摆在你的宫殿里受人敬仰？”纣绝轻笑，“我明白了，他才是持天。”他不说透天帝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这就不是他们需要细细讨论的问题了。纣绝所铸造的假的那把已经被他分解，亡魂悉数回归地府，等着执离收拾烂摊子。
　　天帝说：“落白是你从开始就安排好的么？”
　　“他呀……”纣绝沉吟，“哪里都好，就是太傻了。”
　　天帝说：“他本就是养在瑶池的仙鹤误打误撞落入了凡间，不成想被你碰到变成如今的样子，也许一切皆有命数吧。母亲大人说他本心不坏，既然无福消受天界恩赐，不如洗去他前尘过往所有记忆，卸除他的法力，让他再变回一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的仙鹤，陪她老人家回去，侍奉座前。”
　　“嗯。”纣绝应了一声。他昂首阔步迈入轮回台，很快他就不是可以站在云端的神了，而堕入此中再也无法逃脱，只是他不会担忧也无所畏惧。
　　“执清……”天帝喃喃念道，似乎要再说什么。纣绝却摇了摇头，说：“不见。”说罢他就纵身跃入轮回台之中，身影消失不见。
　　天帝闭上了双眼，一时百感交集。
　　也许很多生离死别都无需太多话语，也未必真的留有什么温存的时间，这些都发生的很快，就是那么一刹那的事情，世界就悄然无声的发生了改变。
　　它们永远不会给你过多思考的时间，当它发生了，只需要如此平静的接受就好。
　　天帝回去凌霄殿后除了重新洗牌神位，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去寻找持天的下落。他在那场爆炸中得知杨戬已经战死，而郁琛——也就是真正的持天还下落不明。
　　他去哪儿了呢？
　　破晓之时，长达数十日的天灾终于结束了，这次莫名的灾害使得受灾地区绵延数千公里。人与天斗，力量何其渺小，但也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一支搜救队在一片山区谷地搜救完毕之后准备撤离，其中一个人的生命探测器忽然发出了响声。大家立刻顺着指引的方向去查探，竟然在深坑碎石中挖出了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活人。
　　这里没有水和粮食，他被压在了那么深的地方居然也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肤。搜救队感叹生命顽强之时赶紧把他护送回了海上基地救治。大夫给那个人检查了一番之后也很惊讶，他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头部有轻微脑震荡不过不要紧。昏迷了几天之后，这个人终于醒了。
　　“现在有什么感觉？”大夫推了一下眼睛。
　　那个人呆愣愣的躺在床上，眼睛失焦的看了大夫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有哪里难受么？”大夫又问。
　　他还是摇头。
　　大夫想了想，说：“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他问出后面一个问题的时候有点后悔，因为在那样的灾难面前，他的家人很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那个人仔细的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些痛苦的表情，然后张开嘴，用嘶哑的声音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大夫皱眉。在之前的检查中这个人的大脑并没有任何受损的迹象，他随后又问了这个人几个关于自己的问题，他一脸呆滞全都答不出来。大夫又问了他几个常识问题他倒是清楚，尤其对计算机方面相当熟稔。大夫抽取了他的DNA放进了海上基地的数据库里去查找，最终找到了他的身份。
　　过了几日，海上风平浪静阳光明媚，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日子惬意的好像在度假一样。大夫是在走廊上找到了那个人，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说道：“找到你的前半生了。”
　　“什么？”那人好奇的问。
　　“你叫郁琛，是一个工程师。”大夫笑道，“我们现在使用的系统似乎你都有参与开发呢，不过我可能口述的不详细，这里有你全部的资料。你当初构建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用上么？”
　　郁琛莞尔：“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呀，你这个问题好难哦。”
　　“没关系。”大夫拍了拍郁琛的肩膀安慰他，“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吧，那些苦难没必要记得。生活总是得朝前看的，现在灾后重建百废待兴，可是很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的，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郁琛低头看着资料上自己的照片，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好像这一眼之间隔了许多云烟。只是他不想思考，他觉得大夫说的没错，过去似乎确实不好，也没必要记着，人生这么长，大家都要朝前看呢。
　　“嗯！”郁琛笑着朝大夫点了点头。


第94章 
　　九十四
　　天帝静静的看着人间种种，几天前他们就找到了郁琛的下落，只是他表现的似乎对天上的事情毫无印象。天帝不知道在最后一刻杨戬跟郁琛之间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是眼前这样，杨戬在最终清点的名单上被标为了战死，而郁琛则是失踪。
　　这段时间无论是天上地下的神仙，还是夹杂中间的凡人，大家都忙的够呛。在得知郁琛安全之后，天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召回他，怕他这个样子再突生什么意外。
　　太上老君那个老头终于苏醒了过来，他打着哈欠从隔离罩里走了出来，待他的小道童跟他讲了来龙去脉，他就气也没歇一口的奔了天帝的办公室。
　　天帝抬眼看他，说道：“来的正好，你来看看。”他在郁琛身上一指，话也不多说。太上老君看了半天，才捻须道：“此人倒是个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命数。”
　　“哦？”天帝挑眉，“也就是说还应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了？”
　　“此话怎讲？”
　　天帝把郁琛的身世背景告诉了太上老君，老爷子双手一拍说道：“不不不，不能留他继续在人间，万一丢了怎么办？我这就下去领他回来。”
　　“哎……”天帝叹气阻止了老君，“既然你都说他长命百岁，那就让他度过这一世吧。我们都不知道持天遗落人间命数如何，何必又要替他改命呢？我们只需要把他看好了，让他走完一生之后安稳的回归天界，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老君没办法对天帝的这个决定说一个“不”字，心里却可惜万分，那可是上古神留下来的宝贝，若是能赶紧摸摸看看，说不定他还能再给天宫的系统升级一个版本呢？他是这样的想的，不过也不急，凡人就算可着劲儿的活还能活多久呀，不过就是几十年光阴，对于他们而言眨眼就过去了。
　　暗中保护郁琛的这个任务是老君交给了他的学生的。老君把这事儿说的非常严肃认真，小仙君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天天守在凡尘镜里看着郁琛的一举一动，不由的也对人间好奇，看着郁琛经历的故事就像玩养成游戏一样。
　　郁琛很聪明又刻苦，在社会恢复到稳定的状况之后他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事业上发展的一直很好。买了自己的房子和车，而后又自己去创业，当真也做出了成绩。如老君之前所说，确实大富大贵。
　　不过也有叫人遗憾的地方，郁琛这个人虽然性格好也招人喜爱，可似乎与“爱情”这两个字绝缘。小仙君偷偷去问过月老大人为什么会这样，月老翻了翻自己的记录，颇为无奈地跟小仙君说，此人的红线是断的。
　　那不能接上么？他一个人生活太可怜啦，我每天看他下了班之后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在家里看无聊的电视节目，差不多九十点钟就睡觉了，明明正值壮年，过的却像个老年人一样，真的是太没劲了！小仙君为了让月老深刻的体会什么叫没劲，还刻意张开手臂画了个大圈比划。
　　月老却笑而不语。
　　四舍五入一下，郁琛可以算到上古神的范围里，怎么着也是天界的大佬，哪个凡人能配的上他呢？
　　只是这话月老没跟小仙君说，他很是安慰的拍了拍小仙君的肩膀，告诫他姻缘自有天定。
　　小仙君没能从月老哪儿终结郁琛的孤单人生，只能沮丧的又回去了凡尘镜那里。当然有件事儿也是他不知道的，郁琛曾经求杨戬帮他安排的后事里就有一个姻缘的问题，只是杨戬都不在了，这话终究是没传到。
　　弹指一挥间，郁琛从青年走到壮年，又从壮年迈入中年，最后步入了老年，几十年的时光改变了他的模样。他没有家人，朋友有一些，家财不知道留给谁，索性在最后连同自己的遗体一起捐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波澜，度过了自认为安稳幸福的一生，最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当心跳变为一根直线的时候，小仙君觉得悲伤至极，虽然等着他们的将是一个崭新故事的开端，可是对于郁琛身为“人”的最后一刻，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也许人生都是这样的吧。
　　这天太上老君特别高兴，一大早起来就喜滋滋的在南天门门口转悠。增长天王见这老头子来来回回溜达了好久，便问：“老君有何事？”
　　“等人等人。”老君笑眯眯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今日天帝可有告诉你有位仙君回归？”
　　“确有此事。”
　　“那我跟你一起等。”
　　俩人从清早等到了正午时分，老君擦擦汗纳闷的说：“怎么还不来？”他话音一落，南天门云雾之外远远现出了一个影子。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好奇的往里面看，老君赶紧跑出去拉住了青年的手叫道：“你怎么才来？”
　　郁琛瞎了一跳，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就看见一个穿着皮衣铆钉留着个莫西干头的老爷子冲了过来，他完全愣住了，好半天才问：“这……这是哪儿？”
　　“这是天界。”老君拉着他往里走，“来来来好孩子，跟我回家。”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郁琛有点怕这个怪爷爷，又见一旁的身着制服的魁梧男人看上去靠谱一点，就往增长天王身边躲。太上老君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跟郁琛纠缠在了一起。
　　南天门闹事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下子就传的满天宫都是，最后还是天帝亲自出面才清理了被围的跟菜市场一样的南天门，当时门框已经被郁琛和老君俩人给拆了。
　　郁琛还不适应自己的能力，下手没轻没重还差点伤了天帝。最后天帝给他把来龙去脉讲了一番之后，他才半信半疑的跟着天帝入了天宫。
　　一个一生都在研究各种科技产品的人在死后能看到一个比他脑补的还科幻的世界是一件冲击非常大的事情。郁琛很快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因为他在天宫一路走来觉得这里简直美的不像话，到处都是他没见过的建筑种类与技术，好像社会文明一下子进步了几千年。
　　天帝是叫哪吒带着郁琛四处熟悉熟悉的。哪吒跟郁琛也不太熟悉，不过两个人打了两把游戏就忽然仿佛十世挚交。
　　哪吒玩累了往后一趟，对郁琛说：“你是真的都不记得原来的事情了？”
　　“对啊。”郁琛说，“大夫说我是被从一个深坑废墟里挖出来的，虽然脑袋没受到什么大伤，但就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这种事很难说，不过也不影响我什么，所以我就没特别介意过。”
　　“那你……”哪吒眼睛转了转，做起来小声说，“你还记得杨戬么？”
　　郁琛明显的停滞了几秒，才问：“他是谁？”
　　“看样子是真的不记得了啊，哎！”哪吒长叹一声，“不知道他在天有灵会不会难过啊。”
　　“他死了么？”郁琛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吒点头说：“对啊他死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是跟你在一起的，理论上神是不会死的，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他跟你的关系嘛……说起来有点复杂，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总归你连他都忘了，这叫我有点意外。”
　　郁琛说：“那谁清楚呢？”
　　“敖烈他们吧，你们在一起时间比较长。”哪吒拍手，“啊！我可以把他们叫来！听说敖烈恢复的差不多了！”
　　“……喂。”郁琛对这个想起什么是什么的咋呼少年有点无奈，看着他烟火一样“嗖”就不见了。
　　不过哪吒刚刚说的那个名字倒是在郁琛的心里盘旋了一会儿，他觉得很熟悉，喃喃自语：“杨戬。”这声音一出口，心脏就怦怦跳了两下。他挠了挠头发，估摸着自己可能是跟哪吒玩游戏玩的太累了。
　　几天之后，他在天宫的住处迎来的新客人。
　　郁琛看着对面沙发上的两个男人，一个赤发金眸气度不凡，一个留着半长黑发，耳朵后面拢了一缕白毛，虽然有点杀马特但是脸倒是好看至极。
　　“那个……”郁琛正襟危坐的喝了口茶，“二位是？”
　　敖烈说：“我是敖烈，他是孙悟空，其他的甭问了，你的事儿我俩都听说了，全忘了是吧？”
　　“嗯。”郁琛老老实实的点头。
　　敖烈看看孙悟空，又看看郁琛，说道：“忘就忘了吧！”
　　“啊？”郁琛一头雾水。
　　孙悟空的手肘捅到了敖烈的肩上：“怎么说话呢。”
　　“我说的没错吧？”敖烈小声跟孙悟空嘀咕，“想起来又能怎么样？他都不在了，你要让小郁想起来然后永远活在阴影里么？”
　　“那你就想看他蒙在鼓里把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忆忘记了的样子？”孙悟空说，“万一哪天他突然想起来了岂不是受刺激更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不休，郁琛无奈的说：“啊……请问是关于杨戬么？”
　　敖烈惊道：“你怎么知道？”
　　“是哪吒告诉我的。”郁琛说，“我对现在的身份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在这里也没有认识多少人。哪吒总是过来跟我打游戏，他说我曾经跟你们关系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很抱歉我都记不得了。”一脸和善说这样话的郁琛叫敖烈觉得可爱至极，他坐到了郁琛一边张开手臂就抱着他，把郁琛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上揉弄：“哎呀别这么说，以后还是可以一起愉快玩耍的嘛！”
　　“那可以告诉我有关杨戬的事情么？”郁琛被捂的喘不过气来，“唔……我不想知道都被你们弄起来好奇心了。”
　　敖烈收手，一秒正色问道：“你确定？”
　　郁琛点头。
　　“哎，好吧。”敖烈长叹一声，双腿搭在茶几上往后一仰，“杨戬呀，称得上是天字一号大混蛋兼无敌宇宙直男了。”
　　“……听上去有点怪。”
　　“没事，就这么随便一说。”敖烈轻哈哈的笑两声，“你当时特别喜欢他，你们两个人也确实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这个世界曾经一度陷入崩塌，最后……嗯，天帝那老头说最后其实是你拯救了大家，杨戬拯救了你，然后他就死了。”
　　“……死？”郁琛小声问，“怎么死的？”
　　“不清楚，当时乱成一片没人能说得清。”敖烈说，“他当时的情况其实已经很不好了，能力流失掉了大半，连自己都难说周全。那时几个当事人把所知道的事情汇总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在你们重返地球的时候，杨戬为了保护你牺牲了自己。”
　　郁琛的眼睛睁了一下。
　　“很惊讶？”
　　“我……我不知道……”郁琛神色纠结地说，“是我连累了他么？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吧……”
　　一旁的孙悟空说：“别这么想，这既然是他自己做的选择，那么你就不必有负罪心。他想保护你。”
　　“对啊。”敖烈也说，“你别看杨戬这个人呢脾气又暴躁还不准人说话，不过他其实也挺好的，你之前爱他爱的要死，不也是因为这样么？他虽然不说，可最后一刻为了你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声明，也许他也是……”
　　“敖烈！”孙悟空呵斥了一声。
　　“有什么不能说的么？都什么年底啦！”敖烈扭头对郁琛说，“也许他也那么那么爱你呢？”
　　“这……”郁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刚刚知道的事情信息量有点大，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敖烈看他脑子卡壳的样子也决定别再添油加醋的说了，他们又聊了一些曾经的趣事，还有一同战斗的场面。敖烈本来就夸张，听的郁琛云里雾里的。
　　最后还是孙悟空打断了敖烈，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不要总是霸着小郁讲话了，我们改回瑶池了。”
　　“又回去那个破池子里泡着么？我都好了！”敖烈抱怨，“我都泡了多少年了，再泡要脱皮了。”
　　“龙不会泡脱皮。”孙悟空把敖烈拎了起来，“听话。”
　　看着这俩人郁琛也不好再留他们，道别之后就目送他俩远去了。只是“杨戬”这个名字在他心上似乎又加重了几分，不似之前那样轻飘飘的了。
　　他是持天仙君，在这天宫里地位崇高，整天无所事事地他自己也闲的难受。太上老君倒是来过几次，俩人聊过几次技术方面的问题，叫郁琛对这个老头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后来太上老君终于跟他说，要不你来我的实验室玩吧，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呀？”郁琛看着没有一丁点机械结构，完全靠法术支撑的实验室感到阵阵吃惊，决定说一些现实的问题。
　　“你肯让我研究研究，我就告诉你。”老君说道。
　　“不要。”郁琛扭头，“我走了。”
　　“哎呀别走呀！你再待会儿！”老君揽住了他，“天帝本来不叫我说的。”
　　“那你就别说嘛。”郁琛也很无奈，“我对你们的秘密没兴趣。”
　　老君挑眉问道：“那杨戬呢？”
　　郁琛这才停下：“他怎么了？”
　　老君一副得逞的笑容，捻须说道：“我重建实验室的时候在仓库里发现了一个备份，是当初杨戬的能量手环破损之后的回收数据，里面贮存了他大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能量，而且保存完整。”
　　“所以呢？”
　　“所以只要论证出一个问题，我就能确定杨戬真君是否还有回归的可能。”
　　“什么？”郁琛惊道，“他……他不是死了么？神死不是魂飞魄散绝无再生的么？”
　　“你自己也说了啊，神死是魂飞魄散，那么如果他不是神了呢？”
　　“我不懂。”郁琛说，“你们卖的什么关子？”
　　“因为曾经天庭有令，众神不得思凡，不得有七情六欲，违者不再为神。”一个声音从实验室门外飘进来，声音一落，变成了天帝本尊。天上老君有些郁闷，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过。”
　　“哪儿有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郁琛觉得好像他这几天见到的神仙世界跟原来脑补的完全不一样，大家一个个的看上去都非常不靠谱的样子。
　　好在天帝及时说：“你爱杨戬么？”
　　“啊？”劈头盖脸的一个问题打的郁琛措手不及，“我、我都不记得了。而且这个问题太私人了吧？”
　　天帝却说：“如果他也对你尚有一丝情感，那么他死之前就已失去神格了，神死即是永恒灭亡，可人死却有轮回。”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太上老君难得正经地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从收集的数据来看其实是有很大的可能性的，而且他的能量体还尚存，说不定……”他对于高难度的技术挑战总是非常兴奋。
　　郁琛问道：“那你们去做就好了呀，把这件事告诉我做什么？”
　　“因为我们没人有能力给一个曾经的战神做能量基础呀。”老君解释说，“只有你这上古留下来的宝贝才可以呀我的持天仙君。”
　　“我？”郁琛惊讶的指着自己。
　　天帝说：“我们都没法持续的为他提供能量，如果你愿意去尝试，就分出来你一半的元神就好。”
　　郁琛问：“那会怎样呢？”
　　“如果我们假设的正确，那就等你杨戬归来时有用一半你的能力。如果假设错误，你将失去这一半能力。”老君说道，“这对一个上神来说可不是小事，所以你好好想想。毕竟我们都是一种理论上存在的设定，未必能成功。”
　　“我愿意。”郁琛不假思索地说，“他们都说杨戬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哪怕他能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我也愿意试试。不要说是一半的能力，一条命还给他又怎么样呢？”
　　老君与天帝对视一眼，说道：“有情有义，我喜欢。”他是个行动派，当天就做好了计划安排。他不要郁琛天天呆在实验室里当小白鼠，只是一种特殊的方式将郁琛的一半能力引了出来，而后郁琛想干嘛就干嘛。
　　郁琛把这件事儿想的太过简单了，没想到从老君那里出来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无精打采病怏怏的，在自己的住处两三个月不想出门。
　　不过好消息是，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杨戬有救了。
　　回来是能回来，不过为归期未定。因为杨戬的情况过于复杂，老君把他的元神投入了人间轮回。几世不知道，他也不叫郁琛在凡尘镜里看，只是偶尔去跟他说一说。
　　郁琛从资料上见过杨戬的样子，样貌丰神俊朗一副英雄气概，第一眼就叫人喜欢的不得了。有了具象的脸，那个名字在他心上就又深沉几分。太上老君跟他说起杨戬种种，什么这辈子做什么，下辈子又做了什么，有威风的也有蠢钝的，听得他哭笑不得。
　　春去秋来落花流水，几百年就这么过去了，郁琛守着这样一个符号一样的名字苦苦等待，好像即便是失忆了，他也会重新对这个人燃起好感一样。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郁琛光脚坐在太上老君的工作台上两条腿晃呀晃的，“你总说快了快了，都好久了。”
　　“着急了？”老君把刚送过来的蟠桃丢了一个给他，自己往白大褂外面又套上了一个等身长围裙，带着眼睛趴在自己的法术图纸上看，“要不你去问问天帝？看看生死簿上这一世结束了还要不要他过奈何桥了？”
　　郁琛抱怨：“他更不跟我说实话，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可说的样子。”
　　“那你跟他大闹呀！”太上老君开始出馊主意，“他肯定不敢跟你对刚的。”
　　“这样不好。”郁琛好歹还有一点公德心。
　　“好啦，我知道你思君心切。”
　　“什么叫思君心切？说得好像我们有什么一样。”郁琛赶紧撇清关心，脸却红了一半，“我都还不认识他呢。”
　　“是么？”老君不怀好意地说，“你不用担心啦，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有点什么小想法天帝也不会怎么样你的，一切顺其自然。”
　　“没！有！”郁琛强调。
　　“好好好，没有没有。”老君说，“我下午要开一个穹顶防护屏障的改造技术会，能不能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
　　郁琛被无情的赶了出来，一个人闷哼哼地满世界闲逛。
　　晚上有天宫的宴会，郁琛本来不想去的，只是天帝说了不去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上。神界宴会没有人间那么纸醉金迷，不过琼脂玉酿倒是美上许多。郁琛在上面呆了几百年，与大家多有交集。他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谁都来敬他一杯，一来二去神仙众多，郁琛难免上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喝多了稀里糊涂躺床上就睡，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才勉强回了神，睁开眼只觉得天宫好像比往日都安静一些。他迷迷糊糊的出了家门，路上也没别人。
　　远处有些喧闹，郁琛揉着眼睛鬼使神差的就追了过去。绕过围墙之后就看到大大小小的神仙都聚集在前方。他随便拉了一个问道：“今天出什么事儿了？”
　　“仙君不知道么？”那神官恭恭敬敬地对郁琛说，“今日真君回来啦！”
　　“真君？”郁琛没反应过来，“哪个真君？”
　　“二郎神显圣真君呀！”
　　“哦……”郁琛不认识这个名字，脑子里过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凑热闹了，转身欲要往回走。他刚迈出去一步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的定住，心想二郎神不就是……杨戬么？
　　杨戬！
　　郁琛又掉转回去推开了拥挤的人群往前跑，不知被谁推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就要往前扑倒。
　　一双温暖的大手接住了他。
　　郁琛慢慢抬头，对上了这几百年来最为熟悉的那张脸。
　　“郁琛。”杨戬轻柔说道，“我回来了。”
　　一时间复苏的记忆如风起云涌袭过郁琛的脑海，一格又一格的画面在他眼前晃晃而过，开心的难过的爱过的恨过的，那些被封印起来的瞬间终于被重新召唤了回来。
　　郁琛被冲击的连动都不敢动，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滚烫的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我等的太久了。”他猛的抱住杨戬哭道，“不要再离开我了……”
　　“嗯。”杨戬把郁琛拦入怀中，轻声应允。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间几经转变，天界也在默默更迭。
　　天庭历史记载，自显圣真君历经种种劫难回归天庭之后，天帝为表彰真君在天界大战中做出的卓越贡献，特将上古法器持天剑赐予真君，并令真君持剑永驻人间，替纣绝帝君之职位，守护人间安宁。
　　七夕夜，人间缤纷绚丽。远离城市的孤山山顶上坐了两人，两人脚下就是悬崖峭壁，可却没有一点畏惧之色。
　　“这里不够高，看不到呀。”郁琛说，“说多了随便吃个饭就好，看什么星星？现在光污染这么严重，天上全是人造卫星，哪儿来的星星看？”
　　“你不喜欢么？”杨戬反问。
　　“哇，几百年的老黄历了？”郁琛说，“我想看直接去天上找织女好不好？”他虽然说着，可仍旧十分享受在这夏日的微风里与杨戬独处。他们刚刚搬到人间不久，百年已过，人间已经不再是郁琛熟悉的那个人间了，哪里都透着新奇。只是不论科技多么的发达，自古传承下来的传统佳节是不会有一丁点改变的。
　　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好像明天是七夕，杨戬就当真大晚上的带他去山顶上看星星。纵然满口叽叽歪歪，可郁琛心里还是甜蜜不少。
　　“这儿好像确实看不见。”杨戬评价。
　　郁琛问：“那怎么办？”
　　“不如……”杨戬站起来，伸手也把郁琛抱了起来一跃而起，“我带你去天上看银河。”
　　郁琛窝在杨戬的怀里正好是一个仰望的姿态，他的超级英雄带他遨游天地之间，他一双见过天下万物的眼睛却只能装下他一个。银河再绚烂，也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神仙眷侣，再好不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可能大概有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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